第49章 雪落無聲
殢無傷精亮的黑眸與無衣四目相對,閃過一道極其複雜的光,但他終究還是避開了眼,走過來半蹲下身來看了看無衣的腿,“站的起來嗎?”
無衣掙紮了一下,腿疼的他冷汗順着額頭就下來了,殢無傷輕嘆一聲,拎起旁邊的言允背在背上,又轉過身來,将無衣橫抱起來,一步一步向林子裏走去,無衣這才注意到原來馬車在驚慌中奔跑,一路竟然已經順着大路到了殢無傷隐居的山下。他就這麽怔怔的被殢無傷抱上山區,每次來都要怕将近一個時辰的山路在殢無傷腳下走的飛快。真暖,靠在殢無傷胸膛上,無衣低着頭想。
片刻功夫就已經到了山頂的小屋,屋子裏點着燈,殢無傷将無衣放在自己的床上,又将言允安置在旁邊的椅子裏,拉過言允的手一探脈象,“他沒事,只是撞暈了,大概過會就醒了。”青年低低的聲音十分清晰。
“你怎麽會下山去了?”無衣看着殢無傷走到自己身邊坐下來,有些好奇的問。
殢無傷不說話,他不想承認因為上個月無衣沒有來,這個月自己又等到深夜沒見到人,便忍不住想要下山去看個究竟,他将注意力轉移到無衣的腿上,褪去鞋襪胫衣,無衣腳踝處明顯的紅腫讓殢無傷皺了皺眉,他伸手試探性的摸了兩下,才松了口氣,“沒有傷到骨頭。”
“還好,不然三天後界主壽辰,我可要讓人擡——嘶……”殢無傷趁着無衣說話,伸手握住無衣的腳踝将那脫臼的關節重新接好,無衣疼的眼前一黑,倒抽了一口冷氣,看殢無傷冷冷的瞪了自己一眼轉身去拿消腫祛瘀的藥。
“多謝。”無衣看着殢無傷的臉,稍有一點貪婪,他其實還是冷的,殢無傷手蘸了藥酒給他輕輕的揉着腳踝,酒冷,但殢無傷的手卻是熱的。“這麽多年沒見你了,一點沒變。”看了好一會兒,直到殢無傷揉的差不多,将旁邊的被子拉過來給無衣蓋上,無衣才開口笑道。
殢無傷頓了頓,本不欲搭話,但是放下藥酒猶豫了一會兒,終于還是拉了把椅子放在床前,一屁股坐在無衣對面問,“什麽人要殺你?”
“動手的是京尹的人,不過要殺我的應該很多。”無衣看着殢無傷低着頭的樣子,覺得有些疲倦,索性靠在牆上,腳踝處的疼痛略微減輕了些,屋子裏暖暖的。
殢無傷點點頭沒再說話,就那麽坐着,無衣裹着被子靠在牆上也沒說話,溫暖的被子帶着的味道有點像風雪的氣息,無衣幾乎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睡過去的,迷糊中睜開眼,四周圍一片漆黑,“還有事情……要處理……”他模糊不清的開口。
“天還沒亮,不用擔心,睡吧。”令人安心的聲音自黑暗中傳來,無衣笑了笑放心的睡了過去,殢無傷坐在黑暗裏看了他睡得沉了,才起身出來,外面早已天光大亮,只不過門窗都被殢無傷用厚重的棉布衣物遮了個嚴實。
言允坐在院中在小爐子旁邊烤着火,爐子上面煮着粥,“你就是言允?”殢無傷看着眼前的少年,沒來由的想起無衣少年時的樣子,這孩子異于同齡人的規矩守禮實在很像無衣。
“我是。”言允規規矩矩的站起身。
“你老師上個月為什麽沒來?”殢無傷壓低了聲音問。
言允偷偷打量着殢無傷,眼睛裏全是好奇,“老師上個月重病在床,界主派了四個太醫輪流來給老師治病,才好了沒幾日。”
“他身體不好麽?”殢無傷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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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身體一直不好,我聽撒師兄說,幾年以前,老師經受過一次特別大的打擊,又加上老師日夜操勞國事,總也不能睡個安穩覺,吃的東西又十分有限,因此身體一直不太好。”言允答得流利,殢無傷卻微微皺了皺眉頭。
無衣雖然不會武功,但身體一直不差,從小到大風寒感冒幾乎是沒有的,他剛剛探過無衣的腕脈,雖非醫者,但武者對簡單的脈象也有個常識,無衣身體虛弱的不像話,若非常年心力交瘁所致,斷不至于如此嚴重。言允所說幾年前那次打擊……莫不是自己做的過了……
言允看着殢無傷一直沒說話,自己也沒說話,風雪停了,天氣卻是冷的,他打了個激靈,殢無傷看了他一眼,突然問:“你會武功嗎?”
“不會……”言允愣了一下,誠實的搖搖頭。
“想學嗎?”殢無傷又問。
“想是想……只是師尹操心的事情已經非常多了,我不想再給他添亂。”言允怔了怔答。
殢無傷點點頭,從旁邊撿起一根枯枝來遞到言允手裏,“我教你一套動作和口訣,你專心看着。”說着從腰間抽出墨劍,一招一式的比劃起來,他動作很慢,講的很仔細,約有一個時辰,這套最基本的動作才講完,收招後,他回頭看了看言允,“無衣曾說,你十分聰明,這套劍法非常基礎,用于強身健體,你自己試試看,學會了多少?”
言允點點頭,拿着樹枝子比劃起來,殢無傷抱着肩膀在旁邊看了一會兒,感嘆了一聲,“果然聰明。這鍋裏有粥,你自己吃過之後便在這裏練我剛剛教你的東西,直到我回來,記住了嗎?”
“師尹如果醒來……”言允一愣。
“你不去吵他,他自然不會醒過來。”殢無傷看了一眼身後的屋子,他方才在從來不用的香薰爐中放了幾塊安神助眠用的東西,如果放着無衣不管,大概要一直睡到明天去。教言允劍法不為別的,只怕這孩子太無聊罷了。
言允聞言很乖順的點點頭,“好,那我在這裏練。”
殢無傷點點頭拎着劍直奔山下,言允一招一式的練,從早到晚,殢無傷從外面回來的時候,少年人聞到風雪中似乎帶着一點血腥味,他有些疑惑的看了一眼殢無傷,劍客還是那副樣子,并沒有看出什麽異常。
“練得不錯。”殢無傷在旁邊看着言允一招一式已經有模有樣,點了點頭。他将手裏的包裹放在言允手裏,裏面是各色點心和一些熟的肉食,言允練了一天就喝了碗粥,也确實是餓了,見了吃的便抱了坐到一邊,斯斯文文的吃起來,殢無傷将瓦罐裏的粥吃了個幹淨,又重新做了一份。
眼見天又黑了,言允眼神有些古怪的看了看殢無傷,那邊頭都沒擡問了一句:“困了?”
“嗯……”言允猶猶豫豫的點頭。
“進屋睡吧,床只有一張,你自己想辦法。”殢無傷坐在院子裏的石頭上淡淡的扔了一句。
言允猶豫了一下,轉身進了房間,等又是鬥轉星移,殢無傷看着天光漸亮進了房中,就見言允坐在床邊的椅子上,趴在無衣手邊,師徒兩個都睡得十分沉,殢無傷不動聲色的從桌子上拿起一個不怎麽起眼的香爐轉身再度出去了。
等無衣真的一覺睡醒,天光已然過了中午,言允守在床邊看他睜開眼,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師尹終于是醒了,您這一覺睡了足足兩天,可真是難得。”
無衣愣了一下,兩天……他向來淺眠,每日睡眠最多不過兩個時辰,今日倒真是奇怪,不過……也确實覺得身上舒服了很多,頭腦清明不說,連日來的疲憊一掃而空,下意識的轉頭,殢無傷就坐在不遠的地方,依舊默然。
“打擾你這麽久,當真是……抱歉。”殢無傷的冷淡讓無衣微微找回了點神智,他從床上下來,腿腳已經不疼了,低頭一看,身上穿着的裏衣盡數換過,饒是無衣練得這些年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臉依舊是紅了一下。
殢無傷沒說話,看言允服侍無衣穿了衣服,又披上外面那層很厚的鬥篷起身告辭,他才站起身惜字如金的開了口,“我送你。”
言允一路覺得奇怪,殢無傷說送無衣,一路下山卻是無衣跟在殢無傷身後,兩個人沒人開口,山下一輛馬車像是等了好久,殢無傷過去打了個招呼,便示意言允扶着無衣上車,随後,這個年輕的劍客騎了匹馬在車後面緩緩的跟着,一路送到了京城丞相府。
呃……所以……送人直接送回到人家書房,毫不客氣的跟着就進,又是什麽情況?言允看着關上的門,眨了眨眼,但是殢無傷并沒有進去多久,很快就出來了,他看着言允問了句:“有空房沒有?”
送人……送到家……然後就不走了是……什麽緣故?言允愣愣的帶着殢無傷去偏院,迎面碰上了匆匆而回的撒手慈悲,對方看見殢無傷顯然一愣,“你?”
“師兄。”言允恭恭敬敬的打招呼。
“你怎麽在這兒?”撒手慈悲看都不看言允,如臨大敵的瞪着殢無傷。
“師兄,師尹在外面遇到刺客,是這位大俠救……”言允在旁邊小聲開口。
“你閉嘴。”撒手慈悲一眼瞪過去,言允低着頭不敢說話了。
殢無傷冷哼一聲,“我在這兒,他才安全。不然指望身邊的廢物嗎?”
“哼,你早幹什麽去了?現在到嫌棄我們是廢物了,師尹每個月都去看你,你倒好,根本從裏到外都是冷血無情的一塊石頭。”撒手慈悲怒道。
殢無傷懶得理他,轉身就走。
撒手慈悲大怒,“你站住,你……”
“撒兒。”無衣的聲音從另一個方向傳來,撒手慈悲一回頭,就見自己的老師站在不遠處,連忙過去,“撒兒,讓他們去吧,你有什麽事?”
“師尹……”撒手慈悲瞬間沒了脾氣,殢無傷冷哼一聲轉身走了,言允回頭看了一眼,無衣對他擺擺手示意他跟上,言允這才跑了,撒手慈悲看了看無衣松了口氣,“師尹近日氣色倒是好多了。”
“是麽?睡得不錯。”無衣難得很真誠的笑了笑,“說吧,什麽事?”
撒手慈悲嘆了口氣,“我剛剛從南邊回來,嶺南那邊倒是沒什麽動靜,回城的時候卻聽說……京尹的家人剛剛在他們家井裏撈出了京尹的屍體,屍首分離,這麽冷的天,也已經泡的發脹,另外……軍尹駐守在北嶺,前些日子,為了一個女人,派兵越界,與漠北駐軍已然劍拔弩張。”
無衣一愣,剛要說話,就見外面又急匆匆進來一人,“丞相大人,丞相大人!”對方跑的很急,“軍尹大人與漠北軍沖突,咒世主已然得了消息,派了守護侯領五萬重甲騎兵直奔那邊去了。還有……邊境十城百姓突然造反,殺了守城兵直接投奔了嶺南軍。”
……
漠北正值隆冬,咒世主手中一把刀,與他對戰的,卻是當年楓岫費盡心力送來漠北的小皇子,少年人今年十四歲,傲然執劍而立。
咒世主一刀過去毫不留情,刀帶着風聲,也帶着中年人一聲厲喝:“方才問題沒答,我問你,什麽是為君之道!”
少年人閃過咒世主的刀鋒執劍回手,金屬撞擊,帶着他清脆悅耳的回答:“為君,位天下。天下之事,上能懂天,下能知地,方能為天下主。”
……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