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同歸殊途
江南七鎮一片祥和依舊,天下皆在戰火中,然後江南依舊是拂櫻記憶中的江南。白塵子正在為殢無傷診脈,“這毒當真是大哥當年所中之毒,我也是到今天才明白,那年我們碰見的那幾個狗東西,竟然是上任軍尹家丁。”
“解毒特別麻煩?”拂櫻坐在榻上喝着無執相送來的雨前新茶。
“那要看大哥想不想救人了。”白塵子聳聳肩放開殢無傷的手,“想救的話……其實也簡單。大哥當年中過毒後來解的幹幹淨淨,如今大哥的血就是解藥。這個人雖然中毒頗深,中毒後又動真氣殺了那麽多人,但要解毒是不難的,只要大哥的血有半碗,連着給他喝三天就行。”
“這麽簡單?”拂櫻倒有些意外了,“合着我當年又刮骨又換血的現在到成解藥了。”
“前人栽樹後人乘涼。”白塵子攤手,拂櫻冷哼一聲直接潑了茶杯裏的茶水,摸出匕首在左手上迅速割了個不深不淺的口子,豔紅的鮮血滴滴答答落在茶碗中,不一會兒就攢了滿杯,白塵子笑着過來,拿了一粒藥丸丢在裏面化開,端着就走到殢無傷床邊,“大哥,他嘴張不開。”
“照着肚子打兩拳自然就張開了,這凍豆腐皮糙肉厚的沒事。”拂櫻哼了一聲,用白布裹了傷口轉身出去了,“我去看看無執相的刀法進步的如何,這人醒了再叫我。”
白塵子頭也沒擡“哦”了一聲,握緊了拳照着殢無傷肚子一拳打下去,昏迷中的人嗆咳一聲,緊閉的嘴巴算是張開了,白塵子直接掰開殢無傷的嘴将那碗血倒了下去,末了還強行合上了殢無傷的下巴,“啧,殢無傷将軍,你別怪我,是大哥讓我動的手。”
昏迷中的人并不知道遭受了什麽虐待,模糊的意識和滿口的血腥氣息讓殢無傷似乎十分難受,他皺着眉頭再度睡了過去。
三天後,第三碗血入了殢無傷的口,他才終于悠悠轉醒,拂櫻抱着肩膀站在白塵子身後看着他,“終于醒了。”
殢無傷看着拂櫻,半天沒說話,拂櫻也就這麽看着他,兩個人看起來就跟深情對望一樣,僵持了好一會兒,殢無傷才開口問了句:“這是哪兒?”
“江南,原來尚風悅的府上。”拂櫻答,殢無傷等他接着說,結果拂櫻又沒了動靜,依舊是這麽看着他。
殢無傷終于無奈,強撐着坐起來,“我怎麽會在這裏?那天是你救了我?那些百姓怎麽樣了?軍尹呢?”
“進步不小,也知道一口氣把問題問完了。那天我去淮南,看到你一個人行俠仗義,那些百姓可憐,便放了百姓,順路救了你,同時把那個惹人厭的軍尹剁了。你身中劇毒,是喝了本侯爺的血才好的,你現在也算欠我一條命了。”拂櫻就那麽靠在床邊的牆上說得雲淡風輕,“所以,殢無傷将軍,知恩圖報,你要不要考慮投靠漠北軍?骠騎将軍之位如今正是空缺。”
殢無傷怔了半天,拂櫻說的話前半截還好,後兩句他雖說的淡然,但卻已經不是個小事了,他是珥界主麾下前大将軍之位,如今咒世主這邊的人不僅救了他的命和淮南百姓,還這麽輕輕松松一張嘴許了個骠騎将軍的位置給他,于情于理,這都有些過了。他靜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問了一句:“咒世主……有意問鼎天下,成一代帝王?”
“并非如此。”拂櫻搖搖頭,“十數年前,我們四個人在東南王府救下霜紅姑娘,當時她腹中已有皇室正統血脈,狗皇帝無德已然死了,如今小皇子長大成人,楓岫在嶺南尋得霜紅姑娘,親自指點小皇子,這孩子異常聰慧,文韬武略,卻是帝王之材,如今這位小皇子在我義父身邊,義父雖然沒明說,但應當有意将天下托付。”
殢無傷再度沉默了。他突然覺得好笑,這天下裏有人坐擁江山,卻昏庸無道,有人重名重利,卻死的無聲無息,有人道貌岸然,卻收買人心,還有人明明是一方諸侯,卻志在田園,然而這些人争來争去,眼看天下将有一個結果,卻發現那個最終能走到王位上的人根本無心皇權。而他們這些人呢?爾虞我詐也好,沙場交鋒也好,殚精竭慮也好,馬革裹屍也好,到底都為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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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北與珥界主一戰,到什麽程度了?”經過了很長很長時間,長的白塵子已經不想再等轉身出去,又過了不知多久的安靜後,殢無傷終于擡起頭問拂櫻。
“漠北守護侯迦陵帶五萬重甲騎兵,三萬人陌刀營,二十萬步兵,已到京城。”拂櫻看着殢無傷的眼睛,收了臉上的漫不經心,“如今只待城破,這天下三分的局勢,便終究要結束了。”
“咒世主會放過無衣?”殢無傷又問。
“天下初定,無衣曠世之才可惜沒遇上明主,小皇帝尚年幼,他這樣的治世能臣,用還來不及,何來不放過?”拂櫻正色道,“我以凱旋侯名義擔保,無衣不僅不會有事,還會被再度重用。我們四人從小相交,他想要的,也同樣是我想求的。”
“好。”殢無傷憾然點頭,他扶着床邊慢慢的站起來。
拂櫻一回身從旁邊的桌上拿起殢無傷那把墨劍雙手遞了過去,他微微颔首,“凱旋侯拂櫻,恭請骠騎将軍閱兵。”
殢無傷伸手握住那把墨劍,深深的看了一眼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原來過往種種,不過殊途同歸,“願戰火過後,天下太平。”
……
戰火燃,烽煙盡。昔年帝都早就不複昔年景觀,丞相府內,春末依舊燃着碳爐,撕心裂肺的咳嗽聲揪的院子裏煎藥的撒手慈悲心裏發緊。
“允兒……咳咳……現在外面什麽情況了?”無衣強壓住咳嗽拉住言允的手問。
“師尹別再想這些了,界主明明不值得托付,師尹也知道了這些真相,又為什麽還要管他。”言允眼眶微紅,他輕輕拍着無衣的後背幫他順着氣息,稚嫩的聲音裏全是焦急。
“何人守城?一旦城破,這城中将近二十萬百姓可有……咳咳咳……可有安身之處?”無衣根本沒管言允的話,只是問,“還有,軍尹那邊,已經确定是……無傷勾結凱旋侯所殺?”
“師尹……”言允眼裏的淚終于落下來,他拉着無衣的手在床前跪下來,“師尹我求求您,別想了,因為師父的事情,界主已然下令罷去您丞相之位,您這又是何苦?”
無衣咳嗽的更加厲害,一時間連話也說不出來,只覺得胸腹間一片疼痛,咳了好一會兒他才平複下來,“無傷斷不會棄我于不顧,這件事一定另有原因。允兒你乖,你去請界主來此,縱然皇位不要,這城裏二十餘萬百姓的性命絕不可棄之不顧,何況他們并不曾被外界所擾,對界主還是忠心耿耿。”
撒手慈悲終于忍不住走進房中,他站在言允身後看着自己的老師,“殢無傷确實已經投靠漠北軍,封了漠北的骠騎将軍,不管什麽原因,師尹如今境遇,确實是拜他所賜。”他看着無衣,“界主那邊我會再去請,師尹,你先……睡一會兒……”他說着伸出手去,咬牙狠心一手刀劈了下去,無衣滿眼難以置信的倒了下去。撒手慈悲一把接住,一聲長嘆,“去把殢無傷留下來那個安神的香點上吧。”
言允哭着站起來點點頭。兩個人守着昏迷不醒的無衣,一直到日暮時分,有人敲門,言允有些意外的去開門,見到的卻是珥界主,“界主?”少年人迷茫的聲音讓院子裏的撒手慈悲皺緊了眉頭,他站起身迎了出去,“界主,師尹如今身體,已經不能再為界主謀劃什麽了,還請……”
“因為殢無傷的事情我罷去他丞相之位,實在是貴族相逼迫不得已。如今外面已經兵臨城下,我有些事情與他商議。”珥界主依舊是倒背着手,他看着撒手慈悲的眼睛,片刻之後,繞開人直接向裏面走。
言允本來在門口,見撒手慈悲被擠到一邊,突然關上門一路飛奔到了門口,拿起門口的一把長劍伸開雙手就擋在了珥界主面前,他一句話也不說,就這麽倔強的看着眼前的中年人,這人是一方諸侯,但言允此刻心裏就只有一個想法,不能再讓他見到無衣。
珥界主看着眼前的孩子,靜默了片刻才開口,“我第一次見到無衣的時候,他也是你這般年紀,如今君臣多年,是我有負于他,可如今大勢已去,此戰一敗,我的結果未必會比他好,就算是如此,你依舊要攔着我嗎?”
言允剛要點頭,就聽身後無衣低低的一聲輕喚,“允兒,讓界主進來。”
“師尹……”言允皺了皺眉頭回身去看,原本卧病在床的人已然自行坐到了地上的椅子上,他用枯瘦的手端起桌子上的茶壺倒了兩杯茶,雲淡風輕的看了自己一眼,“允兒乖,退下吧。”這聲音溫柔動聽,卻根本沒法拒絕。言允又看了一眼珥界主,才終于垂頭喪氣的讓開路。
無衣淡淡的看了珥界主一眼,并不起身,“草民無衣身體不适,不能起身恭迎,還望界主見諒。”他伸手倒了一杯茶遞過去,眼前這個人,是他父親與他自己傾心輔佐之人,也是他的殺父殺妹仇人,更是虛耗他半生精力卻絲毫不值得托付的君主,無衣冷眼看着珥界主,想聽聽他到底會說出什麽來。
哪知道珥界主看了無衣一眼,并沒有坐下來,而是雙手抱拳,一躬掃地,“無衣賢侄,我代京城二十萬百姓,先行謝過你救命之恩。”
言允繞到後窗搬了塊兒石頭踮腳向裏看,剛剛戳開糊窗的紙,就聽見杯盤落地之聲,無衣愕然起身看着珥界主弓着身子在自己面前的,良久無言。
……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