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鳥盡弓藏

袁潤謙看着眼前的少年天子,數年未見,他幾乎認不出眼前這個孩子了,不單純是樣貌,舉手投足間十足的帝王氣勢,以及他一家老小都坐在屋中,還有外面隔着窗晃動的刀斧手。袁潤謙在心底嘆了口氣,“回皇上,楔子此人,正是當朝太常卿大人——楓岫,但這本書并非針對我朝,而是前朝所寫。”

“朕知道了。”年少的皇帝點點頭,楓岫……這個人,大概在自己記事前後便尋到了母親,從此教他讀書寫字,如今雖然拜玄覺為帝師,但他真正的啓蒙老師,卻是楓岫。他揮揮手讓袁潤謙一家人離開,半眯起眼坐在了龍椅上,良久未動,過了好一會兒,年少的皇帝才睜開了眼睛,“來人,去請攝政王到太常卿府上,就說朕有事情要請教太常卿大人。”他清冷的嗓音,冰冷的目光,在深秋露重的夜裏,格外讓人覺得心寒。

太常卿府。

楓岫正百無聊賴的想要不要寫信給正在前線的拂櫻,突然外面通傳,皇上與攝政王親臨,他連忙起身接了出去,等他到了前廳,年少的皇帝與咒世主已經在等了。

“臣參見……”楓岫剛要行禮,少年皇帝從座位上直接站起來雙手扶住楓岫的手攔住了他這一拜,“老師不必多禮,朕深夜到訪,原是有事請教。”他手上還拿着一本書,楓岫目光往下一落心裏就暗自吃了一驚,那本書正是他當時在嶺南所寫。

楓岫不動聲色的看着年少的帝王,“皇上有何事,這麽晚了親自到府上來。”他這麽說着,目光掃向咒世主,料定既然咒世主在此,皇城禁衛軍怕已經在外面埋伏好了。

“朕今日來此,是因為當年太常卿大人尚在嶺南時,曾為朕講過,帝王之術。朕想問老師,卧榻之側,可容他人酣睡?”這一句問出口,少年的眼眸裏已經滿是銳利。

楓岫看了一眼咒世主,後者一動沒動的坐在那裏,看樣子自己這一劫是難逃了,“皇上這麽問,是覺得卧榻之側受到什麽人威脅了嗎?”

“本來沒有,但是聽說老師當年在嶺南邪天禦武手下卧底的時候,頗得民心,如今身在太常卿要職,也是百姓尊重,更有……亂世之初一支筆杆子一家書院便攪亂了天下大局的楔子,要朕不多想,難。所以朕來問問老師,如果老師是朕,要如何處置此事?”小皇帝放開了楓岫的手回到椅子上坐好,還沒等楓岫回答,又開口道:“何況朕聽說太常卿大人與手握重兵的凱旋侯關系匪淺,亦如左相和大将軍。”

楓岫笑了,他擡起頭看了一眼坐在正廳中間的小皇帝,腦子裏想到的卻是那年和拂櫻大腦雅狄王府,去救霜紅的時候,後來他到了嶺南聽說霜紅和小皇子尚在人間,又見這孩子言談不俗,便親自開蒙授書,教的是經天緯地的帝王之術,如今眼前這位帝王雖然年少,卻已然是一位真正的王者了。

“朕請問太常卿大人,如今我朝民間盛傳春、夏、秋、冬四君子名號,幾位功在社稷,若來日有了不臣之心,朕如何能防?”再一問,便一點遮攔也沒有了。

楓岫聽完,從容一禮,“回皇上,臣只一句話,玉衡指孟冬,衆星何歷歷。”

“哦?太常卿大人何解?”小皇帝聞言笑了。

楓岫再一禮,“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民間盛傳謠言,不過一時虛名,楓岫鬥膽,此戰過後,削弱凱旋侯手中兵權,只留少量布防在其手中,如此,可保皇權無憂;殢無傷身在大将軍一職,但能文能武,此戰過後,可撤其大将軍之職,改封文職,加官進爵,未嘗不可。只其手中無兵足矣;左相無衣心系百姓,皇上只要一心為民,其定不會有二心。”

咒世主一直閉着眼睛聽,聽着楓岫說完這些,一雙眼睛緩緩睜開了,他看着楓岫,“你這主意,倒是保全了他們三個。那麽,你呢?”

小皇帝也笑着點點頭,“朕也想問,楔子此人,如何處置?”

楓岫笑着躬身再施一禮,“身為天地間的過客,楔子是虛名,楓岫是空殼,既然君王憂心,只需楓岫一死,當可從此高枕無憂。”

一語既出,小皇帝終于笑不出來了,他看着楓岫從容不迫的樣子,突然有點恨,這個人,笑着出現在自己面前,傳授的是帝王之道,笑着羽扇輕揮指點江山,謀的是天下一統之策,如今,他還是這麽從容不迫的笑着,張口已将個人生死置之度外,他憑什麽如此!

“這可是……太常卿大人親口所說。”小皇帝咬咬牙道。

“是。臣還有一句話。”楓岫點頭。

“你講。”

“兔死狗烹,鳥盡弓藏,确是帝王之道,只是此道不可傳于青史,楓岫只可在暗中處死,否則天下初定,必再起戰亂。”楓岫站直了腰身,一身傲然。

“依你。”小皇帝站起身,“攝政王,帶……太常卿大人,秘密關押後,再做定奪。”

“是。”咒世主站起身,看了一眼楓岫,眼睛裏的光說不清道不明。

小皇帝起身離開,咒世主随後到了楓岫近前,“走吧。你可還有什麽願望?”

“想求攝政王允我見凱旋侯最後一面。”楓岫笑着說。

咒世主半天沒說話,他上下打量着楓岫,終于點了點頭,“你小子,确實讓我意外。我允你此願,但你若指望他能為你起兵造反,絕無可能。”

“我若有此心,便不會就死。以我一命換摯愛摯友一世無恙,足矣。”楓岫道。

咒世主點點頭,轉過身去揮手讓人拿下楓岫,“嚴格來講,你該跟着拂櫻稱我一聲義父。”他這麽說着,轉身走了。楓岫任由這些人帶着離開,他低頭看着被小皇帝不屑的扔到地上的那本書,微微皺起了眉頭,這些書當年應該已然銷毀,如今再出,到底是何人刊印?

……

太常卿告病,接連十天沒上朝,無衣直接到了太常卿府上,卻連人都沒見到,不由心下疑慮,派了所有人手去查,三日後得報,“那夜皇上與咒世主到過太常卿府,從此楓岫就好像人間蒸發了一般。”

無衣聽聞此言怔了片刻,卻突然心下一片冰涼,“是不是前些日子送進京來那批反書的著書人找到了?”

“丞相,那著書人是誰并不知道,只是皇上在深夜去見楓岫之前,還找了一個叫袁潤謙的縣令。”下面人回報。

“師尹,到底出什麽事了?那個著書人楔子和太常卿什麽關系?”撒手慈悲看無衣臉色并不好看,不由急急地問道。

無衣嘆了口氣,擡頭問道:“那批反書我記得送來丞相府一本,還留着麽?”

“留着,我這就去拿來。”撒手慈悲連忙點頭到內書房拿了一本遞給無衣,無衣劈手奪了翻了半天,終于頹然坐在了椅子上,“原來如此……”

“師尹,到底……”撒手慈悲急的不行,生怕無衣出了什麽事一樣。

無衣靜靜的坐了一會兒,突然伸手摸了一張紙在紙上寫了八個字遞了過去,“撒兒,你速去嶺南,查清楚這些書是何人所印。這張字條讓允兒親自送到凱旋侯與殢無傷手中,切忌,府上除了你們兩個,再不得有第四人知道。”

“是。”撒手慈悲見無衣面色凝重的能刮下層霜來,連忙接過字條轉身去了。他邊走邊将那張字條折起來收在懷裏,只見無衣寫下“兔死狗烹,鳥盡弓藏”八個字,撒手慈悲心下覺得莫名的慌,也只得加快了腳步匆匆而去。

無衣眼看撒手慈悲走了,皺着眉頭又思索了片刻,揚聲叫道:“來人。”

一人走進來單膝點地跪在廳上,“丞相大人何事?”

“派人入宮,就說我舊疾犯了需要靜養。”無衣開口道。

“是。”來人答應一聲去了。

無衣見人離開,再度站起身來徑直走了出去,他穿着一身輕便長衫,悄然從側門出去了,側門一個守門人見他出來,連忙過來,“大人出門?”

“備車,我去見攝政王,不得聲張。”無衣悄聲開口,一輛馬車悄然從丞相府的側門一路而去。

……

宮廷內院,小皇帝在紙上寫下:楔子二字,想了想,又寫下:凱旋侯,看了看兩個名字,伸手将楔子二字抹了,又在紙上寫下了:将、相,寫完了又看了看,在“将”字上面畫了個叉。

千裏之外的西南,剛剛結束一場大戰的拂櫻和殢無傷兩個人坐在篝火前,并不知京城已經是地覆天翻。

“明日你我兵分兩路,夾攻叛軍,這一戰過後,便可回朝了。”拂櫻接着篝火的光看着兵圖,“這一出來又是一個多月,這轉眼就要入冬了。”

“總能回去過個年吧。”殢無傷看着那份兵圖,“快的話,再有十天。”

拂櫻點了點頭,“那就快點結束吧。”

篝火跳躍着,發出噼噼啪啪的聲音,西南邊陲相較于京城,濕冷的讓人難以入眠。

……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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