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顧行之救駕有功,可他年僅二十又五,已任禮部左侍郎兼武英殿大學士,年紀輕輕便位居人臣之貴,加官進爵已是極限。
皇帝賞黃金萬兩、良田百頃,卧病在床的顧行之接到聖旨從床上滾了下來,堅辭不受,并稱“救駕護主乃是份內之事,無功無顏受祿”,皇帝聽後大為感動,收回金銀封賞,轉授“丹書鐵券”以示聖恩隆重。
本朝鐵卷依照唐制,意為“免死”,所謂免死,除謀反大逆,一切死刑皆免。放眼當朝,除了開國元将與極少數公侯王孫獲贈過丹書鐵券,寒門臣子還未獲得過此等殊榮,顧行之這份恩寵也是大盛頭一人了。
顧行之打開承裝丹書鐵券的木匣,如瓦片般的紅木上以丹砂填字,誓詞除功勳官職外,還有以下幾個大字:
“卿恕九死,子孫三死,或犯常刑,有司不得加責。”
顧行之嘴角扯了扯,将木匣阖上交給素梅,“着人将它放在正堂的牌匾之後。”
話音剛落,便有下人來通傳,有位自稱“言”姓的公子求見。
雖說顧行之認識三教九流的朋友,可是這些朋友中還真沒有姓“言”的,當然,最重要的是他這些朋友根本就不會上門來找他,他們有特約的見面地點。
所以說,這位言公子肯定不是他的朋友。
不是他的朋友那便是官場中人,顧行之自問自己人緣差得很,不論是言官還是武将都道他和閹黨狼狽為奸,不屑與他為伍,在他受傷休養的這幾日,上門看望他的都是朝中上趕着巴結他的奸邪小人,顧行之覺得心裏厭煩,對外推說自己病重不能見客,所以這個時候沒人會來觸他黴頭。
那到底會是誰呢?
素梅捧着木匣,看顧行之臉色蒼白,不由得勸道,“快上床歇息着吧,沒見過一個病人還像你這樣不老實的,你到底有多少事情要忙,病了也沒見你閑下來過,不管什麽人求見,我都不許你見。”
素梅自然是說不動顧行之的,說話間,顧行之已經拿起挂着的外衫,奈何擡起胳膊便牽扯了傷口,他穿衣有些艱難。
素梅暗自心疼他,明知勸不動他,就只能由着他了。她走上前要服侍顧行之穿衣,可顧行之卻後退一步,與她拉開距離。素梅的手僵持在半空中,尴尬的扯了扯嘴角。
他不喜人碰觸,就連作為紅顏知己的她也沒有權利湊近他半分。
顧行之總算将外衫套上,因為傷口的疼痛他額上滲出細密的汗珠,嘴唇有些蒼白,就像個垂死的病人,那位言公子看見顧行之的面色吓了一跳,“幾日不見,顧愛卿怎麽憔悴到了這般地步?”
言公子……
聖上名中有個“謹”字,言謹言謹,取謹言慎行之意。
雖然聖上的性格與這名字的含義大相徑庭。但眼前這少年不是別人,正是當今聖上無疑。
“皇上?”顧行之見到來人是當今聖上之時也吓了一跳,惶恐的便要下跪,皇帝伸手虛扶了他一把,忙道,“顧愛卿快快免禮,你是朕的救命恩人,應該是朕感謝你才是。”
顧行之身體虛弱,一副随時都可能暈倒在地的死人面色,皇帝攙扶臣子總歸是不合适,好在皇帝身邊的小跟班還算有眼色,眼疾手快的接替了皇帝的位置,拖住了搖搖欲墜的顧行之的胳膊。
顧行之側頭看了那個小跟班一眼,小跟班身形嬌小,生的眉清目秀,此時小跟班低垂着眼眸,不知是不敢還是不願意和顧行之對視。
“朕此次是微服出巡,順便來看看你。”皇帝開口道,“只是朕怕太過聲張反而驚擾了你休息,所以便這麽悄無聲息的來了,你身子可無礙了?”
顧行之恭敬答道,“臣多謝皇上挂懷,當日臣不自量力沖上前去,不但傷及了自身,還擾了陛下智鬥猛虎的雅興,還望陛下不要怪罪。”
這話說的很中聽,一是給皇帝留足了面子,表明就算沒有顧行之和那馴獸師,皇帝也是完全有能力降服那頭老虎的;二是在皇帝面前聲稱自己沒本事,一點也沒有出風頭的意思。
事實上,顧行之當日救駕之時是有機會生擒孽畜的,可他心裏知道,自己如今的選擇就是最正确的。
一陣寒暄過後,顧行之自然要好酒好肉款待皇帝。
此時正值春夏換季之時,少了幾分夏日的苦燥,多了幾分春日的和煦,顧行之将酒席設在花園的靜軒亭上,那是一處四面被嶙峋山石和碧水青波環繞的所在,坐于高處對酒當歌也是人生一大樂事。
酒至半酣,皇帝贊道,“別人都是拿一桌子又肥又膩的大魚大肉招待朕,你卻給朕上一桌子素菜,擺盤卻如此精致,讓人看了不禁食欲大開。顧愛卿真不愧為京城第一才子,果然是又會省錢又懂雅趣,你好好将養着,等你好了,朕便調你做戶部尚書,讓朕看看你能不能為國家省錢。”
“承蒙皇上厚愛。”顧行之看皇帝雙頰酡紅,便吩咐仆人去準備醒酒湯,皇帝醉意朦胧,口中念念有詞,顧行之只好派人先帶皇帝下去安置。
那皇帝的小跟班便趁機道,“奴才下去看看醒酒湯煮好了沒。”
“慢着。”顧行之忽然叫住那個小跟班,他緩緩站起身,踱步在那人面前,自成一種居高臨下的威嚴。
那個小跟班垂首不語,手卻在瑟瑟發抖,顧行之一把握住了那小跟班的手腕,從她袖子中掏出一沓紙質的東西,質問道,“櫻荔姑娘,這是又想跑了?”
櫻荔看着顧行之搶走了她的銀票,伸手要奪,顧行之卻擡起手臂,将銀票舉在高處,櫻荔夠不到,氣惱的仰頭怒瞪他。
“酒裏有微量的蒙/汗藥,所以皇上才會醉倒的這般快,櫻荔姑娘這是什麽意思呢,想在我府上謀害皇上麽?如果顧某猜的沒錯,皇上今日突然出宮也是櫻荔姑娘在旁慫恿的吧?為的就是制造機會逃出皇宮?”顧行之微微抿着嘴,定睛看着女扮男裝的櫻荔,“櫻荔姑娘可規劃好逃跑路線了?”
今日的逃跑計劃她策劃了許久,先前對皇帝百依百順,就是知道皇帝向來有偷溜出宮的癖好,所以她又是溜須拍馬,又是博取信任,總算能有資格和皇帝一同出宮,這是個絕佳的逃跑機會,可是為什麽計劃的如此隐蔽卻還是被顧行之一眼看出了端倪?
“顧大人,你怎麽知道那酒裏有蒙汗藥的?”顧行之因為身上帶傷,所以不能沾酒,這場酒席自始至終都是皇帝自斟自飲,櫻荔怎麽也不明白顧行之怎麽發現那酒裏的不對勁兒,可是她思緒一轉,忽然又道,“你知道那酒裏被我下了藥,卻并不阻攔皇上喝下它,如果說我有歹心,你就是同犯!”
顧行之緩緩地将手放下來,由于肌肉拉伸,再一次扯裂了傷口,隔着薄薄的衣料,似乎有血滲了出來,不過他的臉并未因疼痛變得扭曲,此刻卻顯得異常平靜,他将銀票塞回到櫻荔的手上,“是,我就是同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