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皇帝一刻也閑不下來,來福在他身邊時常規勸着,本是出于一片好意,奈何皇帝不領情,該瘋該玩該鬧都照舊,還經常對來福露出很嫌惡的神情,就差把來福趕出禦前。
來福進宮二十餘年,先帝還在位時他就跟在禦前伺候,雖說那時候是個跑腿打雜賠笑臉的,人微言輕,沒人拿他當回事,但他也沒被誰騎在頭上這麽欺負過,這楊武是鐵定和他過不去了,來福怎麽咽得下這口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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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福義憤填膺的數落了一通楊武的不是,“陛下在楊武那厮的慫恿下越來越不像話,先前重新修繕豹房就是楊武的主意,後來他還把豹房裝扮成窯子,叫宮女們假扮窯/姐,說什麽這麽的玩最刺激……奴才在邊上聽的面紅耳赤,怎麽一個連命根子都沒有的玩意兒能想出這麽下流的招數呢!”
薛無常站在司禮監的廊下,姿态閑适的拿着一根小木棍逗弄一只紅棕羽毛相間的鹦鹉,聽了來福的話,他那根小木棍陡然一戳,紮的那只鹦鹉撲閃着翅膀在鳥籠子裏亂撞。
薛無常陰測測的回頭看了來福一眼,來福眼珠一轉,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沒有命根子的玩意……這不是連薛掌印一塊罵了嗎?
來福膝蓋一軟,連忙跪下掌嘴,每一下的聲音清脆。
“得了,停下吧。”薛無常懶洋洋的開口,“把臉抽腫了給誰看,陛下問起來難不成還算咱家的?”
來福的臉火辣辣的疼,薛無常将那根一頭沾了鹦鹉血的小木棍往地上一扔,負手繞着跪着的來福走了兩圈,末了猛不丁在來福後腦勺拍了一下,“瞧你那點子出息?”
薛無常嫌來福髒,走到臉盆處洗手,邊搓胰子邊道,“被欺負了就會找咱家給你出頭,你自己是幹什麽吃的?好歹也是禦前的老人,還真能叫楊武蓋過你去?咱家也不跟你說暗話,那楊武爬的這麽快,背後鐵定是有人撐腰,八成又是焦慎那老匹夫。不過你看得出來楊武是焦慎的人麽?人家是自己争氣,知道怎麽讨陛下的喜歡,咱家這兒忙得很,成日腳不沾地的,難不成還騰出一只手替你對付楊武那個小雜種?”
“咱家跟前都是能者居上,有多大能耐吃幾碗幹飯,你要是自己沒本事,光指望咱家一味擡舉你,那你可就錯了,咱家這不養閑人。”他洗完了手,拿了塊巾子細細擦自己的每一根手指,漫不經心道,“知道咱家為什麽擡舉顧行之麽?那小子識相,咱家想不到的地方他都能給想到了,上回咱家和陛下揭發焦慎貪墨,最後被焦慎擺了一道,結果那顧行之派人守在官道上,連夜截住了焦慎兒子的車隊,那裏頭可有白銀二十萬兩,黃金七萬兩,估計焦慎那老賊得了信兒,現在可要坐不住了!”
來福碰了一鼻子灰,只好附和道,“您說的是……顧大人城府頗深,是奴才萬萬比不上的……”
“那可不見得,你是條聽話的狗,那是條機靈的狗,各有各的好。”薛無常抿嘴一笑,這回把來福搞暈了,他不知道薛無常這話是褒獎還是貶低,所以也不知道這馬屁還能不能繼續拍了。
薛無常把鳥籠子從檐下摘下來,交給來福,“你惹了咱家不高興,最後卻害這鳥兒遭殃,得了,這鳥賞給你,你養這鳥兒下半輩子罷!把櫻荔給咱家叫來,記住,別讓陛下發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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櫻荔進宮後,薛無常很少見她,這是第二次。
以前在金陵時巴不得日日能見到義父,可是如今義父近在咫尺卻讓她不敢靠近,櫻荔害怕顧行之會把那天的事告訴薛無常,所以心下惴惴。
好在薛無常并沒有問起那天的事,他看起來壓根不知道皇帝前幾天出宮了,櫻荔總算長長呼出一口氣,薛無常注意到她這個動作,好笑的問她,“怎麽了,見到義父還緊張了?”
櫻荔咽了口唾沫,頭搖的像是個撥浪鼓似的,薛無常走上前替櫻荔抿抿頭發,“都是大姑娘了啊!”
櫻荔本能的向後躲了躲,薛無常的手一僵,不由自主的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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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櫻荔打小就纏人的很。
這個孩子好像是天生和他有緣,她尚在襁褓之時就喜歡舔他的手指,兩三歲時一見他就去抱他大腿,後來長大了些,更是直接撲在他懷裏。
她就像個塊糯米糖,黏黏糊糊的靠近你,可是卻讓你覺得很甜蜜。
薛無常喜歡櫻荔親近他,他恨不得時時把這塊糯米糖帶在身邊。
可是,當他能把這個孩子帶在身邊的時候,這個孩子已經不再願意和他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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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櫻荔,你和義父說說,這些日子有沒有人找你的麻煩?”
櫻荔搖搖頭,“大家都對我很好。”
她說的是實話,打她進宮以來,只有娜青和莊嬷嬷欺負過她,如今娜青人已經被送走了,莊嬷嬷也被她收買了,至于其他人……大家都默認她是皇帝的人,更不敢沒事來招惹她,有時候還捧着她奉承她。
她的日子過得很安穩,可是不快樂。
“太後呢,沒再招你過去?”
櫻荔說,“沒有。”
“那就好。”薛無常對櫻荔這個答案很滿意,“傻孩子,你沒事就好,義父在這個世上就你這麽一個親人,要是連你都護不住,義父這官也不必做了。瞧瞧你,這麽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我們家櫻荔何時變成了這樣?你且放心,那來福和楊武就算鬥個天翻地覆,這把火也燒不着你那,他們之間的恩怨你別參與。要是來福跟你抱怨什麽,你也別拿他的話當回事兒。”
櫻荔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道,“義父,來福公公一直以來都很照顧我……”
“他哪是照顧你,他是為自己博個前程,這宮裏誰也信不過,都是為了自己,你心思單純,可別被這幫人給騙了。”
“知道了,義父。”櫻荔很落寞,可是不得不承認薛無常說的是真的,大家對她好不是因為她本身,而是因為她背後撐腰的人是薛無常,大家巴結她就相當于搭上了薛無常這棵大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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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真的就像顧行之說的,她無才無德無貌,唯一的優勢就是有個叫做“薛無常”的義父吧。
走在路上就這麽低頭想着,一轉彎恰好撞上一個人,她一擡頭,那人又是顧行之。
“怎麽每次撞上的人都是你呢?”櫻荔也覺得奇怪,這已經是她第三次走路撞到人了,而這三次撞到的都是同一個人。
顧行之反問她,“怎麽櫻荔姑娘每次都低着頭不看路呢?”
顧行之氣色好了很多,只是臉色還是偏向蒼白,櫻荔想起他受了傷,随口問道,“你現在好些了麽?”
“顧某死不了。”顧行之無奈道,“如果櫻荔姑娘不給我惹麻煩的話。”
櫻荔橫他一眼,“你這個人真的讨厭得很,明明是你總是耽誤我的好事,如果不是你,我恐怕……”
“恐怕這輩子都找不到季游。”顧行之接話道。
一聽見季游的名字,櫻荔眼前一亮,情不自禁的抓着他袖子追問道,“有季游的消息了?他在哪裏呢?”
顧行之餘光掃了四周一眼,雖然周圍沒什麽人經過,可他還是拂開櫻荔的袖子,正正衣襟道,“季游如今人在臨安。”
“那你快帶我見他呀!他現在好不好?你确定他是季游麽?不會是騙我的吧?”幸福來得太過突然,櫻荔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會不會是同名同姓的人呢,你可別騙我呀,有什麽證據……”
她本來是有些意志消沉,不高興三個字直接寫在臉上,可是一聽說有季游的消息,整個人馬上恢複了聲氣,高興地手舞足蹈,就像是個終于買到心心念念花裙子的小姑娘。
顧行之無奈的看着她,“季游還記得你,你們十年沒見,他有很多話想對你說,可是他知道你不識字,所以沒法給你送信,只能托我代為轉達。他想說,當年你救他一命,這份恩情他永遠記挂在心中。”
櫻荔眼圈紅了,顧行之口中确實是她和季游的過往,他确實替她找到季游了,“他人呢?你別想糊弄我,怎麽也得讓我們見上一面。”
“櫻荔姑娘,季游如今已經家破人亡,仇家一直在追殺他,所以他隐居在臨安苕溪畔的一個小竹屋中,這輩子恐怕都不會出世了。”顧行之道,“你叫他千裏迢迢來見你,就是讓他送死。”
櫻荔很懊惱,喃喃道,“怎麽會這樣……當年他的仇家明明以為他已經死了呀……”
“櫻荔姑娘,人已經找到了,既然彼此安好,就不必再打擾對方的生活了吧。在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事情你可以不了解,但你必須接受,季游有他自己的生活,他已經娶了一位賢惠的妻子,生了一雙兒女,你若是再糾纏着他不放,恐怕就……除非你願意給他做小……”顧行之道,“可你真的不願意做一國之母,而甘願給一個山野農夫做小麽?”
櫻荔晃晃腦袋,“我不信,你肯定是騙我的,說白了你就是想幫我義父勸我做皇後,你才不願意讓我見到季游呢。你是不是怕我和季游見面就和季游跑了?我告訴你吧,你說的話我一個字都不信!”
顧行之也沒了耐心,不理她掉頭就走,可是走了兩步忍不住停下來看她,她還停在遠處,無助的抹眼淚,白淨的小臉一瞬間就成了個花貓兒樣,顧行之嘆口氣,走回她面前:“你不是要見季游麽,我替你把他接回來,叫他自己跟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