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當日酉時。
京城西南角古宅大門被拍的陣陣作響,槐奴正在院裏澆花,聽到如此急促的敲門聲便停下來和身邊的小徒弟對視了一眼。
“槐叔,今天不是初一,該不是主家來了吧?”
“小錦,你出去看看。”
也不怪小錦奇怪,這裏在外人看來就廢棄的古宅,若不是事先約定,平時也鮮有人來,此刻忽然有人登門造訪,也難免讓兩人心頭一緊。
槐奴腿腳不好,便叫小錦先去應門,自己則彎下腰把因天氣炎熱而卷起褲腿先放下來,這時,小錦跑回來,“槐叔,是冰車!好大一桶冰車!”
小錦和槐奴合力把車上半人高的大桶搬下來,槐奴擰着眉毛,“咱們何時買了這麽多冰?是不是送錯了?”
這冰在大盛朝雖算是稀罕之物,皇宮大內有特殊的冰政部門,民間能制冰的只有寥寥,除了家有冰窖的士族,便是民間專門以制冰為營生的生意人會大規模儲冰,這也是要花錢買的,費用也不低。
槐奴畏暑,所以過夏時常常會定一些冰送來,或放在屋子裏降溫,或冰一些湯茶,不過絕不會買這麽多冰回來,“你問清楚沒有?”
“沒問吶,送冰的撂下車就走啦!”
槐奴無奈,正欲吩咐小錦把冰桶搬到密室,卻忽然間聽到冰桶裏似乎有什麽動靜。
槐奴和小錦打開冰桶蓋子一看,裏面縮着一個小姑娘,嘴唇凍的發紫,渾身都在打哆嗦,嘴裏卻喃喃喊“熱”。
槐奴和小錦一個老光棍,一個小光棍,兩人在古宅相依為命,平時也見不到女人,這乍一看見個被打包送來的小姑娘,兩個人一時都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這姑娘看起來不對吧?槐叔,咱找個大夫給她看看吧?”
槐奴思索了一會兒,道,“不用管,晚些時候扔到市集上,到時候和咱們再無關系。”
“那怎麽行呢?”小錦急了,“再不把這姑娘撈出來,一會兒就在冰桶裏被凍死了,晚上扔出去,碰見壞人怎麽辦,槐叔,咱不能這麽狠心吧?”
“那主家問起來怎麽辦?這姑娘來歷不明,又用這種辦法藏在冰桶裏,說不準是有什麽緣由,惹了禍出了事給主家添了麻煩誰負責?”槐奴看那小姑娘的衣服飾品,恐怕是宮裏出來的人,難不成是逃出來的?
他不是沒有恻隐之心的人,但是在他的世界裏,主家的命令和安危才是大過天的事,一切以主家的利益為重,所有可能會為主家帶來麻煩的事,他都不會做。
所以,這姑娘留不得。
顧行之從宮門口出來已經是月明星稀之時,他像往常一樣和幾個朝臣在門口寒暄了一番。
“今年真是流年不利,養心殿和西苑相繼失火,得請欽天監測算測算,是不是沖撞了什麽。”
顧行之道,“所幸的是皇上無礙,也是不幸中的萬幸。”
有一人道,“聽說燒死了個女官,據說還是皇上相中的人?”
另一人壓低聲音道,“我聽說,皇上有意立那個女官為後,那女官像是憑空冒出來的人,我私下打聽過,有說這女官是之前那個來福的親戚,又有說是皇上出游時從外頭帶回來的宮女,還有說是豹房的妓~女,被皇上破格提升為女官……反正不是個出身清白的女子,這樣的女子怎能母儀天下?燒死了也好……”
“诶?顧大人?你去哪?”
幾人讨論之際,卻見顧行之連招呼都不打就轉身離去,怎麽叫都叫不回來。
“他以為他是誰?爬得越高摔的越重,總有一天有他好受的!”
“不過是薛無常底下的一條狗,就算做了首輔又如何,內閣不是他說了算,咱們哥兒幾個這麽多年也不是白混的,還萌受閹黨左右了?”
“橫豎是看皇上的态度……”
“哎……”衆人一聲嘆息,小皇帝不過是強權控制的傀儡,根本不理事,也沒心氣把權,大盛如今內憂外患,這江山怕是岌岌可危了。
身後的嘲笑聲越來越遠,顧行之不疾不徐的走出了議論與喧鬧,直到安靜處無人注意之時,他才敢加快腳程往城西南去。
槐奴開門見到顧行之很是意外,還沒等問什麽,顧行之就往裏闖,全無平時謹慎小心的神色。
“櫻荔呢?下午送過來的姑娘呢?”顧行之手心都是汗,像個無頭蒼蠅似的在宅子裏亂闖,他不知道櫻荔是不是平安送到了此處,心焦如焚,他迫切想知道櫻荔的下落,可是又不敢知道,他生怕櫻荔在被送來的路上出什麽事。
把櫻荔弄出宮是他臨時起意,他脅迫楊武為他安排櫻荔出宮的事宜,恰好也遇到冰政司派人來送冰塊,兩人這才想出這詐死的計策,通過冰桶車将櫻荔送出去,時間緊急,宮外也沒有接應的人,什麽也沒有安排好,就這麽不管不顧的辦了事,顧行之這一天心都懸着。
當槐奴說那車被運來之時,顧行之長噓一口氣,可槐奴又說,小錦已經連夜把櫻荔丢出去了。
槐奴是第一次見到顧行之對他發火,他雖然是仆,可是這麽多年顧行之對他像對長輩一樣客氣,不管他出了什麽差錯,顧行之都不會責備他的。
那個姑娘到底是什麽人,能叫他主家失了魂魄似的跑出門?
小錦心眼好,雖然槐奴交待他把那個小姑娘連人帶冰桶一起丢在荒郊野外,可是小錦不忍心,冰桶裏的冰化了大半,小姑娘整個人都像被凍住了似的,這麽被丢下肯定是必死無疑,于是,他把桶扔了,把小姑娘背了出來,打算偷偷送到醫館去。
可是走着走着,卻看見遠處跑來一人,看身形和主家有些像,他怕被主家責怪,忙躲到一條窄巷子中,卻見主家焦急的在找些什麽,從街頭跑到街尾,這麽慌慌張張實在不是他們少年老成的主家的作風。
小錦怕出了什麽事,只好冒着被主家和槐奴責怪的風險跑了出去。
“主家?”
顧行之聽見有人叫他,聲音還是小錦,他拖着灌了鉛的腿奔過去,直到看見小錦背上的人,這才松口氣。
那一刻,顧行之甚至有種大哭的沖動。
珍寶失而複得,他想,他恐怕這輩子要陷進去了。
顧行之叫槐奴去請素梅,自己抱着櫻荔回了老宅。
他累死了,像個瘋子似的跑遍了大半個京城,手腳都不是自己的,可是他不能休息,他懷裏抱着的是他最心愛的小姑娘,只要她能好好的,他就算四肢殘廢了也心甘情願。
他這條命,本來也是她的。
顧行之帶櫻荔回了老宅,槐奴勸他把人安置在密室,可顧行之摸了摸櫻荔的四肢,冷的像冰塊似的,“密室太冷了,生火盆來,再去打熱水。”
素梅還沒來,人命關天的當口,槐奴也不敢耽誤,生了火,屋子裏變的悶熱,在夏天,正常難以忍受這種溫度,顧行之更是早已汗流浃背,他叫槐奴關門出去,自己留下照顧櫻荔。
他用熱毛巾給櫻荔擦身體,櫻荔已經昏迷的不省人事,嘴唇幹裂的脫了皮,渾身滾燙,像個火爐一樣。
顧行之想都不敢想她今天發生了什麽,被人喂了那種藥,受了那種亵渎和侮辱,末了自己還不得不把她藏在冰桶裏,這麽折騰下來,勢必得大病一場,所幸的是櫻荔終于不再痙攣呢喃,看來媚藥的藥勁兒是被冰解了。
他用巾子給櫻荔潤潤唇,想着喂她點水喝,于是倒了杯茶,她嘴唇閉的緊緊的,顧行之喂什麽,她的嘴角就流什麽,顧行之自己喝了一口茶含着,顫着手捧着櫻荔的臉,對着她的唇親下去,一邊親,一邊把水喂給她。
顧行之心髒都要跳出來似的,他不願意不經過她的允許冒犯她,即使是有正當的理由,但還是做賊心虛,可是她滋味實在太好,顧行之喂過她,閉着眼,情不自禁的又在她唇上啄了一下,一下還不夠,他将舌頭去潤她的唇,小心翼翼,生怕驚擾了她。
槐奴打熱水進來,顧行之的臉漲的發紅,他叫槐奴去外面守着,自己抱起櫻荔走到屏風後面,猶豫了一剎那,還是沒給她脫衣裳,直接把她抱緊浴桶裏。
櫻荔的身子浸在熱水裏,氣色漸漸恢複了紅潤,顧行之時不時去摸她的臉和四肢,她的體溫越來越趨近于常人,顧行之一直緊着的心總算能放松下來。
她長長的頭發~漂浮在水面上,顧行之替她攏成一撮,塗上頭油,替她洗幹淨用帕子包起來,在做這種事情的時候他心甘情願,仿佛她成了他的妻子。
他知道這只是錯覺,但是這錯覺讓他覺得——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