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八寶鴨

俗話道，萬物出于震，震為雷，故曰驚蟄。驚蟄之時，春回大地。

摘一小把嫩生生的菠菜，洗淨切去根，切作兩截。葫蘆蔔切絲，豆芽也切去根須。三樣在水中汆燙之後，撒上鹽略腌一會兒，用醬油和醋一拌，些微一些糖，最後淋上幾滴香油，幾粒白芝麻。咬下一口，脆生鮮嫩，猶如春雷一般，揭開了春天的序幕。這便是春回大地。

第二道名□□花爛漫。衆人細細一看，只見碧色的盤子正中，是炒得嫩嫩的雞蛋。夾起一塊，這才發現雞蛋中似乎還有一些嫩綠色，咬下去帶着獨特的清香味。衆人細細品嘗，仔細看了又看，都沒能猜出這中間是什麽菜，只得看向連珞珞。

連珞珞往岸邊一指：“可不就在眼前。”

衆人紛紛往岸邊瞧去，百思不得其解。最後薛學子忽地一笑：“我知道了，是柳芽！”

連珞珞微笑着點頭，緊接着端上其他的菜。

切得薄薄的白嫩春筍和着臘肉一起炒，再加上幾根蒜苗，連鹽都不必放。筍吸滿了肉的滋味，不鹹不淡，比肉還好吃。而臘肉和着一口白飯一同送入嘴中，松木熏過的香氣在口中蔓延，特有的鹹鮮味，讓人不知不覺想再吃幾口飯。連珞珞将它命名為春光乍洩。

将火腿和鮮豬肉切成小塊，先用大火燒開，清洗掉血沫。另取一只砂鍋，加一半的水燒開後，放入火腿，再放入幾片姜。大約半個時辰後，加入方才的鮮豬肉，同樣煮開轉文火慢炖。将春筍剖開切做滾刀另用水煮開後撈起，待鮮肉煮半個時辰後再将春筍加入砂鍋中，再繼續慢炖兩刻鐘。從頭到尾都千萬不能蓋上蓋子，這樣炖出來的湯清涼如水，最後再撒上些蛋絲蔥花。這本是腌篤鮮，此刻被連珞珞起了個新名字：雨後春筍。

下一道菜是鳳過留春。揭開砂鍋蓋子，露出裏面的一整只鴨，看着沒有什麽奇特的。連珞珞用筷子輕輕一撥鴨肚子，鴨肉散開，鴨卻是從裏面取了骨的，鴨腹裏塞滿了冬菇木耳火腿丁豌豆糯米等各種食材，用勺子舀起一勺放入口中。唔，仿佛吃下了一整只鴨的美味。

再來是魚戲春色。連珞珞用赤豆熬成的醬勾勒出桃枝，摘下幾朵最早開的桃花放在上面做點綴。下面是一尾跳起的鳜魚。鳜魚從鰓下破開，剖成兩半，只剩魚背骨相連，用枝子支起頭尾，放入蒸籠蒸上一碗茶的功夫。腹段撒下蔥絲，最後再淋上燒熱的豉油，取下枝子，從哪邊看魚都像是要躍起一樣。

白菜炖豆腐喚作冬去春來，白斬雞喚作大雁春回。将菠菜汁摻進面粉，做出來的翡翠小餃擺成了一座橋的模樣，這叫做玉人何處教吹簫。用豆腐皮包做的福袋放在一小撮野菜下頭，這是葉底黃鹂一兩聲等等，零零總總一共上了十多道菜。

而衆人另放了一個杯子，斟上了連珞珞特意去買的梅花酒，用連珞珞的話，這酒喚作迎春酒，畢竟梅花是春天開的第一花。衆人擊箸做文，行令抒懷，好不熱鬧。

她最後端上了艾草饽饽。将方才蒸熟的艾草團團擀成圓餅狀，抹上一層紅糖再卷起，切成一段一段的，像是一床床卷起的小被子。将小被子們放在菠菜葉上，将黃豆炒香磨成豆面，混合上同樣炒香的花生碎和芝麻粒，撒在表面。一眼望去，仿佛綠草上開出了花一般。

衆人起了心思，紛紛猜測起了這道菜的名字：“這是映階碧草自春色？”“或者是淺草才能沒馬蹄？”“我覺得是池塘生春草。”“我覺得是莺飛草長。”

争論一番後，衆人誰也不能說服誰，紛紛看向了連珞珞。

連珞珞目光清如水，聲音清冽：“這道菜喚作，城春草木深。”

方才還鬧哄哄的桌上霎那間安靜了下來。周戎忽然将酒杯一擲，起身拍起了欄杆，吟詠起了杜工部那首春望。

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他只起了個頭，衆學子們默契地跟上了，各個紅着眼眶，咬牙切齒。

連珞珞退了一步，轉到了亭外，擡頭望向了天邊：若是國将不國，他們這些人又将何在。安王這次的舉動，是又一次安史之亂，還是又一次改朝換代？

安王反了的消息以飛一般的速度傳遍了大昭。朝堂上整日裏為這件事争個面紅耳赤，而百姓們群情激憤，不光是讀書人，更有有識之士出來振臂高呼：若是朝廷不派兵，他們願揭竿而起，自發去平亂。連珞珞去菜市場買菜，都能聽到小販們說着這事，還擔憂地表示已經到春種時節了，這種不種呢？萬一那大軍打來，會不會顆粒無收？

大昭各地蠢蠢欲動，而輿論中心的安王府，此刻卻是一片歡欣之勢。

安王高高坐在上頭，正與他的那些“臣子”們共慶“立國”之喜。他的幾個兒子坐在旁邊，此刻已經被稱為皇子了。序齒數下來，還空着兩把座椅。

“三皇子到！”外頭一聲拉長聲音的通報。甄三少爺甄重曜大步流星走進來。他首先給安王跪下行禮三呼父皇萬歲，再為自己收複某地來晚了而請罪。

安王親自下禦座扶起了他，笑着道：“我兒為朕分憂，這幾日已連續收下了好幾座縣城，西城取入囊中已是指日可待。為父分憂，何罪之有？去吧，和你的兄弟們喝幾杯，等會兒我們父子也喝一杯。”

甄重曜一臉孺慕地應下。到了兄弟這裏，他卻是一臉桀骜，掃了一眼空着的座位，鼻子裏哼了一聲：“怎麽着，七弟還沒到？難道還要兄長們等他，這七弟竟連孝悌都不懂了不成？”

老大甄重明輕握拳在唇邊輕咳了兩聲，老二甄重筠陰沉着一張臉自斟自飲。老四開始的幾位弟弟倒是齊齊起身喚了聲兄長。并沒有一個人點明他還未向兩位兄長問好。

甄重曜坐下，沉聲叫倒酒。旁邊的丫頭忙上前來倒了一杯。甄重曜端起酒杯，正要說話，就聽外頭又傳來一聲通報：“詹大人到！”

詹大人是他之前的軍師，如今他封了個“大學士”，專管兵部，所有的前線軍報均通過他。安王不知不覺放下了酒杯，坐直了身子：他此刻前來，莫非前線有要緊軍情？

詹大人腳步很快，在堂中站定，撩起下袍跪下朗聲道：“皇上萬歲，軍中大捷！七皇子前夜領兵繞上北方，趁着昨日開城門時一舉進攻，攻下了西城！”

甄重曜的眸色驀地一沉。那個賤婢生的兒子居然從北邊繞上去了！北邊那可是一大片深山密林，他手中五萬兵馬都不到，居然真的做成了！

安王一聽這話，頓時喜上眉梢：“當真！”

詹大人滿面笑容：“是的，七皇子昨日下午已領兵歸來，估計就快到了！”

他話音剛落，只聽外頭一聲通報：“七皇子到！”

安王擡頭望去。他從來沒有注意過這個兒子，這是他第一次認真看這個兒子。

甄重遠一身黑衣，披着大氅，雖眼下有些青色，身形仍舊挺拔。他走到詹大人旁邊。詹大人已是出名的相貌俊美，如今兩相對比，氣度風華被甄重遠完全壓下去了。甄重遠像是一柄出鞘的劍，鋒利而挺拔。

他跪下抱拳道：“回父親，西城已被攻下，城中兵士已收歸桂将軍麾下，目前那邊暫由桂将軍坐鎮，兒子領兵回來領命。歸遲，願領罰。”

桂将軍是自己的人，安王心中的石頭放下，親自起身扶起了甄重遠：“重遠此舉大壯我軍威，又有何罪。來人，賜酒，我要與重遠痛飲三杯。”

甄重遠正要站起，眼風一掃，忽然似是才想起來，說道：“兒子帶兵從北突圍的時候，在城外三十裏的兵防處截獲了軍饷三萬石！”

“好！”安王笑容愈加和藹，親自将酒杯遞給了甄重遠。

周圍一片祥和稱贊聲中，甄重曜鐵青着臉，咔噠一聲捏碎了酒杯。好一個甄重遠，好一個三萬石！他辛辛苦苦弄來的糧食，竟就被他這樣給截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