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炒面

由于常年曬不到什麽陽光, 牢裏總是陰暗潮濕的。不過,最盡頭的那一間單獨的牢房,倒是下午能照到一點兒光線。

一個穿着家常半舊長衫的人坐在裏頭, 低着頭一動不動。陽光從他背後的幾寸遠的地方一直移到了他的身上, 他依舊沒什麽反應。

鐵鏈聲嘩啦作響,獄卒打開了牢獄門, 他也沒有什麽反應。甄重遠緩緩走進去,站定在他的面前:“盧尚。”

聽見甄重遠的聲音, 盧尚仍舊垂着頭,仿佛一尊沒有感情的雕像一樣。

“诶你這個人怎麽回事?”旁邊的獄卒剛出聲, 就被甄重遠攔住了。甄重遠沉下聲音:“你們都去外頭。”

獄卒們退了下去。秦易在他的身後抱臂交叉在胸口, 一臉等着看好戲的樣子。

甄重遠也不說話,只是從懷中取出了一塊令牌,遞到了盧尚面前。

方才還沒有反應的盧尚一見到那只令牌立刻擡起頭來,聲音嘶啞, 仿佛是拉扯幹草的聲音,說了這麽久以來第一句話:“你從何處得來?”

甄重遠也不回答他, 轉而從袖中取出了木匣子, 遞到他的面前。

看到木匣子的一瞬間,盧尚的眼中快速閃過一絲光。他顫抖着伸出手, 卻在要碰到那匣子的時候,他猛地一握拳,擡起頭來, 一雙眼憋得通紅:“你……”

甄重遠不躲不避:“這裏面, 有你等的回答。”

盧尚一把搶過那只木匣子, 手抖了又抖, 終于下定決心的那一刻, 手指搭上鎖扣的時候,他下意識地閉上了眼。

咔噠一聲輕微的脆響聲響起,他閉上的眼睑似乎都随着這聲音抖動了一下,緩緩睜開。

木匣子蓋子內壁有獨特紋飾,是當年他和師父做的約定标記,別人絕對不知道的那種。這盒子,是真的。

可是匣子裏面,卻只有一根繩子。繩子的中心,卻被刀狠狠地一割,斷成了兩截。

“好,好得很哪!”盧尚的手幾乎拿不穩那匣子,說到最後竟哈哈大笑了起來。他幹啞的嗓子笑出來的聲音仿佛鋸木頭般詭異而幹沙,卻有一種莫名的悲傷。兩行熱淚從他的眼角劃下,“你說得對,這就是我等的答案!”

牢獄中回蕩着盧尚的笑聲,有一種凄厲與詭異的感覺。良久,他才停下了笑,站起身來,轉過身去:“多謝。”

“盧尚,即便如此,你仍堅持嗎?”甄重遠忽然出了聲,“那你堅持的正,又是什麽呢?”

盧尚驀地轉過身來,鼻孔一張一翕,眼睛牢牢地盯着他:“你看過?”

甄重遠直視着他的眼睛:“是,我看過,所以我才想問你。如果,是拼命加稅即使豐年百姓也吃不飽飯,是大興土木八九歲男童也要抓走服徭役,是官場上屍位素餐只顧保全自己,這就是你要守護的正嗎?”

盧尚的瞳孔猛地一縮。

秦易已經放下了胳膊,悄悄走了出去。走出牢獄,他就吩咐外頭候着的屬下:”備下幹淨的房間,還有洗澡水,再備些酒菜,酒要多些。”

屬下聽命去了,秦易望着遼闊的天:老大真狠啊,專挑人心窩子戳,可它管用啊。這熟悉的場景啊,當年他就是這麽被老大忽悠,咳,說服的。

而蕭城裏面,過了端午節假,連珞珞又來書院門口擺攤了。今天晌午,第一位來的是她好久不見的老熟客——宋易達。

瞧見宋易達的時候,連珞珞不自覺笑着打招呼:“宋大儒,可是好久不見了,近來可忙?”

“大軍已到前線,糧草也已運過去了,剩下的老夫也幫不上忙了。”宋易達捋着胡須,“這不,又饞你的手藝了,今日特意過來給你捧捧場。”

“這敢情好,大儒您在的時候,這客人至少多個三成啊。得虧我今兒個備得多。”連珞珞說着拍拍胸口,做出松了一口氣的模樣。

宋易達虛點她兩下,笑着搖搖頭:“嘴還是如此貧。今日有些什麽好吃的?”

連珞珞笑着從下層端了一個大木桶出來,揭開蓋子:“今兒個也是炒的,只不過炒的不是飯,是面。大儒,你吃辣嗎?”木桶裏面正是一大桶的面。

宋易達眼睛都亮了:“這可是我的心頭愛,怎麽能不辣。快,炒來我瞧瞧。”

連珞珞先将面煮一會兒撈起。然後她打了一個雞蛋,打散後下鍋,滑炒得嫩嫩地起鍋放在一邊。又重新熱油,油熟了後放入姜蒜片,炒出香味後滑走不要,放入兩個幹辣子進去,然後放入幾片用鹽、少許糖、胡椒、黃酒和水澱粉腌制過的瘦肉片。肉炒變色後就放入青菜豆芽繼續翻炒,然後再是加入面條和炒過的雞蛋。加入調料,鍋上下颠了好幾下,連珞珞的鐵勺在空中劃了個弧線,穩穩當當地倒扣在盤子上。一盤香噴噴的炒面就完成了!

宋易達接過盤子,坐下後迫不及待地挑了一筷子面。面是那種圓形的粗面,炒過之後表面變成了金黃色。嫩黃的蛋、紅色的肉、綠色的蔬菜、白色的豆芽兒,五彩缤紛滿滿一盤。入口後,不同于煮的面那樣柔韌,表面沾上了其他食材的香味,內裏筋道彈牙,還有面粉炒過之後的焦香味。果然相比炒飯,又是另一種滋味。

他才吃了小半盤,學子們已經放課圍了過來。瞧見宋易達出現,許久未見到他的學子們紛紛上前來拜見問好。一時間,連珞珞覺得自己的攤子變成了大型的粉絲見面會。

張青雲和周戎幾個是最早到的,也是最早擠出來的。幾個人一人點了一份炒面後,就在旁邊站着看。

連珞珞手上動作很快,不一會兒就遞了兩份過來:“對了,春闱是不是張榜了?”

“本來早就該張榜了。”周戎接過一只盤子,微微擰眉,“會試都改完也出了成績了,誰知,主考官卷入了另外一樁事中。會試結果需要主考官蓋章後才能往上頭呈,可不就卡住了。”

連珞珞也看了不少書和影視,還從未聽說過這種情況,忙問道:“難道不能有其他人往上呈?”

蘇言阖上折扇:“那件事捅到聖上那邊去了,這會試結果,也是要呈到聖上那去的。”

連珞珞聽懂了。主考官本身就被卷入了一件事,而科舉無論如何都繞不過他,誰還敢為了他去觸皇上的黴頭。她手中颠着鍋,眉頭微擰:“那,考生們就這樣在京城幹等着?”

“除了等,也沒其他法子,萬一重考呢?”薛學子嘆了口氣。

連珞珞手中的兩份又好了,聞言心裏一跳:“這到底是什麽事啊?居然會鬧到重考的地步?”

幾位學子卻是同時閉上了口,諱莫如深地離開了。

連珞珞心裏的疑惑更甚了,打定主意問問宋易達。誰知還沒等到宋易達吃完,他的書童就匆匆趕來,附耳跟他說了幾句。宋易達面都沒吃完,匆匆離開。書童放下二十枚銅板,也跟着一路小跑離去。

這到底又是什麽事?難不成前線又有了什麽新的進展?

幾天之後,兩個消息暗暗傳開。

一個是寧縣被安王派的在援兵火速拿下,如今正據此縣與朝廷大軍對峙着。

而另一個來自京裏。已經致仕的大學士之子,與人集結出詩冊,卻被人發現裏面有反皇上和反朝廷的詩。一查,說是那詩的作者居然真是前朝某皇室後裔。這位後裔可不得了,其子居然是那位大學士之子家的幕僚。再加上此番動亂中有一處正是舉光複前朝之旗,所以,皇上震怒了,砍了那個皇室後裔,與其他詩冊相關人等全部徹查!

而那位主考官呢,是大學士之子相邀,也是多年世交,就為那詩冊寫了一首詩,正正好就在徹查範圍裏。除了主考官之外,翰林院和禮部多名達官貴人也牽扯其中,竟連一多半文臣都牽扯其中。

不斷地有人貶官,流放,還有甚者抄家。蕭城的知府吳知府也被貶了,不知道去了何方。據說他接到這個消息的第二日一大早就走了,根本沒有知會任何一個人,宋易達也不知。同知暫代知府一職,待上頭下令才能升遷,或者是迎接新知府。

這件事雖然在官場上引起了震動,但是對于百姓的日常生活卻并沒有那麽大的影響。連珞珞卻是有點兒害怕的。自古以來文字獄都是非常可怕的事情,如果牽扯其中,全身而退的有幾個?也因着如此,對于饅頭對于認字寫字的偷懶,她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算了,還是過了這一陣風波先吧。

不過,這件事還是間接影響到了連珞珞,因為學子們現在也停止集會停止吟詩作對這一活動了,所以她的私宴打了水漂。她早早就打聽好了各種鋪面的價格,算了一筆賬,怎麽着自己都還差了二三十兩。如今私宴沒了,她得想點兒其他東西。

自打端午後,這天就越來越熱了。冷飲肯定是要的,但是井水不夠涼,還是得用冰。但冰的價格居高不下,但是飲品的價格注定不可能太高,所以她單賣冷飲肯定是回不了本的。她得賣點兒其他東西。腦瓜子轉了幾轉——就是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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