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茶葉蛋
魏師傅自打晌午那一出之後, 下午整張臉都拉着,就負着手站在那裏,也不吭聲, 就一臉忿忿, 完全不合作的樣子。
看到他那副臭臉,連珞珞其實就完全不想跟他合作。但是五百枚包子實在是太多了, 她一個人搗鼓的話,到飯點兒肯定弄不完。思來想去, 既然上頭特意點出自己饅頭做得不錯,那肯定是面揉發得還不錯, 那和面就不能交給他。但是餡兒是一個包子的靈魂, 她更不放心交給他。思來想去,就只有将切切洗洗的工作交給他了。
連珞珞打定這個主意的時候,就知道魏師傅會不樂意,畢竟這些在一個專業廚師看起來, 就是打下手了。但是周圍那麽多人看着,魏師傅也不敢明着抵抗, 只敢用勺子舀起幾塊肉, 啪的甩到了案板上,濺起的湯汁滴得滿竈臺都是, 他拿起刀就開始亂切:“我做這麽多年面點,還沒見過包子餡兒不剁成肉末的,什麽不倫不類的。”
一滴湯汁濺到了揉面的木盆邊, 連珞珞皺了下眉, 再聽見他那番話, 騰地站了起來:“魏師傅。”
“幹嘛?“魏師傅懶洋洋地翻起眼皮, 一臉愛答不理。
連珞珞雖然比他矮了差不多一個頭, 但是卻絲毫不怯場,直直地平視着他的眼睛:“你我今日第一次見,也無深仇大恨,我也不知你敵意從何而來。如今這任務是上頭安下來的,若是你照我的安排,大家都早些完成,我們也不必對着對方那張老臉了。若是你再如此,我們就只有一道去領軍杖了。你自己掂量,哪個劃算吧。“說完,她低下頭繼續揉起了面,再不理他。
魏師傅在原地站了一會兒,也沒再說話,只是動作輕了許多,也沒有像之前一樣亂剁了,而是照着連珞珞說的那樣全部切成小丁。
肉切完的時候,連珞珞他們那邊的肉也揉得差不多了。兩個竈同時加水放蒸籠,兩個人都卯足了勁兒加快速度,彼此都不想面對對方那張臉。就連等面發好的過程中,兩個人也是各自坐在自己的竈臺處,一眼也不瞧對方。
面發好後,連珞珞将餡料和湯汁盆放在正中,面團一人一盆,饅頭就負責換圓簸箕及上鍋蒸。連珞珞這會兒說了一句話:“跟你晌午的饅頭一樣大小,裏面一勺肉半勺湯。“晌午特意點出了饅頭太小,所以她準備的包子就大了許多。
等到所有包子都做完了,連珞珞已經累得站都站不住了。等到朱常将包子拿走,她實在是撐不住了,坐在了小馬紮上,自己調了個糖鹽水來喝。
竈臺前的簾子打了起來,她吹了許久,又等了好一會兒這才緩過神來。等到朱常笑着回來道今兒個就散了,連珞珞這才松了口氣,半靠在饅頭身上,慢騰騰地往自己帳篷裏走去。
夥房後頭不遠處就有一溜小帳篷,每個上竈的師傅都有一頂帳篷,可以選擇自己住,也可以和徒弟一道住。這一安排倒是讓連珞珞松了口氣。
坐下來之後,饅頭就将方才燒的熱水提了過來。連珞珞泡了個澡,這才覺得自己仿佛活了過來。她自己動手将衣物和束胸清洗好,一邊感嘆着幸好這是夏天,不然冬天的話她可真沒精神來洗。
她掀開簾子出了帳篷。這會兒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悠遠的夜空中星月交映成輝,仿佛深藍色綢緞上流動的光華,是最靈巧的繡娘也織不出的那種美。這是一片空曠的原野,夜風習習,她的頭發沒一會兒就幹得差不多了。
眼皮子都在打架了,連珞珞回到了帳篷裏,只來得及吩咐饅頭将門口的釘子釘好,就頭一歪,睡熟了。
睡夢裏,她又回到了現代自己酒樓裏的後廚,正小心翼翼地打開烤箱。
烤得黃澄澄的曲奇餅幹被端了出來。稍微放涼後,她脫下隔熱手套,拿起了一塊餅幹放進嘴裏。咔擦一聲,酥脆掉渣。濃郁的奶味兒在嘴裏化開,緊接着又被甜味給蓋住。連珞珞那叫一個得意:這還是她第一次做曲奇餅幹呢。
就在她得意的時候,耳旁忽然傳來了一個隐隐很熟悉的聲音:“我要吃我要吃!“
緊接着,一股大力攀住了她的胳膊。嘩啦一聲,一盤子曲奇餅幹都掉落在了地上。
“哇“的一聲,那聲音就哭了起來:“嗚嗚,我要吃餅幹,主子,主子!”
連珞珞騰地一下子坐了起來,正對上饅頭瞪圓的眼睛。
原來方才的一切都是夢啊,她就說自己東西都不齊,怎麽可能做餅幹。她正要躺下去,眼角餘光瞧見饅頭脹紅着一張臉。似乎猶豫了一會兒,她才扭捏着支支吾吾地喊了一聲:“主子,我想出恭,但是有點兒怕。”
每個帳篷是沒有恭桶的,出恭只能在不遠處的幾棵樹後搭成的簡易淨房。距離有些遠,還黑漆漆的,連珞珞自己也不敢。連珞珞點點頭起身,點燃了氣死風燈,又小心翼翼将本來的燈放到桌子正中,離其他的物事盡量遠些,以防倒下引起火災。
出去的時候正好遇到了一對士兵,還驗了她們的腰牌才放行。走到地方,連珞珞先整理完畢,将燈遞給饅頭,自己在外頭等着。營地裏頭還燃着不少的火堆,将周圍也映亮了許多。許多的士兵巡邏着,就連這附近也有。
這會兒的氣溫降了不少,風有些涼了,連珞珞裹緊了衣裳,腦袋裏仿佛走馬燈似的放映起了這一日的場景。
明明早起的時候她還在琢磨着明日開店的事宜,晚上就來到這個幾十裏不到的地方了。雖然距離這麽近,可是她如今卻回不去了。
想到這裏,連珞珞的心裏不由地泛上了一層委屈。自己莫名其妙地到了這個地方成了這個連珞珞,爹娘都沒了還差點兒被後娘強壓着嫁給糟老頭子。她努力逃出來,路上又經歷追殺逃亡,終于安穩下來,錢也所剩無幾了。破釜沉舟置辦了那些家夥什兒,好不容易稍稍站穩了腳跟,幾乎把所有家當都投入生意準備大幹一場的時候,命運又給她開了如此大一個玩笑。
一年的房租,剛粉好的新店,還有給了定金沒有取回來的最後兩張圓桌,卻仿佛天邊一樣遙遠,也不知道陳家和傘店老板家如今怎麽樣了,還有滿是士兵圍着府學裏面的宋大儒和學子們如何了。想想努力的這小半年,她覺得一切仿佛是一場夢一樣,正要美美地開始,哐當一聲,夢醒了。
委屈漫上了眼眶,連珞珞擡起頭來,望向遙遠的夜空,心中仍舊是酸溜溜的。她不過就想好好活下來,誰能料到碰到了這樣的亂世。一直聽人說着大昭要亡要亡,沒想到,變動的那一天來得如此之快。她第一次感受到自己這樣的小人物在變化的洪流中的無奈與身不由己。她從未如此深刻體會過何謂和平與自由。
“主子。”饅頭快步來到了她的身邊,輕輕拉了拉她的衣袖。
連珞珞回過神來,硬生生将淚意憋了回去,從她手中接過燈,低低地說了一聲:“走吧。”
悠遠夜空下,仿佛只剩下她們兩個人。夜風呼嘯着,她看向天際的月亮,心裏逐漸平靜下來:那麽多困難她都走過來了,不就是被抓來當夥夫嗎,她怕什麽,說不定,她還能另辟蹊徑拉來衆多潛在客源呢。
只是,那位甄公子的接風相約,恐怕是不能實現了。她即将睡着的時候腦海裏忽然閃過了一個念頭:早上明明見到那些兵士并沒有進其他店,為何這些人會直接闖進自己店裏直接找上自己呢?
興許是心中的郁結發洩出來了,她陪饅頭出來之後回去沒有再做夢,一覺睡到號角聲響起。連珞珞騰地一下子坐了起來,看見周圍的陳設,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到了哪裏,忙起身叫醒了饅頭。主仆兩個就着清水洗漱了一番,匆匆趕往了夥房。
早食是在士兵操練之後,他們還有大概一個時辰的時間。早上的主食依舊是饅頭和粥。不過跟昨日不同的是,天甲的老漢和天丙的魏師傅做起了饅頭,熬粥和其他的活兒交給了連珞珞。
看到魏師傅點頭哈腰滿臉笑容的模樣,連珞珞也根本沒去理他到底是不是找了個新靠山。橫豎就是一天就做三頓的時候能見到,平日裏也沒什麽交集,一個大男人,心眼子這麽多幹什麽?連珞珞一臉不解地開始洗起了米。
士兵們一大早就操練,自然是胃口大開。軍營的米看起來應當有兩年了。連珞珞和饅頭淘了好幾遍後,又抓了許多的糯米進去。不過這樣還不夠,連珞珞又削了一小筐紅薯,滾刀切成塊後一并丢了進去。這樣的粥比較濃稠,雖然有饅頭,粥裏也得有實質東西讓他們填飽肚子才行。
佐粥的東西有鹹菜,不過這樣的早餐,不到晌午就會餓得受不住了。連珞珞看到牆角堆着的茶葉。她走過去拿起來聞了聞,是陳年的紅茶。對了!她眼睛一轉,起了兩鍋清水,一鍋将雞蛋全部丢進去煮,另一鍋裏面放進鹽、醬油、茶葉和八角香葉桂皮小茴香等香料,先是大火煮,然後轉小火熬煮。雞蛋煮了幾分鐘後全部撈起來,鍋鏟砰砰拍裂殼又放進第二口鍋裏,小火炖煮到蛋熟後,就抽掉柴,讓它一直在裏面泡着,時不時翻翻面就行了。
這日早上,昨日得了加餐包子的士兵每個都得了一個茶葉蛋。剝開蛋殼,蛋白表面呈現褐色的斑紋,像是虎皮一般。蛋聞起來就有一股淡淡的香,咬一口,不僅沒有蛋的腥味,而是滿口鹹香,就着粥吃,簡直是誰也不換的美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