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德魯伊
第一次見到德魯伊是在熱帶雨林裏。
那片被黑暗污染的雨林，裏面不再有可愛的動物，而滿是可怕的變異怪物。剛進雨林便有一片巨大的吸血昆蟲出來歡迎我們，接着是蛇怪，巨型蜘蛛，樹精，等等等等……
如果是一個人面對這些的話，且不說力量如何，光是那份勇氣我就拿不出來。但幸好，我周圍還有其他人。
聖騎士低聲祈禱着，抗拒毒素的光環出現在我們腳下，完美抵禦了蜘蛛向我們噴射而來的毒液。另外兩個聖騎士一前一後将我保護住，我拿起法杖，沖着四面的蜘蛛釋放連環閃電。這樣的配合作戰我們已經很熟練了，但是偶爾仍然會有意外發生。
一個聖騎士在刺穿一個蛇怪的時候不留神被絆了一下，然後粗壯的藤蔓立刻包圍了他，将他緊緊捆住。我可以清楚地看到藤蔓中伸出尖銳的刺，刺入他的铠甲縫隙中。
在這裏，意外就相當于死亡。
等聖騎士們把他從藤蔓中解救出來後，他已雙目緊閉，臉色慘白。他們剝開他的铠甲，露出他慘不忍睹的身體。年輕男子強健有力的身軀上布滿猙獰而可怕的傷口，皮肉從傷口裏翻卷出來，浸染了大片污綠色的液體。
“主啊……”我聽到有人在低低地祈禱着。
幾乎所有人都手足無措，路德維希低聲命令我用法術将他的傷口凍結住。
現在我們已進退兩難，征讨惡魔并沒有我們想的那麽容易——盡管我們已決定為此而付出一切。很多時候最大的威脅不是來源于惡魔的力量，而是周遭被惡魔改造的可怕環境。我們有斬殺惡魔的經驗，但并沒有應付各種突發情況情況的經驗。
比如現在，一半以上的人受了毒蟲的叮咬，他們發揮了聖騎士絕佳的忍耐力一直在戰鬥和趕路。一部分人受了傷，不再擁有戰鬥的能力，而一部分人，已把自己年輕的生命永久留在了這裏。
路德維希緊抿着嘴唇，他看着雨林深處，似在沉思。
我不知道他是否會後悔，帶着這些全心全意相信自己的聖騎士們來到這裏。
他是複雜而又純粹的男人。作為聖騎士他具有一切聖騎士該有的精神，堅貞，勇敢，自尊，博愛，但一切發揮到極致後所導致的是他那種偉大到冷酷的精神。
我不知道他是會自責自己的決定讓這些年輕聖騎士們付出了生命，還是，認為他們死得其所，為主的榮光奮戰到了最後一刻。
德魯伊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在我們面前的，他乘風而來，植物紛紛從中間分開一條路讓他過去，他的步伐帶着奇妙的韻律，渡鴉在他肩膀上站着，狼群圍繞在他身邊着轉圈。
他在離我們十米處停下，他有着古銅色的皮膚，他的頭發有些長，臉上有一個狼頭的刺青。他對着我們擡起手，林間立刻起了風，他手臂上纏繞的骨頭項鏈嘀嗒作響，我能看得出那是人的骨頭。
“人類。”他終于開口，他仿佛很久沒有說話了一樣，發音有些生硬和奇怪，“這裏不是你們該來的地方。”
路德維希站了出來，他對着德魯伊行了一個聖騎士的禮節，然後說道：“尊敬的自然之子，我們無意冒犯您。但這片森林已經被黑暗污染，我們正是為鏟除黑暗而來。”
“你們會死在這裏。”德魯伊撫摸着身邊的狼說道，然後他看着路德維希說，他黑色的眼睛裏仿佛有神奇的魔力一般，“除了你，你很強。”
“主會保佑我們戰勝一切。”路德維希說道。
“這裏不是你們的神的地盤。”德魯伊冷冷地說道，他身邊的那只白色的狼開始對天長嗥，然後他說，“這裏是雨林。”
他說這幾個字的時候引起了奇異的風聲，四周的樹木在輕緩搖擺，仿佛在應和着他的這句話一般。
森林，是德魯伊的主場。
我腦子裏突然冒出了這句話。
我向前走了一步，越過路德維希，直面這個神秘的德魯伊，然後很幹脆利索地說道，“我知道你的目的也是讓這片雨林恢複正常，所以為什麽不和我們一起？”
那個德魯伊有些意外地看着我，低低地笑了出來麽，“隐藏着火焰力量的女巫麽？看起來，你們和那些聖騎士是不一樣的……”
對于德魯伊能一眼看出我的屬性來我有些驚訝，看起來德魯伊果然是神奇的種族。同時我感慨，除了聖騎士外還有好多具有神奇力量的職業和種族，如果能把他們的力量都聯合在一起的話，打敗惡魔也許會容易得很多。
有了德魯伊作為同行者後我們的前進順利了很多，一路斬殺惡魔到雨林深處，然後我們被眼前的景象震懾了靈魂。
林間的空地上，憑空出現的詭異黑色裂縫散發着不詳的氣息，不時有惡魔從裏面鑽出來。有的毫發無損，有的傷痕累累……
“那究竟是什麽東西？”我身邊的一個聖騎士驚呼出聲來。
“空間裂縫。”路德維希低低地說道，“那只是在最古老的書裏才記載過的東西。”
“這個空間裂縫通向哪裏？”我詢問。
“誰知道呢。”德魯伊輕笑着說道，他的目光裏滿是嘲弄，“也許是地獄。”
“那如果我們從這裏面進去，就可以到達地獄了？”我問道。
“不，我們八成會被空間亂流撕成碎片。”路德維希說道，“看到那些惡魔了麽？從地獄那端進入空間裂縫的低階惡魔估計源源不斷，但成功出來的只有這些。”
這時空間裂縫裏掉出一個惡魔來，它跌跌撞撞地向前走了一步，頭突然間從身體上掉了下來。然後它倒在了地上，身體抽搐了兩下，死了。
眼前的場景真的令人不寒而栗，那黑色裂縫裏散發的陰冷而可怕的氣息，時不時有肢體殘缺的惡魔從裏面爬出來……
聖騎士們一個一個地跪了下來，開始祈禱。
此刻站着的聖騎士只有路德維希一個人，他并沒有像其他聖騎士一樣祈禱神靈的幫助，他只是安靜地、出神地凝視着那個可怕的空間裂縫。
那天晚上我們就駐紮在空間裂縫的不遠處，篝火升起，映照在聖騎士的臉龐上，他們顯然都心事重重。我看着路德維希正和一個聖騎士争論着什麽，便放棄了去找他的想法。而是一個人離開了篝火，走遠了些。然後我就聽到德魯伊的歌聲，他用一種我聽不懂的古老語言在唱一首神秘的歌謠。我循着歌聲走去，借着月光，看到了在樹上坐着的德魯伊，他很随意潇灑地坐在那裏，身上落了幾只渡鴉。見我來了，他的歌聲小了些，換成了南部地區的一種語言，低低的哼唱剛剛的歌謠。
南部地區的語言我并不能完全聽懂，隐隐約約聽出幾個詞語來：“魔王”“勇士”“法師”還有“力量”……
過了好久他才停了歌聲，一時間樹林裏寂靜無聲，只有遠處傳來野獸的嚎叫。我坐在樹下，德魯伊坐在樹上，他手指上落着的渡鴉時不時發出奇異的叫聲。我們之間彌漫着一種奇特的氛圍，但并不尴尬。
這樣靜靜坐了很久，整理了一會兒思緒，我站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粘上的枯枝和灰塵，打算回到聖騎士們中間去。
“嗨法師。”德魯伊在樹上突然出聲，“你就打算這樣走了麽？”
“不然呢？”我停下腳步，轉過身問他。
在我轉身的時候他跳下了樹，渡鴉撲棱棱的飛走了。他一下子離我很近，把我吓了一跳，下意識地握緊法杖，讓閃電元素環繞在我的周身，形成一個保護光環。
他看着我緊張的樣子笑了，“你是個強大的法師，也是個美麗的女人。”
“謝謝。”我不露聲色地後退了一步。
雖然德魯伊是愛好和平的自然之子，但畢竟不是純正的人類，我也不知道他心裏究竟在想什麽。
“所以，要不要和我結合，我們繁衍的後代一定很強大。”德魯伊這樣說道。
我瞠目結舌，驚訝了好一陣我才結結巴巴地說道，“對、對不起，我不明白你們的風俗是，但在人類的世界裏，結婚的前提是彼此相愛……”我并沒有用“結合”這個露骨的詞，德魯伊的通用語真該學學了，而且“繁衍”這個詞，真的是……
“我明白你們的風俗，”德魯伊居然點了點頭，理所當然地說，“我這也只是在和你提議而已。”
他怎麽能把這種事說得這麽理所當然！我不禁有些抓狂。
然後德魯伊說道，“你想知道我剛剛歌謠的內容麽？”
他的話題變得非常快，看來他剛剛真的只是“提議一下而已”，并沒有真的放在心上。我一方面糾結着這一點，一方面點了點頭。
德魯伊開始用通用語描述歌謠的內容，大意是在很久很久之前（似乎所有的故事都是很記很久之前！），惡魔從地獄來到人間，世間一片生靈塗炭。有五個偉大的英雄，抛棄種族的偏見聯合在一起，共同戰勝了惡魔，将魔王殺死，把魔神從人間趕回了地獄。
“那五個英雄都是各自信奉的神靈的寵兒，他們一起戰鬥爆發出的力量足以弑神。”德魯伊這樣說道，風從林間穿過，很冷，我不禁打了個抖。他的通用語太糟糕了，他說的“弑神”應該是指打敗魔神吧，如果真的是“弑神”，他該被聖騎士們綁起來燒死了。
“那五個英雄分別是什麽？”我問道。
“光明而偉大的聖騎士是他們的隊長，強大的法師操縱着元素的力量毀滅一切，可怕的不死巫妖從地獄喚出亡靈戰士，來自遙遠國度的刺客用他特有的體術絞殺黑暗，精靈借助自然的力量讓大陸複蘇。”
低沉優雅的聲音從樹林深處裏傳來，我和德魯伊同時向那裏望去。
聖騎士铠甲碰撞地铿锵生随之響起，路德維希面無表情的臉龐在月光下顯得有些冰冷。他冷冷地問道：“德魯伊，你接近我們究竟有什麽目的？”
“聖騎士，你不相信那首歌的內容？”德魯伊答非所問。
“那只是首歌罷了。”路德維希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這幾個字。
我突然意識到了他為何會這樣，如果那首歌是真的的話，那麽教會所宣傳的大半部分教義都是在胡扯了。
“所以，你是不相信了？”德魯伊問道。
“不相信。”聖騎士幹脆利索地說道。
“不，其實你已經相信了。”德魯伊的黑色的瞳仁很清澈但也很幽深，仿佛能看穿一切一樣，“你和這個法師一起并肩戰鬥，你們一起發揮出的力量超過你們倆的力量之和。這個世界上，所有種族被創造出來都是合理的，我們應該承認每個種族存在的必要性，我們也該相信人間一切種族聯合起來的力量，不亞于天堂或者是地獄。”
“黑暗的種族就該被消滅！無論是巫妖還是惡魔！”路德維希字字铿锵，“德魯伊，你難道說地獄的勢力不該被消滅麽？”
“地獄如果被徹底消滅的話，天堂的勢力就該膨脹成下一個地獄了。”德魯伊嘲諷地說道。
“不！”我驚呼出聲來。
“你怎麽敢——”路德維希的面上立刻籠罩了一層寒冰，他的眼神陡然銳利而充滿殺氣，他霍然拔出雙手劍。劍鋒上流淌的光澤在黑暗裏尤為奪目，映襯他的目光愈加的森冷，他一字一頓地念出這個稱呼：“……異教徒。”
“異教徒”這個詞仿佛是戰鬥的號角，路德維希身上猛地迸發出聖潔的白芒，抵抗元素光環和輔助光環依次從他腳下出現，他的氣勢也在一節節攀升着，此刻的他宛若從天而降的戰鬥天使一樣，奪目，強大，美麗卻冷酷。
“你擁有殺死我的能力，你也可以殺死我，光明神的戰士。”德魯伊沒有應戰，他愛撫着他身邊低低咆哮的白色的狼，然後擡起頭對着聖騎士露出一個狡黠的笑，“但是沒有我，你們都會死在這裏。”
路德維希身上的光芒更加耀眼了，他看起來在拼命地壓抑着自己接近于狂暴的情緒。過了好一陣，他身上的光芒才逐漸褪去，然後他淡淡地看了我一眼，轉身離開。
那個沒有溫度的目光讓我打了個寒顫，這讓我想起了多年前的灰的目光，我高聲呼喚路德維希的名字，但他始終沒有回頭。我跺了跺腳，想要追上去，身後突然傳來了德魯伊的聲音：“你愛着他，對吧？”
我沉默了一陣，輕輕點了點頭。
“所以，你們會結合麽？”德魯伊繼續問道。
“我……”我自動把結合和結婚畫上等號，然後我低聲說道，“他們的教義裏不能結婚，而與異教徒結婚更是大逆不道的重罪。”
德魯伊搖頭搖頭，什麽都沒說。
我卻突然失去了去找路德維希的想法。我走到樹旁邊坐下，然後用手抱住膝蓋，把臉埋了進去。
德魯伊輕笑了一聲，重新回到了樹上。
一片安靜，似乎回到了剛才，但和剛才的感覺完全不同了。
“德魯伊。”我悶悶地叫他。
“嗯。”他在樹上回應了一聲，“怎麽了？”
“能給我唱首歌嗎？”我對着今天才認識的這個人說道。
德魯伊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嗯”了一聲，接着他問道：“你很難過？”
“也許吧。”無端又有些傷感，我想着路德維希會怎樣想現在和德魯伊獨處的我，然後我更加煩躁了。
藤蔓從樹上爬了下來，将我溫柔地卷住。我明白這是德魯伊的手筆，就由着藤蔓将我送上樹去。
“我相信那首歌的內容。”我忽然說道。
“我知道。我從你的眼睛裏看出你是相信那首歌的。”德魯伊輕輕地說道，“我就是為此離開我的部落的。”
“為了追尋一首古老的歌謠？”我問。
“為了證明一些事。”德魯伊回答，“自然之神也希望他的子民将黑暗擊退，守護自然的家園。”
我沉默了一陣，回答：“我會嘗試說服路德維希的。”
黑暗中德魯伊笑了笑，沒有繼續說話。
然後他铿锵有力的歌聲響起。
那是德魯伊一族的戰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