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灰
那晚我們說了很多，我們互相交換了名字，德魯伊叫白狼。他說德魯伊一族可以召喚動物一同作戰，但是每個德魯伊都有最契合的一種動物，而和他最契合的動物是狼。然後他說那串項鏈是他父親的骨頭做的，他們相信親人的遺骨可以保佑他們平安行走在這片土地上。
從雨林裏出來後路德維希就沉默了很多，他遣散了追随他的聖騎士們，冷硬地拒絕了他們不舍的請求。但是他卻默許了白狼的同行，他甚至同意和我一起回去找灰。
我愈發猜不透他的想法，而且他也不像以前那樣同我親近了。
灰很平靜地接待了我們三人，讓他的不死奴仆給我們斟茶倒水。
歲月似乎沒在灰的身上留下任何痕跡，他還是我記憶中的那個樣子。沉靜的面容，淡漠的眼神，還有霧氣一般纏繞在身上的黑袍。
我向他說明了我們的來意，他沉吟着，說道，“我對你們的提議并不感興趣，但是芙蘭，也許你可以去找喬伊斯，他會和你一起走。”
“喬伊斯？”我驚訝地出聲，“他不是……”
“嗯，但是他現在是活着的。”灰點了點頭說道。
“芙蘭，”德魯伊帶着點嘲弄和敬畏的口吻地說道，“也許坐在我們面前的是這片大陸上唯一的暗黑聖魔導。”
暗黑聖魔導！我驚訝地擡起頭看着表情依舊淡然的灰。傳說中暗黑聖魔導擁有毀滅一個國度的力量，他們可以使大陸陷入一片混亂中，骷髅大軍可以吞噬一切所能看到的生靈！
也許是我的表情取悅了他，灰居然笑了起來，他說，“啊，如果按照書中的概念來說，我确實到達了那個層次。”
我驚喜地問道：“所以，你複活了喬伊斯麽？”
灰此時的表情有些令我不适，他微微一笑，但笑容裏并沒有溫度，“從表面上看的話，是這樣的。”
之後，灰給我們安排了房間。他已用死靈法師特有的聯系方式通知了喬伊斯，喬伊斯會盡快趕回來，所以我們需要在這裏等幾天。
德魯伊說去山下買一些日常用品，路德維希也跟着出去了。我終于有了和灰獨處的時間。
是有些緊張的，面對着目光沒有溫度的死靈法師。他看着我一直沒說話，便起身去了另一個房間，我一個人呆坐了一會兒，直到手中的茶水涼了才站起來，也進了那個房間。
灰正在坐在藤椅上看書，旁邊是看起來古老而陳舊的木頭書架，上面擺滿了書。這一幕觸發了我幼年的回憶，那時我就是這樣坐在他的腿上，讓他給我念書裏的內容的。
然後我才發覺我有多思念他。
“灰。”我輕輕地叫他的名字，帶着點陌生的口吻。我已好多年沒有呼喚過他的名字了。
他擡起頭，從書的上方審視着我。
我走過去，将他手中的書合住放在一邊的桌子上。然後我坐在了他的腿上用力抱住了他，将臉埋入他的衣服中，用力嗅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然後我說：“灰，我好想你。”
灰沒有推開我，但也沒有作出回應。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輕輕地嘆了口氣，像小時候一樣揉了揉我的頭發，然後用手捏起我的下巴說道，“芙蘭，你已經長大了。”
“嗯。”我睜大眼睛看着他，“但我還是芙蘭，你還是灰。”
灰沉默了一陣，然後他放開我的下巴，撫上我的頭發，将我的頭用力壓上他的胸膛。他的動作很用力，我只好掙紮着抓住了他的衣服以保持平衡。
我們維持着這樣的姿勢好一會兒他才放開了我，我從他身上滑下來，然後蹦蹦跳跳去了書櫃前翻看自己感興趣的書。
“芙蘭。”灰在我身後說說道：“你和你的母親越來越像了。”
“我的母親也是紅頭發紅眼睛嗎？”我好奇地問道。
“嗯。而且你們都喜歡聖騎士。”灰淡淡地說道。
我遲疑了一下，說，“我愛路德維希。”
灰沒說話，但将視線移向了我。
我開始和他說離開他後這些年的經歷，特別是和路德維希在一起時的那些相處的日子。最後我說，“我知道我對于他來說是異教徒，但是他是不同的，他一直是知道我真實身份的……”
“芙蘭。”灰并沒有再說路德維希的事，轉而問起另一個問題：“你認為，人類死後，靈魂會怎樣？”
我從未考慮過這個問題，對于法師來說活着時候的事才是最重要的，法師本來就是一種自私的職業。所以我搖了搖頭，說，“不知道。”
“我可以告訴你，光明信徒的靈魂在他們肉體死去的時候，會獻祭給天堂。”灰用一種很平常的語調說出一句異常可怕的話。
“獻祭？”我有些吃力地重複了這個詞。
“簡單來說，就是靈魂化成沒有意識的能量，成為了天堂力量的一部分。或者直接來說，是天堂特有的人形戰鬥兵器，天使。”灰平靜地看着我，他的目光沒有什麽波動，但我感覺他其實是以諷刺的口吻說的，“一個天使可能是幾千個信徒靈魂獻祭的産物。”
“天使是戰鬥兵器？”我訝然問道。
“一般的天使都不會有自己的思想，除了……”
“除了什麽？”我問道。
灰忽的露出一個冰冷至極的笑，他越過我看向門口，然後他輕緩地說道，“除了堕天使。”
我也看向門口，路德維希和白狼正站在那裏。德魯伊看起來有些不安，一般人聽了這些話大多都會感到很不安吧。而聖騎士則是面無表情，他本該是反應最大的一個，但此刻卻是真真切切的面無表情。我這才明白灰究竟有多厭惡聖騎士，之前的想法有些太天真了。
路德維希上前了一步，說道，“尊敬的聖魔導，我可以向您發出挑戰麽？”雖然話語中的內容是彬彬有禮的，可他的語氣可沒一丁點禮貌。
“不，”灰搖頭道，“我不是戰鬥法師，盡管我可以輕易殺死你們當中的任何一個。”
“你是在侮辱我麽？”路德維希皺起了眉。
“沒有，”灰還是淡淡地說道，“我只是在客觀地說一些話而已。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選擇，我無從幹涉。你們雖然不知自己死後靈魂會如何，但最虔誠的信徒也願意湮滅靈魂化作天使的一縷力量。而我們也是如此，如果抛開外界因素，死靈法師理論上是法師中壽命最短的一個。”
“為什麽？”我皺着眉問道問道。
“元素法師可以通過元素強化自己的肉體，而死靈法師常年與屍體和陰冷打交道，那些并不能給他們的肉體帶來什麽。”灰随意說着這些從其他渠道很難獲得的知識，“死靈法師修的是靈魂，愈到後來，肉體承受不了靈魂的力量就愈加的殘破不堪。所以。”他嘲諷地笑了下，“盡管是我，也逃脫不了這個結局，更何況當年為複活喬伊斯也付出了不少代價。最近，對于那天的到來的預感越來越強烈，所以我并不能幫助你，親愛的芙蘭。”
“那天？”我心裏咯噔了一下。
“如果用人類的話來說，大概就是大限之日。”灰淡淡地說道。
“可是——”我提高了聲音，“可是你還這麽年輕！”
“我已走的夠遠了。”灰笑了，他沖我招了招手讓我過來，然後他撫摸着我的頭發說，“喬伊斯是戰鬥法師，他和我走的路不同，他會幫助你的，芙蘭。”
我難以置信地搖着頭，“難道就沒有其他辦法麽？”
“死靈法師一族總有延長肉體生命的辦法，但那種茍延殘喘的生命……”灰冷笑了一聲，“另外，就是徹底抛去自己的肉體……”
“那是什麽……”我有些茫然地問。
“巫妖。”說話的是門口站着的德魯伊，他的表情有些怪異，但是他還是說了出來，“徹底打破肉體禁锢的，能與亡靈直接對話的，不死巫妖。”
所有人都看向了他。德魯伊突然苦笑一聲，說道，“我的父親在我七歲時被族人獻祭給了德魯伊之靈。”他說完這句話後就轉身走了。
灰看着我和聖騎士一臉疑問的表情，思考了片刻後，緩緩說道，“德魯伊之靈，是守護德魯伊一族不死不滅的強大存在，如果按照需要靈魂祭品的說法的話，本質來說和巫妖類似。”
再後來我和路德維希一起離開了灰的房間，灰看起來有些疲憊，可能和他說的“那一天”有關系吧。
我和路德維希站在外面默然無語，陽光穿過樹葉投下細碎的光斑，我低頭數着這些光斑，在我數了整整三遍後我終于開口：“路德維希……”
“不用說了。”路德維希打斷了我的話，他看着遠方的藍天，很堅定地說道，“我只相信我看到的。”
我看着他如藍天般燦爛的瞳仁，突然産生一種踮起腳尖吻他的沖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