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周遭逼人的視線褪去,紛紛轉向了那少年,阿貍松了一口氣,扭頭看去,少年腼腆站在門口,臉頰微紅。
他一身幹淨的淺色團領衫,腰間束帶,身形挺拔修長,樣貌俊美。
隔着遙遠距離,少年彎腰團團行禮,直起身後拘束道:“我去後院校場給軍爺幫忙回來,不知道小姐們在這裏,冒昧打擾了。”
幾名丫鬟臉已經紅了,眼睛卻不自覺地往他臉上瞥。
顧滿不懼生,背手上前繞着他走了一圈,啧啧稱奇。
“之前見你髒兮兮的,沒想到洗幹淨換一身衣服以後這麽俊,吳嬸嬸人好看,生的孩兒也好看!”
吳氏眉眼舒展開,笑道:“我兒長相随了他爹。瞧我,跟你們聊着聊着就忘了時辰,本還說教你們紮布偶頑的,誰想什麽都沒完成!”
她站起身來,“看這時辰,到膳時也做不完了,你們一會兒怕還要當差,要不下回再來我這兒?”
大周雖沒有前朝那麽守舊落後,況且現在青天白日的,男女相處也無礙。但畢竟都是未婚兒女,又借住貴人府上,這一院落的小姑娘,兒子回來了,還是避開為好。
更何況公主殿下還有好女色的名聲呢。吳氏心中腹诽忖度着。
阿貍她們也順着她的言語站身,顧滿領頭笑着告辭。
“好啊,我一會兒正好還有差事,吳嬸嬸手藝好,等閑了再來玩兒。”
有幾個丫鬟卻猶猶豫豫的站着沒動,其中一個膽大的開口問:“滿滿,我們下午不當值,想跟着吳嬸嬸做些針線活兒行嗎?”
顧滿皺着鼻頭,鼓着小圓臉沒好氣道:“你們留下來煩的是吳嬸嬸,問我作甚?我才不管你們,哪天傳到白芍姐姐她們耳朵裏,又要笑我充大,說我霸道拿喬了!”
留下的人笑成一片,既是她們先提起了,吳氏也笑着應允。
嚴淮朗目送顧滿幾人往內宅方向走去,随後踏進小院。
先對着幾個侍女微笑點頭,轉而跟母親招呼道:“娘,你和幾位姑娘在院中坐,我去給你們沏些茶水。”
留下的丫鬟中有幾個互相使了眼色,膽大的開口打趣:“嚴小哥,我們來了你躲去偏房,我們豈不是成了惡客?”
少年溫潤禮貌,紅着臉只是道歉。
一個年紀小的丫頭扯了扯吳氏的衣襟,“嬸嬸,嚴小哥會做布偶嗎?若不然讓他與我們一起,也好多紮幾個頑。”
“他會倒是會,只不過咱們一堆女眷,他一個男兒,怕你們不自在……”婦人微微有些猶豫。
見狀,方才跟顧滿拌嘴的丫鬟道:“這有什麽,都是在府上做工的,嚴小哥又才束發年紀,還未及冠,清天朗日的,咱們可不是前朝那個迂腐的風氣,講究什麽男女七歲不同席。”
其餘丫鬟也七嘴八舌附和。
見狀,母子也不多推辭。
嚴淮朗便加入進來,老實地另搬了椅子坐在母親身邊,垂着頭認真紮布偶,翻飛的雙手雖不白皙,但指節分明。
身姿挺拔的俊秀少年,本身就是一道風景,引得小丫頭們時不時看着吳氏說些閑話,好正大光明地觑一眼她身邊的少年。
不多時,話題就引到了少年身上。
“嚴小哥,你在校場做工習慣嗎?累不累?我聽說侍衛殿下的黑衣軍士都在那兒習演武藝,所以校場每日都要修整清掃,給馬匹擦身喂食,十分辛苦。”
少年老實回答。
“校場領頭的張叔說我還在長身體,沒給安排重活,我每日用過早膳去做工時,校場已經整理灑過水,軍士的晨演早結束了,我還沒有見識過黑衣軍士演武呢。”
一個嘴快的丫頭搶話。
“嚴小哥這可弄錯了,校場領頭的不是張叔,是王隼侍衛,他是公主的親衛,平日除了晨演,還負責府內守衛換防,所以常看不見人。”
“哪有!上次滿滿和阿貍在校場學騎馬,就是王隼侍衛親自教的……”
“那是滿滿和阿貍嘛,一個是淮南路的人,一個是公主的……當然跟咱們這些人不一樣!”
“你敢編排這個,小心傳到半夏姐姐耳朵裏……”
等丫鬟們叽叽喳喳鬧過一輪,少年這才微微蹙眉,擔憂道:“這些我倒是不清楚,平日活計都是張叔安排,我便以為他是校場的管事……不知有沒有不經意怠慢了王隼侍衛。”
“我懵懵懂懂的,也不知道公主府裏的事和規矩,幾位姑娘能不能教我府中人事的安排,免得我跟先前一樣兩眼摸黑,萬事不通。”
少年用清朗的聲音央求,這些也不是什麽秘密。幾個丫頭臉微紅,争相說着自己知道的事情。
“我知道的也不多,半夏姐姐是大管家,總攬府務分派活計,我只是灑掃丫鬟,只知道王隼大人負責換防值守……”
“我在廚下幫工,殿下身邊有個會醫術的侍女,聽說領的還是供奉銜,但凡殿下入口的膳食都要由她過目,她還養了一只貍貓兒,可機靈了……”
嚴淮朗點頭溫潤地笑。
“我知道,是秋實姑娘。當初我母子就是有她看診才好起來,也幸得有姐姐你告訴我她在廚下,改日我也好知道去哪兒謝她。”
被道謝的丫鬟臉頰飛紅,倉皇害羞地看了他一眼,低頭紮着手中的布偶,努力表出若無其事的樣子。
“還有書房!書房是白芍姐姐管着的……”
“繡房的管事是青芝姐姐!”
……
等送走了這些抱着布偶叽叽喳喳的丫頭們,已是黃昏之時了。
嚴淮朗回頭,吳氏略有些猶豫,思忖良久還是開口:“朗兒,你今日問的這些,下次不要再打聽了。”
少年笑着安慰母親:“娘,我問的這些也不是見不得人的秘密。”
“就是因為不涉及私密,我才由得你問,但畢竟有刺探的嫌疑。公主救下又收留我們,一應吃穿用度府裏都有安排,不求回報,咱們要知恩,有什麽活計,你聽安排認真做就是,不要探問太多。”
嚴淮朗直視母親的眼睛認真應允。
“殿下救了我母子二人性命,恩同再造,孩兒問這些只是為了心中有數,日後定謹言慎行,盡心盡力。”
吳氏這才欣慰點頭。
嚴淮朗扶着母親回房,閑聊間似是不經意問:“方才先走的幾位,領頭的是不是在城頭求殿下救我們的顧滿小姐?”
“對,滿滿性子開朗、活潑喜人,這些日子戒嚴不能出府,阿滿就帶頭領着小丫鬟們到我這兒玩,時不時還送些糕點過來,公主身邊盡是善心人,咱們要知恩。”
“嗯,是。那她身後那位綠眸的小姐,想必就是阿貍姑娘了,聽說她是殿下的……房裏人?”
吳氏嗔怪地看了兒子一眼,“怎能背後編排殿下!”
但這裏就母子二人,她知道兒子向來有分寸,也沒過多責怪。轉而想起那個綠眸高鼻、五官靈巧動人的美貌少女走神時,眼中含蘊地動人波光,吳氏心中暗嘆了一口氣。
她是過來人,當年也與丈夫情深意篤,阿貍那一派懷春少女的模樣怎能瞞得過她。看來傳言是無誤了,但這女子與女子……吳氏雖覺得離經叛道,匪夷所思,但也不好多說什麽。
“以前你爹常說,遍觀天下,只有淮南路是人間樂土,總想尋個時機全家一起搬過去,但故土難舍一直沒動身。七年前公主在京師主持變法,殺了八百貪腐京官,咱們州的官員吓得削減了私加的雜稅,你爹在外面喝得爛醉,回家還大叫痛快……誰曾想咱們真有一日見到公主,你爹卻已經不在了。”
吳氏抹了抹淚,正色對兒子道:“朗兒,公主人品功績如何,咱們百姓最清楚,恩人的私德你不可置喙!”
嚴淮朗俯身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