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夫人!”
陳同江語重心長, “我現在跟知府他們在一條船上,搖光公主既已亮出獠牙,我自然要與同僚們商議對策。”
“不必去了。”
季環懶懶地瞥他一眼。
“你既然說我總是對的, 那就聽我的, 從今兒起,斷了跟那起子人的聯系。明日手書下令, 就說搖光公主接過城中巡防後, 沂州城治安漸穩,足見殿下之能, 現帥司衙門能力不足,自請讓賢, 公主民心所向,望接過守城一職,護我百姓。”
陳同江急道:“夫人,這事兒不能這麽幹,我的仕途……”
“與我何幹?”
他握住妻子的手, 殷切道:“環兒!我們夫妻一體,不是說好了安穩做完這一任我就調回中樞,咱倆生幾個孩子, 陪在岳父身邊好好孝順他老人家嗎?這是他王慶禮和搖光公主之間的博弈,咱們何必摻和進去呢?”
季環抽回自己的手。
“我以前想着, 你雖然空有一身皮囊, 沒什麽本事, 仗着我爹提攜, 有些貪財好色的小毛病, 但心腸是好的, 願為百姓做些實事, 勉勉強強也能做個好官。
現在才知道,原來你跟他們也沒什麽兩樣,沒有盤剝百姓做下大貪大惡的事,純粹只是因為膽小怕事罷了。”
見陳同江還要在說什麽,季環直直打斷他。
“不必多說了,明日你就稱病閉府,明早我派季回過來拿你的手令。”
陳同江笑得勉強,“若是我不同意呢?”
季環起身俯視着他,神情不屑。季回察言觀色,幾步走到外間喚了一聲,房門開啓,進來四個人。
兩個下人守在外間沒進來,還有兩人走上前向季環行禮,喚一聲“夫人”後垂手站在堂下待命。
這兩人,一個是陳同江身邊時常去衙門下令跑腿的親随,一個是府軍副将。
“你不同意也無妨,鐘将軍聽命來府裏領了帥司口令,捧印信去請公主掌府軍,也是一樣的。”
鐘副将這才彎腰對他行禮。
“末将受大人傳召,明日便領命出府。”
這是明明白白要把他軟禁起來了!
陳同江臉色難看,之前剛來沂州初任安撫使時,他被鐘副将為首的兵油子耍了幾次,連季相女婿的名頭都不好使。
這些從戰場上退下來的老兵,最是刺頭,桀骜難馴。還是用了季環的法子狠狠操練了他們一番,才折服了他們。
後來鬧了幾次大的匪患,季環又插手獻計,他被拂了面子心裏不耐煩,敷衍一番沒有再采用,鐘副将卻漂漂亮亮地剿了匪。
他本以為是鐘副将擅用兵有才能,只怕是那時開始,姓鐘的就被季環籠絡住了!
他心裏暗恨,早就知道這女人不安于室,竟還背着他跟外面的人有勾連!
想着想着突然心裏一咯噔,季環以往雖說對他也沒什麽好臉色,但不會那麽生硬地冷言以對,今晚卻格外的冷漠不耐,一點夫妻間的溫情也無。
見她起身要走,竟是真的就要将他軟禁起來,不聽他多言,不由心中忐忑。
他小心觀察着季環的臉色,試探道:“夫人,你是不是還聽公主說了什麽?”
季環止住腳步,冷漠回過頭。
“說什麽,你是指燕堯巷那六戶人家麽?”
一直懸挂在心頭的巨石終于轟然墜下,陳同江反倒松了一口氣。
方才的季環太陌生了,高高在上,頤指氣使,好似根本不把他放在眼裏。
若是因為知道外室的事情跟他賭氣才如此,倒是好理解多了。她再是強勢愛插手政事,也總會顧忌丈夫的面子,小意溫柔,婉轉行事,想必是知道這個以後氣狠了。
“環兒你先別生氣,那些女人懷孕是意外,但既然有了我陳家的骨肉,我也不好不管,不信你過去看,孩子生下的女人都被我打發走了。
我母親年紀漸長,就盼着我能延續香火,咱們好幾年沒有動靜,她老人家也催得厲害,有了那些孩子,你也能少些壓力。那些孩子我派了家仆養在別院裏,至今都沒上族譜,就是怕你知道了誤會,想着找個時機告訴你。”
“告訴我,怎麽,你還指望把孩子接進府養在我名下?”
“怎麽會!他們只是搪塞我母親的,你好好将養身體,等咱們有了孩子,這些私生子也就是給口飯的事情,你可別為了別院裏的事與我置氣,轉投公主的事兒還是要小心斟酌的……”
季環似笑非笑,季回擋在兩人中間不讓他繼續靠近。
“陳同江,你也太把自己當回事兒了,我跟你置氣?真是笑話!”
她推開季回,走上前撫着丈夫的胸膛。
“嫁給你也有六七年了,我一直都努力做一個合格的主母,你好色貪歡,只要給我面子,不鬧到我跟前,惹出私生子的麻煩來,我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你知道為什麽嗎?”
她用食指點着陳同江的胸口,一字一句道:“因為,我,不,在,乎。”
“我不在乎你不喜歡我,也不在乎你有多少女人,反正你吸引我的就這幅皮囊,再加上知進退懂分寸,床上功夫也不錯,我對你還算滿意。
你當我不知道你讨厭我?看着你強忍厭惡,還得床上床下的讨好我,我就喜歡這個調調。但你不應該置外室鬧出私生子來打我的臉!”
“怎麽,你真當我愛你愛得入骨才嫁你?不過是為了家中老人放心,讓他們知道我嫁人了,過得安穩平靜幸福,就跟尋常婦人一樣。世上哪個男人不好色,只要尊重嫡妻,其他都是小節。
可現在呢?你明面忍着厭惡讨好我,背地裏鬧出好幾個私生子,還有臉說疼我,無後咱們就去族裏過繼?過繼誰,你那幾個私生子?然後老的小的一起扒着我爹吸血?我爹娘養我這麽大,可不是叫我受委屈的!”
季環把陳同江推了一個踉跄,不理他難看的臉色,轉身出去了。
出房門走到廊下,看着先前布置的奇燈長廊,季環擡手遮住眼睛,奇燈旋轉着打來的流光從她指尖淌過。
兩行珠淚滑落,彙聚到下巴尖上滴落。昭示着方才說的那些狠話,只不過是故作高傲罷了。
她臉上浮起悵然的笑意,苦澀又落寞。
“我看信的時候還笑搖光優柔,把這等消息留到最後,生怕傷着我的感情,真把我季阿環當成深宅婦人了。現在才知道,她什麽都看透了,七年的夫妻共處,哪能真沒有感情……
季回,你說,老爺是不是在我身材走形以後才與我離心的?我們當初也是真的好過的,是不是我不美了,性子太過于霸道,才……”
季回移了一下身形,站在風口擋住冰冷的夜風,心疼道:“小姐,您這些年看了多少大夫,喝了多少湯藥?還不是為了給他陳家誕下孩兒才變成如今這樣,怎麽能怪到自己頭上?是這姓陳的不識好歹!”
季環苦笑一聲,表情逐漸重歸冷漠。
“罷了,這深宅婦人的日子我也過夠了,還不如就跟搖光闖一闖,看這七年她有沒有長進,值不值得我把一切都押上去。”
隔日,府軍鐘副将持安撫使陳同江手書招搖過市,衆目睽睽之下在公主府外,跪請移交城防軍衛。
至此,沂州城府衛及新設立民兵隊伍共計八千餘人,悉數落入搖光公主手中。
漕司衙門裏,範滿一身緋紅官袍,如同紅色的大肉圓子急急砸入內堂。
“王大人!大人,陳同江那厮轉投向鎮國公主了!兵權悉數落入公主手裏,這可怎生是好?”
“急什麽,”王慶禮把手中的信報折好收起來,“她想開倉就讓她開,無糧的消息傳出去,不出兩日城就要被絕望的難民踏破。我倒要看看,她手裏八千兵士怎麽跟城外十萬暴動亂民抗衡!”
“叫大家各自回府,家丁嚴陣以待守好家門,嘴都封嚴實了,等城破,難民洗劫過之後,奏報還不是我來寫。法不責衆,朝廷不會想撕破這個口子的,先熬過這一輪再說。”
這廂州官守好家門,各自閉門不出,州府行政幾近癱瘓。那邊蕭佑銮卻顧不得那麽多,派鐘副将領了一隊府軍,繞過知府等領頭的長官,直直闖入中小層小官吏的家裏趕人。
看着鐘副将兇神惡煞把人從家裏提溜出來,兵士押解成一長列趕去各大衙門辦公,小官們欲哭無淚。
“鐘将軍,別人也就罷了,下官只是常平司一小吏,倉司範大人不在,現在州府糧庫的情況明眼人也都知道了,我來衙門也無事可做啊!”
其餘小吏附和道:“是啊鐘将軍,現在形勢危急,城外流民暴動情況愈發危重,知府大人都閉門不出了。相識多年,你何苦為難我們呢?”
鐘副将油鹽不進。
“鎮國公主有令,其餘不論,各大衙門需謹守本分,各司其職,即便長官不在,各個位置上也需有人頂上。再說了,”他環視一圈,“王大人他們手眼通天,不怕日後清算,你們跟着做下這等抄家滅族的大罪,怎麽敢安居家中高卧的?不趁着此時殿下用人之際好好表現,将功折罪,日後等着被推出來做那替罪羔羊嗎?”
衆人面面相觑,一人出聲:“話雖如此,但公主擺明了要掀開這層蓋子,消息一漏,流民暴動,城怎麽守得住?屆時衙門就是亂民首要沖擊之地,我等若在家中安守門戶,家丁嚴陣以待,說不準還有活路。”
“将軍,将軍!”一黑甲信兵策馬而至。
“鐘将軍,公主有令!各處只留幾人,其餘人馬皆抽調去城門處!”
“可是城門危急?”
信兵掃了一眼互相攙扶倚靠的小吏們,對鐘副将正色道:“方才暴民攻城事急,眼看就要失守,公主親上城牆對城外流民許諾,壓下了暴民情緒。”
黑甲信兵清清嗓子,放大聲音。
“公主說,她以鎮國長公主的身份,已接手沂州軍政,請城外百姓允三日整頓安排,三日後,沂州城開城放糧,赈濟百姓!現抽調城中人馬于城門處集結,公主要率軍士一同前往常平倉開倉取糧!”
官吏們一片嘩然。
官員之間早就傳開了,不管有沒有參與貪墨,皆知糧庫無糧,只瞞着百姓兵丁。搖光公主現要在衆目睽睽之下掀開這層罩布,就不怕滿城嘩變?
須知府軍的糧饷也才只發了這月的,下月還無着落呢!
鐘副将臉色陰晴不定,暗罵一聲,指派了一名副手接過職責把官員們押送到衙門裏,自己領着餘下的人馬趕赴城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