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身世 “顧枕夜生生為他擋了這一擊
“靠啃噬她的骨血?”雲如皎倒吸了一口涼氣, 可他卻不覺得眼前人可怕,只是可悲又可憐極了。
這般的情愫讓他不禁有些想要靠近顧枕夜,仿若他們從一開始都是同樣的人。
同樣是不該來到這世間之人。
顧枕夜倉皇地阖上了雙眸, 再不曾睜開。
只是悵然又道:“我父親恨我, 他覺得是我害死了他最愛之人。可當真好笑,人死了,就連三魂七魄都在世間消弭散去了, 他才覺得那是他最愛之人。那明白了一切, 又還有甚作用呢?不過是為時已晚、于事無補罷了。”
“他是恨我,但他拿我又無可奈何。那是他所謂的摯愛之人留給他的全部, 他只有将我視作珍寶。他想為我母親殉情,可也得先将我妥善安置。但可惜了,我是半神之身——”
“天界不容我,人間更供奉不起我。”
雲如皎忽而憶起了什麽,天帝熾衍曾同他說過——
以顧枕夜的身份,在天界謀個重要職位都可。
可顧枕夜偏生不願。
當時他還以為是顧枕夜覺得以妖身往天界任職不痛快。
亦或是瞧不起那些個散職不如妖王大權在握。
可如今方才曉得這其下還有這麽一層原委在。
只是……“熾衍好似也知曉你的身份。”
不然熾衍不會同他說這般的多, 恐怕也是知曉顧枕夜身上的秘辛的。
顧枕夜卻是毫不在意地聳了聳肩,又道:“興許吧, 或是熾衍與天道交易的一環罷了。不過他即便知曉, 也是皮毛罷了。皎皎,我同你說這些, 只是不想再有事情瞞着你了。”
雲如皎兀自點頭,又誠然道:“我省得了。若是旁人也知曉了去, 定會以此大做文章,妖界定會大亂。”
顧枕夜嗤笑一聲, 又道:“其實對我而言, 妖界大亂, 乃至于六界大亂都與我無關。我本就是個自私之人,哪裏顧得這般多。不過是想着他好不容易平定聚合的妖族,別再分散了。”
“他?”雲如皎心下兀自一惴,又問道。
顧枕夜笑着答道:“算是我的養父吧,上上任妖王。只可惜他那個兒子是個不中用的,若非如此我也不至于奪了他的帝位去。我當時還想留他兒子一條命,可他竟是将我養父也一同辱罵,甚至于告訴我……我養父便是他親手所殺,我如何能饒得了他?”
“那時候我父親初識了情愛,想要為愛而殉情,便要為我尋得一個栖身之地。六界不容之身,唯有老妖王肯收容我。他不在意我曾經是何身份,也未曾探究過。他只說了一句,既是玄虎獸型,那便當做是一只小虎妖養着吧,此後就一直将我帶在身側。”
“此後,我便再也沒見過我的親生父親。”
“我母親姓顧,我也就姓了顧。跟在妖王入了妖宮後,他開始修習妖族的功法,也愈發得像個真正的妖族了。只是身體裏那半神之血,從始至終都一直困着我,讓我無論如何午夜夢回間總是會想起我那令人唾棄的出身。也是老妖王從不曾舍棄我,才讓我奮力活了下去。”
顧枕夜長籲一口,望着雲如皎的眼底盡是暗淡與奢望之色。
雲如皎不知該如何安慰他,只千言萬語化作一句:“都過去了。我們皆是向死而生之人,從前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顧枕夜借着頹意,又是挨近了雲如皎兩分。
雲如皎許是陷于顧枕夜這身世的苦痛中,又或是真的可憐顧枕夜,竟是未曾再閃躲。
“菜都要涼了。”雲如皎自回來後,第一次為顧枕夜夾了菜,又道,“快再吃些吧。”
顧枕夜當即哪裏還顧得上菜涼不涼。
那是他的皎皎為他夾的,便是冰碴子、石塊他都咽的下去。
将碗碟中雲如皎為他夾的菜全吃了個淨後,他本是想喚人再換一茬菜。
可到底還是自行施展了法力,用着修為又為雲如皎溫熱了飯菜,說道:“皎皎,你也再多吃些。”
雲如皎拗不過他,又是多食了許多。
也算得上他重生後,吃的第一頓“飽飯”。
吃罷,他站起身來。
纖細的腰肢被玉帶與宮縧圍繞,素潔的不可方物。
他的一舉一動,擡手跨步間皆如神作。
比之那些所謂的神君更為仙氣。
見得雲如皎起身,顧枕夜忙道:“皎皎,我帶你去妖宮中轉上一轉可好?”
雲如皎自是說好的。
不說上輩子他被顧枕夜羞辱之時,從不曾好好見過妖宮全貌。
便是他們二人還在一起之時,也未來過妖宮。
只是他驀地回首,心下作亂。
不經意間,竟是下意識地裝了一塊糖饴在自己的懷中。
二人款步而出,未曾招雲。
妖侍們對視一眼,當即便跟了上去。
可顧枕夜擺擺手,示意他們退下。
他們無奈,只得奉旨。
只顧枕夜與雲如皎二人并肩而行,一黑一白是那般相配。
微風吹拂起他二人的發絲,在不經意間就交織在了一起。
華燈初上。
暖黃的長挑燈籠襯得雲如皎的面容更為柔和,如摘了星辰置入的眼眸讓人移不開目光。
顧枕夜看着雲如皎。
雲如皎看着那蒼藍的夜色。
顧枕夜忽而便覺得缺了什麽。
他招來妖侍,背着雲如皎吩咐了兩句。
不出片刻,便見得幽藍的夜空中綻開了一朵朵漂亮的煙火。
赤黃青綠,皆在雲如皎的眼中。
可這世間最美的光景,卻在顧枕夜的眼底。
那是他最舍不得叫旁人瞧見的……雲如皎的笑靥。
“真好看。”
雲如皎目不轉睛地盯着,又道:“今夜無月,只有滿天星辰,正巧與這煙火相得益彰。我好似從未曾看過這般的美景,謝謝你。”
顧枕夜鄭重又道:“皎皎,日後別再同我說謝字可好?”
雲如皎回首,點星般的眸子認真看着他。
可終是點了頭,答道:“好。”
顧枕夜露齒而笑道:“皎皎,這回不算是我先斬後奏了吧?”
雲如皎心終于揣回了肚腹中,彎下眼睛道:“算,但我不生氣。真的很美,我很高興。謝……”
他的話語戛然而止。
終是沒有再多說一個謝字。
顧枕夜似是很滿意這般行徑,又是變着花樣的點了孔明燈。
看着璀璨的煙火伴着漫天的孔明燈,雲如皎不由得雙手合十置于胸前,緩緩地阖上雙眼,兀自在心底許着願——
“一願事情終了,無人遺憾。”
“二願長命萬歲,得見白頭。”
“三願……”
他驀地睜開了雙眼,回首與顧枕夜四目相對。
兀自露了笑顏。
他理了理衣角,将方才晚飯時坐出的皺褶揉平。
又是淡然道:“總也是要再去瞧瞧別處的。”
他擡眼看着妖宮的紅牆碧瓦,恢弘廣闊。
揭雲殿立于正中,屋檐連廊雕梁畫柱,精細漂亮到了極點。
雲如皎緩步走在宮宇間的石子路上,突出的青石隐約印在他微薄的鞋底之上。
本該是深春初夏的日子,白日裏也算不得太冷。
可如今走在此處,卻是忽而一陣寒風凜凜吹來,叫他平白打了個寒戰。
這股妖風極怪。
周遭并無吹拂揚起的,可卻驟然裹向了他。
雲如皎皺皺眉頭,凝視着前方變得低矮的宮殿,又問道:“此為何處?”
顧枕夜只顧着看雲如皎,擡眸才察覺竟是走了頗遠去。
他仔細觀瞻了一番,卻陡然察覺這地方他并不熟識。
即便在妖宮住了那麽多年,他也未曾踏足過此處。
“似是什麽禁地。”顧枕夜彈指喚了個妖侍來。
妖侍躬身答道:“回陛下的話,是西宮。”
顧枕夜這才哦了一聲,揮揮手随意地讓其退下。
又對雲如皎說道:“西宮實乃冷宮所在,并非全然安置的是前朝妃嫔,也會關些罪不至死的臣子進去。在老妖王執政之時,這地方早就荒廢了。我雖是不曾來過,但也算是知曉。皎皎,那地方陰寒潮濕,我們便不再前行了。”
雲如皎點點頭,轉身便往回走。
卻又陡然感覺一股怪風吹向了他。
他蹙起眉眼,問道:“你可有感受到妖風陣陣?”
“風?”顧枕夜不明就裏,伸出手感受了一下,仍是晴空萬裏無風,便是搖頭道,“未曾。理應還是這地方太過陰冷,不适人居。皎皎,我們離開了便好。”
雲如皎又點點頭,向前邁了幾步。
正當他覺得無礙之時,卻又是一股怪風襲來。
這回的風中如裹了刀子,生生割在了他的腰腹側。
他忙捂住了自己的腰間,便見得點點血跡自白衫下透出。
“阿夜,顧枕夜!”他忙喚道,卻驟然發現那風又如同繩子一般,拴住了他的腿腳,讓他半分也挪動不得。
可顧枕夜未曾聽見他所言,背對着他,還妄圖為他引回去的路。
他根本無法發聲,無法移動,只得感受着那風如同活了一般,在他身上打圈繞着。
直到他依稀在風中看到了個并不明顯的人影。
他将自己不甚的靈力蓄在指尖,朝着那人影所在之處攻去。
可就似是同他玩笑般,他的靈力攻去如石沉大海,半分水花也未曾激起。
分明時間很短,緊張卻讓他覺得仿若過了許久許久。
他瞧見那風中的人影愈發明顯了起來。
更看清風卷動了起來,逐漸形成了一個巨大的風刃閘刀,向自己的脖頸處砍來。
他的耳畔只剩下了呼嘯的風聲。
其餘什麽都聽不見了。
千鈞一刻間,他瞪大的雙眼間是顧枕夜生生為他擋了這一擊。
随即便是一口鮮血噴在了他素白的衣衫上。
作者有話要說:
[1] 幼豕:小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