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原諒 “皎皎,你便是這般厭煩我?”
譬如……雲霁月變成現下這幅瘋癫的樣子, 再不複從前的溫柔善良。
又或是這許許多多不同于他過往記憶中所發生的事情,像是江寒酥竟會莫名其妙地出現在小院之中。
這一切的一切。
是否當真又與顧枕夜有關?
可雲如皎目不轉睛地看着顧枕夜,他卻不曾覺得顧枕夜有哪一處是心虛的。
顧枕夜仿若當真不知道這所有的一切一般, 眼底的迷茫與不解, 并不曾比自己的少。
到底是怎麽回事?
“你不知道的,對嗎?”雲如皎兀自問道,目光中盡是迷離, 可其中卻有着一分期許, 語調中更是渴求大于求真,“阿夜, 你當真不知道的。”
顧枕夜當即便搖了頭,重重的力度彰示了他的不知情,又道:“我當真不知這是怎麽回事。只是皎皎你忽而提起,我卻陡然發覺,好似真的随着我的想法,他們的思緒也跟着更改了。”
他如何不明白雲如皎現下的脆弱?
若是他這個唯一可信之人, 如今也變得撲朔迷離起來。
雲如皎還怎會在這千年前有活路?
雲如皎應了一聲,未曾再多說些什麽。
他現下只有相信顧枕夜這一條路可以走, 不然只他一人孤軍奮戰, 恐怕會遍體鱗傷、體無完膚吧。
說他自私也好,言他自利也罷。
從始至終, 他心中所想對顧枕夜都只是利用。
可是……
雲如皎默默地不再繼續想下去,只道:“回去吧, 此事在這裏不宜多探讨。或是借着酒意,能想起許多來。”
他也着實想着那一絲桃花釀的滋味, 終歸是百年未曾好好地暢飲過了。
顧枕夜聽得此事, 多了幾分輕松。
可又憶起方才雲如皎面容之上的沉重, 臉色也沉了許多。
他兀自垂下了眼眸,又道:“好,皎皎願意做甚,都好。”
即便他真的變成了那樣能操縱人心的怪物,雲如皎想要一劍殺了他。
也好。
雲如皎望着顧枕夜那幽黑深邃如古井一般的眸子,險些要跌入其中。
他掐了下自己的指尖,先顧枕夜一步動了身。
如今便成了顧枕夜看着他的背影微微愣神了。
白衣素裹,恍惚間他仿若瞧見了那個銀發的雲如皎驀然回首。
他們真的改變了什麽嗎?
雲如皎亦是覺得自己身上寒意驟起。
可如今分明是初夏,哪裏有那麽多的涼風刮過?
更何況那控風之人是為楚濟,現下這一遭也并非古怪。
只是他遍體生寒,莫名湧起了一股子的懼意。
這一切與記憶中的從前不同。
究竟是因為他們處于一個不同的六界中,還是一切都是顧枕夜的臆想?
雲如皎只覺得周遭被寒意溢滿,讓他不由自主地裹了裹衣衫。
顧枕夜當即瞧見,快走兩步,将尚帶着自己餘溫的外衫罩在了雲如皎的身上。
雲如皎卻是下意識地往後一退,拉開了與顧枕夜之間的距離。
那玄色的衣衫也倏地落地,恰如顧枕夜一片片剝落的心。
雲如皎忙俯下身,妄圖拾起滑落的衣衫。
可卻被顧枕夜固執地按在了原地,問道:“皎皎,你就這般……厭煩我?就這麽讨厭我、惡心我?竟是連我一下的觸碰,都這般畏懼?”
他不敢置信地顫抖着雙唇,只覺得如墜寒潭。
他的一顆心髒仿若被人死死地捏住了一般,不再跳動。
耳畔的風聲逐漸變得愈發大了,可更多的卻是被嗡鳴聲掩蓋。
一時間他只覺得萬籁俱靜,好似他張口又說了什麽。
可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麽,更聽不見。
但他能看清。
他看見雲如皎未曾言語,只是漠然地望向他。
一如他從前他的心堅如寒鐵之時,曾做過的事情。
那是孽債,是情債。
是他欠的。
可是……
他以為他們之間,多了這麽多事,已經和從前不一樣了。
但好像什麽都未曾更改。
雲如皎依舊是怨他恨他的,對吧?
他渾身止不住地戰栗,即便是他奮力維持着自己的身形,依舊忍不住頹然了下去。
此刻,他再不是那個睥睨天下、毫不在意的妖王。
他不過是個手足無措的可憐人罷了。
顧枕夜只覺得五髒六腑絞着亂疼,已是壓不住自己心底亂竄的妖氣。
他如今太明白那時候的雲如皎有多難過了。
只是他奮力地想要抑制住妖力,但終歸适得其反。
一口鮮血噴出,濺在了他落地的那件黑色外衫上,頓時消失不見。
但也是這樣,才叫他回過了神來。
他看着慌忙上前詢問自己情況的雲如皎,忽而又含着血跡地笑了出來。
那樣的詭異。
叫人心裏發毛。
可雲如皎這回卻未曾再抽回,而是實打實地扶了上去,又問道:“你怎麽樣了?我方才當真不是故意的,不過是晃了神,一瞬間下意識的動作罷了。若是你當真為此生氣,我向你道歉,對……”
“皎皎,是我錯了,是我對不起你。”顧枕夜卻搶在他的前面先開了口。
他用手背狼狽地擦去了唇角血跡,緊緊地捏住了雲如皎伸過來的指尖。
只是小心翼翼的,生怕雲如皎這般的瓷器藏品,又被他輕易碰碎。
那是他擱在心尖尖上的人啊,如何能舍得叫他難過一分?
到了最後,他在意的仍是雲如皎是否還在生他的氣。
是他做的還不夠,是他不能順雲如皎的意。
從前雲如皎受過的罪,比他強上百倍千倍。
他何德何能,能遇到雲如皎這般溫柔之人。
雲如皎見他狀态不對,臉色也凝重了幾分。
他将顧枕夜攙扶了起來,讓其身上大部分重量壓在自己的身上。
可他耳畔回響的卻依舊是顧枕夜不住地道着歉,與一直說着是自己對不起他。
就像是癔症了一般,可他瞧過去,顧枕夜卻着實清醒着。
雲如皎心下慨然。
顧枕夜從來都說不上對不起他的。
顧枕夜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希望他能好好地活下去。
而非被他這個摯愛之人,不受控制地殺害。
顧枕夜又何嘗不痛苦呢?
他親手剝離了自己的情魄,又眼睜睜地消了自己摯愛之人的記憶。
有時雲如皎總在想——
是不是記得的那個人,遠遠比不記得的,更難熬?
他不知道。
亦是未曾同顧枕夜問個清楚明白。
但心底卻好似已經有個答案,昭然若揭。
“好了,夠了!”雲如皎使勁兒地捏了顧枕夜的虎口,又道,“我早便說了,我原諒你了。”
他抿抿唇,掰過了顧枕夜的臉,讓顧枕夜幾分逃避的眼眸緊緊與他四目相接,又道:“其實那也算不得全然是你的錯。是啊,我想活着,你也想讓我活着。只是你未曾了解過,我想如何活着罷了。往事已矣,不可追也,為什麽我們永遠要停留在過去呢?”
他是懼怕很多。
可他也很勇敢。
即便是所有的苦痛與難捱都郁結在他的心底。
可他照舊能化開一切,奮力為自己向雲霁月、向天道搏命。
雲如皎見得顧枕夜仍是三分不敢置信,又道:“我說了,我方才真的是在想旁的事情。既然你不信我,那我便告知于你——”
“我在想,這個六界到底是真實存在的,還是虛幻的。你操縱人心之事,到底是怎麽做到的。這一切的一切,實在太過古怪。只是其中是否有什麽關聯,能将他們合在一起。”
顧枕夜方才如夢初醒般,回過了神來。
他的眉頭緊鎖,眉眼間畫出了一道深深的溝壑來。
他默默在唇齒間重複地念了幾遍。
可未曾察覺出什麽端倪來。
他對着雲如皎搖搖頭,又道:“屬實不知。只是我當真沒有蠱惑人心的妖法,但此事大可查上一查妖宮的古籍,是否有相關記載。興許是我這具身子,與那個六界之中的我不同罷了。”
雲如皎應了一聲,只道:“嗯,也只能如此了。”
顧枕夜焦頭爛額。
雲如皎倒是抽空又瞧了他一眼,揶揄道:“如今卻是不難受了?”
顧枕夜先前無礙,雲如皎說了此話後,又覺得心髒抽着,酸酸脹脹的疼。
他舔了舔唇邊殘存的血漬,又道:“無事的,皎皎,只是你原諒我,終歸不夠的……”
他好像是個好了傷疤忘了疼的人。
方才還撕心裂肺,如今又能說起俏皮話來逗雲如皎歡喜了。
雲如皎可不曾接他的話茬,只環着手臂沉默地停下了腳步。
只刻意地看着顧枕夜。
顧枕夜瞬間又像是霜打了的茄子一般,蔫了下來。
直到雲如皎的一句:“走了,那桃花釀剛剛溫好的,如何能叫他再涼下去?”
方才一展愁容。
回了揭雲殿,桃花釀與漂亮甜蜜的果子蜜餞已經擺好了。
骨碟上繪制的桃花花瓣鮮豔欲滴,恰如一片片的桃花正巧自樹間落下,碰到了那純白的碟子。
顧枕夜屏退左右,親自為雲如皎斟了一盞。
清甜的香氣伴着三分桃花味道,恰如其分地竄入鼻腔之中。
雲如皎本是都有些回憶不起那桃花釀的味道了。
可這般一嗅,從前的記憶當即湧入了腦海。
月光融融地灑在窗前。
雲如皎纖長的指尖捏起了酒盞,放在唇邊。
顧枕夜還是有幾分懼意,只道:“皎皎,你可莫要多飲了……”
雲如皎卻是陡然一盞下肚,感受着瓊漿玉液沿着自己的喉管滾了下去,将胃中燙熱。
他頓了頓,又是笑道:“真是世間美味。”
可顧枕夜仍是像不放心般,上下左右地看着雲如皎。
實在憂心。
雲如皎又是為自己添了一盞,說道:“你瞧,我當真無礙……”
只他話音未落,卻是驟然往後仰倒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
這次終于顧枕夜出出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