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一道威嚴的黑色背影, 靜靜立在房間中央。
莫天權罕見的沒穿吞天宗弟子袍,他轉身時, 那身曲隆為他決定新制的黑色長擺曳地而過, 衣上的雕空紋路泛出細細碎碎的波光。
曲隆的心,被這方身影猛然擊中了。
他瞳孔一縮,一下子停在原地, 瞪大了眼睛與那道身影隔了半個屋子相望。
莫天權轉身,雙眸沉靜且冰冷,仿若浸透寒氣的鐵甲, 戰痕累累,千瘡百孔。
他開口,只說了句:“瘦了。”
曲隆後退半步, 脊背貼上房門,喉頭滑動,沒有說話。
莫天權似乎也沒有聽他回複的意思,只道:“我沒有太多時間, 曲隆。前世鬼龍在這個時候找過我。他測算到鬼界會被魔獸踏破, 地獄成真, 烈焰血火,岩漿遍布, 鐵紅的大地成為焦土……”
聽到“前世”二字,曲隆面色猛然一變, 好像被人當頭打了一棒。
這人是誰,他在說什麽,他為什麽會說這些, 為什麽會清楚自己身上發生的事。
什麽鬼龍, 什麽意思, 為什麽主上會突然說這個?
魔獸,魔獸又怎麽了呢,它們怎麽會去鬼界?
“主上您說…什麽?”
心念電轉間,他突然就明白了此刻發生的事情,可他不敢相信。
主上怎麽能對他這麽殘忍,明明他已經要忘記他了,明明他已經決定給自己一個被愛的機會了。可前世的主上又出現在自己面前,告訴自己,你當年都在做些什麽呢,現在又在做什麽呢。
一事無成。
他當時那麽弱小,弱得沒能救下莫天權。
曲隆被淚水模糊了雙眼。
莫天權看着他許久,最後似乎妥協了,他無聲嘆了口氣,平淡又鎮靜的說:“不用理解我的話,記住就好了。記下來,轉告他。你是龍衛首領,受過神龍衛的訓練,是本座成績最好的龍衛。你能記住。”
他很善解人意的沒有說任何與“好久不見”相似的話語,沒有在曲隆沉重的心髒上多添一份刀傷。
曲隆沉重的喘息着,他控制不住胸膛起伏,只怔怔看着面前的莫天權,眼中含淚。
“主上…”
莫天權不再看他,看着一旁冰冷的陳述着:“鬼龍說過,他蔔卦得天象,‘鬼界将破,地獄無邊。若挽墜落,尋白麟龍。’當時,五位龍子,仙龍為金,人龍為紅,鬼龍為綠,妖龍為棕……他最後才找到我。因為種種原因,我答應下來。當年的我已經找到了平安前往魔界的方法,探得壬獄損壞的陣法中心,插着一支仙劍。告訴他一定要繼續看,只要他接着看下去,就能知道一切。曲隆,你記下了嗎?”
“……記下了。”
曲隆的腦子很亂,非常亂,有很多鋪天蓋地的情緒,夾雜着無窮無盡的道歉與自毀。他明白面前人是誰了,但他一點都不明白他為什麽會出現,也一點都不明白莫天權在說什麽。
“今生,鬼龍肯定也會找到…莫天權,将那個預言和卦象告訴他。曲隆,莫天權的時間不多了。漆雕百勿盯上他了,雖然一開始并非有意,但是現在誰都看出來莫天權不簡單。他無父無母,突然出現在贏氏族譜上,成了陸崖岚的關門大弟子,遲早會有這天的。沒時間去歷練,也沒時間閉關,更沒時間慢慢籌謀。讓他把妖龍和漆雕百勿殺了,馬上去人界吧。再拖下去,都會死。”
說着說着,莫天權停下,靜靜看曲隆。
曲隆手忙腳亂擦去自己眼淚,趕忙定定看着他。
許久,莫天權問:“你怕我?”
曲隆狠狠搖頭。
“那為什麽,你離我那麽遠。”
他話音落下後,曲隆愣了片刻,無措低頭看向房間內自己的雙腳,再看看遠處的莫天權。
腿上重若千鈞。
是他對不起主上,主上明明應該盛放,他卻什麽都做不到,只能眼睜睜看着他衰敗。
午夜夢回,他無數次構想當年的場景,總能想出很多很多可能的退路——比如如果叫上暗憑欄,事情可能會不同;如果自己提前自爆,主上或許能有一線生機;如果自己再強一些、再厲害一些,或許能幫主上殺了連嶼。
有那麽多那麽多的不甘心,都随着汩汩流出的龍血而變成絕望。
許久,曲隆才輕輕擡腿,走向莫天權。
邁出第一步後,剩下的事情就簡單了許多。
他幾乎是迫不及待地站到了莫天權面前。
四目相對,莫天權卻只注意到他沒再跪他。
于是他無聲笑了一下,慶幸自己确實再無退路,也不必為此煩惱了。故而他只輕輕擡起手,抹去曲隆臉頰上的淚痕。
“別哭。”那個曾經死于荒灘的莫天權輕聲對這個自己內心深處愛着的男人說,“你要活着。”
他話語一落,曲隆便再也忍不住了。
“……主上,太快了。”曲隆哽咽的說,他嘴唇顫抖,為這份藏在深處的溫柔緩緩跪下,拽着莫天權的衣角無聲流淚,“只有二十年,太快了…屬下還沒準備好……”
“準備和妖龍同歸于盡,不叫準備,曲隆。”莫天權靜靜站着,語氣有一種殘忍的冷靜。
他的沉默不止是語言上的,更是情緒上的。他所有的情緒都藏在靈魂最深處,曲隆非常努力的窺探,也只能看到和壬獄一樣深不見底的裂谷。
“……屬下能回來,是因為您嗎……”曲隆小心将頭靠在莫天權腿上,視線中華麗的袍角變成一片片模糊色塊,又随着眼淚滴落而出現片刻清晰。
莫天權擡手摸了摸他頭,沉默不語。
“主上……”曲隆抓住他衣袍,靠在他腿邊,泣不成聲,“屬下真是沒用,什麽都沒做好……明明重來了一次,還是什麽都沒做好……屬下可能永遠都做不好了,怎麽辦……求您留下吧,屬下替您去死,求您留下吧……”
莫天權仍舊沉默着,一如當年。
過了片刻,他緩緩蹲下,抓住曲隆手腕,撩起他衣袖,露出洇滿鮮血的層層疊疊的繃帶,繃帶下面是他早就刻好、從未愈合的爆燃紋路。
莫天權将手輕輕搭上,有純粹清澈的靈力閃過。莫天權垂眸說:“我做主将它抹了,曲隆,別再這麽做。我會生氣。”
随後,他擡眼,兩人對視,莫天權以那平靜的金眸說:“曲隆,接住我。”
“主——”
還沒等曲隆反應過來,莫天權眼睛一閉,身體倒向曲隆。
曲隆接住他的身體,怔愣跪了許久後,輕輕将頭靠上莫天權肩膀,淚如泉湧。
莫天權什麽都沒說,但曲隆已經明白了——這是一縷風中殘魂,是前世燃盡性命所得到的片刻燭光。他猝然長亮,随後永遠消散在風中。
他留不住他,一如當年。
……
時間一天天過去,莫天權一直沒醒。
曲隆在他床前跪了三天。
第三日,他向床上人恭敬叩首,随後起身離開。
走出小院門時,外面頗為熱鬧,曲隆環視一圈,居然越過陸崖岚的背影看到了鳳族長老、漆雕百勿、沉羽、連嶼和嬴氏長老帶着各自的侍衛随從都來了。
見他突然出現,衆人皆停了争執。站在陸崖岚面前的鳳族長老率先變了臉色,“陸峰主,你說過不讓任何人進去的。他是何人?”
陸崖岚扭頭看了曲隆一眼,皺眉問:“怎麽樣了?”
曲隆垂首,意味不明的說:“很快便好。”
陸崖岚眯了眯眼,冷哼一聲,轉頭對鳳族長老說:“鳳長老,我徒弟只願見他一個,您請回吧。”
鳳族長老看了看曲隆,氣憤問:“莫小友若是身負鳳族血脈,就是鳳族下一任族長!陸峰主和嬴氏是否太過霸道了,這般不把鳳族放在眼裏?”
陸崖岚慢悠悠為曲隆解圍:“誰跟你說他是嬴氏的人了?”
曲隆也走上前,站定在陸崖岚身側,拱手澄清道:“在下曲隆,一介散修。”
“曲公子!”連嶼認出了他,上前一步熱情打招呼,“曲公子,上次長山會一別,你可記得孤?”
“在下不敢忘 。”曲隆恭敬拱手,假意疑惑道:“不知連殿下為何來此?”
連嶼如今元嬰期,已不再參加宗門大比。加之之前他的行為令各路世家有所不滿,故而他近年來行事也低調了許多。像宗門大比這樣可參加可不參加的場合,他一般不會出面。只是當時他派了自己的龍衛,想來也是第一時間知道了莫天權的那一劍。
連嶼笑笑道:“卿鋒資質不俗,孤早有耳聞。這些年來,孤同他交談,也能見他言語中聰慧。孤常認為,像他這般人物,有朝一日定能大放異彩。如今得見卿鋒得證大道,孤便想着,若卿鋒有需,孤願助他脫離嬴氏,登上鳳族少主之位!”
曲隆心下了然:果然連嶼是來賣人情的。畢竟若是嬴氏老祖不同意,鳳族得花大力氣才能帶走莫天權。
還沒等曲隆說什麽,連嶼身後的漆雕百勿便摸了摸自己胸前長羽,淡淡道:“連殿下可別心急。這莫道友究竟有沒有就任的可能,還得看莫道友真實身世呢……順帶一提,在下漆雕百勿,這是在下親信,沉羽。”
漆雕百勿向曲隆介紹了一下自己和身邊的沉羽。沉羽向曲隆拱手,平靜的神情下藏着一絲探究的意味,想來是在擔心莫天權情況。
“是的,”鳳族長老一臉嚴肅,“嬴氏長老也在此,不如今日就讓我們看看,莫公子生身父母究竟是何人?鳳族對血脈十分看重,絕不允許有鳳族血脈流落在外。”
站在一邊的嬴氏長老面容沉重,“嬴氏族譜,豈是你們想看就能看的?”
“一個旁支子弟,家世又怎麽會寫進族譜裏。”漆雕百勿抱臂冷笑,“還是說——嬴氏也不知道莫公子的真實身份,只是有人将莫公子帶回嬴氏,安了個嬴氏的名頭?啧啧啧……這難道不算——偷盜鳳族血脈?”
漆雕百勿一番話下來,鳳族長老面色鐵青,死死瞪着嬴氏長老。
嬴氏長老擦了擦頭上冷汗,在化神期面前強撐着答:“此事還需禀明老祖,諸位不必為難于我。”
“其實呢,還有另外一種可能。”漆雕百勿上前拍了拍鳳族長老的肩膀,笑着說:“那就是莫道友并沒有鳳族血脈。他能用出此劍,是因為他提前學過鳳族功法。因為有人給他看過劍譜,所以他能用出舞鳳飛凰,也不會很令人驚訝——對吧,陸峰主?”
陸崖岚面色瞬間陰沉,“漆雕百勿,你什麽意思?”
“陸峰主別着急啊,”漆雕百勿縮手悠哉道,“或許給他功法的并不是你,而是嬴氏呢?哎喲,這真是太奇怪了,怎麽好像說來說去——嬴氏都有罪?”
畢竟嬴氏和陸家同氣連枝,漆雕百勿短短幾句話,便輕松刨開局勢,拎出條理,讓人明白過來:鳳族和嬴氏這梁子鐵定是結下了。
“漆雕領主此言差矣,”鳳族長老長嘆一聲,不情不願的揮揮手解釋道:“舞鳳飛凰,乃是鳳凰一族流傳下來的神劍一劍。雖然至如今只有一半的威力。但其中含有天道一角,故而只有鳳族和神族血脈得以施展。普通妖族,即便是看過舞鳳飛凰千百萬遍,也是絕對用不出來的,甚至會因為靈力巨大而反噬受傷。”
聽到此話,漆雕百勿疑惑一瞬,似乎是沒想到自己的猜測居然出了錯誤。他皺眉看了看四周,在視線掠過一旁的連嶼時停頓片刻,随即低頭若有所思。
大家真的不喜歡《魔龍和他的影衛小嬌妻》嗎?(咬手帕)作者想這個名字想了好久嗚嗚嗚
那……《魔龍和他們的影衛小嬌妻們》如何,為實現一戶一曲不斷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