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清晨的京都似是尚未清醒,路上行人少許,個個步履匆匆。

小二帶着兩人一路七拐八拐的便來了一座府邸前,正楷的牌匾上刻着“穆府”二子,紅色大門緊緊的關嚴,門前的石獅瞪着碩大的圓目,模樣有些威武。除此之外什麽也沒有,沒有仆人守在門外,同樣的也沒有其他的。

小二引着兩人到了此處,便前去敲門。不稍片刻,便瞧見有一身着灰衫的年少仆人将門開了一條縫,瞪大着圓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外面。

小二見那年少仆人一臉無害的模樣,愣了片刻,才禮貌的道:“小哥,這兩位是江淮穆家本族,前來探訪。”

那少年探着頭尋了尋穆楠的位置,看見穆楠帶着黑紗面罩,而一邊的孟澤并無言語,喏喏的道:“那公子怎的一大清早還帶着面罩,好不吓人。”

一邊的小二聞言,只覺額角青筋抽搐,險些壞了滿臉的謙虛有禮的模樣,他擡手扶額道:“小哥還是去找管事的通報一聲的好,若是怠慢了貴人,怕是你的主子也會怪罪你的。”

仆人瞥了瞥嘴,到了一聲:“你們等會兒。”便撒氣腳丫子往裏屋跑去。

一旁的小二瞧着那人跑的歡快,卻是連門也沒有關緊,那少年的身影也漸漸的看不見,他不由得覺得這孩子單純的可憐。這般單純無害的樣子真的是少見,不知這府中的人又是如何。

穆楠見狀,掀開了黑紗面罩,她迅速的走了過去,不理會小二驚異的眼光,推開了門。

門內景色一如之前一樣,別致的回廊,江南風格的委婉。倒是基本上沒有變。

“多謝小二哥,這是我家公子給你的賞錢。”孟澤從荷包裏掏出一些碎銀子給了站在一旁癡呆的小二,便不客氣的将門關個嚴實。

一時之間,院子裏只剩下了穆楠和孟澤倆個人。

待老妪從內堂趕過來的時候,便瞧見一個青衫公子站在門邊,面容淡漠。而那白衫公子背對着衆人站在一棵桃樹之下。那公子的身段纖細,墨色長發垂在腰間,随風飛揚。一手背着,一手執着黑紗面罩。

似是察覺到有人靠近,只見他驀然回首,剎那間天地失色,日月散輝。少年怡然而立,身姿卓然。微風吹過,那三千墨發被撩起,反而更顯俊秀清逸,恍恍惚若仙人。背後的桃花,似乎開的正好。

“乳娘。”奉正曾說,這穆府的主管并非她的娘親,而是這位處事英明的乳娘。

想及初去靖山時,奉正便嘲笑着自己究竟是冷情,還是無情時,她是怎麽答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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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之一字,害人不淺,不要也罷。”

那時她才不過十歲,正值豆蔻年華,而奉正卻并不意外,只是相處之時越發的随意。那時她便發覺了,奉正在懷疑她,懷疑她的身份,卻還是在離去三日後。把發生在這具身體上的所有事情,事無巨細的講清楚。包括這位精明的乳娘。

若說這世上有一個是真正的關心着穆楠,又是真正的了解穆楠的,怕只有奉正了。

那個年及三十,卻滿頭白發的人。

因為了解,所以授予她所有。包括醫術,包括經史,棋藝,茶藝,以及軍事。

眼前的乳娘似是蒼老了不少,白發叢生,雙眼卻不老眼昏花,反而愈發的精明透亮。

“是……小小姐麽?”老人哽咽着,探出手卻并不動腳,怕一旦靠近了,那影子就會消散。她曾無數次的幻想過少女的身影,一瞥一笑,莫不挂心。

“是,月兒已經七年沒有回來過了。”穆楠不無感性的道,随即便走近了。

“七年不見,長的越發的标致,姑爺在泉下,也可安心了。”老婦欣慰不已,她細細的打量着眼前的少女。一身男子裝扮顯得掩去了女子特有的柔弱,反而顯得英姿飒爽,一派清秀。

“小姐這七年來日日惦念着京都,若不是身子不好,只怕早些時日就回來了,師傅都拿她沒有辦法。”孟澤站在高臺之上,高聲言道。此話自然不假,惦念京都不假,但卻不是惦念這人情。而婦人卻是願意從別人口出聽到,她家小小姐時刻不忘這京都穆府,以及穆府的人。這是關乎到恩情與孝道,孟澤願意為穆楠去塑造。

孟澤不虧是跟了穆楠五年,連她的心性都一清二楚。

老婦聽言,直直的看着孟澤,疑惑的道:“這位是?”

“我乃小姐的師妹,師出同門,也算是小姐的貼身丫鬟。”孟澤柔柔的看着穆楠笑,雙眼閃過柔情,溫和的道。

“月兒回來了麽?”一聲略帶病态的叫喚聲從內堂傳來過來,局促的腳步聲噠噠的響在耳邊,而後便看見一位綠衫少女的身影。那人步履蹒跚,走幾步便伏在回廊的柱子上歇氣。

少婦站在回廊那邊,眯着眼看向這邊。像是看見什麽一樣,只見她精神一振,直直的往這邊奔了過來,全然忘了蓮步輕移的美态。

老妪見狀,揮了揮手,便有兩個年輕仆人前去扶那少婦。

穆楠第一眼看見那人時,心中的某一塊便被融化了。她尚且不知,僅僅七年的時間,沈青的面容這般憔悴,若說七年之前沈青似雨打的殘荷,病态入骨,而今卻發現那已然是敗荷,滿身死氣。

“娘親,月兒回來了。”一身嘆息自穆楠的口中溢出,她疾步而去,顧不得禮儀結過了沈青。觸手的是滿身的骨頭,身架輕的厲害。臉色蒼白的沈青此刻卻是欣喜,毫無血色的嘴角清淺的笑着。只是那眼睛,卻沒了以往那般琉璃的光彩。竟是……失了眼麽。

穆楠借機探了探沈青的脈象,脈跳的很緩,幾乎察覺不到,有些紊亂。她心下狠狠的揪做一團,剛回的京都稍微喜色都被這脈象沖撞的點滴不剩,只覺得滿口的苦澀,卻不知該向何處訴說。

沈青哭泣着,擡着手摸着穆楠的臉,她無神的雙眼迅速被滿眶的淚水充盈着,卻還是笑着念叨着:“我就說今日怎的心跳的那麽快,原來是月兒回來啊,我的月兒終于回來了……終于回來了……”

穆楠嘴角扯出一絲笑,面色似悲似喜,右手顫顫的接過了停在自己額間的枯瘦的手,輕輕的道:“嗯,回來,月兒完好無恙,娘親不是該欣喜麽,怎麽哭了呢?”

“公子……”左手被人緊緊的抓了過去,穆楠低眉便看清是孟澤站在自己的左側,她險些破功,“公子……你莫忘了你的使命,沈青她的身子本就不好,這不是你造成的,同樣的與你無關。”少女清冷的語言一字一句響在耳邊,穆楠卻覺得有些刺耳。

她腦中不禁回蕩起初次時,沈青關切的面容,那輕皺的眉頭似乎永遠都沒有打開過。而今,卻以一句與我無關就可以撇的一幹二淨麽。

“放手!”穆楠朝着孟澤輕斥道,只是外人只道她是在斥責孟澤,卻不知道她也是在斥責自己。

身為人子,卻未盡一日孝道,穆楠覺得自己太過自私,自私到忽視了沈青對月兒的疼愛,自私到忽視了一個母親的偉大。她一直以為,誰沒有誰,照樣可以活得好好的,可是沈青不一樣,奉正給的資料上明明白白的寫着,新婚六年便喪夫,而後卧床三月,身子也大不如從前,只是以藥吊着命。她竟是沒有想到苦苦支撐着女子活下去的唯一念想便是女兒。

現在想起來,卻遲了。沈青這身子,最多拖不過三月。

“我若放了,你便不傷自己麽?”孟澤執拗的的将穆楠的手指一個一個的打開,穆楠低頭時才發覺,原來不知不覺中,左手掌心被指甲刺破了,鮮豔的血一滴一滴的流在了孟澤的手上。紅色印在白皙的手上,卻比以往在醫院所見的更加的刺目驚心。

穆楠深深的吸了口子,安慰道:“無礙,事已至此,我又能如何。”

沈青淚眼朦胧,再加上這兩人言辭極輕,旁人是聽不清,自然是理不清這其中糾結。被穆楠這麽一說,便止住了哭意,語氣欣喜,聲調依舊帶着哽咽:“是啊,月兒回來了。娘親這就帶你去卧房,你房間裏,娘親基本上沒動呢。”

一時,穆楠便被沈青領去了內室。孟澤視線一直定在遠去的兩人身上,她細細的磨蹭着手中的血跡,眸色越發深沉,在他人沒注意時,嘴角勾勒出一絲冷笑。

“小小姐的病情,是止住了還是?”孟澤剛準備追去時,身後傳來老妪桑老的聲音,只是語調不似之前溫情,反而更加的嚴肅。

“不知婆婆為何口出此言?”孟澤頓住了腳步,面色淡漠,心下卻不由的跳起。

“剛才,我觸到了小小姐的手,比七年前更加冰冷。”老妪想及之前觸摸到穆楠的手指時,似觸冬夜的寒雪般,涼意透古,便緊皺着眉,“你是奉大夫的徒弟,醫術應該不錯,能否給我們一個實話,那病究竟是治了,還是說……”說道最後時,竟無語凝噎了。

“我師傅的醫術,”孟澤忽的轉身,背手而立,模樣堅定,“在這大晞王朝,也是數一數二,小姐的身子,自然是好了,不然這七年之約,豈不是禍害良久。婆婆且放寬心。”

說完便疾步追了過去。

☆、探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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