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入夜
穆楠坐着,孟澤也坐在她的身邊。
夜裏的穆府極靜,只聽見細微的風聲,其餘的便是沉寂。
穆府上下很早就歇了。
白日裏發生的一切,現在想想都覺得有些不安。
只是她素來習慣把心事放在心上,因而現在坐在桌子前,持杯卻不飲。
沈青的性子她多少還是了解一些,對于沈青的病情她已然毫無辦法。病入膏肓,藥石難醫,怕是華佗在世,也醫不了了。
那麽自己又能夠做什麽呢?
“公子……”孟澤将穆楠手中的茶杯搶了過去,杯子中的茶水一滴未出,茶溫卻降至冰點,觸手便覺得涼意,想及老妪所言,孟澤不得已打擾穆楠道,“今晨,乳娘察覺到了,寒功外洩,多少還是需要遮掩的吧。”
只是眼前的女子并無反應,神色沒有絲毫的變化。
“夫人的身子,怕是堅持不了三個月,這一點你比我更清楚。”穆楠的醫術比孟澤的高,自然是清楚這一點,而現在穆楠能一反常态的沉默着,無非是因為沈青的原因。
只聽孟澤接着道:“七月既望,只怕是等不到了。若是沒有料錯的話,夫人會提議盡早完婚。而我們卻沒有絲毫的對策,公子今日可以因夫人的事情苦惱,但是孟澤卻沒有那麽多的時間陪着公子苦惱。這京城并非只有公子能闖,将軍府的少公子的消息,我今晚便給你探來。”說着便站了起來。
“你這是怪我不争氣麽?”孟澤剛剛踏出一步,穆楠的便輕輕的問了聲,少女的嗓音顯得有些嘶啞,緊接着手腕被那只魂牽夢繞的白皙手指輕輕的握着。
孟澤第一次見到穆楠時,穆楠便是伸出了那只小小的,膚色蒼白的手。自此那只手便被孟澤牢牢的刻在心裏。今日被這手握着的時刻,孟澤可以清楚的感覺到自己的心跳異常的快。眼圈泛着酸意,她覺得自己快要哭出來。
自母親亡去後,她從未哭過,而今卻覺得心裏難受。
她知道自己這是在逼穆楠,可是若是不逼她。那麽穆楠的生命指不定就會受到來自于未來無數的未知的威脅。她的名字是穆楠給的,連生命也是。能夠學得醫術,武功,以及過着夢寐以求的生活,這一切她都感激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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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感激着,所以她決不允許自己放在心底最重要的人有任何的傷害,一點都不行。
“公子有公子的顧慮,孟澤也有孟澤的想法。只是孟澤不敢以公子的性命做為賭注……那賭注太大,孟澤承受不起。”少女壓抑着,雙眼卻是留下了眼淚。
她也不過才十三歲。
在平常人家裏,十三歲的年紀正值少女思春之時,會惦記着自己的親事以及自己未來的夫婿。
懷揣着點點的想象,便足夠笑很久。
可是,孟澤不一樣。歲月給了她新的生活軌跡,自然是也給了她信念所想。她不再想着自己的夫婿,心心念着的是自己的恩人。
所以,當穆楠如此無措的時候,她便覺得自己也跟着難受。只是她不敢難受太久,她需要用自己的力量去維系一個好一點的結局。
“是我太過沖動,”身後少女的聲音不再低迷了,手腕的壓力倏地消失,接着便聽見少女冷清的嗓音響在耳邊,“只是今夜不适合夜探将軍府,我們今日去另一個地方。”
而後便見穆楠滅了燈,屋子裏暗了。月光滢滢清清,輝光灑在屋裏,依稀可以看見穆楠的身影。她一個飛躍便站在了對面的屋檐之上。
輕盈的身姿,随風飛揚的長發,以及純白的衣裳,這一切在這月光之下都顯得飄逸虛渺。
孟澤按捺住心底莫名其妙的想法,将門掩好,亦以一個飛身飛到屋檐之上,與穆楠站在一起。
“我們今夜去哪?”撇去了之前失控的話題,孟澤此刻倒是顯得格外的好奇。
“師傅說,京城最好收集消息的地方除了茶館,酒樓,便是青樓了。”少女面色淡然,便是說道煙花作樂,,面紅耳赤,颠龍倒鳳的極樂場所也毫無變色。
穆楠見孟澤并無反應,而是皺着眉,頓住,心想這姑娘定是誤會了,便解釋道:“你我初到京城,自然是去不了青樓。三月陽春,會試已過,殿試已出,京城宵禁未除,今夜這個時候,正是達官貴人集宴的時候。酒樓便是最好的去處。”
孟澤聽後,這才放松了。
兩人站在這屋檐之上,舉目望去,家家戶戶燈火微明,卻唯獨正南方處,燈火如晝。便猜想那處定然是酒樓無疑了。便急速的往前飛掠而去。
兩人立在酒樓下面,一樓坐滿了賓客,熙熙嚷嚷的若鬧市一般。店內的小二個個腳下生風,盤旋于幾戶客人那邊。
只是,其中有一個人影似乎格外的熟悉。
換了一身灰色料子的衣裳,頭上也帶有店家特有的帽子,肩上搭有一塊白巾,那人面容普通。不正是今晨領路的店小二麽。
這家酒樓可不是安康客棧,這小二倒真的是混跡于各處。
顯然,店內的小二看見了站在外面的穆楠二人。只見他熟門熟路的将他服侍的那位客人的安頓好後,便舉步而出,直奔穆楠二人而來。
“真巧,今晚又見到了二位公子,”小二看着兩人,小二格外的舒朗,他一揮肩上的白巾,那方塊白巾随即被他捏在手中,只見他做出一個迎客的姿勢,接着道:“二位裏面請,一樓位子已滿,二樓倒是有幾處雅座,我這就領着你們去。”
穆楠兩人跟着便進去了。
到了二樓,那小二便把兩人領到了一間小包間裏。墨畫精致的屏風擋去視線,另有一處紙窗做的牆,算是隔絕內外的視線。只是她隐隐聽見隔壁的客家酒盞碰杯的聲音,以及絲竹靡靡之音。中間一個小木矮桌,桌上擺放着酒,再無其他。窗子是開着的,正對着月亮,往下可可以看見樓下的旌旗,以及往來的客人。
這地處,倒是不錯。
“小二哥,這隔壁是什麽人?”穆楠聽見隔壁忽的提高音量,嗓音渾厚,嘴裏嚷着:“他單梓琰不若是破了北蠻,就可以目無他人麽”。
接着便有聽見一個文弱的書生聲音急急的勸阻道:“鐘将軍,小心隔牆有耳。”
爾後,兩人的聲音果然小了許多。
小二自然也是聽見了,他不無懼意的道:“那是當今西元元帥(從二品,單梓琰乃正一品官職,此處官品乃作者根據劇情需要弄的,不用太過考究)鐘公瑜鐘将軍和兵部侍郎秦義之秦侍郎(官職四品)大人,前日單将軍歸朝,鐘将軍在殿上叫了單将軍數聲,單将軍都未理會。所以他心有憤懑。公子要是覺得聽着礙耳,小的這就幫你們換處?”
“不了,這裏挺好。”穆楠看了看這間小室,心中自然是對這地處極其滿意,本就是沖着消息而來,眼前正好有人說,她哪有不收的道理。
“小二哥,我與公子今次第一次來這京城,對着酒樓并不熟悉。你且先送些菜色精致的菜肴來,至于就,選些清洌的來吧。”一旁孟澤與小二耳語道。
那小二點頭稱是,忙跑了下去。
穆楠輕推了推門扉,門随即關嚴。
她席地而坐,舉起桌上的酒杯,便嘗了了口。這乃是店內樣酒,清純被并無濃烈,細細品來甚至還會嘗出一絲桂花的香以甜。
“孟澤,你也來做些吧。”穆楠見一旁的孟澤還站着在,便出口道。
兩人鄰坐,碰杯便飲了起來。
奉正此人本就有些疏狂随意,嗜酒好棋,他教出的徒弟自然也是對酒有股莫名的執着。
屏住呼吸,耳開八方,便又可聽見隔壁的議論聲。
只聽那鐘将軍惱怒的冷哼了聲,随即便聽見酒杯落地的響脆音,“聖上擡舉他封他為兵馬大元帥,那他的運氣。所以便鼻孔朝天,不把人放在眼裏了?”
書生寬慰道:“鐘兄何必氣惱,單家将軍一人做大,已然是在衆位将領中樹立衆多,今後自然是有的苦受。”那書生頓了頓,便聽見一聲細微的嗤笑聲,本乃謙謙君子的儒雅文生,被那笑聲無端的引起人心中一陣膽寒,“兩年前,其子單禹在北伐之戰中,中北蠻埋伏,筋骨全斷。歸京後,宮內禦醫奉公瑾都治不了。你說這不是天降責罰麽。再者,他單梓琰已然不惑之年,又有多少年頭呢。”
鐘熠細細的聽着,似是覺得有些嚴重,他本意并非如此歹毒,不由讷讷的道:“秦賢弟嚴重了……嚴重了……”接着舉杯碰道,“喝酒喝酒,今日是喝酒的,就不再多言了。”
而後,隔壁便不再談論關于單府的适宜。那鐘姓将軍倒是個豪邁之人,立即從之前的沉悶之走出,對着那書生侍郎講起西域異景奇遇,好不熱鬧。
而此時,那小二也将菜肴送上來了。
幾碟精致典雅的小菜,整齊的擺放在桌子之上。桌沿放着一壺酒,酒香四溢,仔細嗅來還帶有桃花的芬香。
穆楠不由奇道:“這是桃花釀?”
小二将最後的一疊菜肴擺放好,才站在一邊,不無恭敬的道:“公子好眼色,此乃我家酒樓老板娘釀的桃花釀,選取三月初開的桃花,再配以山泉之水釀制,埋于地上一年,再取出來就成了。”
“小二哥,倒是知道的挺多。”一旁孟澤不由插嘴道。
那小二讪讪的呵呵笑道:“這些皆是道聽途說,道聽途說。”
穆楠想到那小二如此本事,心下有些萌動,若是這小二是自己的人的話,那麽有些事情不是可以清楚的很嗎。,于是她便問道:“那不知你可否願意辭去這酒樓的工作,來我穆府為我效命。”
孟澤聞言急急的道:“公子不可……”
穆楠打斷了孟澤的話,接着補充道:“我明日便要聽到你的答複,若是願意的話,明日便來穆府。你有一晚的時間可以考慮。”
小二不由的直起了腰,他定定的看着穆楠,平淡的眼睛中滿是堅定:“我願意,能為公子效命是我的榮幸,只是……”小二有些躊躇,沒有了以往的從容,反倒顯得有些愧疚,“只是……我并不會其他的什麽,只會幹些粗重的活計。”
“這個無礙,明日辰時三刻來穆府就行。”穆楠淡淡的道。
小二聞言,立馬将之前的一點愧疚扔下,笑得無比的燦爛,只聽見他道:“多謝公子,我這就去準備。”說完便鞠了個躬,跑走了。
小二哥剛走幾步,孟澤便開口問道:“公子為何會找他?”
孟澤問的認真,她一向都是如此的認真,眼裏容不下一粒沙子。這一點穆楠是清楚的,同樣的也沒有辦法改變的。她只有解釋道:“這小二知道的東西,比我們去查探的要來的迅速與精準。”
言盡于此,餘下的只有孟澤自己去領悟。
今夜的收獲,似乎比意料中的要多得多。穆楠靜靜的拿起那壺酒,她将自己與孟澤身邊的酒杯填滿,便自己先飲了。
酒的味道,比想象中的要好。清香之中透着一股清洌,味道妙哉,一掃一日的疲勞與辛勤。當真是好酒。
☆、簫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