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兩人在一室之間,喝酒吃菜,顯得不亦樂乎。

暫且抛去了所謂的責任與計量,平生第一次如此的單純的喝酒,平生第一次如此的愉悅。那是會透徹到內心的愉悅。

穆楠的筷箸才剛剛伸進那一盤雕着花朵的珍羞,便聽見一陣不同于這酒樓的熱鬧的腳步聲。

一步一步,輕輕地,悠閑地,有目的的朝着這間包間緩緩踏來。她輕聲的放下了筷箸,拉着孟澤穩穩的坐着,等待着門外的那人。

“嘎吱”門應聲而開,首先看見的是一雙暗黑色的靴子,黛青色的衣擺上紋有百雀圖,衣擺在空氣中轉悠了一圈便直直的垂着。其上是月白色的長袍,袍子的料子華貴,繡娘的繡工精致,翠竹徐徐,倒顯得來人身姿卓越,俊秀飛揚。

再往上……再往上是那個魂牽夢繞的面容。似笑非笑,溫文如玉。

蓄着長發,玉帶飛揚,也還是那人的容貌。

“妹妹以後便跟着我吧。”小小的男孩兒,笑着伸出手,拉着那個小女孩的手,手是溫暖的,笑是燦爛的。

“你叫什麽名字呀?”男孩子見女孩一直握着他的手,不由的笑得更加的燦爛。女孩悶悶的低着頭,嘴裏吐出兩個字:“穆楠。穆念慈的穆,木子偏首,南方的南,左右結構。”

再擡頭時,卻發現男孩笑得溫和,耳邊再一次的傳來的男孩柔柔的聲音:“我叫簫昇,吹簫的笑,日頭的日,升起的升,上下結構。”

“穆楠,我喜歡你。”眨眼,男孩長大了卻依舊愛笑。女孩依然顯得淡漠。

“穆楠,我喜歡你。”耳廓似是再一次的聽見了那人溫和的笑意,以及那獨一無二而又視若珍寶的告白。

穆楠忍下了心中所有的悸動,放在桌沿的手霎時一片冰涼,她眨也不眨的直直的盯着眼前的男子。害怕一眨眼,那人就消失不見了。

男子将門看了片刻之後,發覺有什麽不對勁,這才歉意的道:“不知此處有人,是在下無禮了。”

謙謙公子,溫良如玉。

一時之間,穆楠的腦子裏只有這八個字。

Advertisement

“打擾了。”男子歉意的道,見兩人并無反應,便準備掩上門離去。

另一處的小二緊緊的站在那人身後,見裏面有人,拿着手中的酒,低頭賠禮:“今日客多,簫大人還是另尋他處吧,老板娘說這壺酒算是她請你的。”

那位簫大人低頭嗅了嗅那酒香,滿意的接了過來,便準備将門掩好。

只是在快要關好的時候,卻被一股壓力牢牢的阻擋住。他不由的挑眉疑惑這才看清,眼前站着那位坐着的公子。

白山公子執杯而立,腳卻卡在門縫之間,難怪關不嚴,只是那公子何時過來的,他卻不知道。

“你我皆是愛酒之人,何不共飲一回呢?”穆楠舉杯相邀,嘴角依稀帶着笑,眸中卻是一片寂然。

那位蕭大人聞言不由的挑眉,只是念及這間包廂的雅致的誘惑力,便應了。

兩人一如好友般,一同踏進這屋子。

接下來的事情也就順其自然了。

“不知公子名諱,該稱公子為什麽?”穆楠按捺住心底綿延不絕的疑問,一片風輕雲淡的模樣。他人卻不知她在初見這面似簫昇的人時,心裏的冷靜早就轟然倒地。她只有強自咽下了滿腹的疑問,才能夠保持着以往淡然的模樣。

“簫昇。”那人眉目如畫,字眼帶着一如既往的溫和。

“碰!”穆楠一個施力,白瓷酒杯便在掌中碎了滿手,豔紅的血液争先恐後的流了滿手的血,掌心鑽心的刺痛,才使得穆楠稍微的清醒了些。

只是夜夜輾轉反側的名字被那人喚出的時候,她到底還是沒用辦法徹底的冷靜。

她一直以為只有她一個人,而今這人會是麽,一定是的吧,不然怎會有一模一樣的人,一模一樣的名諱呢。

穆楠再也控制不了,她一個轉身便将手死死的扣在了簫昇的肩上。掌心的血液迅速的蔓延在男子月白色的衣袍之上,印下了一個鮮豔的血印,卻更像是一朵盛開妖豔的紅花。只聽見穆楠低低的叫喚着:“簫昇……可還記得穆楠麽?聖愛醫院的穆楠呢?”

字字泣血,滿目汪然,似是只要那人已答應,一切的堅強都有了可以依靠的理由,不用在一個人在一個陌生的領域裏苦苦折騰,不用忍耐着。

只是眼前那人卻呆愣了片刻,嘴角隐隐透着冷淡,眼底閃過一絲厭惡,那人揮手便将穆楠掃在地上,一字一頓道:“公子若是發酒瘋了,恕在下不奉陪。”說着便怒然起身,不無掃興的抖了抖衣袖,揮去不存在的煙塵。

這人,決然是不可能是簫昇的。

簫昇怎會如此冷淡的對她,簫昇不可能的。那人見不得自己落下一滴的淚,流下一滴的血。那人将自己視為心底唯一的珍寶,呵,這般行為怎麽會又怎麽可能會做的出來。

“哈哈……我倒是癡想了。”穆楠趴在地上,淚水劃過眼角,滴在滿是血的手上,她不禁感覺了更加劇烈的疼痛從手中傳。只是那點疼痛有怎會比得上心底蔓延而上的疼痛呢。

“是在下僭越了,簫大人是求雅致。穆楠今日失态,掃了大人的雅興,來日定當登門謝罪。”穆楠看着遠去的人,緩緩的起身,她笑得肆意張狂,指甲深深的紮進手掌心裏,卻還是死死的不肯松手,像是一松手。最後的堅強都會碎做滿地的塵埃。

離去的人背影一頓,似是在思考着這話的分量,只聽見那人道:“你我素昧平生,今日也是在下打擾在先,何來謝罪之有。穆公子若有閑情雅致,便繼續吧,蕭某恕不奉陪。”許是家室良好的教養,那人并未過多責怪,那言辭卻多少有些冷漠。

待那人走遠了,穆楠維系的最後一絲的冷靜終于崩斷了。她心中寒意四起,墨色的頭發都因為滿是散出的內力飛散開了,束帶早已粉碎。離她最近的桌子也四分五裂開來,細看便有癫狂的前兆。

孟澤吓了一跳,不顧性命的狠狠的抱住了穆楠。她忍受着一波又一波綿延不絕的寒氣,卻咬牙不肯放手。

再擡眼只有,便見穆楠血紅色的雙眼,她心下突突直起,低咒了聲:“糟糕,走火入魔了。”

果然,穆楠當真走火入魔。她眼前一片鮮紅,心內的怒意怎麽也止不住,越發怒,卻越覺得悲涼與絕望。她才踏走一步,便覺得身上滿是累贅。定睛細細的看着緊緊抱在自己腰上的人,似是覺得眼熟卻怎麽也想不起是誰。不由得怒火中燒,道:“你是誰?”

“公子?”孟澤聞言一愣,只得抱得更加的仔細,輕柔的道:“我是孟澤啊,孟澤你不記得了麽?”

穆楠一聽,心中漸漸回想起一些一個極其倔強的女童的身影。

漸漸的意識回籠了,血紅的眼睛恢複成黑色的,四散的長發漸漸的平落在肩頭,便是連周身的寒意也消散了。

一番動作,倒是有些累了。

待恢複成好好的模樣後,才發覺剛才竟是那麽的驚險。

“孟澤,我們回去吧。便是明日嫁入将軍府,也未嘗不可了。”穆楠想及離去那人的模樣,心中還是覺得疼痛,只是她沒有力氣再去發瘋了。便是連說話的欲望都消散的一幹二淨了。

便是明日真的嫁入将軍府了,他會知道麽?可是他怎麽知道的了呢,便是知道了又能夠怎麽樣呢?我回不去了,真的……回不去了。

穆楠壓抑着滿眼的悲喪,卻無能無力。

說完,便直接從窗沿飛出。

孟澤看着這滿地的狼藉,心底裏閃過一些疑惑。

從始到終,她始終不明白。公子到底是因為什麽才這樣子,只知道那位簫昇一來,什麽都覺得不對勁。

只是待看清着滿地狼藉出的一灘血跡的時候,她心下不由的擔憂起來了。她眯起了眼,模樣顯得越發的陰郁,那血,是公子的。念及這,便随手掏了幾兩碎銀放在地上,依着窗沿,飛身而出。

簫昇其實并未走遠,至少他不過在走到下樓的樓梯處,便被肩上的血跡驚詫到了。

那血在月白色的衣服上,顯得有些暗沉,卻妖豔像朵盛開的牡丹花。鼻端隐隐可以嗅到桃花釀的酒香和血液的腥甜味。

他想起那位叫做“穆楠”的公子曾攀在他的肩頭時,便知道這血跡是誰的。

心底不由的有些恐慌,至于恐慌什麽卻又不得而知。爾後便聽見一聲桌子碎裂的響聲從那間房子裏傳來,不由的更加的急迫。

于是簫昇亟不可待的轉身朝那房子而去。

只是去的有些晚,只看見雅間裏滿地的狼藉,一片青色的衣角從窗戶的旁邊掠過去。他幾步跨到那窗戶便往上看去,什麽也看不到。許久,他才收回視線。

再次看向這滿地的狼藉時,心下不由的嘲笑自己多管閑事。只是當視線定在那地上的一灘血跡時,之前的嘲笑便被他忘得一幹二淨。

那血如此的刺目驚心,酒水混合着血水流了滿地。滿室的酒香和血腥味充斥着簫昇的每一寸皮膚。再仔細看時,一截淡灰色的束發帶孤零零的落在那裏,簫昇情不自禁的走進了,撿了起來。細細摸着,才發覺布料極好,乃是江淮産的蠶絲織的。

那公子是叫穆楠,莫不是江淮穆家麽?

想到這裏時,不由的心裏都感覺到一股溫情。簫昇笑着将束發帶放進荷包裏,心下更是覺得今次的出門并非沒有任何的作用。

那因為血跡引起的些微擔心也減小了好些,明日或許是一個登門的好日子。

簫昇是這樣想的,自然也會這樣做。

念及此,便潇灑的離去了。

他走後,隔壁的兩人才出來。

那鐘将軍醉的一塌糊塗。莽夫的身形重重的壓在那書生秦義之身上。只是書生卻并不覺得重,站的筆直,一柄鐵扇在他的手裏敲打着,那人嘴角溢出一絲邪惡的笑。笑意瘆人。

只聽見肩上的壯漢嘟啷着:“義之兄,咱們接着喝!”

秦義子嗅了嗅莽夫身上的酒味,皺眉厭惡的撇開了頭,眸色之中滿是嫌棄,全然沒有之前說話時來的尊敬。只是秦義子迅速的斂去了眼底的嫌惡,眨眼間便由換成了和氣可善的兵部侍郎。

他佯裝着站不穩的模樣,蹒跚的扶着壯漢走下去。

☆、生者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