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穆楠不知走了多久,只是用盡全力的走着,從酒家一路狂奔着,心底的悲涼似乎用盡了,只餘下滿身的疲憊。
她一人站在京城陌生的街角,四周的光顯得不那麽明亮,門掩緊閉,在隔離着,又似是在嘲笑着,嘲笑着她這陌生人的來臨。
整個街道寂靜的有些凄涼,月色朦胧,卻照不清着滿街的寂寥。
她走了一會兒,便看見前處一道昏暗的光亮。那光固執的,堅強的閃爍着,固守着一片處地。借由着這燈光才可看清,那處是一家小小的面館。
店家的旌旗斜斜的插在路道的旁邊,陽春面三個大字随着風飄到着,似是随時都會高飛,卻又離不開那方寸之地。
老頭模樣的店家正在細細的淘煮着面條,隔那麽遠鼻端都可以嗅的出那絲細膩的面香味,似乎還有濃濃的骨湯的味道。高溫帶來的水汽顯得有些氤氲,升騰而上,在昏黃的燈下傳遞着一絲溫暖的意味。
那小小的溫暖足夠驅走心底的寒意。
店家老板緩緩的轉過身來,樸素的穿着,一看知道是平頭百姓。細看那人不過五十來的年紀,臉上帶有着歲月的痕跡,皺紋深壑的像是一條邁步過去的溝壑。眉眼從容,昏黃的眼珠都顯得不那麽咄咄逼人。
“姑娘,夜寒,吃碗面吧。”老人看見穆楠是有些詫異,只是頓了頓,又開始自己的事情,那人搓着面條,輕輕的問道。聲音有些低啞,輕輕的,溫溫的,卻足以驅除滿身的寒氣。
穆楠腳步僵硬的走了過去,她輕輕的點了點頭,便找了一處最近的桌子坐了下來。
她需要時間冷靜一些,再碰到這麽多事情之後,她需要仔細的想一想。
只是腦子裏卻怎麽都想不透,滿滿的都是簫昇的身影。已經有多少個日夜沒有想起過,怎的忽然就出現了,出現了卻又是如此的給人當頭一棒,根本就不考慮接受的能力。
是,她是很冷靜,在面對什麽事情都可以眼也不眨的接受。只是,那些都不在那麽範圍內,忍耐了七年的委屈與孤寂,今時終于碰見了那人,以為……以為什麽都不重要了。
不是麽,那麽眼底的嫌惡她看得一清二楚。
那人,根本就不是簫昇。
想到此處時,穆楠眸中閃過殺意,濃濃的殺意似是決堤一般洶湧而來,她快要抑制不住,想親手殺了那個跟簫昇一模一樣的面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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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本尊,那麽一個冒牌的就沒有活着的必要了,這是穆楠的底線,也是不可觸碰的逆鱗。
“姑娘……”老人柔和的聲音輕輕的響起,穆楠猛地從思緒裏出來,剛剛似乎又快要入魔,若不是老人的呼喊,此刻怕是……。
“姑娘,”老人又一次輕輕的叫喚道,低啞的聲音帶着溫暖,讓穆楠心中一松,“面好了,陽春面是老頭子的拿手活計,你吃吃吧。”
老人笑着将那面輕輕的推到了穆楠的面前,示意着穆楠吃。面是手工面,湯水是微帶蒼黃的,上面撒了一些細細的菜葉,青青的顯的格外的可口。熱氣撲面而來,暖暖的顯得格外的溫暖。
穆楠夾起面條細細的吃了起來,入口滑膩,味蕾被那暖暖的面湯刺激的很舒适,清淡的卻又感覺道非比尋常。
老人見穆楠吃了,才走開繼續忙叨面攤的事宜。一時之間只聽見瓷碗碰撞的聲音,和老人遲緩的腳步聲。
筷子伸進裏面去了之後,發覺有個東西。細細的将面條剝開,才看見一個白裏透黃的荷包蛋躺在碗的底下。穆楠怔怔的看着那蛋,終于哭了出來。
一邊在忙碌的老人遲鈍的轉過身了,他放下手中的碗筷,慢慢的走到穆楠的身旁。便瞧見姑娘滿眼眼淚,微不可聞的抽泣聲細細的從穆楠的嘴裏溢出。一時之間,老人卻笑了。
“什麽事情,藏在心底裏有怎麽會解決呢。哭出了,興許就會覺得好受許的多。”老人低啞的嗓音顯得格外的煽情,穆楠在聽見那人這樣說後,便止住了哭意。
“先生,若是摯愛逝去了,又該如何呢?”她低低的問道,女子的聲音在一瞬之間便又恢複成冷靜的态度,只是雙眸之中卻難得還盛有着淚意。
待問出口時,穆楠便覺得不妥當。
對着一個陌生人問這種問題,一向都不符合自己的風格。且先不談那位老人會不會回答,便是回答了有怎麽,不過是些無關痛癢的安慰之舉罷了。
穆楠收攏着思緒,便準備起身離開。
“老婆子去的早……”還未起身,耳邊便傳來了老者狀似嘆息的敘述,“那時我還在外地,回來的時候,便剩下這面攤和一罐骨灰。”
“我與她,其實不過是媒婆牽線搭橋才走在一起,自古以來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便成就了一段姻緣。初次相見便是新婚之夜,我拿開喜帕才見到她。那時她緊張的連手都被指甲掐紅了,臉埋在脖子裏,不肯出來。我一碰她,她就顫的像只剛出生的兔子一樣。樣子……樣子普普通通,卻一眼便讓我着迷。”老人坐在椅子上,眼睛盯着面攤出,眉目祥和,嘴角隐隐露着笑意,似是陷入了回憶裏。
“只是,我與她相處的時間卻并不多。她喜歡做面,我便盤下了這個面攤。她日夜的仔細招待着。我若晚歸,她便會送上一晚熱騰騰的面疙瘩,碗的下面還藏着一個蛋。新婚三年,她懷上了孩子,我為了讓她好生将養着,便和旁人一起去外地趕貨,卻沒有料到回來之後便只剩下了這面攤和那罐骨灰。”老人想及此處時,面上便是一片傷痛,他眼底一面汪然,接着道:“之後的日子,就過的不那麽順心。我父母有意我重娶,只是鳏夫克妻的名號,使得這方圓沒人敢嫁給我。而我也樂得自在。這些年照樣是這樣過來的,只是最近幾年有些想不起她的面貌了,記性有些錯亂,有時煮面時會忘記放鹽,連日子都會混淆。”
老人說着便說不下去了,他看着自己的手,不禁搖頭道:“姑娘,你說,我這副模樣下去了,老婆子會不會認不得我了。”他忽有笑道,“認不得也好,免得下輩子我又克她。”
音調極低,沒有埋怨,更沒有傷感。像是很平常的語調,可是穆楠卻覺得那人是極其的愛他的妻子。這些年來,一直苦守着這面攤,這麽晚還在,不過是為了等着她妻子回來罷了。
“姑娘,夜深了,你該回去了。”老人緩緩的轉過身去,步履蹒跚,背影一下子蒼老了許多。
穆楠心下替那人感到悲涼,卻有覺得本應該如此。
逝去了的簡單,活下來堅守的很難。可是,人不就是這樣麽,只有此時活着了,才會保存着關于另一個人的念想。若是自己也去了,那麽這個世上還有誰會記得那個人的一切呢。
逝者已去,生者且生。
世間上的一切,不都是這樣存在着的嗎。
穆楠想通了後,便舉步離去,離去時那老人站在面攤處。眼睛一直的盯着濃夜的深處,似乎在等待着什麽。
夜,依舊漫長,心不涼,則有希望。
穆楠站在街上輕輕的走着,擡眼便看見屋頂之上,一縷青色的身影從高處落下。
那人赫然是跟随而來的孟澤。
孟澤發絲淩亂,氣息不穩,滿眼的焦慮在看清穆楠的時候終于放松下來。
她急得快要崩潰,才慢下一步,便不見了穆楠的身影。這京城初來乍到,且不說穆楠不熟路徑,便是闖入了其他的府邸也是一個麻煩。
孟澤在找尋不到時,甚至跑去了将軍府,只是将軍府防禦森嚴,孟澤近不的身。
于是她便滿京城的到處找,終于在此處找到了。
穆楠見孟澤如此狼狽的樣子,不禁覺得有些暖意。這世上雖說陌生,但至少還是有一些人會關心她,在意她。
一直以來,是她自己不願意接受這世界罷了。而今往後,或許她會更加的善待這世界,善待着這一切。
“孟澤,回去吧。”穆楠笑着将孟澤的頭發細細理好,便飛身而上,往穆府遠去。
一邊還愣在原地的孟澤心裏滿是震驚,她不是沒有看過穆楠笑過。穆楠很少笑,但即便是笑也大多是冷笑,笑不及眼眸,涼意透心。
今夜的與衆不同,顯得有些……有些寵溺和關心。
倒更像是柳暗花明了一般。
“孟澤!”屋頂穆楠冷冷的喊到,樣子會又恢複到了以往的冷淡,散落的長發在空中飛舞,秀美像是月下的仙人。
孟澤搖頭将腦子裏亂七八糟的念想搖晃掉後,才定定的應道:“來了。”說着便飛身而上,與穆楠并肩而行。
“公子,需不需要查清那簫昇的來歷。”孟澤落下地,到了穆府了,忽然問道。
穆楠聞言,不由的定下了腳步。她冷冷的看着這滿園盛開的桃花,嘴角勾勒出一絲笑意,血液已然幹涸的雙手被舉起,她細細的磨蹭着枝頭的桃花,輕輕的道:“若是有緣,自會再見,何必勞苦查一個人的底細。再者,你我還未在京城站足,就不要多生事端。省些精力調查将軍府內的詳情吧。”
孟澤眨也不眨的看着穆楠親手将手上的傷痕裂開,豔紅的血一滴不漏的滴在那桃花之上,鮮紅的桃花,妖豔欲滴。
“孟澤……”許久孟澤以為穆楠不會說話時,她忽的開口了,“今日走火入魔的事情,不要跟師傅說,若是被他知道了,恐怕事情就難辦了。”
孟澤低首稱是。
“你今日是不是傷到了?”在剛剛同行的過程中,孟澤腳步粗重,呼吸不穩,念及在酒樓時,是孟澤抱着自己才壓抑着魔性,她心中關切道。
寒氣入體,并不是每個人都可以接受的,再者孟澤并不習得寒功,只怕有些勉強。
倔強的少女聞言,不禁赧然,她煞白了整張臉,腳步輕虛的往內院跑去。
只是還未跑的多遠,便被穆楠強行抱走。少女的體重很輕,身架小,并不重。剛被抱起時便一陣僵硬,不消片刻便不老實的掙紮着。
穆楠見狀只有點上了少女的穴道,不讓她動彈。
進了閨房,點燈後。穆楠便把上了孟澤的脈象。脈象委實紊亂,一陣寒意在她體內沖撞,少女卻可以咬牙堅持。
“傷的這麽重,怎麽都不知道說一聲呢?”穆楠見少女依然煞白了臉,不由的有些心疼,她無奈的給孟澤療傷。
療傷的過程其實并不是很辛苦,只不過今日她狀态不好,多少有些乏。治好傷後,便拉着穆楠一起躺在床上。
許久後,穆楠懷裏的少女身子忽的一顫,而後猛然放松了。
孟澤花費了些時間沖破穴道,那雙微微張開的瞳孔,逐漸放大,而後有回縮成一點,眼底隐隐透着不可置信。孟澤感覺到身後的女子入眠了,才輕輕的起身。
她站在床頭仔細的看着床上女子的睡顏,平靜的,顯得不像日裏來的冷漠,這樣看着反而覺得溫馨。
少女似是睡得不安穩,眉眼緊皺,連呼吸也變得急促。額頭也沁出了些汗,汗珠悄悄的滑過眉梢,悄然藏入發間。唇微微開阖着,不時的吐出幾個簡單的字節。待低頭聽時,才發覺她竟然是在叫喚着:“簫昇……簫昇。”
孟澤變了臉色,眸中閃過一絲冷意,連着嘴角的笑也收回的一幹二淨。
床上少女忽的翻了身,驚得孟澤跳遠了幾步。待再看時,發覺穆楠又睡的安穩,她才舒緩了口氣。
只是看清了穆楠露在被子外面鮮血淋漓的手時,孟澤便轉身就出去了。不會兒,便見孟澤端着一盆清水進來。
她從懷裏掏出一個瓷瓶,瓷瓶上面塞着紅色的塞頭。輕柔的将穆楠手洗趕緊後,便灑上了瓷瓶裏的藥物。那藥是奉正采制的,具有止血化傷的功效。而後有細細的用淨白的布條包紮好了,孟澤才滿意。
夜色已深,孟澤揮手将燈光滅了之後,才拖去外衣和穆楠同塌而眠。
耳邊是少女清淺的呼吸聲,心底也随着那呼吸聲顯得越發的柔軟。
而後,她輕輕的抱着少女微涼的身體,沉沉的睡去。
☆、及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