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荒唐!”
東主屋的書房內,單梓琰面對着書牆,手一掌拍在案席之上,那紅木制的桌子剎那間轟然倒塌,滿桌的折子書籍散落在地上。墨汁濺了一地,還有些許沾染在單梓琰的衣角,玄色的衣裾此刻卻是越發的黑透。
在他身後的是一個一身着夜行衣的影衛,那人直直的跪在地上,頭卻并未擡起一點。低頭看,便可以瞧見那影子脖頸處泛起的層層冷汗。
影衛不敢說話,只是直直的跪着。
他不過是隐藏在東廂的影衛,報告了新房的動态,便遭到了如此雷霆之火,實在是遷怒遷怒。
只是這話,給他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說一個字。
所以唯今,他只有跪着,不發一語,盡量的讓自己不那麽惹人注意。
細想的确哪有哪個新郎放着好好的洞房不入跑去西廂,雖事出有因,但終究是不對的。
影衛再想,知道自家将軍發火是有原因,但他還是不願意成為這被怒火懲戒的人。
站在上位的單梓琰,沉寂了半晌,才揮手道:“去請奉禦醫到西廂。”
那影衛如蒙大赦,迅速起身退了出去。
燈罩內的燭火,被一陣風壓制着,火光閃爍渺小,帶來一室的壓抑微暗氣氛。
背身而立的單梓琰,松開了拳,那燈火又重歸明亮,照亮着滿室的景象。
玄黑衣袍的人,背光而立,全部的神情隐藏在黑夜裏,讓人無端的生出一種難以描摹的敬畏之感。
相對于東住房的靜寂,西廂卻是鬧成了一鍋粥,急躁的人群,仆人的奔走聲,丫鬟的抽泣聲,以及穩婆特有的催産聲共同演繹着西廂的驚心動魄。
單雎才踏進西廂的風雲居便被一陣刺鼻的鐵鏽血腥味驚駭到了。
Advertisement
那血彌漫在整個房間裏,鋪天蓋地而來,尚未走進內室都嗅的到。
單雎頓了頓,有些畏怯。
從軍多年,刀光血影見的那麽多。哪刻不是從血泊裏起來,而後又刺進去的。那時即便是再多,也不會覺得有任何的怯意。但是此刻還是有些不一樣,裏面躺着的是他一心所系的女人,那女人是他的唯一,那女人的肚裏是他的孩子。
而今,這血卻刺激的他一步都不敢往前,他怕自己走過去了,就什麽都沒有了。
“啊~”忽的一聲疼到極致的呼叫聲從內室傳來,那聲音是他心心所念的女人的聲音。
玉兒從來都是若聲細語的,何時會這般叫喊。
單雎心下一顫,便再也不管不顧往內室沖去。
才跨入內室,便被幾個健婦攬了下來。
幾人拉扯着将單雎一步一步的往外頭趕,單雎本是筋脈盡數斷的利落,此刻那經得住這幾位健婦的推拉。一時之間離內室越來越遠。
單雎掙紮着便瞧見躺在床榻之上的玉兒,女子臉色異常蒼白,下唇被咬的血跡斑斑,額間的發都濕成了一股繩,橫亘在額頭上顯得有些突兀,脖頸之間更是一片水光津津的汗。
玉兒閉着眼,痛苦的□□着。
穩婆大夫等都站在床尾,焦急的叫着使勁使勁,可是床榻之上的女子哪裏還有力氣,一時之間有些癱軟無力,只緊緊的閉着眼做無謂的努力。
穩婆見狀便重重的壓着女子高聳的肚子,只聽見玉兒又是一聲痛到極致的呼叫,卻是連眼都睜不開,而後又如同沒有水的魚,奄奄一息。
單雎只覺得心下一痛,甩開了袖子,冷冷的道:“誰給你們膽子敢攔我的路?”
單雎畢竟是在軍裏待過的,這兩年在家裏伴着溫和的少爺,但終歸還是掩飾不了骨子裏殺伐血氣。
健婦們哪裏見過這等場景,一時之間都被唬住了,吶吶的站着不動。
不過還是有些人膽子粗,不知死活的抵了一句:“這女人生産乃是污穢之地,少爺您乃千金之軀,不宜踏入。奴等不過是遵守祖訓,并無它意。”
單雎看着躺在床榻上的女子氣息微弱,心裏一陣絞痛,哪裏還顧得上祖訓規矩的,便一把推開那些人道:“這屋子裏的人要是有半點差池,我定要你們陪葬!”
言盡于此,那幾人臉色蒼白的退了下去,只盼着屋子裏的人安然無恙,方可保證性命。
單雎一進去,便趴在床邊,緊緊的握着玉兒的手。
觸手是一片的冰涼,單雎一時有些慌了,便拉着站在一邊忙着的大夫焦急的問:“她怎麽樣?到底怎麽樣?”
被他拉着衣領的大夫擦了擦額角的汗,顫顫巍巍的道:“這……這……”
“你給我好好說,再吞吞吐吐,我要你有何用。”單雎發狠道。
那大夫顯然被吓到了,便抖着嗓子道:“夫人……早……早産,出血過多,只怕……孩子還行,這大人只怕……兇多吉少。”
單雎聞言,将那大夫一把推倒在地,狠狠的道:“你這庸醫,既然救不活玉兒,那麽要你的命又有何用!”說着便拔出了床頭的青銅寶劍,一劍割去了那大夫的脖頸。
這一片動作不過是眨眼之間,前一刻還狼狽的躺在地上的瑟瑟發抖的大夫,此刻便滿身是血的倒在血泊着一動不動。
一時之間,滿室靜寂,衆人都驚駭的停下了手中的活計。
單雎見狀冷冷的道:“快去請城內最有名的大夫來!”說着便丢開了手中站着血漬的青銅劍,轉過頭握着玉兒的手,不住的搓着。
衆人這才又重新的忙碌起來,送熱水的送熱水,拿錦帛的拿錦帛,叫大夫的叫大夫,一時間房間裏又滿是走動的人。沒有人敢望向躺在血泊之中的可憐大夫,惟恐自己就是下一個。
“玉兒,玉兒,我在這裏,你不用怕,一切都會好的,都會好的。”單雎柔柔的對着床榻之上的女子說道,他溫柔的将女子臉頰的碎發撫向耳際。模樣如此溫和全然不似之前揮劍歃血的兇惡。
女子似是感覺到了,只顫顫的張開了眼。她不知道自己身邊的人是不是幻覺,一時之間有些微怔,便試探的問道:“少爺?”
連着稱呼都是以往的,那時她不過是個女婢,能得到少爺的青睐,本是三生有幸。
單雎微笑着輕輕的撫摸着女子的臉,他以自己的衣袖為錦帕,輕輕的擦拭着女子脖頸的汗液,柔柔的道:“玉兒,是我啊。”
語氣溫柔,含情脈脈,若是撇去這滿室的血腥,倒是十足的美景。
似是被身子的疼痛驚着了,玉兒的臉顯得有些猙獰,她勉強維持着微笑恭敬的道:“少爺,今夜乃是少爺的新婚之夜,玉兒卻……實在是有愧少爺的疼惜。少爺此時去姐姐那裏,為時不晚,少爺您還是過去吧。玉兒這裏……尚且可以堅持着……”說完便又緊緊的咬着下唇,皓齒咬出的血越大的嫣紅刺目。
單雎聞言心裏一酸,他的玉兒一直是這般達理明情,心心所想的都是他這個少爺。便是在今時,都還在想着他人。如此溫良可人的女子,他單雎又怎麽能夠在這個時候走呢。
“玉兒,今夜我哪裏都不去了,就在這裏陪着你。你勿須多言,聽我的便好。”
女子本還想再說些什麽,那穩婆卻是又一個用力,疼的她驚呼一聲。
便聽見穩婆高昂的聲響:“出來了,出來了!”
肚子很快的消了下去,穩婆喜得一把抓着一個滿身血漬的幼小孩童,孩童全身皮膚緊皺,雙眼緊緊的閉着,卻是哭的響亮。
單雎心下自然是有些歡喜的,便笑着想讓玉兒看看。只是回頭便瞧見女子慢慢的閉上了眼,沒有半點的生氣可言。
他一時慌了,雙手攀向女子的肩上,輕輕的搖着:“玉兒,我們的孩子,你看看啊!你看看啊……”只是床榻之上的女子已然是輕弩之末,所有的力氣用盡了,陷入了深深的昏迷。
單雎心裏一片倉惶,只覺得滿腦子都是空白,心被什麽狠狠的揪着,疼的連呼吸都是多餘的。他顫顫的叫喚着玉兒,得到的卻是毫無聲息。
“讓開!這般被你搖着只怕沒死也被你搖死!”一聲輕斥将單雎從痛心之中硬扯了出來。
他回身一看便瞧見才穿着中衣的奉公瑾,那人一如既往的冷面無情。
整張臉面無表情,濃黑的眼睛,薄薄的唇緊緊的抿着,滿臉的冰渣子,肩上還挎着醫箱。一看就知道是被人硬生生的從被窩裏叫出來的。
再看她身後倒是真有一個影衛。
奉公瑾兩年前還醫治過單雎,算是将軍府的常客。
單雎自然是熟識的,那人的醫術乃是這大晞王朝一等一的,此時他能到,那麽玉兒定然是有救了。
單雎欣喜的拉着奉公瑾到玉兒的床邊,道:“禦醫,請您一定要救活玉兒!”
奉公瑾皺了皺眉,揮開了單雎的手,便蹲在床邊。他瞧着床上的女子面色蒼白,模樣憔悴,便閉了閉眼,探着女子的脈搏。
輕輕的,微弱的跳動着。
不一會兒,奉公瑾便吩咐道:“熱水,擦身!”
說着便打開了自己的醫箱,箱子裏皆是瓶瓶罐罐的藥,還有一套銀針。
他取出一瓶白色的瓷瓶,倒出一粒褐色的藥丸,便塞入玉兒的嘴裏,讓玉兒服了下去。而後便拿出銀針紮着玉兒幾個周身大穴位,位置精準,出手奇快。也算是難得手法。
此時穩婆抱過嬰孩來,笑着道喜:“鎮侯爺,是個男嬰!”
單雎頗有些感慨的接過那包裹在襁褓的孩子,孩子被清洗的感覺,不再是血糊糊的。新生兒皺巴巴的,臉都沒有巴掌大,整張臉紅紅的,完全看不出什麽。
單雎一時之間有些百感交集,說欣慰有,說放松有,說擔心有,一堆擠在一起,倒顯得有些不知所從。
孩子那麽弱小,他抱在懷裏,卻擔心自己的力氣大了,弄疼他。
他瞧着還躺在床上的那個臉上蒼白的女子,女子雙眼閉着,眉眼緊緊的皺在一些,看着倒是有些辛苦。
單雎輕輕的将孩子交給站在一閉的穩婆,接着走到床邊,看着玉兒發呆。
奉公瑾此時收起了銀針,将東西放好,便沖着單雎使了一個眼色。單雎有些詫異的跟了出去。
兩人走到門外,尋了一處僻靜處,才停下腳步。
那是一處亭子,乃是将軍府的一處小地方,亭子裏布置着石桌和石凳。
單雎皺了皺眉,問道:“奉禦醫,今日之事多謝了。只是有什麽事情麽?”
奉公瑾依舊是面無表情,他将挎在肩上的醫箱放在一邊的石桌上,淡淡的道:“你的侍妾早産并非意外,我探到她是因麝香食入過多才早産。”
單雎一震,手捏成拳,捏了好久才放開。
“會否是誤食?”
奉公瑾擡頭看了看單雎,面色無波的道:“孕者不可食麝香,這點每一個孕者都知道。”
這句話已然是讓單雎确定了,只見他深吸了口氣,便朗聲:“多謝相告,影衛,送奉大夫回去!”
話音剛落,自高處便下來了一個身着黑衣的影衛,那影衛恭敬站在單雎身後。
奉公瑾眉眼都沒有挑,只是面無表情的說了句好自為之,便挎着醫箱而去。
待兩人走遠後,單雎忽的狠狠的砸向石桌,霎時一個血印子印在了石桌上,那人的手流滿了血,他卻不顧,只是狠狠的道:“你欺玉兒一倍,等我查出來了,定要你十倍奉還!”
說完便起步走遠了。
這亭子又歸于靜寂,那血印子在月色之下顯得越發的詭異恐怖,似是有種引力想要吸進一切。
☆、蘭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