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2)

看着自己,隔絕的意思卻透過那雙淡若寒水的雙眸直直的射過來。

小男孩終于不動了,只是呆呆的坐在原地,嘴裏呢喃着,雙眼的光彩也黯淡了。

他們都不相信我,為什麽……我沒有拿錢……真的沒有……

院子卻不發一語,只是叫人人把小孩關進了黑屋子裏。

第二天,再進去時,小孩白了一張臉,大大的眼睛睜着,滿身青白……那樣子竟是死了。

冷眼的姑娘看見了,蒼白了臉,硬生生的發燒了幾日才好。

好了之後,才聽見有人說。

是市裏的小偷拿走了錢財。

只是真相來得太遲了,永遠都換不回那小孩子的性命。

“小姐!”耳際一聲焦急的呼喚。

穆楠回神,睜開眼,滿眼疲憊。

本以為會忘記的事情,現如今觸發驚醒,才發覺陣陣的心悸藏也藏不了。

她急促了吸了幾口氣,才将滿身的驚恐安撫下來,看見眼前關切的孟澤,心中一甜,随即淡淡的道:“不二,可好?”

孟澤暗暗的看了看周身只有自己和穆楠方才道:“他尚好,攔下的快,不過是皮肉上,休養些時日便好。”

孟澤看了看主子臉上沁出的冷汗,心裏閃過些許疑惑,她輕輕的取出錦帕擦拭着穆楠臉上的汗,靠在她的耳邊,輕輕的道:“公子,不二是被人陷害的。”

穆楠心裏一凜,眼似刀光,放在錦被上的素手微微捏成拳,閉上眼,道:“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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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二昏睡期間醒了一次,見是我便說了,按理說他不過是個外院清掃的,那夜被裏頭的一名丫鬟叫去領膳房的補品,送交的卻是另一丫鬟手裏,他本是未曾記下心,但是今日晨間被審的時候,再找那移交的那位丫鬟卻是怎麽也找不到了。”

“不見了?”穆楠睜開了眼,微微皺眉。

“嗯,不見了。”孟澤無奈。

“那不見了的丫鬟定有同謀,找不二去領補品,也不過是想要在這一環裏沾上,沾上了之後就難逃了。”穆楠心下忽的一緊,若是自己稍稍去晚了,那麽不二做這替罪羊也會做定了,這事情本說複雜卻也不複雜。

必有一人要死,只是恰巧本不二給沾上了。

穆楠想到這,雙眼微眯,孟澤卻是知曉這是穆楠盛怒的模樣。

罪魁禍首若是落到穆楠手裏,那麽他的下場必是慘不忍睹。

這麽想着,公子該是将不二收在手裏了的。

只是……還有什麽事情,自己卻怎麽都看不懂了。公子為救不二說的最後一段話,那時的情景……好生陌生。

一記棍棒,尚且不足以将人打成那樣子吧。

孟澤一想起她們将不二領回時,穆楠身心疲憊的樣子,就覺得自己越發的看不懂了。

“你還有什麽事情。”瞧着孟澤欲言又止的模樣,穆楠輕輕的從床上躍下,問道。

看着穆楠将架子上的淺紫衣裳拿下,她便上前接過細細的幫穆楠穿上。

手上的動作不停,腦子卻斟酌了幾遍,終于說出來口:“公子,那件事情是因不二而編的麽?”

正在整理衣襟的穆楠手裏微頓,接着又細細的整理着道:“嗯,編的。”

孟澤看着穆楠面色無波的樣子,輕嘆了口氣。注意到穆楠自己綁在腰際上的淺白色腰帶高度比之往日稍稍往下了點,她便知道事情怕是不是那樣的吧。

“公子,你要相信孟澤對公子的一片忠心。”

跨步正準備出去的穆楠頓了頓腳步,偏着頭看了看身後淺綠色的身影,嘴角噙着笑:“我自然是知道的,只是有些事情說出來也不過是徒增傷悲罷了,我又何必鬧的你跟着我呢。”

話都說了這個份上,再過于計較便是自己的不對了。

孟澤一反之前沮喪的神情,跟了上去,只是輕輕的詢問:“那,公子,我們一會兒去哪?”

兩人方才出門,便瞧見了急匆匆而來的蘭芷。

知道主子心裏疑惑,孟澤解釋道:“公子昏睡之際,蘭芷去西廂整理自己的東西了。”

話音剛落,走進了的蘭芷眼尖的瞧見了出了屋門的穆楠,心下一喜,擡腿便跟了上來:“主子去哪麽?”

穆楠輕笑了聲,看着那丫頭終于不再是早上膽顫的模樣時,心情難免有些不可名狀的喜悅,連帶着說話的語氣也不那麽冰:“府裏的賓客可還在?”

蘭芷一愣,皺眉想了想,才說:“昨夜便走了。”

婚事本是人生大事,看了單府親友怕是少的了,連着過夜的賓客都不多。

也難怪單雎今晨便動手審問了。

“主子……這是要做什麽?”不死心的蘭芷又問道。

這問題,便是站在她身邊的孟澤也有些疑問。

看着眼前兩人一派疑問的模樣,穆楠終于透了個底:“我與孟澤出去有些事情,蘭芷你便在屋子裏候着,若是管家找來,你便說主子想着西廂那邊為侯爺添了子嗣,做為少夫人,也該是有些禮物迎接新孩。”

這話一說,蘭芷的模樣便有些扭捏,她紅着張臉,央求道:“主子可以帶我去嗎?”

“東廂人手不多,你若也去,那麽誰給管家信呢?”

瞧着蘭芷低着頭,喏喏的稱是喪氣的模樣,穆楠覺得好笑,這姑娘還是孩子呢。

只是她和孟澤要辦的事情,卻并非如此簡單。

兩人從将軍府後院出去,帶上了面紗便出了府。

“公子,有人跟着。”待兩人走遠了,發覺身後的視線卻并未減弱。

孟澤捏掌為拳,那樣子是動了殺氣。

穆楠擋了,一回頭便瞧見了身穿黑衣的人機警的接着周遭的建築藏身的殘影。

那黑色衣襟看着有些眼熟,一向便發覺應該是将軍府的護衛,便道:“勿動,此人不可殺,他是将軍府的護衛。”

接着走的路卻是鬧市。

人潮濟濟,料定跟蹤之人也不受。

兩人挑了一件雅致的成衣店,進去了,那緊跟着而來的黑衣人卻是不再走進去,只是站在店子前面看着來往的人。

半晌,那護衛終于發現有些不對勁,再進去差事,哪裏有那兩人的蹤影,他氣惱的捏着拳回去複命。

而此時,兩人衣着氣質的公子正站在店子的對面緊緊的看着那人,直到那人離去後,那兩位公子卻是笑了笑。

那兩人赫然是穿了男裝的穆楠和孟澤。

穆楠一件玄黑色的錦袍襯得臉上微白,那雙眼冷若寒冰,讓人望而生畏。

孟澤的視線從人群中收回後,便問道:“公子此舉,豈不是暴露了?”

“你覺得,我們瞞的住麽?”穆楠似笑非笑的看着身邊的孟澤。

被她的人心下一顫,思維卻猛然驚醒。

的确,按照那将軍的能耐,早晚會被發現,但若是越晚發現,只怕是越危險。

“那,公子所謀在何?”

她從靖山來京都時,就一直想問。只是從來都沒有問出而已。她知道自己維護的人所圖非小,卻并不清楚到底是什麽。

穆楠此刻的表情有些深沉,讓她有幾分看不到,那雙眼裏的情愫,更是深沉。

許久,穆楠才輕輕的吐出了兩個字:“軍營!”

那兩字卻震得孟澤耳朵轟轟作響。

軍營?

孟澤一時呆滞在原地,腦子的思維被這看似簡單卻複雜龐大的字眼轟的七零八催,好不容易鎮定了卻發現穆楠的身影越過人潮,往寂靜處去。

她心裏發苦,咬牙便跟上前去,一把将穆楠拉着,借着力道将高自己辦個頭顱的女子壓制在集市無人的巷道石牆之上,頗有些惱怒的道:“公子,可知欺君乃是大罪!便是單将軍也護不了你周全。”

穆楠輕巧的化解了孟澤看似牢靠的禁锢,手輕輕的揉捏着發紅的手腕,語氣深沉的道:“孟澤,唯有此法,我入單府乃是上天給的機遇,我只能也唯有握着此次的機會。”

“不一定啊,我們還可以返回靖山……跟着師傅,過着無憂無慮的日子……”孟澤看着眼前宛若利劍出鞘的穆楠,一時有些苦澀與難過。

揉着手腕的穆楠卻是輕輕的嗤笑了聲,她擡眼輕輕的看向微微發抖的孟澤,語氣微涼,卻帶着少有的心疼和濃濃的無奈:“孟澤,你太天真了。”

孟澤哪裏聽見穆楠這樣子說話過,只覺得那顆心被什麽紮了一般,正汩汩的流着血。

“我回不去了,低估了将軍的能耐是我的錯誤,那護衛哪裏是護衛,只怕是監視吧。是我愚昧,竟然從現在才發覺。”

孟澤看着穆楠滿臉懊悔的模樣,卻是越發的糊塗。

監視?這是什麽意思?

什麽叫做監視?

這才不過一夜,到底是出了什麽問題?

“公子的話,是什麽意思?”孟澤身形微抖,滿臉迷糊。

“哼。”穆楠聞言輕哼了聲,眼底迅速彌漫着一層戾氣,竟将這宛若冰霜的女子渲染出一絲煞意。

“今晨的談話不過是一番試探,那人只怕是還藏在東主房裏不曾出來,西廂你我救下不二的舉動怕是在他心底已經引起了懷疑,于是便有了着黑衣奴才跟蹤的行為,只怕現在就不只是懷疑那麽簡單了。”

穆楠瞧也沒瞧孟澤,一雙眼盯着地上的石板,微微發愣。

孟澤卻在思索着穆楠這番話的意思。

試探?懷疑?跟蹤?

若是如穆楠所說,今晨之事是試探,那西廂救不二必定會引起懷疑。

現在護衛跟丢了,那麽……糟了!

孟澤猛然回神,便瞧見穆楠神色震怒,兩人心思都想到一處。

賊人離間的厲害,以不二逼迫就範。

單府子嗣本就單薄,毒害子嗣一罪,怕是再為嚴謹的單将軍都不會容忍的吧。

那麽為了找到跟丢的人,也就只有拿……穆府上下作為威脅!

真的是好狠的招數!

兩人一想到此處,便是馬不停蹄的往穆府趕去。

作者有話要說: 唔 既然開了 就必須填完整

☆、身死

穆氏正廳裏。

沈青坐在首位上,臉上蒼白,背脊因病弱微微發顫。她身旁站着的是乳娘。

兩人嚴正以待的卻是穿着黑色常服的單梓琰。

沈青鬧不懂,這位将軍是何意。

女兒才過去一晚,今晨便前來,有悖常理。但是單梓琰不說,她也不好直接的問,只好如此不尴不尬的僵持着。

半晌,單梓琰終于拿起了放在他位子旁邊的茶,慢慢的嘗了一口,雙眼微眯,享受般的說了句:“嗯,茶不錯。”

說到這茶,一直靜默以待的沈青笑着道:“這茶,是皙兒弄來的茶,說是霧山種植的新茶,滋味純淨,喝進肚裏,更有一股淡淡的幽香。”

将軍微詫,濃黑的眉眼之間帶着少許的柔和,讓人不那麽畏懼。

他細細的看了看杯子裏的茶,本是炒過的嫩葉在沸水的浸泡之下反而舒展着嬌嫩的枝葉,自葉枝體內暈開出一層淡淡的綠意,難怪有股清新的滋味。

“霧山?”他放下手中的茶具,瞧着沈青一臉興奮的模樣,便有意引導着她。

“嗯,霧山。”沈青全然沉浸在女兒給予她的喜悅之中,臉上的病容也因之顯得不那麽濃厚,那雙毫無光彩的眼睛彎成月牙,眼角的皺紋蜿蜒入發間,她輕輕的接着道,“皙兒說,這是采摘二月新開的新茶,是霧山上的友人送給皙兒的師傅,送的多,皙兒因此帶回了些。難得她一片心意,若是将軍喜愛,妾身便送上一些也是無妨的。”

單梓琰微不可查的點了點頭,再次舉杯喝了些,待喉間彌漫着陣陣茶香,便又道:“這茶不錯,我便接下了。只是……皙兒這些年可是外出過?”

高坐之上的沈青臉色微變,喜悅之氣一掃而空,目光有些渙散,卻從那雙眼裏流淌下了兩串濁淚,神情悲戚,她輕輕的抽泣:“皙兒……可憐……若不是那年之事……她也不會……”

“娘親!”忽的自廳堂之外傳來了少女清冷焦急的呼喚。

這聲呼喚卻是打斷了沈青接下來說的話,單梓琰瞧着沈青滿臉喜悅的模樣,眼底閃過一絲陰鸷,片刻又被遮擋下去了。

若是相熟之人瞧見了的話,便知道将軍為何如此,他素來最讨厭有人說話留有一句的。

只是今日不是軍營,也無法将無禮之人施以軍刑伺候。

于是,單梓琰撇開視線,雙眼深沉看着那抹玄色的身影緩緩進來。

穆楠趕到穆府時就發現了将軍府的人馬。

兩大隊常服将領齊整的站在穆府的大門外。

她心裏一突,便迅速的趕到正廳。

待到正廳時,卻瞧見坐在高堂之上的母親神情悲戚,便是再冷靜也無法鎮定,她只好叫喚沈青!

沈青急急的從高堂之上接着身後乳娘的幫助,慢慢的走了下去,雙眼迷迷糊糊的便瞧見穆楠一身男裝,沈青心裏一火,急火沖進腦顱,晃得她身形不穩。

這邊瞧見異樣的穆楠疾步而去,順手接着了沈青,她焦急的探着脈,脈象紊亂不堪,且幾乎探不到。

這已經是輕弩之末了,穆楠心裏有些難過,喚出的稱呼都帶着顫音:“娘親。”

沈青順勢倒在了穆楠的懷裏,她深吸了口氣,緩了緩,卻是劈頭就是一通說教:“你這逆女……怎的今日趕回來了……還穿着這樣的衣裳……”

穆楠心裏發酸,撇開了以往的冷漠,輕輕的說:“娘,是女兒想你,女兒一日都離不開你……娘……”

沈青聽見了微微笑了笑,雙眼的視線卻是越發的模糊,她似乎瞧見了那個俊朗的人踏着光芒來到,那人眉眼像極了穆楠,只是眼裏滿是柔情。他輕輕的伸出了手,嘴角張開,像是說着:青兒。

沈青擡眼,輕笑,顫顫的伸出了瘦弱的手。

那人笑着執起了手,接着便瞧見了年輕的自己與那人執手離去。

沈青,笑着,緩緩的滿意的閉上了眼。

夫君,我遵守了你的承諾,等到了女兒嫁出了。她如是想,卻永遠的閉了眼。

帶走了所有的思念,卻徒留滿地的悲哀在衆人心底淡淡暈開,盤桓不去。

“娘,你別這樣,娘!”穆楠瞧着沈青頭偏向了一邊不做任何聲息,心裏慌亂,她緊緊的接住了沈青下垂的手,一探脈,什麽都把不到。

“娘!不會的……”穆楠緊緊的抱着沈青漸漸冷卻的身體,自心底深處洶湧而來的悲切像是洪水般沖散了她所有的計量。

她只是抱着沈青,癡癡的喚了幾聲,那柔軟女子卻一聲都不答應。

“小姐,夫人去了。”一邊的孟澤輕輕的拍着穆楠的肩,以行動來安穩這這個手足無措的女子。

她一直都知道,穆楠面上冷漠,但若是将一個人放進了心裏,那麽她比任何一個人都要深情。

“是你!”在衆人尚未料到時,穆楠将沈青輕輕的放在地上,卻是轉身以手指向站在一邊的單梓琰,她雙眼微紅,聲音極冷,挽起的發被內力震散,墨色長發飛揚着,彰顯着主人的憤怒。

單梓琰瞧着突然發作的穆楠,心裏微腦,雙眼微微眯起。此刻隐藏在暗處的影衛忽的從房梁躍下,以劍指向了穆楠。

這廂隐忍不發的孟澤卻被那影衛惹惱了,她飛躍而來,腳尖踏在劍上,那影衛見狀抽劍,反向自上空劈向孟澤。

孟澤落地,灌力向指尖,将那只劈過來的劍彈開,右腳挪動,化手為掌,自掌心噴出一股勁風,直直的射向那狼狽收劍的影衛。

影衛被勁風射中胸腔,以劍做錐,往後退了數步,那劍卻是将廳裏的石板劃的茲茲做響。停下了的影衛捂住胸腔,哇的一聲,吐出了口血。

單梓琰見狀,再次眯起了眼。

他無視眼前穆楠發難,右手聚攏着內力,極快的撲向了發難的穆楠。

穆楠瞧着直直往自己而來的單梓琰,那人一手箍起,目标卻是鎖喉。

她揮手擋住,化解了單梓琰的鎖喉,卻沒有料到那人速度極快。換了另外的招式,再次撲來。

穆楠惱急,後仰貼地,以手作為支撐,便一腳踢了上去。

踢中了單梓琰的腳尖,被那人一個後移便退開了。

孟澤瞧着他退的方向是自己這處,便悄然合掌,與單梓琰翻身迎來的掌正對。奈何內力不足,被他打飛了出去。

孟澤撲在地上也哇了口血,雙眼狠狠的瞪着,她撐了撐身子,站穩了便又要前來。只是體內真氣被單梓琰渾厚之氣沖的散漫,身形不穩,若不是被前來的穆楠接住,只怕又會倒地。

“皙兒……”遲遲不做聲的乳娘終于出了聲,卻感覺像是蒼老了數倍一樣。

乳娘坐在地上,定定的看着沈青。這還是還是她看着長大的,現在有事自己看着走的。

白發人送黑發人,這種事情在降臨之際時,卻發現似乎沒有那麽難過一樣。

只是滿身心都空了,疼愛的人走了,軀殼裏的也只是蒼老的身體機能而已。

乳娘擡眼瞧着滿室的打鬥痕跡,卻是無聲的笑了笑:“皙兒,你娘走了與任何人無關。她身子不好,能拖到你嫁人已然是不錯的。若是瞧見你與你夫家人大打出手,豈不是讓她死不瞑目。”

穆楠自然是知道,她本就是醫者,對于母親的病情比誰都清楚。

只是不甘心,若不是……若不是單梓琰前來,她定然是會……

會怎樣,也不過是茍延殘喘。

娘親的心血已經耗盡了,自己這番作為豈不是可笑。

“哈哈……哈哈……”念及其,卻覺得有些諷刺。

穆楠仰頭大笑,笑聲卻是無比的凄涼。什麽都清楚,什麽都明白,只是不甘心啊。私心想着,若是沈青能夠在活些時日是不是就真的可以快樂?原來回天乏力,眼睜睜的看着親近之人離去會是如此的疼,疼的心都麻木了。

“将軍疑心穆月,不在一時了吧?”穆楠止住了笑,再擡眼便是直直的盯着廳裏子穿着黑色常服的單梓琰。

那人将一身黑色穿的淋漓盡致,劍拔弩張的氣勢反而收攏在黑色的衣袍之內,直教人在心底暗暗發酵着。

正廳裏的多本就少,除去相關人,也不過是多了個蒼老的乳娘。

乳娘突然一聽,那張涕泗橫流的臉擡起來,便看着對峙的兩人。

單梓琰此刻倒也大方,只拍了拍衣袖,幹脆的道:“不錯,初次見你時,便覺得有些不妥。十五歲的姑娘,心思卻深沉若海,帶着與年紀不相符的厚重。”

穆楠回想起兩人初次見面時,那是的确足夠淡然。只是僅僅只是這個,那也太過于荒唐了。

“單憑此處就疑心,将軍未免顯得太過多疑了吧。”

單梓琰卻是不看穆楠了,他緩緩的走向沈青身旁,瞧着那病弱女子嘴角最後的一抹微笑,略顯諷刺的道:“從失母的傷痛中走出來,你花的時間尚且不足一盞茶。”

那放置在紅木桌上的茶正升騰着白色的煙,茶溫尚好,水裏的茶葉枝葉舒展,樣子頗有幾分未采時的盎然生機。

穆楠勉強站好,卻是低低的笑了笑,擡頭,眼眸暗沉:“将軍确信所看皆是真切的麽?”

單梓琰略顯詫異的看着眼前冷淡的面容,忽的覺得人心難測,情之至深,尚且捉摸不透。便也就不再計較,只是将心底最為實際的疑問問了出來:“你究竟圖的是什麽?你明明清楚雎兒的心沒有半分在你身上,為何還聽從他意做單家兒媳?”

此話一說,衆人嘩然。

乳娘雙目圓瞪,心底的疑慮将臉上的表情弄着有幾分詭異,似悲又夾雜着怒意,片刻歸咎與沉寂。她輕嘆了口氣,只道是天道不公,世道不平,好人無辜受累,乖兒情誼難終。

穆楠見事已至此,索性把話說清楚:“向來皆是七尺男兒固守邊疆,以衛家國。我等女兒身量雖不及男兒,但一腔熱血卻并不比男兒少。今日穆月鬥膽向将軍說一說,我志在軍營。”

此言一發,像是一道炸雷一樣,驚的人心裏波浪滔天。

一向以冷峻寡言的單梓琰也不由的變了臉色,面色不郁的看着穆楠,背向身後的手指不着痕跡的收攏在衣袖之中,情緒波瀾四動。

衆人屏息看着兩人無聲的對峙,惟恐單梓琰一怒之下便要了穆楠的性命。

乳娘頗有幾分疑惑的看着離自己幾步遠的穆楠,女子一襲玄色錦服,襯得的臉色淨白。眉眼倔強,像極了早去的姑爺,卻帶着一股子更甚的狠絕。她一向對待任何事情都是淡然處之,此時卻有些驚慌。單将軍的嚴酷,她雖不曾親眼所見,卻道聽途說了些。而今這小小姐卻妄想染指軍營,公然挑釁,只怕……只怕什麽,卻不敢再想。

于是,在衆人靜默之中。乳娘不舍的将沈青悄然冰涼的身體放在地上,忽的起身,面朝着身側的單梓琰,不卑不亢:“縱使小小姐出言頂撞了将軍,也請将軍念在我穆府少主搭救之恩網開一面。畢竟,她是穆府最後一脈了……”

本以為單梓琰聽了此話,至少會念及薄情,不那麽憤然。卻沒有料到那人忽的展袖,往後走了幾步,重新的坐在椅子上,拾起了茶嘗了口,視線定格在淡綠色的茶水裏,微微皺眉道:“茶涼了……也就不好喝了。”

他再次擡頭,風馬牛不相及的接着道:“弟妹說,這茶是霧山的新茶,茶香怡人,算得上是好茶。”

衆人被單梓琰這幾句與此事毫不相關的話弄的迷迷糊糊,再看那人眼神都變了。如鷹隼般直直的看着站在那邊的穆楠,眼神透着一股子銳利,連着語氣也沒了半分的耐性,他道:“你一個足不出戶的姑娘,是如何更那霧山的新茶扯上關系?。就是這滿是陰冷的內力,又是從何而來?”

穆楠一怔,卻是低低的笑了笑,笑聲帶着一股子嘲諷。單梓琰何等人物,何時被一個幼齡女子笑過,他頓時覺得面上無光,心裏惱火的很。便壓着火氣打斷道:“笑什麽?”

這話一出,穆楠自然是沒了笑聲,只是眼裏的譏諷卻并不曾減少,她眸若寒冰,合着聲音也藏着冰渣子:“将軍自己招的敵,難道不清楚嗎?”

單梓琰反射性想要出口,腦海裏卻閃現過一道念頭,他有些不甚确定的道:“難道是……”

“将軍好記性。”穆楠看着單梓琰那副要怒不怒的樣子,便心裏有幾分暢快,“若不是那人一掌,穆月又何須一人出外,拜師習功以退寒毒。”

單梓琰深深的看了看穆楠,心裏原本的怒意被漸漸升起的歉意所覆蓋。

當年的兇手,至今尚未找到。

這些事情,原本被單梓琰藏在心裏。今時今刻忽然被人強硬的拉出來,說不郁卒是不可能的,他一生戎馬,什麽事情解決不了,卻唯獨在那件事上,落的一敗塗地。

“是我單梓琰欠你們穆家的。”單梓琰站起來,朝着穆府高堂深深一鞠,起身後忽的一個轉向,看着穆楠的眼神都變得嚴肅了,“但是,你入軍營的事情,本将堅決不同意!”

穆楠怒極反笑:“将軍憑何以為我就入不了軍營了?本來也不過是知會一聲,若是将軍不願意,穆月換其他方式也未嘗不可。事已至此,将軍府的少夫人,穆月也就不占着了,免得讓他人誤以為穆月另有所圖。将軍也不必時時念着家父相助之恩,畢竟以家父的性子,即便是他人受困,也會出手相助。孟澤,送客!”

孟澤勉強站穩了,心底隐隐發寒,別人不知穆楠,她卻是十分的清楚。此時是一時口快,無計可施。但是即便是清楚穆楠心底的打算幾乎要落空,她卻有幾分喜悅。

若是真的如此,那麽以後的閑雲野鶴,豈不是更加的容易。

她近乎是以快于平常的三倍的速度走到單梓琰身邊,惟恐那人會反悔的道:“将軍請!”

話音方落,單梓琰卻不出聲,面色沉郁的站着,不發一言。

他這麽沉默,衆人也不願再發話。

穆楠也站的筆直,發絲擾了半邊臉的視線,一雙墨瞳若鏡水般無波,心底卻波瀾四濺。

此番欲拒還迎,她賭的的是單梓琰的耐性和對父親的恩情幾許。

的确,若舍棄了将軍府的身份,她的确是可以去其餘地方生活,靖山也未嘗不可。可是她不甘心,生于古代就如古人一般,在家從父,出嫁從夫。憑什麽,她的命運就必須掌握在別人手中,憑什麽一家枉死,自己卻茍且偷生。

唯有,也只有通過單梓琰加入軍營,方才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

但是,事情好像不受自己控制了,她錯誤的估計了對方的實際情況,以為可以按照自己的對策就可以輕易的達到自己想要的。可是,事情進行到這麽地步,便是知道了單梓琰的能耐,卻是為時已晚。

所以,她只有一賭,賭單梓琰會否為她留一條路。

萬幸的是,她賭對了。

單梓琰第一次面對這樣膽大的姑娘,一時有些微怔。

在軍營裏,向來都是他一言既定,無人敢更改。而今,卻沒有料到穆楠會如此說法。

且不談她的言論太過驚世駭俗,光是說去軍營就已然表示了她是個與衆不同的姑娘。或許,自己不應該用看待一般的姑娘來看待她。單梓琰如是想,便在不知不覺中為穆楠留有了後路。

在靜默了半晌,穆楠一度的忐忑之中,單梓琰無視了孟澤稍微透露出來的欣喜,舉步來到那披頭散發的姑娘面前。

這一次,他不将穆楠視為少女,反而是自己的部下,又或者有了另外的情緒,像是……像是第一次見到驚奇的戰術一般,滿是興趣。

或許,他其實想要看看這個女子在面對戰場上刀光劍影,血肉橫飛的場景時,還會不會發出這麽一番巾帼不讓須眉的言論。

又或許,他的确是需要一個可靠的幫手,幫他穩固好軍中的事物,畢竟穆楠算的上一個勉強卻有足夠信任的幫手。

種種情愫交集在單梓琰的心裏,他卻面無表情的道:“你說的,要入軍營。既是入軍營,就拿出些本事。近身格鬥方面,你雖身懷極厚的內力,招式卻不靈活。這一點,回府後來找我練。策略戰術一類的,你知道多少?”

穆楠愣愣的看着眼前軟了态度的硬性将軍,一時有些難以置信。她瞧着單梓琰眼神在一瞬之間有些不耐,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呆愣了半晌,忙不疊的道:“是,聽将軍的。前朝岳峰所著的《疑兵法》穆月已熟讀三遍,更有對弈部署過,還算的上可以運用。”

單梓琰聞言眸光微閃,眉眼的凝重去了三分,倒是多了七分的驚奇,他道:“《疑兵法》中第三卷,你可知道講的是什麽?”

前朝岳峰所著的《疑兵法》是根據早先發生的各個戰役為例,詳談兩軍交戰,對戰雙方所布置的戰略要術。算得上是例論結合的經典之範。

因而單梓琰初次聽聞,才會覺得驚奇。此書極近嚴苛,确認人嘆為觀止。軍營之中,能熟讀此書其實并不多,一是由于不識字的緣故,其次是言辭之間頗有幾分深度,并非一般人看的懂。

單梓琰此刻倒是想看看,面前的女子到底是真的讀懂了,還是說只是粗略的看了幾遍而已。

“第三卷所言皆是對胡作戰之法,兩軍交戰,以智取勝,并非全靠蠻力。且拿前溯洄之戰,漢兵将領在知道胡人三十萬大軍壓境時,使出了虛兵擾亂敵軍陣營的方式,拖了十日之久,待援兵到了,一舉拿下了……”

單梓琰終于滿意了,他笑着止去了穆楠的話:“你能知道這點已然是不錯,不過這些皆是紙上談兵,待到戰場上可就不是根據前人戰略就可以輕易知道敵人的虛實的,即便是得到了消息,也要明确的分辨出真假。不錯那場戰役,胡兵以三十萬大軍壓境,乃是胡兵虛報,實際卻不足十五萬大軍。”

穆楠靜靜的聽着,她知道單梓琰已經接受了,心底漸漸透着歡喜。

略微一偏頭,卻瞧了了乳娘眸色深沉的看着自己,她一時有些心顫。那一眼像是一種無聲的責怪,又像是無可奈何的譴責。

她覺得心底一陣刺痛,只是順着乳娘的視線下移,移到了沈青冰涼的軀體之上。那陣刺痛卻是越發的猖獗,狠狠的霸占在穆楠的心底,只鑽的她一陣強過一陣的疼痛。

這樣明顯的悲傷自然是被單梓琰看的一清二楚,他不無感懷的看着穆楠緩緩的一步一步的朝着沈青走去。那步伐怎麽看都透着一股子蒼涼和悲哀。

沈青躺在地上的臉色已然毫無血色,連着嘴唇上之前稍稍帶有的血色都褪的一幹二淨,只餘下毫無生機的灰白落魄之感。

那邊被穆楠喚作“孟澤”巧扮男裝的少女也深有所感,步履不穩的走到穆楠身邊,輕輕的安慰着無聲的穆楠。

單梓琰忽然覺得自己有幾分殘忍,若不是當年的事情,那個躺在地上的女子或許現在是兒孫滿堂。而不是像現在一般,毫無生機。

只是這樣的念頭也不過是昙花一現的出現在單梓琰的腦海裏,一閃而過的思緒根本引不起單梓琰花費時間去傷春悲秋。

滿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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