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
子,樣子嚴肅的厲害:“單梓琰不簡單,若是被他查到你會武藝,定會惹他懷疑的。”
“已經知道了!”
“什麽?”
奉正拍桌而起,一雙灰褐色的眼滿是驚異,急得在地上轉悠,一面轉還一面嘀咕:“怎麽辦……那将軍性子多疑,要是知道你刻意隐瞞不是把你給抽死噢。……”
轉了幾圈,一擡眼見穆楠還好端端的,不由問道:“那他沒有打你?”
穆楠沉思了會,選了個委婉的說法:“師傅,我要入軍營,便向将軍坦言了!”
奉正一聽,震怒:“你找死啊?還軍營,你是個女人,去勞什子軍營,不要命?”
穆楠心裏後悔一閃,扶額,覺得自己不該告訴的:“你明明清楚,非軍營不可。”
奉正聞言微怔,自嘲道:“是了,在靖山時,你就一直在翻閱軍書,我當時只道你不過是興趣所致。現在才發覺,你早有所謀。”
穆楠見奉正灰心的樣子,心裏愧疚,道歉道:“抱歉,讓您費心了。”
奉正不死心,繼續勸道:“不一定,非要選擇軍……”
“嗬,那師傅說我改選擇什麽?”穆楠打斷道,她從床上起身,赤着腳走到窗臺,一襲裏衣在夜色下泛着冷光,襯得人影子都帶着寒意。
奉正猛然想起初見時,她也是一襲白色裏衣,一雙墨色的眸像是夜色裏暗沉的夜空,讓人看不懂辨不清。當時只道是碰巧,現今想想,何嘗不是錯誤。
“這大晞王朝山河秀麗,萬裏無疆,卻沒有一處是我的容身之所。”穆楠轉身,低低的笑了。她容貌本就秀麗,似漫天白血,萬裏冰川中盛開的白梅,冷香襲人,一笑之間,像是有一股風雪撲面而來。
奉正冷的發抖,卻不以為意:“是你自己不願意罷了,你若是想要,靖山也可以。”
穆楠一聽,笑得越發癫狂,眼角噙着淚,滿頭的黑近幽藍的發絲随着她的身子一抖一抖,像是清水裏幽藍的水草,蠱惑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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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山?那是你們的,與我何幹。”笑夠了,人也孱弱多了,她蹲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膝蓋,雙眼無神,戚戚的道,“你可知,我每夜每夜都被同一個夢驚醒,夢裏尚且還環抱着自己的愛人,一醒來卻發現什麽都沒有,那種空虛,滲入四肢百骸!沒有簫昇,什麽都沒有,只有我一個人。每日睜開眼。看着你們我就在想,這是不是一個夢,夢醒了就可以回到簫昇身邊了,我們一起上班,一起下班,一起躺在一張床上。他喜歡聽歌,我可以唱給他聽。就我們兩個人,一起生活,一起到老。可是……這個夢太長了,長的我受不了了。七年,多久的日子,我怕我會漸漸的忘了他的樣子,他的臉,他的聲音,他的喜好,他的一切……我怕……我怕,夢醒了,就什麽都沒有了。日子過得□□穩了,夢卻漸漸的少了,夢見他的日子越來越少,若不是簫昇出現,我只怕真的會遺忘他。師傅,我想,要是在生死線上,我是不是就可以時刻的夢見他?”
奉正聽得迷糊,這話裏颠倒着,如此痛楚,穆楠不說,他竟是什麽也發覺不了。
他瞧着還蹲在地上戚戚落淚的女子,單薄的身影,無助的悲涼。
心下一緊,把人抱在懷裏了才發覺,原來以為沒有心的自己,也會感覺到悲哀。
手指慢慢的搭在穆楠的肩上,感覺到穆楠肢體上都是寒意,他心裏一緊,柔聲寬慰道:“別傷心,你要去軍營,便去吧,我不攔你,不攔了。”
有時候,也許吃了苦,流點血,方才知道,自己是如此的深愛着,才知道原來在生死的盡頭,想的最多的就是最為牽挂的。
身下的人怕自己會忘了一聲摯愛,便尋找如此極端的方式來銘記,他自己尚且還過不了情字一關,又如何來阻止他的徒弟。
而唯一能做的,就是幫她,那麽最後得不到,也不阻攔。
奉正覺得懷裏的人漸漸的累了,衣襟上的濕意刺骨,他點了點穆楠的穴道,抱着她,放在床上。
女子擰着眉,清秀的臉色滿是縱橫未幹的淚痕,他心裏一軟,擡手擦拭着。
一聲在靈魂深處的輕柔呢喃漸漸的響起:“簫昇……簫昇……”
奉正一聽,頓了頓手,看着穆楠眉眼緊蹙,卻并不十分的痛苦,知道她樂在其中,不由讪笑:“你甘之如饴,我又何必強作壞人呢。”
奉正仔細的看了看穆楠,語氣無奈:“空了說你命途多舛,我本是不信的,今日發現,不信不行了。你性子倔強,又執意去軍營,只怕還有些苦頭吃。只是,便是再難,我能幫你的,定會幫你。誰叫我們是師徒,更是為情所困的人呢。”
他掖了掖被角,見穆楠睡得深沉,便拾了夜明珠放在床榻上,飛身而出。
越過圍牆時,瞧見槐樹杈上的影衛睡得糊塗,身子挂在枝桠上,險些掉下來。他心裏被就被今夜的事煩惱,又見那影衛睡得肆意,随即越過時撒了一把粉末,走了。
那影衛無本是睡得深沉,忽的身子極癢,無意識的便抓撓,只把張淨白清秀的臉抓得滿是血痕,人卻是沒有醒。
無辜的影衛第二天,因着這滿身的血痕受到了衆影衛的嘲笑,自然這算是後話了。
話說,奉正離了将軍府便往東行。
到了一處宅子停下了。
那宅子比不上将軍府的偉岸,但也算的是頗具風格。
他看了看石灰石的瓦石,心裏酸澀不已,但挨不住滿心的挂念。
便輕手輕腳的翻牆,一路走到熟悉的屋子前,瞧着燈火熄了,方才放心的蹑手蹑腳的進去。
室內的布置和從前一樣,只是桌椅全換成了紅木的,床榻上躺着一個令奉正魂牽夢萦的男人。
男人膚色蒼白,睡覺時眉梢都擰着,薄唇輕抿,眉目之間倒是有幾分像極了奉正。
奉正苦笑的看着睡得沉的奉公瑾,那人一如既往冷淡,連睡着時都不曾和顏悅色過。
他小心的想要伸出手摸摸,奉公瑾嘴角輕動,驚得奉正一躍趴在房梁之上。
仔細看,那人又沒了動靜,之上清淺的呼吸着。
奉正落地,不放心的施了一把安神香。香氣清淡宜人,奉公瑾松開了眉,睡得安穩。
見狀,奉正這才放心。
他拿了張木椅,坐在床邊,細細的觀摩着。
“十幾年未見,你的樣子卻像是沒有變老過。”奉正歪着頭,下巴擱在床榻上,仔細的看着那人。
那人無意識的往裏頭翻了個身,便又沒了動靜。
奉正苦笑:“你就是睡着了,也不願意見我嗎。”他見奉公瑾抖了抖身子,以為他冷,随即将被子壓緊,語氣親昵,心思百轉千回,“哥哥,我想你了。”
被子猛地動了,原本熟睡的人倏地翻身坐起。
奉正吓了一跳,連着木椅往後一退,踉踉跄跄,往後一爬。手腕卻被人捏着,那人手勁奇大,捏的生疼。
奉正翻身,就看見那張咬牙切齒的臉。
他心裏一突,知道那人氣急,卻也不怕,只是呆呆愣愣的趴在地上,仰着脖子看着那人。
他看到那張臉極度扭曲,傳來磨牙吮血的冷哼聲,“你倒是跟以前一樣跑啊!”
奉正心裏凄慘,莫名的想起了兒時逗玩的蛐蛐,他喜歡綁在一條繩子在蛐蛐的腿上,跑了以後抓回來就是一頓折騰,只折騰的那蛐蛐生死不能。
心想,莫不是自己的報應來了
☆、因果
更夫又敲了一邊的鑼鼓,昭示着已經三更天。
奉府的主卧卻是燈火通明。
奉公瑾将奉正綁了個結實,幾道蛇腰粗大的繩子緊緊的纏在了奉正的腰身手臂之上,綁的他皮肉生疼,也不松綁。
奉正動了動脖子,瞧着胸腔縱橫交錯的粗繩子,心裏一陣恐慌。
這才多久沒見,怎的人就變得這麽殘暴了?
他心裏戚戚,看着坐在跟前的那個人。那人只穿了件裏衣,衣襟敞開着,露出片白色的胸膛,眼珠子直直的瞪着,滿臉惡意昭昭。
“哥哥,放了我吧。”奉正示弱的說着。
奉公瑾冷哼了聲,墨色的眼珠色射出一道冷光:“放了你?放了你,我還怎麽把你找回來?”
“找回來做什麽,你不是恨不得我死嗎,連見到我都覺得惡心?”奉正自嘲,心裏想起那日一幕,面色就白了幾分。
不是避我如猛虎嗎?不是說永不相見嗎?不是說我自甘堕落嗎?怎麽今晚卻如此坦然,難道不知道,給我希望我就會死纏着你不放嗎?
奉正凄然一笑,灰褐色的眼裏看不出是悲涼還是惜翼,又或者早就在十三年前就心如死灰,而今再見卻又死灰複燃。到底是自己賤吶,賤的連自己的親兄長都觊觎。
“我……我沒有。”奉公瑾面色尴尬。
奉正輕笑:“你沒有,但是你能接受身邊有一個對自己有着不該有念頭的人嗎?更何況,還是一個男人?”
奉公瑾面色白,不甘的問:“我們做兄弟不行嗎?”
奉正痛苦道:“做不成,我嘗試了幾百遍都做不成。”,他眼神酸澀狠厲,閉眼艱難的接着說,“一看到你,就想把你……把你狠狠的亵渎,恨不得讓你在我懷裏哭……你說這樣的人,你會接受嗎?”
奉公瑾聽得面色白了又紅,紅了又白,腦子裏一想到奉正看着自己會有這樣的念頭就覺得難以置信。但是若真因為此事而放棄他,卻覺得更加的難受。
他以為一別數年,奉正對自己的這些心思會淡許多。卻沒有料到,不但沒有減少,反而越發的深重。
瞧着對面那人痛苦的樣子,心裏多少還是有些不忍。随即道:“我是你哥哥……”
“呵……”奉正輕笑了聲,面容扭曲,“所以,你便放了我吧。”
“不會,我有藥……”奉公瑾輕輕的道,本是不忍這樣,但是見奉正入了魔怔,他想着可以通過藥來讓奉正正常,“我有藥,可以讓你變回以前,做我的弟弟。”
奉公瑾焦急的從椅子上下來,在房間裏翻箱倒櫃,終于找到了一粒紫黑色的藥丸。他捧着藥丸,神情的癫狂的跑過來。
見奉正一臉驚恐的樣子,他笑着安慰道:“阿正,乖,吃了藥就會好的,我們還是可以做一對好兄弟的。”
奉正皺着眉,嗅到那藥帶着一股子腐臭味,心裏想到這藥的成分可疑。
又見奉公瑾面帶微笑,心裏又悲又涼,只覺得那人就竟是如此的希望自己消失,一時怒火攻心,哇了一口血,笑得凄涼:“哈哈……哈哈……我愛了一輩子的哥哥,就那麽想要把我剔除嘛?”
奉公瑾皺着眉,瞧着奉正滿臉的污血,猶豫着這個做法到底對不對,握着藥丸的手頓了頓。
這一頓,奉正突發犯難。
他畢竟是穆楠的師傅,除去醫術了得,更兼有一身武藝。
奉公瑾的繩子綁了幾道,他掙得的手腕流血,最終還是掙脫開了。
內力爆破的同時,也将奉公瑾撞到在地,他看着跌打在地上的奉公瑾滿臉驚訝,心裏一片蒼涼。
原來一心所系的人當自己是個瘋了,原來自己的愛對他而言是累贅。
心灰意冷,不是沒有過,只是沒有的這麽深刻過。
感覺像是沒了生意,還不如一死了之。
看着自己親愛的哥哥緊緊的握着那顆紫黑色的藥丸,奉正踉跄的走到那人跟前,将不斷掙紮的奉公瑾緊緊的摟在懷裏,湊在耳邊輕輕的呢喃着:“哥哥,你不喜歡,我也不喜歡了,太累了。”
感覺到懷裏的身子僵硬,奉正不由的心裏一片凄涼。
奉正閉了眼,眼淚滑過眼尖,看着奉公瑾,慘然笑道:“哥哥既然見不得我,那……我吃就是。”
到了這個地步,奉公瑾卻退縮了,他緊緊的握着手裏的藥丸,搖着頭不給。
奉正又滴了一滴淚,淚水劃過眼角,滴在奉公瑾的臉上,燙的驚人,看着那人面色戚戚,奉公瑾忽然後悔了。
只是此時已經遲了,那人趴在自己的身上,手扒開了自己的手,摳出那顆藥丸,仰着脖子便吞了下去。
“哥哥,你我……永不相見!”風輕輕的吹着,話語在風中破碎。
奉正壓抑着肺腑處的痛苦,緩緩起身,走到門口時,突地嘔出了口黑色的血,步履蹒跚的走出了奉府。
屋子裏的人衣着淩亂,裏衣的衣襟敞開的更大,露出了半個胸膛,奉公瑾也不自知。
他抱着頭,只覺得腦中一片混亂不堪,趴在地上喃喃自語“我是在做什麽……我在做什麽?……啊……我只是想要回我的弟弟……不是這樣子的……”
忽的,看見腳下淩亂的血漬和碎成一道的繩子,他心裏一跳,瘋了似得往外跑去。
路上看見了幾灘紫黑色的血,觸目驚心,那血在夜色裏閃着詭異的光,驚得他心裏一片混亂,跌跌撞撞的跑在外頭找。
只是,哪裏有那個銀白色的影子,觸目皆是黑暗,奉公瑾覺得譏諷,兀自跪在原地笑得凄涼:“哈哈……哈哈……十三年前你聽我的走了,而今……你又聽我的吃了那藥……可是,我忽然覺得後悔了……哈哈……可笑,太可笑了……”
夜色正濃,街道上沒有其餘的行人,只餘下奉公瑾一人癫狂。
傷人害己,再談後悔卻為時已晚。
奉正離了奉府,就覺得腦子裏一會模糊。
肺腑鑽心的疼,現在連腦袋都疼的厲害。
全部的記憶被打的零散,視野淩亂不堪。
他強忍着撞牆的沖動,一路摸到了将軍府的圍牆。
那熟睡的侍衛睡得正好,奉正踉跄的爬上了牆,就覺得視野昏暗,腦袋昏沉,人直直的栽了下去,這一撞,就昏了過去。
孟澤夜裏起身想要看看穆楠,才為推門就聽見一聲悶沉的墜落聲,她心裏一驚,厲聲:“誰?”
沒人回答,只是隐隐聽見一陣混亂不堪的呼吸聲。
孟澤比着招式,便往呼吸的那兒出去。
走進了一看,就發現了一片白色。再近,熟悉的銀發深深的刺進了孟澤的眼。
孟澤吃了一驚,立馬跑了過去,将那倒在地上的人翻了個身,一看,頓時心都不跳了:“師傅!”
奉正額角,臉上,嘴角,衣襟處滿是血,夜裏的血看着格外的駭人。
孟澤觸手一探,鼻息尚存,脈象卻極度的紊亂。
顧不得其他,将人抗在肩上便往主卧離去。
孟澤輕手輕腳的把奉正放在地上,心急的往卧室裏去叫穆楠。
此刻,那穴道的時辰已過,孟澤這等動靜,穆楠早就醒了。
她責怪的看着孟澤,問道:“什麽事,這麽急躁。”
孟澤慌得不成樣子,之前的強自鎮也不管用了,她渾身抖着答:“師傅……師傅被人傷了!”
穆楠一聽,這還得了,從來都是師傅傷別人,何時被別人傷過?再者剛剛還在,怎麽現在就傷了?
穆楠掀開被子,顧不了了,跟着孟澤便看見傷的不成樣子的奉正。
她瞧着奉正奄奄一息的樣子,疾步跨來,一探脈,脈象紊亂不說,連着滿是的內力都有些混亂。
“孟澤!取出凝神丹來!”兩人合夥将人擡到床上,穆楠急切的道。
孟澤聞言,從懷裏掏出個藥瓶,倒了顆淨白的藥丸給穆楠就守在一邊靜靜的看着。
穆楠将藥丸喂進奉正嘴裏,便将奉正扶好,讓他盤坐着。
剝了滿身的衣物,才發現奉正身上都是紅痕,腕間的更是血肉模糊。
看到這樣,兩人心裏震怒。
穆楠冷着臉,運功将奉正體內的一股邪毒慢慢引出,只是那邪毒太過霸道,硬生生的擱在丹田處不挪位。
穆楠氣急,以手凝氣,穩着那邪毒,便叫孟澤去取針灸。
針灸來了,穆楠一針紮在肚臍上方,引着邪毒緩緩下落,若不是穆楠練的是寒功,只怕是慘烈。
邪毒被那股冷氣凝在一起,順着針孔處,緩緩流出。頓時一股紫黑色的泛着異味的血流出來。兩人松了口氣,毒素幸好沒流至百骸,再次運功,穩了奉正散亂的的內力。
一番下來,累的兩人一陣一陣汗,穆楠看着躺在床上尚且不算安穩,面色慘白的奉正,心裏一陣唏噓:“我從未見過他這個樣子。”
兩人看着那一向稀奇古怪的師傅此時虛弱的樣子,頓時心裏一陣難過,孟澤木着臉狠狠的道:“我要是找到了是誰傷了師傅,我一定扒了他的皮!”
“師傅的事,不要告訴他人。你先去将外面的痕跡隐了,明日去集市買些清毒補氣的藥。”穆楠坐在床頭,攏着單衣,輕輕的道。
孟澤颔首,退了出去。
擡頭看了看窗外,夜色漸明,過不了一個時辰,天便亮了。
明日,也就什麽事情都會水落石出的。
☆、禍亂
金銮殿上,百官聚集。
新帝坐在龍椅上,看着滿朝的文武百官,眼神陰鸷,隔着冕旒看着噤若寒蟬的百官,心裏一陣嗤笑。
站在他旁伺候的宦官,低着頭偷偷的窺着,吓到心裏一陣擂鼓,止不住的抖着腿,妄想往後退。
“八百裏加急的折子,等得就是你們的沉默嗎?”新帝冷聲一喝,倏地站了起來,将手裏緊緊握着的折子仍在地上,擲地有聲:“朕養你們有何用!”
此話一出,百官卻是越發的寂靜了,單梓琰一身金甲戰盔,微微的皺了皺眉,心道:東濱一向交好,怎麽就出了戰事?
再看後方衆将領個個事不關己的樣子,只覺得越發的無望。
新帝見百官個個低頭靜默的樣子,心裏愈發的陰郁,越是如此,面色反而笑得越發的暢快,侍奉已久的宦官一瞧,只吓的膽戰心驚,他心想,新帝的殺戮之意怕是引起了,不破血,只怕是不會痛快的。
只見新帝掃開旒紞,遙遙一指,指着武官中一穿着甲盔的将軍,陰陰笑道:“桓卿,你戰績頗豐,且擅長水上作戰,朕便封你為東鎮元帥,去平定東濱之亂。”
那被點中的将軍從衆人中急急的跨到中間,身形短小精悍,一身鍍金盔甲襯得整個人氣質庸俗低級,他面色微白,單膝跪地,恭恭敬敬的道:“臣戰術不敵衆位将領,水上作戰也不過爾爾,且對東濱之匪了解甚少,恐負聖望。”
新帝勾唇一笑,眼底陰鸷:“桓卿未免太妄自菲薄了,莫不是卿以為,朕說的話是兒戲,是可以随意更改的?”
桓将也算的是身經百戰的武将,只是聖上一怒,終是害怕自己的身家性命,匍匐着低着嗓子道:“臣不敢……”
那武将估摸是個不善言辭的人,只說了這三個字,就不再說話了。
新帝見狀,怒極反笑:“你不敢,你都敢公然違背聖意,還有什麽不敢的?”
那武将語塞,想及自己方才的言辭倒是有幾分抗旨不尊,臉色愈發白了幾分,只匍匐着不發一語。
此刻,朝堂之上顯現出一種詭異的寂靜。
忽的,單梓琰感覺到身後一陣衣袂抖動聲,便聽見了一種低沉的聲音響起,回頭一看卻是個面白無須的青年,那青年模樣俊秀,面對着性情陰郁的新帝也可鎮定自若,單梓琰聽見那人說:“聖上息怒,桓将軍赤誠丹心,又豈違背聖意,只是東濱歹族性情狡詐,狡兔尚有三窟,圍堵恐怕該人東竄西躲,不是短日就可以定事。”
新帝一笑,往後一退,坐在金龍椅上,垂下旒紞,神情莫測:“哦,秦愛卿對東濱之事如此了解?”
此話絕非誇獎,說錯了一句話,陷落入獄也不是不可能的。
單梓琰瞧見那青年異常從容,面色不變的朝上一拜,道:“臣知曉不多,只是在機緣巧合之下結識了從晉郡(大晞至東的一個小郡,地方小,人口衆多)前來的友人,通過他知道了一點點而已。”
新帝幽幽一笑,不以為意:“愛卿以為,朕該派何人去?”
那青年淡然自若,卻是跪在地上,高聲恭維道:“陛下早有人選,臣不敢揣測聖意!”
新帝朗聲大笑:“哈哈……知朕意者,莫過于秦愛卿了!”
青年道:“陛下聖明。”
衆卿也附和道:“陛下聖明!”
新帝冷笑的看着滿朝百官順從的模樣,心裏陣陣反感,瞧見站在衆人當中的簫昇時,腦子裏似乎想起了以往相處時的真心實意,卻覺得那竟是自己此刻最為渴望的,于是他笑了笑,由着心裏道:“蕭愛卿以為,朕應該派何人前去合适?”
蕭愛卿自然是簫昇,他自小便被父親送去後宮陪讀,與這位新帝的交情也算的上深厚,但自從新帝弑兄奪位後,性情大變,兩人也就沒有以往那麽自然。
此刻卻突然被提了出來,他微怔了片刻,站在他前面的刑部尚書,也就是他的父親急急的推了一把,他才走上中間來。
其實,以往早朝時,簫昇都只是站在朝堂上靜靜的待着,聽着其餘官員禀告事項,自己卻一語不發。
今日,突然被點起,他甚至以為叫的是他的父親,只是現在看自然是不是的。
簫昇站在中堂之上,看着高高在上的新帝,以往的同行摯友淡了之後,反而覺得異常的輕松,再看伏在地上的秦義之,那人姿态謙卑,卻無端的讓人心裏産生一種厭惡感。
秦義之剛才的言論,很難不讓人想到此人的本性本就是個谄媚之人,昔日假意交好也不過是想從自己身上謀取利益。
這樣的人,真的很難讓人不計前嫌的繼續交好下去,因為你不清楚他到底何時是真何時是假!
簫昇這樣想,心裏反而覺得上面的那位似乎更好,于是他笑道:“我朝中将軍甚多,但基本是各司其職,固守一方。西元将軍武藝高,但西北邊境不安是事實,若是調了去東濱,且不談适應性如何,若是西北興事,又該調誰來固守西北?此舉與竭澤而漁無異,只能享一時之利,斷然不是長久之計。同樣大元帥單将軍也不合宜。鑒此,臣想,即若朝中将領皆有職責,我朝東邊之處應是有守兵固守,且先讓郡守在晉郡招本土擅水小兵組合軍隊,與守兵合一共同敵對東濱歹族,再尋朝中經歷百戰的副将提升為将軍前去鎮壓。東濱即若狡詐,但勢力并不強大,雖不能一舉殲滅,但打擊士氣,還是可行的。假以時日,滅了東濱之患,自是指日可待!”
此言當真是極為精辟,又切中命脈,自然算得上是一等一的高計謀。
尚且還跪着的秦義之聽了,深若寒潭的眼睛裏閃過絲微的殺意,但是很快的就被掩飾下去,眼裏尚且殘留的幾分戾氣讓整個人看的異常怪異,抛去了儒雅書生的形象,倒是像地獄深處的厲鬼,怨毒卻又是很的陰冷!
他想,本欲将禍水引向單梓琰,這下倒是被盡數打散了。
眼珠上看,上位者坐在龍椅之上,金燦燦的光芒印在那張年輕的臉上,英氣逼人,果然,之前的陰郁之氣全數消散,旒紞的縫隙處,睹見那無情的薄唇輕輕的勾勒出一個笑意,寂靜的金銮殿上便響起了新帝發自真心的欣喜之音:
“那蕭愛卿以為朕該派何人前去?”
秦義之閉了閉眼,暗道:計謀全被拆散了,唯今只有另尋他法。
再次睜眼時,眉目一片清雅,氣質脫俗,仿佛之前的那樣戾氣十足的人乃是眼花所致,
簫昇皺了皺眉,道:“這點,臣不知。挑選的乃是副将,只有衆位将軍知道誰能擔當此事!”
此言一發,衆位将軍卻是變了臉色,或白或青,全然不是欣喜之色。
誠然挑選副将是件極為玄妙的事情,一着不慎,那副将就會高于自己,畢竟放在自己身邊管教還是可靠的。更遑論東濱之患難矣,将軍尚且不敢,副将若非計謀無敵怕是難在那裏讨得好果子?因此事而遷怒,恐怕不是好事。所以唯今保守之策,就是将不出,副将也不出!
見衆人沉默,新帝怒極反笑,字裏滿是肅殺之意:“無事時個個口若懸河,有事時就三緘其口,篤定了朕不敢動你們分毫是嗎?”
話音未落,百官齊齊叩首,道:“聖上息怒!”
新帝一聽,譏諷道:“朕的劍唯有見了血,才能息怒!”
百官瑟瑟,個個思量起自己的安危來。
新帝見狀,反而笑了,他對着站在自己身旁的宦官道:“把朕的劍拿來!”
那宦官臉色發白的應了聲喏,便朝着後室走去,餘光瞥見了百官,官員的臉色似乎更白,他心道:作孽啊,聖上脾氣詭異,說來就來,這群官員卻總喜歡在陛下興頭上發難,豈不是自讨苦吃。
“臣有一人選。”武官之首的單梓琰微微思忖了下,便朝着中間走去,他低頭深深的看了看簫昇和秦義之,暗道,此二人不簡單,武将的跪姿稍顯別樣,僅是單膝跪地,單梓琰跪了之後便道:“臣部下有一副将,此人能擔重任。”
百官稍稍松了口氣,皆是屏息聽着上頭的人的抉擇。
而此時,那宦官也取了劍過來,恭恭敬敬的把劍遞給了新帝。
新帝朝着滿殿的官員,陰笑道:“朕說的話,何時失效過。”
百官驚異,又恐又懼,膽小的撲在地上不住的抖着身子,膽大的便擡頭偷偷的打量着新帝的臉色,只見那臉色晦暗不明,卻是站了起來,氣勢恢宏的拔劍,劍光一閃,之前去拿劍的宦官滞了片刻,身子就往後直直的倒去。
那宦官的屍首似是脫了樹的葉子一樣,毫無生機和美感的從高高的臺階倏地滑到平底之上。拖曳出一條深淺不一的血痕,血色瑰麗,染得白玉的石頭越發的詭異,詭異中又透出幾分恐怖。
簫昇瞧着滑落到自己跟前的宦官,黑白分明的眼睛還睜着,眼底幾分恐懼幾分愕然。稚嫩的臉彰顯出此人年數不過十幾,也永停留在十幾了。白皙的脖頸處一條深似溝壑的血口,正汩汩的冒着血,血很快的流到地上,暗沉的石塊砌成的地板地勢平坦,血東西南北的到處擴散。
簫昇皺了皺眉,眼瞅着那血往自己這裏流來,膝蓋處被侵染,感覺到一絲涼意的粘稠感,胃裏一陣折騰,臉色白了又白。但是他只好忍着,上面的人不說話,他們也就只有跪着。
幸而發了脾氣的新帝倒也好說,他道:“單卿既然說了,那麽便就這樣吧。擇日叫那副将上任!”
單梓琰道:“是。”他微頓了頓,想到北蠻動作不消,心裏想着該動程去北蠻,于是又道,“臣還有事奏。”
新帝問:“何事?”
“北蠻屯兵于郾城,臣恐其圖謀郾城,所以臣請兵,固守北疆。”
新帝嗤笑道:“單卿不是說郾城固若金湯嗎?”
單梓琰濃密的黑眉擰成了川子,滿臉肅然之意:“郾城的确是易守難攻之地,但是西北兩族合力,一族之力尚且強悍,兩族之力合聚,只怕郾城破城之日難說。”
新帝想了想,顯得了幾分凝重:“此事容後再說,今日東濱之事乃是大事。”
單梓琰無奈,只好作罷。
半晌,朝堂又恢複靜默,新帝道:“退朝吧!”
百官齊齊叩首:“吾皇萬歲萬歲……”
話都沒有說話,那新帝便在衆位宦官宮女的簇擁下退了下去。
百官見狀,也各自散去。
☆、舊友
簫昇才踏出殿外,一名宦官便迎上前來。
那宦官歲數有些大了,一頭花白的頭發梳的油光可鑒,只是下巴尖是幹淨的,面容略顯幾分女氣,聲音尖細又帶着年事已高的滄桑:“簫大人且留步,陛下讓簫大人移步去禦花園。”
簫昇皺眉,臉色不郁,又不好對着眼前的人發一通脾氣,只好按捺怒意道:“皇上找我做什麽?”
那宦官一聽,卻是笑了,笑容裏帶着幾絲谄媚和深沉之意:“這個,奴才又哪裏知道,總歸不會壞事就是。”
簫昇思量了會兒,不着痕跡的離那宦官遠了幾分,才道:“那公公帶路吧。”
那宦官聞言,倒也恭敬的帶起路來,只是速度卻始終比簫昇快了一兩步,保持了不遠不近的距離。
這一路領去,倒是來了處花繁錦簇的地兒,芬芳之氣洗滌了剛才在朝堂之上的血腥味和沉悶之氣,多了幾分沁人心脾的感覺。
簫昇難得的露出了笑意,眼睛裏也不再是特有的疏離,倒是十分的貼切他的容貌,溫文爾雅,氣度非凡。
那宦官見狀,眼底閃過幾分詫異,很快的有遮掩住了,他指着花團遠處的那處亭子,亭子造型獨特,檐角雕着龍首,遠了一看倒真覺得有幾分恢弘氣魄。
“陛下就在那處等着,簫大人還是早些去吧。”
簫昇淡淡的應了是,那官宦便又行了禮,方才退下。
早朝已下,日出紅山,天邊一片嫣紅的雲彩。
腳下的花,似乎還盛有着晶瑩的露珠,露水冰涼,卻襯得花嬌葉嫩。
這禦花園,倒真的算是個好地處。
簫昇維系着這種怡然,慢吞吞的往那處亭子走去。
褪了龍袍的新帝只是穿了件刺着五爪金龍的玄色錦服,他面朝着花海而坐,頭上沒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