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4)

子有點問題,大門緊閉,成日裏待在自己院子裏鼓搗着,時不時的從院子裏傳出些嚯嚯茲茲的聲音。

不禁是性子古怪,長相也古怪的緊。

灰白的頭發像是秋日裏灰敗的野草潦草的挂在瘦骨嶙峋的臉上,面皮像是經過百年風沙侵蝕的地皮一樣幹裂縱橫,顴骨突兀,眼皮下陷,看起來頗有幾分吓人。

最為吓人的是那雙透着厲光的眼睛,像是夜裏的鷹犬一樣,閃着幽深的光。

想到這裏時,二狗心底不由的一顫,他緩緩的走在飄着黃塵的小道上,眼睛卻偷偷的打量着緊緊跟在他身後的三個人。

雪發飛揚的男子,衣着顯貴,卻有一種迥乎不同的灰褐色的眼睛,在觸碰到那男子眼底幽幽一暗的神色時。

二狗心裏一顫,脊背附近凝了一層冷汗,只好把視線移到那人身邊的冷面公子身上。

那公子穿了一身淺紫的錦袍,在日光下也顯出幾分烨然之感,容貌俊逸,卻有幾分冷意,那人身邊也站了一個小哥,小哥樣貌自然抵不上這兩人,倒也是村裏難得一見的美色,只是也有些冷漠。

三人的衣着皆是華貴,但是二狗卻從三人的言行中聽得出,那白發的是個年長的,中間的那個冷面公子才是主要的,旁邊的那個應該是個仆人,因為他聽清了那小哥喚中間那人“公子”。

三人本非常人,卻纡尊降貴的來這等山野小村,直言找閣老,二狗總覺得事情有幾分怪異,怪異中又多了幾分羨慕。

這三人自然是穆楠三人,她本是想今日找工部的人設置些具備,也未曾瞞着奉正,正巧奉正也知道些奇人異士,便一同前來尋那鐵匠出身的打造人。

二狗何時見過這麽些出衆的貴族,光是那三人衣裳只怕是只有京城的達官顯貴才穿的起吧,更何況三人面貌俊秀。此時連之前的害怕也省了。

閣老的宅子離此處較遠,二狗轉身笑着道:“公子的口音聽起來不像是京城人士,找到我們村裏該是廢了不少腳程吧?”

奉正昨日昏睡了些時日,面色有些微白,他似笑非笑的看着眼前笑得燦意的村野小夥,低沉道:“哦~你倒也不算是個愚蠢之人吶。”

二狗顯然是并未聽懂奉正的意有所指,反而赧然一笑,樣子有些像是被人誇獎之後的羞澀:“我娘也說我不蠢,嘿嘿,公子說的和我娘是一樣的。”

奉正白了張臉,只覺得雞同鴨講,微微撇開頭,暗示着穆楠自己去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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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楠見奉正眉眼間并無之前的愁緒,心裏一緩,點了點頭,淡淡問道:“閣老的宅子為何不在村裏?”

二狗猶豫了下,眼神閃躲,像是有些愧疚,他緊緊的捏着手指,瑟瑟的道:“閣老……他是個怪人……村裏人都怕他……”

奉正忽的轉過頭來,灰褐色的眼睛暗了暗,嘴角輕笑,眼神輕蔑,道:“所以就将人趕到這荒野郊外了?”

二狗聞言一震,猛地擡頭,愣愣道:“你怎麽知道?”

奉正嗤笑,眼神冷漠:“哼,自私自利人,不能接受就說是怪人,然後理所應當的将人趕走,倒是符合你們這些人的做法……”

二狗被奉正突如其來的仇視給驚着了,他呆立在原地,黑亮的眼睛逐漸失了光澤,看着有些可憐。

奉正何時會如此刻薄過,不過是因為感同身受罷了。

穆楠看着奉正那頭銀色的頭發,心裏了然,随即也不甚贊同的道:“你們農作用的器具,還有他的一份功勞,而今恩将仇報,會不會太過于無情了。”

二狗只道這俊美公子是個仙人,猛地聽着冷了八度的話,臉上發白。

穆楠瞧見了,只道自己這算是遷怒了,鄉野山林的半大孩子,哪聽得這言辭犀利的話語,斂去了冷意,輕聲道:“閣老怎麽就來你們村了?”

二狗許是被吓着了,瑟縮了下,喏喏道:“閣老……是前些年來的,我也不知道,那是他還瘸着腿,像是沒處落腳。接着村長的面兒,留下來的……這閣老還是村長興起叫的。”

鄉野的孩子出外過,聽得懂三人說的京話,刻意的說了口,只是言辭之間還是不甚熟稔,帶着此處特有的鄉音。說道自己熟知的事情時,面色才恢複了一樣的膽子,音量拔高的仰着脖子,滴溜溜的眼珠子轉了轉,頗有幾分讨人誇獎的意味。

穆楠看着穿着粗布麻衣的少年憨厚的樣子,心裏并不反感,便道:“閣老,與村長有和關系?”

二狗一愣,傻傻道:“我……不知道……”語氣帶着幾分歉疚,像是覺得自己不能幫人忙,心裏難過一樣。

穆楠道:“你說閣老有些怪?是什麽意思?”

奉正一聽,也皺了皺眉,樣子認真了許多,盯着二狗,二狗眨巴眨巴眼,不自覺的往後退了一步,只是他身後是地勢較低的天地,這一退,自然站不穩,掙紮的就要往後倒下去。

電火行空間,奉正一個閃身,擰着快要倒下去的人的衣領,就将人倒下的姿勢生生夭折在半空。

二狗斜着身子,怔怔的看着那個之前還冷臉的白發人,此刻去擰着自己的衣袖,視線直直的定在了那灰褐色的眼睛。之前并未細看,這一細看卻覺得有些熟悉。二狗搜腸刮肚終于想起了。這人眼珠子,其實并不難看,像極了隔壁大哥家養的黑色懶貓。

那貓被大哥養嬌氣了,一身黑光發亮的皮毛,襯得眼珠子也亮了幾分。

這樣看着,倒是真的有些像了。

于是二狗極其大膽的咧嘴對着奉正笑道:“你眼睛……真漂亮,就像是桂蓮的眼睛一樣。”

奉正嘴角隐隐抽搐,直覺道那桂蓮估計不是個什麽好物事,微微皺眉,拉着二狗的領子,甚是粗魯的将人扯正了,退開到一邊去。根本不管被他故意借機施暴的少年通紅脖子的喘氣的樣子。

兩人的話并不算小聲,穆楠二人自然是聽得清楚。

奉正的眼睛并不常見,或者說根本就是異類,二狗這話讓兩人覺得驚奇,孟澤耐不住便問道:“桂蓮……是?”

奉正直覺二狗不會說出什麽好話,只是尚未采取行動,那彎着腰喘氣的孩子迫不及待的道: “桂蓮是我大哥養的……貓。”

最後一字,硬是回音繞梁,蕩在奉正腦子擊的人頭暈腦脹。

他忽的想起以往的颠沛流離,哪一次不是因為這銀發異瞳。

而今聽見這等言語,說不撼動是不可能的,只是他心思素來沉寂,心裏便是驚濤駭浪,面色卻不顯現出一絲一毫。

“那閣老的宅子在哪裏,快帶我們去便是了。”穆楠看着奉正,傷勢盡管痊愈,但是臉色卻依舊蒼白,于是她走到奉正跟前,輕聲道,“去軍營的事情,師傅還是不要随同我去的好。”

奉正不語,只是略帶疑惑的看着穆楠,竟有幾分神不守舍。

二狗識相的不再說話,他默默的埋着頭朝着山間小道走去。

穆楠道:“師傅擔心我吃不消?”

奉正搖頭,嘴角一彎,得意道:“哼,我教的的徒弟怎麽會如此不堪一擊。”

“那便是了,你若是随我前去豈非是看輕了我?”穆楠一笑。

奉正挑眉,陰□□:“你這是下套子讓我鑽。”如此肯定,如此堅信。

穆楠又笑:“怎麽會,只是想靠自己罷了。再者師傅你一定不會喜歡軍營的,吃食那麽差,連睡覺的地方都簡陋不堪,就連衣裳都需要撿厚重的穿,幾日不洗,幾日不眠的。”

奉正果然厭惡的挑了挑眉:“那就算了……”

再一擡頭便看見穆楠眼裏“詭計得逞”的笑意,又板着臉,冷然道:“你這點小聰明可別在單梓琰面前顯擺。”

穆楠輕輕的點頭,這點她自然是清楚的。畢竟這世上奉正也只有一個。

奉正皺眉,不放心的叮囑道:“那便這樣吧,你畢竟是我奉正教出來的徒弟,別給我丢臉啊,要是有人不聽話,你也別跟他好言相勸,直接殺了算了。反正軍營裏,死幾個人都是常事!”

穆楠無奈,只是點頭,那廂奉正又道:“我前幾日在青山那裏碰見了一株奇草,便采了做藥。”随即又從衣服裏掏出一個瓷白的瓶子遞給穆楠,陰沉一笑,“這藥粉雖看着普通,但效果可不是一般的。你只需一點,融入水裏,誰喝下去了,頭一日是無恙的,從第二日便輪番的體驗一回冰火交加而又奇癢難耐的滋味。”

穆楠不語,站在她一邊的孟澤倒是眼睛一亮,這等陰損而又痛快的手段,她難得的與奉正有着如出一轍的狂熱。

于是她她替穆楠接下了,穆楠無奈,問:“中者莫不是就這麽折騰死?”

奉正唉聲嘆氣的搖了搖頭,頗有幾分遺憾的道,:“就是不這樣,我才覺得這造物主太仁慈了。”

果然,孟澤挑眉問道:“莫不是就折騰幾日又好了?”

奉正點頭,解釋道:“體質不同,折騰的時日也不盡相同。我在青山那兒找了好些個小道士,前些日子青山傳信說,那些小道士都好了。最多的是七日,最少的就一兩個時辰,真的是氣煞我也!”

穆楠無奈的按着眉角,道:“你找青山居士的道士試藥?”

奉正道:“對,除去青山其餘的小道士都試了。你放心就是,這可是青山自己同意了的。”

孟澤嘴角抽搐,小聲嘟囔:“人以群分物以類聚,古人誠不欺我!”

奉正耳尖,挑眉笑得不懷好意:“小孟澤,你剛剛說什麽來着,我沒聽清,再說一遍?”

孟澤扭頭,走到穆楠的跟前就是不理。

穆楠無奈一笑:“師傅下次再去磨山,青山居士的弟子又豈會善罷甘休?”

奉正又笑:“哼,就那些小喽啰,敢嗎?”他笑意燦意,眸色也帶着少有的歡快,湊近穆楠耳語,“青山最近閑的厲害,沒人陪他下棋,他可是無聊的很。我前幾日傳信,特意告訴青山,他家院子的後跟我前幾年種的的迷香草長起來,長勢茂盛的很吶……”

穆楠眉心一皺,無奈道:“你這是惟恐天下不亂。”

奉正站直了身,道:“可斷不會有人像我這般仁慈,幾番試藥,一般的迷香還迷不倒那些小道士。”

孟澤插嘴:“得了,你要是仁慈,這世上上就沒有不仁慈的人了。”

穆楠輕笑,他看了看奉正,奉正不語,眸色深沉,似乎想到了什麽一般,只是皺着眉:“仁慈?”

失神一樣,呢喃着:“你的心怎會如此狠毒!”

腦海裏有一個影子一聲又一聲的嘶吼着,像是劍刃紮在心裏一樣,鮮血淋漓。

那個影子為何如此熟悉?青年決絕而又憤怒的嗓子為何如此熟悉?為何他一說話,心就如此難過?

你我……情斷于此,便是碧落黃泉也永不相見!

奉正面色慘白,渾身一震,像是堕入千層寒冰一樣,冷的厲害。

穆楠看着奉正面色黯然,問道:“師傅這是怎麽了?”

奉正神情一震,失神道:“我好似忘了什麽……”

穆楠與孟澤面面相觑,知曉奉正也許是想起什麽了,随即問道:“師傅是想起什麽了嗎?”

奉正搖頭:“并無……”他斂神,唇褪去了血色,只覺顱內鈍痛難耐,“怎會如此難過……我素來秉性如此,怎會……怎會容忍一人如此猖狂?”

走在前頭的二狗也停下了,他眨着眼,提醒着:“公子,閣老的宅子就是那頭了,我娘還在家裏等着,我就先回去了。”

說完,他蹦蹦跳跳的走了。

不遠處竹林從中是有座小院,遠門緊閉,依稀聽見裏頭傳來鐵器擊打的響聲。

穆楠見狀,道:“師傅還覺得難受嗎?”

奉正忍了又忍,還是止不住心裏一陣強過一陣的難受,他擺擺手,道:“無礙,你的事重要。”

穆楠看着奉正蒼白的臉若有所思。

☆、高人

倘若在竹林裏建一座小巧別致的竹樓倒是頗具風雅。

三人緩步前行,來到竹林深處看見的甚是寒酸的小院子。

厚重的黃土堆積而成的圍牆,兩扇漆痕斑駁的木門勉強掩着裏頭的風景,底部頭大的窟窿依稀可以窺探屋裏狼藉的境地。

孟澤走近前去,輕輕的敲着門,木質的門板發出一聲聲沉重的聲響。

“先生可在?”

許久,三人便聽見裏頭老者嘶啞難聽的應答聲:“誰?”

孟澤又道:“京都單府,有事相求。”

門裏頭的那位沉默了半晌,才開口,嗓音依舊嘶啞:“京都單府?是哪個?”

孟澤別過頭,示意穆楠這門并不曾開半扇。

穆楠沉思了半刻,才朗聲道:“這京都單府自然是單大将軍。”

裏頭老頭似是低笑了聲,道:“不見!你們走吧!”

站在穆楠一旁的奉正聞言凝眉,道:“敬酒不吃吃罰酒,你又何必于他禮儀?”

穆楠皺眉,知道奉正是因着剛才之事遷怒了老者,也不說破,只道:“畫上的器具,唯獨這閣老才可以制作的出。”

她低頭取出放置好的畫卷給奉正看,奉正看了半晌,驚嘆于那器具的精妙,他面色一喜,像是想到什麽一樣,特意大聲的對着穆楠道:“工部之人說這東西只有閣老才可以做得出,我看非也。”

穆楠本是詫異,工部人讓他來找閣老不錯,但是奉正卻不清楚。随即想到奉正這是激将之舉,便應聲道:“對呀,這東西可不少見。你看兩者銜接之處,如此精妙如此難得,恐怕是世上難得一見的。”

奉正豎着耳朵,果然聽見裏頭的老者呼吸一滞,他又道:“看來這閣老也是徒有虛名罷了……”

“你們走吧,這激将法用在我身上是沒用的!”老者忽的揚聲打斷了奉正的話。

奉正一愣,随即勾唇冷笑:“老先生是在怕什麽?”

穆楠一怔,不明白奉正此舉何意,只隐隐覺得奉正或許知道些什麽。

果然,奉正又道:“名噪一時的閣銘便是老先生你吧?”他聽見裏頭的人呼吸粗重,便知道說對了,随即又道,“這器具為國為民,老先生何必閉門不出?還是說……”他語氣微頓,刻意提高音量,“還是說老先生以為朝堂上的人居心叵測,又要加害于你?”

又要加害?

穆楠一怔,直覺事情或許不簡單。

此刻,門嘎吱一聲,顫悠悠的打開了半扇,老者半倚着門扉,一身褴褛筚路的衣裳,頭發花白,褶皺叢生,唯獨雙眼銳利不容忽視。

奉正輕笑了聲,舉着穆楠給他的畫卷,道:“喏,東西在這。”

他心情難得不錯,頓時生了戲谑他人的念頭,瞧見畫上的內容果然引得那老先生的注意,随即撇撇嘴角,不無張狂的道:“哎呀,剛剛是誰說不會中我的激将法的?”

閣銘理也不理,兩眼直直的盯着畫卷,看了半晌感慨道:“精妙,精妙,精妙啊!”

孟澤在一旁輕聲笑了笑,奉正一眼橫過去,孟澤扭頭不理。

那廂瞧着閣老被器具所吸引,穆楠心裏一松,便道:“閣老可答應幫小輩制作這些?”

閣老聞言立即正臉,眼睛依然圍繞着畫卷:“不行!”

奉正挑眉,壞笑:“老先生食言而肥啊!莫不是還怕着什麽人?”

閣老皺眉,厲聲反駁:“我怕誰過?”

奉正道:“是嗎?”

閣老肯定道:“自然!”瞧着奉正已然懷疑的神情,他擰着眉,氣的抖着胡子,奉正見狀笑而不語。

一邊的穆楠給了臺階,道:“老先生若是疑心,倒是可以跟着在下前去将軍府。再者,那頭有一切先生所需的器物,也好方便。”

閣老一聽,軟了口氣:“倒也不是不行……”

穆楠下一劑猛藥:“老先生若是還覺得放心,這初稿可以放置老先生處,三日後我等再來此處聽老先生的答複!”

閣老眼睛一亮,領過孟澤送上前的初稿,神情專注。

三人瞧着事情已然成了大半,便道:“那我等先行告退。”

早已陷入深思的閣老話都不出,只擺擺手算是告別了。

事後,回到将軍府,穆楠聽說孟澤曾問過奉正閣老的事情。

奉正當時迷暈了影衛,坐在屋檐上看月亮。

他看着月亮喝着酒,聽了孟澤的問話,反問:“閣老?什麽事啊?”

一派毫無所知的樣子,讓人不得不咬牙切齒。

孟澤扶額問:“今晨,是你激将閣老的吧?”

奉正晃着手腕,丢了一瓶喝的幹淨的酒壺,聞言挑眉道:“廢話,肯定是我啊!”

孟澤問:“那你怎會知道激将法閣老便會出來?”

奉正想了會兒,才道:“這個啊,我猜的。”

孟澤本以為他沉思了半晌,至少應該多說些,說的至少是靠譜的,只是她忘了奉正的本性。

随即扭頭就走,那頭奉正嚷着:“唉,別走啊!我還沒說完呢。”

孟澤頓了頓,待在穆楠身邊這麽些年,她已經許久不曾動怒了,忍着發作返身道:“說吧。”

奉正扭頭,舉着手裏的空瓶子道:“你給我找點酒來我就說。”

孟澤不語,扭頭便走,那廂奉正還嚷着:“就西廂第三間房子前頭的第二棵桂花樹下埋着的女兒紅!!!!!”

半晌,一身泥土的孟澤抱着那壇欽點了的女兒紅呼嘯而來。

她叉着腰,舉着酒道:“這下可以說吧。”

奉正一個閃身,取了酒又躺在上頭,他語氣遺憾的道:“哎呀,怎麽都是泥巴啊。”

孟澤嘴角抽搐,道:“我給你取水,你洗洗吧。”

奉正滿意的把酒給她。

半晌一身寒意的孟澤舉着幹淨的酒壇子,扔上去道:“這下你說吧。”

接過酒壇子的奉正沉吟道:“唔……我忘了!”

如此理直氣壯的說自己忘了,是該有多欠抽啊。

孟澤額角抽搐,仰着頭看着躺在上頭喝的肚皮朝天的人,考慮着應不應該把藏在袖子裏他給的那瓶聽說喝了之後就會奇癢難忍的秘藥下在他的酒水裏。

最後,她還是沒有,只是掉這頭走了。

畢竟上頭的那個人百毒不侵啊百毒不侵。

身後那個理直氣壯地耍小輩的奉正吼:“你這是在水裏兌了酒的吧?”

步履輕快的孟澤挑眉,自語道:“料到你會耍我,要不是看在你可憐的份上,我才不理你呢!”說罷,輕笑離去。

這月光,倒是不錯,适合賞月啊。

☆、入殿

次日清晨,東廂住房裏。

穆楠展開手,孟澤娴熟的給他穿上了一身淺紫色的衣袍。

耳語了一句:“師傅走了。”

展開的手一頓,她皺了皺眉問:“走了?”

孟澤點了點頭,從架子上取出了一條鑲有玉帶的腰帶,道:“嗯,應是昨晚的事,只留了一個倒挂的空酒瓶子和兩個字。”

兩個字?穆楠憶起在靖山時,每每奉正外出時,總是會在木屋的外頭挂上一串風鈴并附上兩字:走了。

幹淨利落,絕不拖泥帶水,倒是既符合他的性子。這次代替風鈴的空酒瓶子,估摸就是這個作用吧。

“走了也好,他生來随意,我也無意于将他牽扯進來。”

孟澤綁腰帶的手指頓了頓,眉角微張,瞥見穆楠維系的冷漠莊嚴下稍縱即逝的不舍。

畢竟相處了五年,其中百般滋味還是可以品嘗幾分。

“師傅他不會走遠的……我們還是有退路的。”她頓了頓,仔細端詳了衣着甚好的穆楠,極少有人将這淺紫穿的如此淋漓盡致,滿意道,“公子氣韻是越發的俊逸了。”

穆楠點頭,道:“我今日穿這個去朝堂,可有不妥?”

孟澤站在穆楠身後,幫她配上一塊乳白色的羊脂玉,道:“公子并無功名,自然穿不上朝服。”她想了想,以為穆楠是憂心,又道,“今日單将軍于天子跟前引薦公子,公子可是有些憂心?”

穆楠面色無波,皺眉道:“天子貴胄之氣,萬人之上,掌權生殺予奪,說不憂心自然是假的。”

孟澤看了看穆楠一眼,見她雖面色不變,但身上溢出的寒氣卻并往日多了幾分,她心裏知道穆楠的思慮,随即寬解道:“單将軍既敢叫公子上殿,自是有把握的。”

穆楠閉眼,半晌輕聲道:“最好如此……倘若事不盡人意,這軍營……”

穆楠心下一顫,想及從他處聽到關于新帝的訊息,說新帝喜怒無常,心裏更是忐忑,腦子裏閃過一個大膽的想法:“公子此時反悔也未嘗不是上策之舉……”

怎知穆楠倏地睜眼,眸光冷光一現,冷然道:“這軍營是非去不可!”

孟澤低垂着頭,縱使不清楚穆楠固執至此的緣故卻依然支持着穆楠的選擇,她定定的看着與穆楠一模一樣的布靴,道:“孟澤知道了。”

穆楠話剛說出口時,才發覺不妥。

幾年下來,她幾乎是不曾斥責孟澤。此次事情出乎意外,難免心緒不穩。因而逞一時口舌之便,這等嚴厲的近乎是尊卑有別的話從口裏溜出來的那一瞬,她就有些悔意。

看着站在身後身形消瘦異常沉默的孟澤,穆楠心裏一軟,道:“有些事情,并非我不願同你說……”

“少夫人,将軍有請!”恰逢此刻,門外傳來老管家低沉的聲音。

兩人俱是一怔,擡頭看着窗外,朝陽未起,天色陰郁,時辰尚早卻到了官員上朝的時刻。

孟澤朝着外頭應了聲,随即理解的看着穆楠道:“孟澤從未疑心公子,倘若公子認為這軍營……非去不可,孟澤也必鼎力相助。”

我在等,等着你哪天願意與我說你的緣由。可是即便你不說,我也絕無怨言。

穆楠神情複雜的看着孟澤,待老管家再次催促時,她什麽也沒說就走了,跨出門檻時,她身形一頓,返身道:“倘若我不要你陪我呢?”

孟澤一震,渾身像是遁入無底之淵一般,全身血液凝固動彈不得。

半晌後,沒有得到答案的穆楠返身便走,只是腳步卻顯得凝重與倉惶。

“恩公是……”未曾跨過兩步,身後傳來一聲悶沉的聲響,緊接着少女嘶啞低沉的聲音便傳到耳邊。

穆楠一怔,直覺不妥,返身一看,頓時血色逆流,又氣又怒。

她竟是向自己跪下了!

“你這是做什麽?起來!”

她壓着沉沉的怒意,疾步走到少女的跟前。兩手挽着少女的臂彎,卻拉不動分毫。

穆楠不怒反笑:“你這是何意?”

沉浸于悲痛與被抛棄中不得解脫的孟澤置若罔聞,她臉上慘白的仰着頭看着居高臨下的穆楠,雙目失神,一字一頓無比艱難的道:“恩公這是……厭倦我嗎?”

穆楠一愣,腦子裏竟是想起兩人初次相見時,少女倔強而又怨毒的目光。直覺自己做錯事情。

她一貫想着讓孟澤與奉正一樣置身事外,卻不曾考慮到眼下的少女一直視自己為最重要的存在。

而今要孟澤離開,許是比要她死了更讓她難過吧。

“我并非此意……”孟澤渾身一顫,只不敢置信的看着。

穆楠眸色深沉:“我不曾料到會去軍營,因而這個決定是意料之外的。倘若是別的什麽,我自會應允你同我前去,但是軍營不一樣……生死難料,我不能因我一己之私便牽連你……你懂嗎?”她看着孟澤慢慢低下頭去,外頭老管家再次催促,時候不早,随即不願再說了。

轉身欲走,身後沉默已久的孟澤忽的道:“是我願意的,即便是生無葬身之地,我也是願意的。”

穆楠猛地轉身,孟澤仰着頭,目光堅定不移,便知道她是去定了。

曾幾何時一向獨處的她竟會習慣有這麽一個倔強而又沉默的女孩跟随着,該說是她三生修來的福氣嗎?

再次轉身時,百般滋味盡數湮滅,只餘下一種微乎其微而又歡喜之狂的情愫,穆楠離去之前,輕輕道:“我知道了,你起身收拾吧。”

留在原地的女孩聞言目光緊緊追随着那道淺紫色身影的離去,久久不能忘懷。

初夏的太陽總是升的格外的早。

東方的朝陽揮灑出第一縷陽光時,穆楠以及少數等候殿試的文人學士就守在大殿的外頭。

她微微側着頭看着殿門兩側站得筆直像是已經雕好動作的雕塑的羽林衛,耳廓素衫文人低沉而又聒噪的從先秦歷史一路講到前朝趣事,從水滴石穿的堅毅扯到大音希聲大象無形的返璞歸真。

這般持續了近半個時辰,殿內一聲嘹亮而又尖細的嗓音悠悠傳來:“宣考生進殿!”

終于可以消停了。穆楠看着那個聒噪的學士終于停下了講說,不住的看着前方的殿門,在同伴的推擠下才緩緩的小心翼翼的跨出了鯉魚躍龍門的至關重要的一步。

在那些文人走後,站在穆楠一邊的羽林衛終于動了他第一個不是一成不變的面部表情,他微微側着頭斜着眼看了殿內,竟能難得的保持着脖子依舊不動分毫的姿态道:“你是單将軍帶來的?”

穆楠面無表情,只緩緩的點了點頭,心裏想到不久之前單梓琰站在她旁邊跟他交代幾句後那個衛士便是站在一旁瞪着不大的眼角無比灼熱的看着。

衛士将視線放在她的身上,似是觀摩又似是打量,半晌又道:“單将軍跟你是什麽關系啊?”

關系?什麽關系?一個是公公一個是兒媳婦,這自然是說不得。穆楠想了想,才低低的道:“單将軍是我師傅。”算是吧,畢竟單梓琰教過他武藝與軍事。

衛士目瞪口呆,竟不顧規矩的上下打量着穆楠,半晌吶吶道:“你?”似是不信,意圖看出一身貴公子服飾的穆楠有什麽能耐可以做單将軍的徒弟。

穆楠看着衛士毫不掩飾無比直接的露出一副懷疑的神情,本能的将渾身的寒氣散發了,那衛士渾身一顫,不自覺的縮了縮脖子,納悶:“怎的初夏還如此的冷?”

罪魁禍首只搖了搖頭,面無表情的看着殿門。

那衛士瞧着她不再言語,随站的筆直,不做聲,只時不時那不大的眼睛明目張膽的打量着。

半晌過後,殿內尖細嗓音再次傳過來,這次叫喚的自然是穆楠的名號。

“宣穆楠觐見!”

穆楠目不轉睛的看着,欲動卻動彈不得,原本沉寂的心漸漸起了波瀾,又于一瞬間卷成滔天大浪。初夏的陽光還不足以看盡滿殿,兩對長長的百官隊形像是泾渭分明的火車線,隔絕着又吸引着。

一刻卻勝似百年,如此躊躇着,如此斟酌着,如此克制着。

她竟頭一次生出了退縮的念頭,倘若此刻返身離去的話,藏于靖山,不問人事,不理朝堂,過着閑雲野鶴而又悠閑自得的日子,是不是就會更好一些?

抉擇永遠是困難的,卻也是簡單的。

那種倘若不是沒有想過,只是從未如此的震撼着,在那聲尖細嗓音傳來的那一刻時被放到是最大,讓她不得不考慮着退路。

“你怎的傻了,陛下喚你進殿呢?”

正在她處在天人交戰的,衛士低低的話語鑽入了她的耳裏,将那滿腹的退意擊的分崩離析。

反悔永遠不是她的選擇,更何況她已經快要忘了她上輩子生活了二十六年的社會,那裏有她生長了十六年的孤兒所,那裏有她工作了三年的醫院,那裏有她簡單而又整潔的房子,更有一個可以全心信賴相依為命的戀人……如此艱難而又孤獨的生活在這個世界,為了不就是一直記着嗎?

所以,沒有退路了。

穆楠定定的看着,一步一步只餘下決心的朝着殿內走去。

她視死如歸,她絕不後悔,她永不放棄!

“你就是穆楠?”

跪在大殿時,那個坐在高位上的年輕帝王語調平平的問道。

穆楠低垂着頭,道:“是。”簡短而又肯定。

新帝沉默半晌,輕笑:“嗬,單卿說你精通兵法又兼具一身武藝……”新帝頓了頓,忽的拔高音量,“朕怎麽看着不像呢?”

穆楠目光一沉,卻是挺直了腰際,直直的看着坐在上位上的人。

新帝歲不過二十又三,容貌陰柔,獨獨那雙眼是犀利而又陰冷的,盯在你的身上,竟生出一種的畏懼。

穆楠抱拳,語氣堅決:“草民鬥膽請試于殿!”

新帝面色陰郁,半晌猛然笑了,像是炸開在空中的煙花毫無預兆讓人覺得驚心。整個大殿裏,獨獨他一人笑得開懷,文武百官連呼吸都放得極其輕緩。

穆楠皺眉不語,側着頭便發覺站在右側的單梓琰微不可查的搖了搖頭。

再擡頭時,上位的新帝止了笑意,他面色不郁的看了眼單梓琰,嘴角輕輕勾勒出一絲邪笑看着穆楠道:“請試于殿?兵甲你擅長什麽?”

穆楠看了眼新帝,道:“劍。”

“噢?”新帝輕悠悠的飄出一句話,“那便與單卿比試一番。”

穆楠心下一驚,只覺得不妥,便道:“草民打不過。”

新帝輕笑,冕旒下的嘴角收斂了笑意,猛地從五爪金龍椅上走了下來,他步步緊逼,站在穆楠的面前,低着頭與穆楠平視。

撩開的冕旒露出新帝蒼白的面容,極薄的唇勾出一個似笑非笑的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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