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5)
度,眉眼微挑,低低的道:“這般近看,若不是知道你是男子,朕……還以為你乃女扮男裝呢。”
穆楠面色一白,不知新帝這話是何意,莫不是已然猜出了她的身份?
心跳如雷,脊背冷汗連連,面上卻保持着冷靜,她控制着逃去的沖動,咬着眼直直的盯着眼前新帝道:“草民不知聖上此言何意?”
新帝又笑,卻是站直了身,揮手指過滿殿的武官:“文武百官皆在這,你挑一個,倘若贏了其中一人,朕便相信你一身武藝!”
穆楠聽得頭皮發麻,滿殿的文武百官,又哪能通過這般比試的。贏了哪一個都難保他人不會心生厭恨,以為她是借此登位。
“臣,以為不妥。”穆楠剛準備開口,大殿內文官中一位花甲老臣大義凜然的道。
那老臣站在左側上位,依據官服上的長頸仙禽可看出是個一品大臣。
新帝皺眉,似是不滿又似是在顧忌什麽,他難得的沒有發怒,只擺手問:“那太傅以為如何?”
老臣瞥了眼還跪在地上的穆楠,慢悠悠的跨了列,指着殿下武将的後列,笑道:“陛下剛選的武舉,與穆家小子年歲相當,豈不更加合适?”
如此明目張膽“禍水東引”之舉實乃是技高一籌。
莫名被指出的幾個武舉在滿殿百官包括新帝的注視之下,小心翼翼而又膽戰心驚的站出列,百官這才滿意的守在自己的位置上不發一語。
“如此,那你們便在這大殿上比試一番吧。”新帝選了個高地,又走上龍椅邊,他補充道,“只是別把朕的大殿弄碎了。”
穆楠無言,此舉自然是最好的。
她緩緩站起來,朝着先帝微微颔首,新帝不耐的擺擺手,算是同意。
殿門處站着的是一個身形魁梧面目兇悍的大汗大汗穿着明顯不合身的布衫,越發襯得粗俗。
餘光微晃,竟是在左側文官中看見了一個熟悉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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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楠一怔,這是自沈青入奠後頭一次相見,潛藏在內心深處的不可名狀的情愫在視線相交之時像是被打開了閘門,對于那個世界的思念緩緩流出,湧入了整個心室。
如此綿軟而又厚重苦苦壓抑着的想念。
我在這裏為你苦苦掙紮着,那麽你呢,簫昇?你還再因我的逝去而難過着嗎?
人群裏,衣冠楚楚的簫昇目光暗沉。
原本屬于相見的喜悅在觸及到穆楠如此晦澀而又失神的目光時被擊打的灰飛煙滅,盡數沉澱着掩藏着。
捏着奏折的手指腹泛白,不止一次的生出了陰暗而又難堪的心思。
你又認錯了我,毫不掩飾理所應當的認錯了我。這天底下真的有那麽一個人長得如此像我嗎?
他雙唇緊閉,視線飛快的從穆楠的身上轉移,仿若再看下去就會控制不住的走上前去,控制不住的想抛棄一貫的溫良想要揪着那個人的領子,狠狠的問:你把我看做了誰?
可是他不願,自尊心極度膨脹着,二十年身為京都簫府二公子的驕傲不能忍受着如此毫不在意的視若無睹。
在二人如此暗藏火光的視線糾纏時,武将中兵部侍郎秦義之沉默的看着,一貫面色無波的他嘴角輕輕的勾勒出堪比新帝一樣陰冷的一絲笑意。
之後的比試結果,自然是穆楠勝出。
聖心大悅,允了單梓琰之前的提議,封穆楠為北疆先鋒,着三日後出發解郾城被圍之困。
☆、無望
古老簡樸的禪房迎來了一位客人。
寺院裏的小輩沙彌杵着掃帚圍在他們寺小師叔的禪房外頭企圖打探着寺門口看門的小沙彌不知道的信息。
例如,那個白發的施主是誰啊?那施主是小師叔的什麽人啊?那施主找小師叔做什麽啊?諸如此類的。
他們的小師叔長着一張妖媚明豔的臉,雖是俗家弟子但,也不似方丈那般寶相莊嚴,嘴口也甚是毒辣,但是他們還是願意湊在師叔的跟前。生怕有誰欺負了(其實一般都是小師叔欺負別人)小師叔。
幾個小沙彌頂着掃帚把,一個光禿禿的頭疊着一個光頭疊成排,耳朵貼在紙糊的窗戶邊,用指甲摳出一個圓鼓鼓的洞,對着眼睛往禪房裏頭瞅。
最上頭的光腦袋大師兄瞅了半天,說:“師叔的房梁真好看……是花的。”
大師兄下頭的二師兄晃着腦袋緊跟着大師兄道:“師叔的桌子真好看……是方的。”
二師兄下頭的三師兄伸長着脖子跟着道:“師叔的椅子真好看……是長的。”
最小的四師弟撅着腚子瞅了半天,才好奇道:“我怎麽就瞅見了一塊老長老長的板子……”話還沒落音,從最上頭下來的大師兄的手就敲到了二師兄的頭上,依次而下三師兄的手帶着兩位師兄的期望不負衆望的打的又脆又響。
無辜的四師弟捂着被大紅的光腦袋,往後退了步,委委屈屈的嘟囔着:“哎呦,師兄怎麽打我?”
一派正經的大師兄哼了聲,扭頭不理,二師兄也哼了聲看着三師弟,三師弟哼了聲才道:“叫你脫離組織!”
委屈極了的四師弟就是坐在門口,邊撓門邊哭:“師叔,師兄打我~~~”
三位師兄驚得猛地後退幾步,門嘎吱一響,聞聲出門的小師叔挑眉笑得不懷好意。
大師兄心砰的直跳,直覺不好,拔腿就跑。
腳蹬了幾步,大師兄就感覺自己像是踏在棉花上,軟軟的。
返身一看,不知何時從門檻的師叔就飄到自己跟前,細長的爪子領着後背的僧衣,笑得格外刺眼,一口白牙晃瞎眼。
大師兄求饒道:“小師叔饒了我吧。”
小師叔繼續笑,手勁絲毫不松:“饒了你?”
大師兄點頭,小師叔依舊笑着:“饒了你呀?”看着大師兄期待的眼神,小師叔眸色一沉,櫻色的薄唇吐出兩字,“做夢!”
果然,不知何時放在地上的掃把被小師叔握在手裏,他将掃把丢在大師兄的懷裏,薄唇輕啓:“今兒,你們四個就把上山的路掃幹淨。”他掃視着目瞪口呆的衆人,露出白燦燦的牙口補充道,“要是沒掃幹淨,你們今兒就別睡了。”
如此理直氣壯的将以大欺小的不正派作為做的這般順理成章者,獨小師叔也。
大師兄顫顫的點頭,提着連哭都不會哭的四師弟夾着二、三師兄拔腿就跑。
容貌美豔的小師叔,待人走後,才對着禪房裏的客人道:“怎麽還不出來,還害羞了不成?”
客人聞言哈哈大笑,跨步而出。
“空了,你還真是越來越‘仁慈’吶。”
空了鄙夷的嗤笑一聲,扭頭道:“你說我,你就成氣,自個徒弟去軍營帶小徒弟都不帶你,你倒是賭氣一直別理她啊。怎麽知道她今日出行,窩在我這兒埋汰什麽?”
奉正面色一紅,梗着脖子咳嗽着,空了一聽,嘴口更毒:“裝什麽裝,身體健壯的跟頭牛一樣。”
奉正索性不裝了,只無奈的走到禪房外頭的石椅上坐着,趴着傷春悲秋:“唉,我也不想啊。”他暗自瞥了眼站在一邊的空了,見那厮依然鐵石心腸面不改色的鄙夷着,便直截了當道, “空了,你我相識多年,應該是知道我的性子的!”
空了聞言毫不留情的補充:“是啊,你幾歲偷鳥蛋,幾歲追咬你三回的大黃頭追了滿個山頭,幾歲去青樓看相公,幾歲整鐘情你哥的黃花大閨女,幾歲……”
他喋喋不休變本加厲的絮絮叨叨着,卻沒有注意到奉正在聽見他說‘你哥’時,面色慘白的樣子。
哥哥?原來忘記的那個人一直是我哥哥。
其實此行,本意就不想讓穆楠他們擔心,念着空了離京都近,他從一開始就不單單是探望舊友的。
如此費盡心機的企圖從空了嘴裏探出他到的忘了誰。
午夜輾轉反側時,心裏總是空落落的,像是忘記了什麽重要的東西一般,令人難受而又異常折磨。
空了還在念叨着,奉正卻根本一個字都聽不下去。
腦子裏像是一鍋燒沸了的水,掙脫着想要炸開翻騰。
腦海裏依稀浮現出一個人的樣子,青年面色蒼白,三分相似的神情裏傳遞着是與他迥然不同的正派肅穆。不茍言笑,正經的像是個熟讀白書的教書先生。
本是最為厭惡的形象,為何偏偏沒有一絲一毫厭惡的情緒,好像心口的缺口被填的滿滿的,滿足之後卻又心痛如絞。
“哥哥……”他失神的看着虛空,恍若身處漫天大雪中,狼狽而又倉惶的他伸出手,對面那人連搭手的親密都不願再施舍。只深深的看了一眼,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如此決絕,如此無情,如此深惡痛絕,恍若他是個令人惡心的存在。
再眨眼時,卻又置身于燈火昏暗的大廳裏,那個人目光執着着拿着黑紫色的藥丸,口口聲聲的說想着恢複往日的兄弟情誼,竟不管不顧的選擇了自己一貫厭惡的捆綁下作舉措。
往日如夢一樣,彙聚到腦海裏,青年微笑的樣子,生氣的樣子,發火的樣子,站在人群說着“恩斷義絕”的樣子,拿着藥丸眼神狂熱的樣子……
每一幕都像是沉睡已久恍然夢醒一樣,如此清晰,不曾遺忘。
“倘若真的忘了,該有多好啊。”
空了不再說那些往日的童年趣事了,奉正踏上寺院的門檻時,他就隐隐覺得有什麽事情在他不在場時便悄然轉變了。
“你此時瞞着我什麽了?”空了不笑的時候,眼神是犀利而又狠毒的,望你一眼,你便會覺得什麽事情都會被他勘破。
奉正直起身,欲言又止。
他……一直只當我是弟弟,竟拿着藥想要我恢複正常。這樣的話,這樣毫不掩飾的殘酷奉正說不出口。
“你又見了公瑾。”空了肯定的道,語氣裏帶着森然冷意。
奉正點頭,苦笑道:“空了,我或許死心了。”
空了一怔,他看着奉正不似說笑,只冷笑道:“哼,你何時變得懦弱膽小,意半途而廢。”
奉正失神的搖了搖頭,道:“空了,你激我也無用了。”他頓了頓,語氣失落而又凄涼,“我若再激哥哥,他只怕……會發瘋的。他一貫疼愛……我這個弟弟,今次只是受激拿毒丸做救命丹,倘若醒悟過來只怕又會悔恨再三。便是做回兄弟,也未嘗不可。”
空了聽着毒丸二字時,心下一驚,又聽到奉正說兄弟時,只覺得滿腔怒意,“他怎麽可以這樣狠心。”
奉正不喜任何人說他的哥哥,即便是空了也不行,于是他凝眉瞪着空了,空了氣的劈掌打向近身的石椅,碎了滿地的石渣。
他怒氣沖冠,只覺得滿腔好意仍進狗肚子裏,越發是口不擇言:“你活該如此!你活該與他做一生一世的兄弟!”
奉正眼也不擡,只苦笑道:“可不是嗎,做一輩子兄弟呢。”
是夜,京城奉府。
一道黑色人影越過層層屋檐,鑽入了奉府。
他輕車熟路的摸入了奉家主人的卧房裏,站在主卧邊,從衣袖裏掏出一顆夜明珠。
一步步,湊近了,珠子泛着冷光,床榻上奉公瑾睡得昏沉,這般迷香的用途倒是用不着了,他心裏苦笑着。
印象裏,青年的容貌在看到真人時便重合了。
他不再年輕,不再沉默着,不再會笑着叫自己走到他跟前,拿出藏在袖子裏的從太醫院順拐出來的糕點了……
他的哥哥,如此俊朗,如此優秀,如此……讓人難以忘懷。
可是,從什麽時候開始,關系竟會變得如此生疏了,便是連見上一面都會懷着竊喜而又忐忑的心情偷偷摸摸的趁着夜深人靜時潛入府裏。
分明是那麽熟悉,分明還是這個家的半個主人,分明還有着一般的血緣關系……
果然,是他太過于貪心了。
夜色裏,床榻上的人不安穩的翻了個身,半個身子滑出了薄被,瘦弱的手腕從被子裏探出來,無力的下垂着。
“哥哥……”黑暗中,黑影輕輕的喊道,床榻上的人依舊昏睡着,只是睫毛輕輕的不可察覺的顫動着,似是陷入夢魇裏。
黑影湊上前去,輕輕的依依不舍的将探出被子的手腕放入被中,被子帶着那個人的體溫,依稀,竟讓人生出不願挪步的欲望。
他終究還是狠心的抽出手來,手指在虛空中緊握着,企圖挽留着殘留的手指上的溫度,“哥哥……”黑影直直的看着陷入昏睡中的人,往日種種,歷歷在目,眸色在觸及到兄長蒼白的臉頰時變得空蕩,他還是說了那句以往極度厭惡的話,“你娶親吧。”
你娶親吧,我不會再阻擾你了。
黑影緩緩的往後退着,壓抑着滿腔難受,夜明珠的重量太過于沉重,黑影手指輕顫的抖動着,終于掉在地上,朝着床下滾去。
霎時,卧房裏又陷入了黑暗,伸手不見五指。
黑影慌不擇路的直直的從旁邊的窗戶躍出,一切又陷入了安靜。
夜明珠靜靜的躺在木板上,發出幽幽的冷光。
床榻上本該陷入昏睡的人倏地睜開了眼,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半開着的窗戶,近乎是咬牙切齒的想要起身沖着那人怒吼着。
可是他終究還是壓抑着,目光狂熱的盯着,像是要深深的刻入心裏。
娶親?你将我拖進這個境地,讓我不得出路,苦苦掙紮,又怎麽能夠再叫着我哥哥,再叫我去娶親呢?
☆、北疆
郾城迎來了從京都來的将軍。
滿城的人翹首以待,終于看見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官道上一對人馬緩緩而來。
最前面的是一個年輕俊雅的穿着不常見錦服的公子,公子面沉如水目光沉寂的穩穩坐在馬背上。公子旁側也是一個比之還小上幾分的小公子,亦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
兩位身後的是一輛馬車,馬車簾子拉的嚴實,窺看不清。
再後頭便是一對輕裝上陣的步兵,兵士壓着近十個箱子,大紅箱子裏裝着的應該是重物,馬車走過留下一道深深的印子。
如此俊逸而又風度翩翩的公子,小城裏的人許少見。
這是不同于鄉野粗犷大漢的貴公子,瞧上幾眼便覺得賞心悅目。
人群擁擠着,興奮着,被圍剿的折磨似乎在瞧見這樣大的陣勢已然消散許多。
馬背上,穆楠看着人潮湧動的人群,對一旁的孟澤道:“郾城中,男丁甚少。”
孟澤掃視一圈,果然只瞧見人群中少有的男丁 ,還基本只是幼弱老者居多,随道:“邊城戰亂頻發,軍隊拉人做壯丁,自然是就近選擇。”
穆楠颔首,誠然這緣故是有幾分可信度。
瞧着入目皆是面如菜色的婦孺老人,穆楠心生憐憫道:“北方蠻夷縱使如狼似虎,也必須讓他退兵二十裏,不然郾城生計從此沒落。”
“是。”
兩人就此緘默了,從京都一路而來的疲倦在看到民衆出自內心洋溢在臉上的歡迎時,就盡數化為虛無,餘下的只有對北蠻濃濃的敵意與戰意。
半晌,孟澤拉着馬缰,離穆楠近了幾步,輕聲問道:“公子,車裏的那人如何處置?”
“車裏的人?”穆楠一怔,有些不明白孟澤此言是何意。
孟澤握着馬缰的手緊了緊,咬唇道:“陛下派刑部侍郎做監軍,這是何意?想必公子清楚的很。”
穆楠心跳漏了半拍,許久才明白孟澤此舉是借機除掉簫昇。
她返身看了看馬車,車簾子随着波動微微敞開,馬車裏青年做的不是很舒服,微微蜷着身子,神情難受的樣子與印象裏西裝革履的簫昇合二為一。
她猛然一顫,再次返身時,面色不變,淡淡的道:“陛下派簫……大人為監軍,只是監督罷了,你何必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倘若他性命堪憂,只怕陛下不會善罷甘休,朝堂上的人借機打壓将軍府不是多了借口嗎?你我何必為将軍府樹敵,暫且讓他吧。”
如此言之鑿鑿的理由根本不是穆楠的性情。
孟澤看着穆楠若有所思,她感覺到袖中那瓶師傅給的秘藥隐隐發燙,最終卻還是聽了穆楠的話,不做深究。
馬背上的兩人再次沉默了,只各自思索着各自的思慮。
馬車裏,俊朗的公子面色蒼白,他輕輕的撩開簾子的一邊,目光在觸及百姓民衆的面色時,又讪讪的收回手。
坐在他一邊的素衫書生毫不留情的嗤笑道:“簫大人這是害怕了?”
簫昇眸色深沉,盡管行車十餘日疲軟乏力,眼神依然透着年齡少有的犀利。
他直直的盯着書生,笑道:“我不過是覺得疲憊罷了,軍師不也覺得疲憊嗎,又何必百步笑五十步?”
書生暗自腹诽,總會選個時機将這頂着督軍名號的刑部侍郎給打回去。
只是現在時機不妥,随即按捺着滿心的計量,道:“簫大人是第一次出京門來北疆吧?”
簫昇聞言點頭,書生心道,王朝的貴公子生來只知風流,哪裏會知道民生疾苦,随即對簫昇的印象與無形之中更加壞了。
簫昇了然的看明了軍師不加掩飾的神情,沉吟了片刻,才道:“穆将軍不也是第一次嗎。”
疲于奔波的身軀乏力,說話的聲音有些輕。聽不出是輕蔑還是其他。
軍師潛意識裏想反駁,後又想起穆楠此次也算是真的第一次來北疆。
吐出的話立馬咽進肚裏,他語氣不善的道:“簫大人怎能與穆将軍比,穆将軍精通縱橫之術又身兼十八般武藝,簫大人會嗎?”
簫昇一怔,馬車颠簸起伏中,他緩緩的靠在馬車上,笑道:“我并不曾鑽研,自然比不上。”
如此磊落直言不如竟讓一貫秉持着一鼓作氣風格的軍師難得的偃旗息鼓,他瞅着簾子微微敞開的縫隙看到外頭狂熱的民衆,不無感慨道:“郾城民風淳樸,難免行為沖動。”
簫昇點頭難得的沒有嗆聲,附和道:“是啊,這麽熱烈的迎接是我生平第一次見,小時候父親也曾受過這等熱情的追捧……”他頓了頓,虛晃的手指微微發抖,那是體力不濟的正常現象,“只是是許久之前的事,如今倒是少見這般不加掩飾的真摯。”
軍師看見青年神情有過一閃而逝的黯然,眨眼又是一貫的笑意,好似是眼花的結果。
“軍師在看什麽?”面色蒼白的青年,保持着一貫風度,笑意問道。
軍師猛地收回視線,眼睛四處打轉,後又意識到自己此舉豈不是怕他了,便橫道:“看什麽關你什麽事?”
簫昇只笑,心裏卻暗忖道:單府的軍師如此年輕,毫無城府,這樣的人真的适合做軍師嗎?
京城裏從六品的官員都不會如此直白的将心裏的想法擺在臉上,這軍師倒是單純,一看就可以瞧見他想什麽。
還是說,軍營裏的人都是如此的單純?
簫昇懷着如此疑慮在看見不遠處騎在馬上的穆楠,頓時心裏的念頭推翻了。
那個人可不是那般單純,第一次相見時還只是以為那人只是一個貴公子,之後的事情太過于出乎意料,大殿內少年劍氣淩冽的劍法還在腦子裏打轉。
如此不同尋常,才會在陛下提出要他做監軍時想也不想的就答應了吧。
如今想來,這監軍的職位其實不那麽讨好的。
眼前的軍師便是個難以對付的角色,從踏進馬車時,這軍師給自己的臉色都沒曾好過。
離邊境不過兩裏的路程,心情竟會有幾分忐忑不安。
呵,這類似于恐懼的情緒是為何?
☆、争吵
茫茫黃沙中露出了一道騎着馬的人影。
人身越來越近,哨兵翹首遠望,半晌才看清了距離越來越近的人影。
他招手示意,底下的兵衛在那人影還未到達設防點便開了門。
騎着馬的人很快的沖進來,底下早早守候的兵衛順勢朝着馬跑得方向追去,馬背上的人一身破敗的軍服,氣喘籲籲地的拉扯着馬缰。
追上來的兵衛順手牽着已經停下的馬,搭手讓那個兵衛下馬。
小将下馬後,目的明确的朝着軍帳深處一路小跑。
到達最後的營帳前,兵衛朝着守衛點頭示意,便撩開簾子,走進去。
“少将軍,前方探子回報,北蠻率領五萬大軍于郾城三十裏紮營。”
軍帳內,案席上堆滿了各色的羊皮卷,或是折疊着或是展開着。
铠甲盛裝的少将軍穩穩的坐在案席邊,他一手裏握着一張畫有山河邊防的圖卷,另一手的手肘扣在案上手指輕輕按壓着微皺的眉眼,面色蒼白,眼角下一片青黑。
另一士兵裝扮的少年規規矩矩的站在他的身後,兩眼一直盯着少将軍的背影,面色無波。
席下左右兩側擺着各擺着兩張矮椅,右側的是衣着素雅的文人,左側的是兵甲加身的粗糙漢子。
右上側的是衣着光鮮的公子,那人微微低着頭,眼睛似是盯着案席上的衆多畫卷上的一卷,又似是什麽也沒有看入眼裏,他神情不見焦急,隐隐透出幾分心不在焉的感覺。
右下側的書生一身長襟文衫,書生氣質頻發,只是神情卻不似他旁邊公子那般祥和,眼下青黑一片,眉眼間傳遞着一種生人勿進的焦灼感。
左側的兩位将軍就顯得大方随性,腿大大咧咧的張開着,粗糙的手掌抵着長刀,刀刃一道道豁口,刀柄還隐隐帶着幾分血跡。
對于突然闖進了的小兵,衆人的态度截然不同。
上位者的少将軍聞言手中的羊皮卷驀地掉在案上,他皺眉不語,身後的少年卻是猛地擡起頭來,眸光陰冷,卻随着他的主子不言不語。
右上側的公子似是沒有聽見一般,只淡淡的将放在案上的視線緩緩收回,颀長的手指輕輕的敲打着椅子靠椅,一聲一聲的,像是江淮春雨淅淅瀝瀝的聲音。
公子旁邊的書生蹭的站起來,目光尖銳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小兵:“數量有誤嗎?”
左側的兩位将軍不自主的挺直了腰杆,握着刀柄的手興奮的發抖,瞪大的眼角裏還夾雜着血性的狂熱。
小兵堅定的點頭道:“屬下确信!”
“五萬?那另外五萬大軍又在何處?”書生目光犀利的盯着小兵,企圖從他身上盯出答案。
左上側的武将提着刀柄,站到書生的旁邊,不甚在意道:“管他叻,他來多少,我老牛就殺多少……”那武将眼眶發紅,咧嘴就笑,“嘿嘿,打仗就跟打架一樣,群毆就群毆呗,管那麽多幹嘛。”
書生氣的直摔袖子,騰地坐在椅子上揣着粗氣,他惱怒的看着将軍,氣呼呼的道:“你懂什麽,十萬大軍只有五萬,另外五萬去哪了?不弄清楚,這仗就打不下去。”
那将軍也不惱,轉身笑呵呵的又坐回去。
右上側的公子聞言倏地擡起頭,本是敲打着椅子的手指也停了下來。他瞥了眼依然跪着的小兵,衣衫破敗的兵士,滿臉都是濡濕成水的汗液,眼睛被汗水刺得眯成一條線,呼吸急促卻依然跪的筆直。
“下去!”公子忽的聽到身後少将軍低沉嘶啞而又具有壓迫力的聲音,他緩緩轉頭便瞧見少将軍擺手,鳳眼深邃一片,“再探!”
小兵悉悉索索的退下去,一時之間又陷入沉默,呼吸聲此起彼伏。
半晌,少将軍緩緩站起身來,他返身拉開移開身後的座椅,示意少年讓步,擡手扯動着身後一直充作裝飾品的物件。那物件像是被卷起來的畫兒,被繩子圈着。
衆人微微發怔,便看見“畫兒”從上而下的打開了,映入眼簾的是一道道縱橫交錯的山河,山河之間的是些微标志性的防衛點,被人仔細的用細長而又精準的線條描摹出。
以西北邊防為界,畫出了堪比實物的精準地圖,如此浩大而又精準的工程,是誰畫的?
右側的公子眸色深沉,搭在椅背上的手指因不敢置信而緊緊的握着,嘴角張開卻連一個字都說不出。
穆楠,我該說,你是一個煞費苦心的将軍嗎?還是說,你還有更多我不知道的?
“少将軍,這……”自稱老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