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7)
在地上不言不語。
很快的,外頭傳來一陣色厲內荏的怒吼夾雜一陣痛苦的□□,兵衛抖得更厲害了,他匍匐着:“大帥,那人要闖進來了!”
魁梧将領豎目怒視,他拔起腰上的彎刀,那個帶着面具的人就闖進來了。
她長發垂在腳踝邊,連衣衫都不曾穿的嚴實,一手執着劍,劍上滴落着他們大好的北方戰士的血,另一首則是擰着一個兵衛的領子,衣領掐的兵衛滿臉紫紅。
跪在地上的衛士縮着脖子,退開來。
被叫做大帥的人氣的一腳将身邊的案席往穆楠的腳上踢去,被穆楠迎空斬開。
穆楠的身後,是舉着彎刀的目露兇光卻有畏懼着的北方兒郎。
大帥瞪着眼,穆楠身後的衛士便舉着刀朝着她砍去。長劍在空中挽了幾個劍花,迎上來的衛士手腳被橫空斬斷,血液翻騰,少數灑在穆楠的衣物上,越發襯得她面若修羅,殺氣攝人。
漸漸圍上來的衆人不敢前進,而穆楠也站在原地,那個被她擰着領子的衛士早已氣斷身絕,一命嗚呼。
兩方僵持半晌,穆楠才将那個兵衛仍在地上,眸光陰冷,持劍而立:“将簫昇交出了!”
大帥目眦盡裂,話都不說,一個跟頭便近了穆楠的身,彎刀閃着碧色的光芒,順着她的肩膀劃去。
穆楠仰身一退,長劍向後橫劈,站在身邊欲行偷襲的兵衛便捂着被劍刃劃開的脖子。
大動脈被割斷,血液捂都捂不住,直直的從脖頸處往外噴着,噴到無意閃躲的穆楠側臉上,血液成串成串的滴道肩膀上,一陣腥甜刺鼻。
“将簫昇交出來……”她眸光滿是殺意,陰冷異常,“不然我上窮碧落下黃泉也要屠盡你族。”
大帥面色發黑,牛大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他其實只是個将軍,王子殿下昨夜去了西風,不曾回來。這裏自然是他說了算,仗着一身肌肉遒勁,他再次揮刀刺向穆楠。
這一次,刺得是穆楠的手,被她劍刃擋住,刀刃近身不得,那将軍又從腰腹處掏出另外一柄刀刃,鋒刃劃開穆楠的側身,破開衣裳,劃開一道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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啐了毒的彎刀劃開的口子,自然不同尋常,肉眼可以看見穆楠劃開的口子正流出墨黑色的血。
那大帥龇牙陰笑:“是你自己活該找過來的,就別怪我心狠手辣!”
穆楠怔怔的看着左肋下透着墨黑色的傷口,心裏卻是一陣滿足,簫昇,我此刻所受的傷與你此刻所遭受的罪可否算是同甘共苦?
面具不曾遮住她的嘴和眼睛,她勾唇輕笑,眼裏的溫情在看着對面不遠的粗莽大帥時迅速褪去,像是凝了一層寒霜一樣,夾雜着寒意。
“将你們方才擄走的人交出了,不然……”劍刃朝着身後劃去,揮灑出一片血液,穆楠看着眼前目瞪口呆不敢置信的将領,冷然道,“不然,我屠盡你族!”
直到此刻,那大帥才醒悟道,眼前這位不是在說笑,她是認真的,鸩毒與她無用,她可以如此漠然的一劍又一劍的刺進不同衛士的胸腔,一次又一次的掠去衛士的性命。
一向縱身與殺伐血腥中的大帥,頭一次生出了畏懼的心思。
不一樣的,他縱使是斬盡千人,在午夜夢回時,依舊會害怕着。
可眼前的人眼裏毫不掩蓋的殺氣,卻使得他都畏懼着。
大帥帶着怒意和懼意,他擰着不斷往旁邊縮的衛士,狠狠道:“今晚綁的人呢?在哪?”
穆楠聞言,終于停止了單方面的殺戮,她無比冷靜而又無比焦急的等着,聽着。
那衛士卻是一片茫然,只縮着脖子,畏懼的看着她,抖着:“大……大帥……今……今晚沒有綁啊。”
如泣如訴,如此真切,在性命堪憂之下說的自然就是假話。
穆楠一怔,執着劍的手微微發抖,她再一次發問道:“你們沒有綁架簫昇?那他去哪了?”
衛士茫然的看着她,默默不語。
她忽的想起了軍師說的話:争執倒是沒有,是我叫他回京去……
叫他回京去?
莫不是,他選擇了回京?
莫不是,自己弄錯了,簫昇只是回京罷了?
心裏的擔憂在此刻悄然粉碎,她怔怔的提着劍,朝着外面走去,包圍過來的衛士不由自主的退出一條道。
穆楠一路狂奔,披散着的長發在空中飛舞着,如此安心,如此釋然,躍馬而去,一如她極速而來一樣毫無征兆,消失在濃濃的夜色裏。
緊跟着她走出來的大帥,眼神陰鸷的看着消失在夜色裏的背影,他吐了口唾沫,陰恨的道:“簫昇是吧?你既然如此在意他,那麽我定會在你的面前殺了他,以報我受辱之仇!”
騎着馬尚未到達軍營時,穆楠忽的看見了那個人。
一如昨晚那般,他就站在烽火臺上,臺上的火光跳躍着,那個人只穿了一件單衣,半仰着頭,安然靜默,溫良如玉。
他與簫昇是不一樣的,簫昇愛笑,他并不愛笑,可是你一回頭便會察覺到他就在你身後,默默的看着,默默的讓你依靠着。
他一直在那,一直在那……
穆楠心下一松,下馬,她輕輕的拍了拍馬腿,頗通靈性的馬兒踢着腿朝着駐紮點跑去。
簫昇覺得夜風有些冷了,傳來時只穿着單衣,現如今都覺得從骨子裏都冒着一股寒氣,冷的讓人不由自主的發抖。
手指輕輕的搭在被風雨消磨的圓滑的牆沿,他緩緩地的擡起了頭,驀地一個帶着面具的人從城下緩緩升上來。
血跡斑斑的銀色面具在月光下閃着幽冷的光芒,那人長發飄飄,染了血色的衣袍在風聲中獵獵作響,單衣蕭索,鳳眸幽深,簫昇怔怔的看着她出神。
血色迷離間,簫昇情不自禁的往後退去,退出的三分地被從下頭飛升而下的人占盡,染着血的衣裳本該使得她面目可憎的,簫昇卻沒有感覺到害怕。
一種類似于無能為力的無力感牢牢的盤踞在心底,使得他一時之間什麽也說不出來。
分明前一刻他從軍師的營帳出來時那人還一副欲與軍師秉燭夜話的架勢,這刻卻一身血色宛若修羅,期間能夠發生的事情他其實可以猜到。
夜襲北蠻,意圖是什麽他不清楚,但終究可以歸于到報效朝廷一類的。
這般廢寝忘食,他卻不能幫上一點一滴的忙。
“你沒有回京。”簫昇轉身欲走,身後穆楠低沉嘶啞的聲音格外刺耳。
他跨出的腳終究還是頓住了,回京?似有這麽回事,他忽的想起昨晚他也是來了此處,步步緊逼的軍師一字一字的說着要他回京的事情。
可是她不是趕回來了嗎?
還是說,事情緊急到他非走不可嗎?
“我以為……”身後那人依舊說着,一向冷然的語調此刻竟帶着近乎是哭意的腔調。
簫昇搖頭,定是聽錯了,印象裏她素來不會如此……即便是,也定然不是為了他。
他還記得初次在江楓酒樓相見時,穆楠緊緊的攀在他的肩上,似是委屈似是無助的叫着“簫昇”這個分明是他卻又不是他的名字。
“我以為,你被……”穆楠忽的頓住了,想說的話,像是被什麽堵住一樣,說不出口。
她舉步緊緊的站在簫昇的身後,視線移到簫昇的身上,衣着盡管單薄,但好在安然無恙,這便好了。
“你以為?”簫昇垂着頭低低的笑了,“你以為我被怎麽了?還是你以為那個叫簫昇的被怎麽了?”
隐忍多日,盡管吹了近二個時辰的寒風,頭腦卻被憤怒激的發燙。
他或許是瘋了,被穆楠若即若離,模糊不清的态度弄的瘋了。
他冷笑着返身,與穆楠相處多日,竟學會了她那般,眸光陰冷:“你若真的是關心我,那麽請不要在我面前口口聲聲的叫着‘簫昇’這個名字!”
穆楠渾身一震,腦子裏的那根弦被簫昇漠然而冷漠的語調擊斷了,他還在說。
“我是京都蕭家的二公子,不是那個你心心念着的簫昇。你若有心的話,可不可以不要在我面前一副深情款款的叫着這個名字?我跟你,還不至于親近到可以直呼我名的地步,我和你,還不至于好到可以容忍你多次将我當成那個人的替身!”
“我沒有……”她看着眼前那個一貫溫良如玉的人此刻盡失風度,握在手裏的長劍砰的一聲,掉在地上,“我沒有……你怎麽可能會是他……”我一直清楚你不是他,從第一眼便認出了。
簫昇一聽,不怒反笑:“嗬嗬……我自然不是他,但也不能容忍你就可以這樣肆意的将我當做他的替身……我簫昇,還不至于卑賤到任人踐踏的地步。”
言盡于此,便沒了再說下去的必要。
穆楠驀地擡頭,神情懊悔的看着拂袖憤然離去的簫昇,那一刻心裏的絕望像是飓風一樣在心底肆虐着。
她無望的跪在寒冷如冰的青石板上,周身陰寒,只默默的看着那個人影疾步離去,消失在濃濃的夜色裏。
“簫昇,你沒事就好,哪怕誤會我也罷,只要你沒事就好。”
微風一吹,音調散在空氣了,只餘下一陣淡淡的無助。
暗夜裏,疾步而去的簫昇似有感觸的停下腳步,他轉身看着烽火臺處,火光閃爍,卻根本看不到那個帶着面具的人,只有堅韌沉默的青石堆砌而成的城牆還默默的固守在原地。
“穆楠,我對你再不敢有奢望了。”你我相處陌路也罷,我斷不會再對你有任何期望了。
☆、暴露
第二日,簫昇是在将士們齊整的步伐聲醒來的。
出來後,便發覺營帳頓時少了許多,一問之下,才知道北蠻與西風結盟攻打西疆,少将軍緊急調兵前去支援。
張牛兩位将軍帶着整個營帳近一半的人人趕赴西疆,餘下的也不過三萬人。
張牛兩位将軍剛走,城門下便聚集了近萬的敵兵,像是知道我軍的所有動态一般,及時的近乎到了料事如神的地步。
整個軍營都彌漫着恐慌窒息的氣氛,各自奔走着,各自擔憂着。
此時少将軍臨危不亂,一手提着銀劍,縱馬飛馳而去,跟在她身後的是步調一致神情肅穆的北疆戰士。
就連那個今晨剛剛蘇醒過來的孟澤,也緊緊的跟在她的身後。
騎在馬背上的穆楠依舊帶着面具,簫昇仰着頭看着她神情漠然的從自己的身邊走過。
那一剎那,竟生出一種就此別過的失落感。
他與往日一樣,爬到烽火臺上看着兩軍交接。
穆楠的陣法與張牛兩将有很大的區別,刀光劍影,将士們歪着身子頂着盾牌只為躲避着來自敵軍的密若煙雨的箭林。
獨獨穆楠一人在馬上馳騁,劍刃飛舞的揮去近身不得的羽箭,一步步向着敵軍逼近。
站在他身邊的軍師,眼目間透着自豪的神采:“此番擒賊先擒王只有基于少将軍的武藝與膽識,方能成功!”
簫昇不語,只默默的看着穆楠一路馳騁着,有不少羽箭幾乎是堪堪的貼着她的肩腹,可是他依舊無所畏懼,不知疲倦的揮動着手中的銀劍,那麽執着,那麽肯定,那麽拼盡全力的去維護着北疆戰士用性命從敵軍手裏一寸一寸的躲過來的國土。
什麽樣的信念,值得你豁出性命?
什麽樣的眷念,需要用鮮血來證明?
簫昇忽的有些挫敗,倘若是其他的事情,他還可以找出千萬種不同的理由來告訴自己放棄,但是如今,似乎有些遲了。
因為,他發現,他已經一廂情願的陷的太深了,他剛才甚至會擔心着,害怕着,羽箭每貼近一次,心就狠狠的揪着。
入戲太深,還可以任意的抽身離去嗎?
遠處,那個一身純白色戰袍的将軍已然裏敵軍部隊不過幾丈的距離,她靈活一躍,足尖踏過馬首,踩過端着箭弩射箭的敵兵,持劍朝着那個端坐在馬匹上的将軍越去。
成敗已定,穆楠一手舉劍,一手提着将軍割斷的頭顱,站在馬背上,睥睨天下。
提起的心,終于落地。
簫昇神情安然的看着那人,底下的北蠻戰士歡呼雀躍着,就連站在此處的軍師也高舉着手,朝着那處歡叫着。
勝利總是讓人覺得異常的興奮。
簫昇不語,只笑着看着,敵軍副将領着殘兵落荒而逃,将領的半個身子都被踐踏成血泥,恩義遠不及保住自己的性命重要。
那晚,挑燈夜書時,簫昇奏給聖上的折子裏是這樣寫的:穆将用兵如神,與頃刻間取敵首頭顱,得此良将,實乃大晞之福。
接下來近半個月,敵軍不曾來擾。
穆楠疲于訓練将士,簫昇幹脆當起了半個大夫,跟随着軍營裏的老軍醫,成日裏提着藥箱,奔波于傷殘的戰士之間。
今日醫了那個斷了手的将士,明日醫了那個瘸了腿的兵衛,後天醫那個傷了臉的将尉……
他時常在腰酸背痛之際,擡首遠眺時,便可以瞧見穆楠冷漠不失嚴厲的訓斥着從郾城領過來的新兵。那個叫做孟澤的副将,寸步不離的跟着。
而他們之間,自那晚烽火臺不歡而散後,連說話都帶着客氣的。
只言片語,離不開幾乎不痛不癢的客套。
“監軍大人辛苦了。”
“少将軍辛苦了。”
諸如此類,毫無新意。
北蠻敵軍,會選幾個“黃道吉日”,照例前來騷擾着。
歲月如梭,一晃便到了九月。
京都傳回來的信都有十幾封了,那個素來陰郁無常的陛下每次都不吝啬的在信中誇贊着他的将軍。
刑部尚書大人他的父親偶爾會塞幾封信,大意是叫他在軍營好生學習學習,餘下的洋洋灑灑近三頁的都是他的母親傳過來的噓寒問暖。似乎,每個家庭裏的父母都是如此。母親慈愛,父親嚴厲。
犒賞順過官道,緩緩而來,一路運來的還有京特色的肉食,只是路途遙遠,到了軍營時早就變了味道。
張牛兩位将軍前往西疆,三月之久,卻毫無歸訊,只傳信前來告知說那方戰事緊急,脫不得身,像是耗進去了。
北疆的秋,總是伴随着刺骨的寒風,從遙遠的北方吹來,吹的人冷的發抖,也就自然知道了冬天要來了。
黃沙漫漫,鋪天蓋地的寒意肆虐而來,軍中的将士都換上了厚重的棉衣。
傷兵的營帳裏總會彌漫着一種濃重的藥味。
簫昇裹着狐裘制成的冬衣,蹲在地上給傷兵包紮。
那冬衣并非是曾經在穆楠的營帳裏看見的那件,今晨醒來時便發現床榻上的衣裳,純白色的毛皮被人密密地縫在衣物上,軟軟的看着都覺得暖意。
心頭的一角被輕輕的觸動,溢出綿軟的感動。
他本不知會在北疆待這麽長的時間,自然不會費心去收拾什麽衣物,除去母親備下的一件棉衣外,其餘的皆是單衣長衫。
如此,這冬衣自然算是雪中送炭之舉。
提着衣服來到穆楠的營帳之外時,守衛告知說少将軍在原野訓兵,不到午時斷不會回來。
于是他便又折了回去,穿上之後便來到傷兵營,心裏想着該如何向穆楠道謝。
折騰近午時時,炊事兵前來通知到了吃飯的時候。
他心裏想着,既是午時,那麽穆楠她們自然是回來了。
于是拔腿便朝着穆楠的營帳走去。
近了營帳時,似有聽見裏頭竊竊私語的細微聲音,簫昇本不會做這等非禮勿聽之事,只別過身想着站遠些便聽不見。
腳步才踏出一步,裏頭孟澤低低的聲音便傳來出來。
“公子的傷……”
模模糊糊的,唯獨這四字格外的清晰。
傷?
什麽傷?
誰傷的?
何時傷的?
他一無所知。
剛剛踏出的腳步似有千斤般沉重,挪不動,也走不遠,如此僵着。
“倘若不将毒逼出來,那……”少年沙啞的嗓音裏帶着不确定的害怕,卻被穆楠冷然的聲音打斷。
“沒事的,你別擔心。這毒還奈何不了我,今日我便不與将士一同吃食,你去通知一聲。”
簫昇一怔,卻是側着身,掩在營帳之後。
他微微探出頭,便看見孟澤從營帳裏出來,面無表情的朝着炊事營前去。
毒?是何時出現的?
跨入營帳時,穆楠正低着頭盤坐在床榻上,聽見腳步聲,想當然的道:“回來了。”
不帶半點客套的話,是對着孟澤說的。
簫昇不語,只一步一步的走近,近了才發現她似乎真的不太好,面色慘白,下巴像是削尖的劍刃一樣,瘦的厲害。枯瘦入骨的手腕從寬大的衣袖裏探出來,疊放着像是沒了生氣的枯枝,虛弱而又極速的衰敗着。
這幾日,敵軍日以繼夜的領兵騷擾着,她作為一軍之将,又那麽盡職盡責,必是身先士卒,提劍殺敵。
如此疲憊,如此勞累,又怎麽可能還可以保持着風度翩翩的谪仙逍遙姿态?
更何況,還受着傷。
這麽近的距離,本是能夠觸手可及的,卻發現彼此之間遙不可及。
我走了這麽長的時間,你一向謹慎,平日裏未曾出聲不曾近身你便已然知曉,可今日離得這麽近你卻還未發現,你身上的傷,不是你同孟澤說的那般簡單吧。
“我聽說……”簫昇站在穆楠的跟前,一出聲,便驚得盤坐着的人猛地一震,迅速擡頭,簫昇看見她眼裏的驚愕和面上淺淺的汗珠,“你領着新兵前去原野訓兵了。”
他注意到,當吐出的話是這個時,穆楠便像是豎起刺的刺猬,滿身刺出的刺都盡數收斂,眼裏的防備倏地的化解,轉化而平淡。
她緩緩下床,單衣帶來一陣寒風,吹的簫昇渾身一顫,便聽見她道:“是啊。”
“你來找我,為什麽事?”她沉吟半晌,見簫昇不說話,這才注意到簫昇身上穿着的是自己昨日潛入他營帳放下的。
簫昇只笑,笑意透着幾番不可捉摸的意味,穆楠心裏又是一驚,這個時候這副樣子,難道……
她不甚确定的,往後退了幾步,心中掩藏的秘密太多,哪一條都不是可以與簫昇說的。
這一退,兩人之間極短的距離便拉開了,依舊離得近,卻不得不離得遠,出神間,便聽見簫昇道:“我本是想來道謝的……”
此言一出,穆楠心裏一松,緊繃着的神經松懈,就打斷道:“小事。”
簫昇往前走了幾步,置若罔聞:“未曾想到,會聽見你與孟澤的談話……”他注意到,說道此處時,穆楠瞪着的眼睛裏帶着少有的淩厲,像是寒風一樣,刺進心裏,“他說你受傷了,還中毒了……”
我其實是想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可是看見你如此辛苦的掩蓋着,連身邊的人都瞞着,便忍不下心。縱使你怨我,我也是甘願的。他在心裏,默默的道。
話音未落,穆楠驀地欺身而上,一手捂住了簫昇的嘴,唇側的手指寒若冰淩,簫昇皺着眉看着穆楠四顧而望的查看着。
她果然想瞞着所有的人,簫昇低着頭看着只到自己嘴角的人。
“這件事,除了你還有誰知道?”穆楠壓低了聲音,想惡聲惡氣的威脅着,但是看見簫昇那張臉時,語氣便不由自主的放軟了。
一如她之前收斂起的犀利眼神一樣,在面對眼前這樣一張臉時,在如今可能陷進去時,便會毫無原則的收回所有的棱角。
簫昇搖了搖頭,唇若有若無的觸到穆楠的手心,溫軟柔和,不似他偶爾之間透漏出的強硬,讓她心裏一陣漣漪,如沐春風。
簫昇見穆楠難得的透着溫情,眸裏更是一片暖意,唇上的手指冰涼,卻不如先前那般嚴實,他輕輕的吐氣道:“你想一直這樣捂住我的嘴,不讓我說話嗎?”
嗓音低沉,被手掌堵着,竟有些嘶啞神秘的感覺。
他笑得樣子一向溫煦,像是初升的朝陽一樣,暖心。
穆楠心跳漏了半拍,情不自禁的松開了手,情急之下,退了幾步,直到退無可退的地步。
“我……這件事,你別跟軍中任何人說。”
簫昇只笑,這類似與示弱的語氣,任誰聽了都會覺得高興,“我不說。”他笑着看着穆楠驀地放松的情态,不那樣冷冰冰的,鳳眸微微眯着,臉上的慘白因着情緒的波動生出幾分嫣紅,看着卻有幾分可愛。
嗯?可愛?
簫昇心悸,怎麽會想到這樣一個詞來形容一個将軍?
莫不是,魇了嗎?
他兀自輕笑着,心裏暗忖着:怎會生出如此孟浪的想法,若是叫那位将軍知道了,好不容易博得的親近,大抵又會疏遠吧。
“不說就好。”穆楠不曾注意到對面的簫昇在想些什麽,只知道他不說就很好了。
這毒還是那日去敵軍救簫昇被敵軍的将領刺得。
那日晚回來,便已然察覺到有些不對,即便是百毒不侵,對這鸩毒始終收效甚微。
每□□出一點點的毒,拖了這麽些時日,軍營并無良藥清毒,有的還是穆楠一直備着的奉正自己備置的護心丹。若是連護心丹都沒有,恐怕毒許便會深入肺腑,到了那時,便是神仙,也回天乏力吧。也難怪孟澤會如此擔心。
“只是,你的傷,還好嗎?”
穆楠一怔,擡頭看着簫昇擔憂的樣子,便知道自己并未是幻聽了。
你終于,還是為我擔憂着,這樣就好。
“我的傷,并無大礙。”她笑着擡起手來,看着簫昇的樣子,撒着不那麽高明的謊言,“你看,我還好好的,不是嗎?”
“是麽?”簫昇不笑的樣子是嚴肅而壓迫的,“我以為,你我也算是同盟,應當坦誠相待才是。”
同盟?什麽同盟?僅僅只是同盟嗎?
穆楠苦笑,“我并未騙你,事實就是如此。”
簫昇眼裏沒了笑意的樣子,與那世的簫昇沒半分相似,他一步一步的逼近,将穆楠逼到床榻上,居高臨下,執着她的手腕,本是肌膚相親的暧昧,卻沒有半分耳鬓厮磨的愛慕之情。
穆楠微微側着頭,便聽見他帶着淡淡的嘲諷的話,褪去血色的臉慘白慘白,宛若鬼魅:“這手,果然這樣涼。我一直以為,你至少還有我可以依靠的,哪怕是替身,我也甘之如饴。如今,你竟連我也欺瞞,我究竟該高興你終于不當我是替身了,還是該沮喪你竟不需要我了?穆将軍,你告訴我好不好?”
穆楠欲抽回自己的手腕,卻被那人握的嚴實,像是傾盡全力一樣,捏的生疼:“我的傷……真的無礙。”
我的傷,怎會無礙。
毒入肺腑,便是身有寒功,也始終拿它沒有絲毫辦法。
每晚夜深人靜時,傷口肺腑疼的在床上翻來覆去,這怎會無礙呢?
可是,我怎麽能告訴你呢。怎麽舍得告訴你。
簫昇怒極反笑,他狠狠的将手中冰冷咯手的手腕甩開,動作過大,扯得穆楠像斷線的風筝一樣倒在床上:“我就連個替身都不如嗎?”
視線颠倒,像是天地交換了一樣,昏呼呼的,腦袋嗡的一聲,亂嘈嘈的一片。
我或許腦震蕩了,視線昏暗時,她腦子裏這樣想着。
簫昇氣極,撒手便撤。
待走到出口處時,又折了回來。
到底是心裏不忍,即便穆楠不願意告訴他,他也始終是放心不下。
他疾步走到穆楠的身邊,看着那人躺在床上毫無知覺,心頓時慌了大半。
“你怎麽了?”他急急的将人攬在自己的懷裏,絲毫沒有察覺到這樣的舉動在兄弟之間是有些暧昧的。
懷裏的人毫無生氣的仰着頭,眉頭緊蹙,面色慘白如雪。
簫昇頓時慌了,他手指打顫的探了探穆楠的額頭,一片冰涼,冰涼的不知是額頭,連着身軀和四肢都帶着刺骨的寒意。
“怎麽這麽涼?”他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嗓子在發抖,只不住的呢喃着。
手指發顫,連着半顆心都幾乎也随之掉進冰窟裏,渾身發顫。
懷裏的人,無意識的呢喃,嗓音柔弱,聽不太清,只覺得她應該是極為難過的着,簫昇貼近了才聽見她道:“疼……簫昇……哥哥……我疼……”
反反複複的小聲說着疼,每說一次,簫昇的心也跟着疼一次。
他帶着笑,湊在穆楠的耳邊,壓抑着滿心的難受與心疼,輕輕的緩緩的安慰着:“不疼了……不疼了……”
疼到了極致,她便是輕輕的痙攣着,折騰的滿身冷汗,簫昇摟着他,只低低的安慰着,似乎每說一次,她就會好受一點。
只是不消片刻,簫昇便發覺那根本沒有用。
因為他聞到了一股血液的腥甜味,轉頭一看,便瞧見懷裏的人神智不清間,竟是将自己的下唇咬的血肉模糊,殷紅的血水順着嘴角滑入脖頸裏,觸目驚心。
簫昇吓得一跳,想也不想的将自己的手生生的塞入穆楠嘴裏,手下的嘴小幅度的開阖着,接着便感覺到堅硬的牙齒落在了手背上。
鑽心的疼痛迅速襲來,血水争先恐後的溢出,流了半個衣袖都是血。
簫昇滿足的看着穆楠,低低的道:“這樣,你覺得好受些嗎?穆楠。”
穆楠,如此間斷低沉的語調,竟使得昏迷不清的人顫了顫睫毛,手上的牙齒輕輕的松開,簫昇低頭,便看見她睜開了眼。
如此近距離的看着那眼,琉璃般溢彩,似是疑惑又似是委屈,她小聲的呢喃着:“簫昇?你來了……”滿是血水的嘴勾勒出一絲溫柔至極的笑,如此真心,如此歡喜,“簫昇,你來接我回去的嗎?”
簫昇知道,她又将自己認錯了,她似乎總有本是将自己認錯之後,又讓他毫無怨言。
“是啊,接你回去的。”
懷裏的人滿意的笑着,待仔細看着簫昇之後,又皺着眉,目光疑惑,“回去?我還沒死嗎?還是說你也陪我來這裏了?”她忽的頓了頓,眼裏黯淡了,像是沒有光的的珠子,透着疲憊,“簫昇,我好害怕,我好害怕我融入了這裏,就再也回不去了……”
她的話,太過淩亂,簫昇聽不太懂,只小聲的安慰着:“回得去的。”
話音才落,懷裏的人猛地一震,只擡着頭,目光陰冷,似是清明了,她冷冷的道:“你不是簫昇!你是誰?”
簫昇苦笑,每個字都像是把刀一樣,紮在心裏:“我是簫昇,只不過不是你說的那個罷了。”
“簫昇?”她又迷糊了,只仰着頭,細細的打量着他,像是不認識一樣,忽的像是想起什麽一樣,呢喃着,“簫昇,你怎麽回來了?我以為你走了,走了也好,走了也好……”
這一次,分明是認出他了。
簫昇滿眼欣喜,而她卻又昏睡過去了。
這一次,痙攣的更加嚴重。
低頭一看,一塊墨黑色的印跡從穆楠的側腹漸漸暈染開來,像是神話傳說裏開在地獄的黑色曼陀羅一樣。
他瞳孔劇縮,顫着手解開了穆楠的腰帶,外衣褪去,腰腹處的黑色血跡更大。
準備再次扒開穆楠的衣服時,一陣匆忙的腳步聲便傳來過來。
簫昇一怔,擡頭便瞧見進入營帳的孟澤,她似乎格外的匆忙,手裏還端着冒着熱氣的飯菜,看見穆楠這個樣子時,手指一松,飯菜頓時掉在地上。
簫昇準備說些什麽,才張開嘴,那個本在三丈之遠的人就站在自己的眼前,孟澤擰着外衣罩在穆楠的身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掠過了簫昇懷裏的穆楠。
看着手中空空如也,簫昇一愣,接着便怒道:“你這是何意?”
孟澤理也不理,只将穆楠放在床上,将被子蓋在穆楠的身上,手腳麻利之餘還有時間來擠兌簫昇:“監軍大人會醫術嗎?不會就且先回去?不然,就休怪我不客氣。”
簫昇反駁:“那你會嗎?”
孟澤冷笑:“我會不會?監軍大熱說笑了,作為公子的近身侍衛,若是連醫術都不會又怎麽夠資格站在她的面前。”
簫昇一時語塞,只覺得自己是氣急連話都不會說:“我本意是想幫她。”
孟澤站直了身,語氣冷然:“監軍大人還是去自己的營帳休息,不要幫倒忙!”
如此直接毫不留情,若是以往,簫昇或許會執意留下,但是此時穆楠事大,随退一步道:“即使如此,我便出去就是,你務必将穆将軍醫好。”
孟澤看也不看:“我家公子,我自會盡心盡力。”
話不投機半句多,簫昇不語,只看了看穆楠,便走了。
他走後,孟澤輕聲掀開了穆楠的被子,躺在床上的人,衣衫勉強遮住了胸前,她想着之前簫昇無疑的樣子,便放下心運功着。
此刻,走到外面的簫昇臉色突變,他不敢置信的回頭看着幾丈遠的将軍營帳。
在孟澤進來之前,他的手将穆楠的衣衫又褪了一些,盡管還有一層裏衣,但是……卻依稀看得清——衣衫下的軀體,分明不是男人。
穆楠她,原是女子。
☆、受傷
她是女子。
在經由一個晚上的輾轉反側夜不能寐之後,他除去初始還尚存的幾分驚愕統統化為理所應當的接受。
那顆心在蠢蠢欲動着,為自己親眼所見而欣喜着,焦躁着,疑惑着……
她是女子,本應該就是女子。
夜裏,他輕輕的緩緩的說着,細語不及軍帳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