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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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奉正自然是不清楚的,因為奉公瑾從未生過他的氣,他尚且以為,他的哥哥這是同意了他的話。
正暗自神傷着,卻沒有看見他哥哥眸色裏越發明顯的狂熱和執拗。
一身紅色喜服的青年,本是手無縛雞之力的醫者,卻不知從哪裏來的力量,将一個比他強上數倍的壯年男子推倒在大廳的太師椅上。
椅子是紅木的,結實而堅固。
奉正尚在神游,一個不留神便被奉公瑾提着衣領推倒在椅子上。
他仰着頭看着彎着身居高臨下的哥哥,哥哥面容猙獰而又邪惡,他這才發覺有什麽東西不對勁。
張口語言,頭頂上的青年勾唇冷笑,奉正脊背一寒,便聽見哥哥道:“做回兄弟?你不是一直說不可能嗎?怎麽今日便說的如此輕巧?”
手肘撞上椅靠,正一陣一陣的疼着,奉正面色慘白,卻梗着脖子苦笑道:“哥哥所願,我便是再難做,也要成全。”
“哼,說的冠冕堂皇,當年及冠時怎麽就敢當着衆人的面就口出狂言?”
奉正苦笑:“哥哥不是一直要做回兄弟嗎?那晚不是哥哥拿着藥說要做回親兄弟的嗎?我此時不過是應哥哥之願罷了。”
青年不說話,只是勾起了一道詭異的笑意,他看着奉正幽幽道:“親兄弟?你覺得我們還回得去嗎?”
你覺得在你對我生出那樣的心思之後,我們還回得去嗎?
你覺得,你勾起了我對你不該有的念頭之後,還可以抽身離去嗎?
“十三年前,你可以逃走,但是今日你總有萬般能耐,也插翅難飛!”青年壓在奉正的身前,面色一派嚴肅,右手一陣摸索着掏出了一顆翠色的藥丸,他似笑非笑,帶着十足的篤定将藥塞進嘴裏。
奉正心裏一跳,作勢要取,可是被奉公瑾靈活的擋開了,他不敢動手,急得火冒三丈,語氣卻柔和:“你吃的什麽?快吐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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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公瑾只笑,卻彎下身來,雙手攀上奉正的肩,整個人都伏在他身上。
此刻倒有幾分旖旎暧昧,奉正面色微紅,卻帶着惱意,別過臉:“你做什麽?”
奉公瑾只笑,擺正了奉正的臉,低下去便吻上了他的嘴,唇齒相貼,動作生澀的啓開了奉正的嘴。
他感覺到柔滑而濕熱的舌頭探了進來,舌頭将那顆藥丸擠入了奉正的嘴裏,嘴裏一直苦意。
本來升騰起的狂喜頓時像是堕入了冰窟窿,奉正全身發寒,他看着眼前的人生澀的挑逗着,心裏卻沒有半分的歡喜。
你就那般絕情嗎?他以為奉公瑾又拿出了上一次的藥丸。
奉公瑾吻了會兒,才停下來,面上攀上一層淺淺的薄紅,使得整個人也多了份生氣。
“你們……”站在一邊的女子驚恐的看着兩人如此胡作非為。
奉公瑾眉頭緊皺,在外人面前一貫的冷硬和薄情。
他從奉正的身上下來,慢慢的走到女子的跟前:“我們如何?”
女子抖着頭,指着奉公瑾,顫顫的道:“你們是兄弟!”
“哼!”奉公瑾冷哼一聲,“便是兄弟又如何?”
“兄弟之間,怎能有如此驚世駭俗之舉。你們……你們亂倫!”她驚得渾身發抖。
“說完了?”奉公瑾冷眼問道,女子愣愣的說不出話來,他又道,“說完了就閉嘴吧,管家把領她出去!”
女子還傻傻的看着,直到那老管家應聲前來,将她整個人都撤了出去。
奉公瑾這才滿意,回頭卻瞧見那椅子上早就沒有人了,他四處查看,卻看見奉正正靠在角落裏的木頭柱子上。
他緩緩的走近了,不滿道:“我叫她走,又沒叫你走!”
奉正此刻哪裏聽得進去,他感覺渾身燥熱難耐,叫嚣着發洩。
這種反應,分明是那顆藥丸的作用,喘着氣,他仰着頭問:“你給我吃的,是什麽?”
奉正皺着眉,看着奉正難受的樣子有些心疼,他擡手擦去了奉正額上的汗,道:“怎麽的發作的這麽快。”
頭上的手帶着涼意,貼上來是一陣舒服,奉正口幹舌燥,看着奉公瑾想的便是如何壓倒。
到了這個時候,在不知道那藥是什麽,那麽他就愧為數年的醫者。
“你喂我的是□□?”
奉正難得的笑了笑,道:“不然呢?”
“你知道這是什麽意思嗎?”
“你以為我傻嗎?”
“那就是你接受我了嗎?”
“……”
那麽就當是默認吧,奉正笑了,他一手将半蹲着的人拉進懷裏,壓倒在地,手指如願以償的探進了那人的衣領裏。
逞強的某人,面無表情,可是耳根卻泛出些紅色……
作者有話要說: 縱使有千般求不得,也始終如一。
☆、大雪
十月十七,北疆戰士迎來了第一個早冬。
下了整整三日的大雪,使得整個營地都是一片雪白,唯獨天空是灰蒙蒙的。
營帳裏,衆位将領聚集着,衆人圍着火炭,明亮的火光雀躍着,照亮了不同面孔上如出一轍的憂慮。
提早而來的瑞雪,不僅是兆着豐年,更是昭着戰事。
北蠻夷族,以畜養牛羊為生計,倘若是雪量過大,那麽牲畜所需的植草被積雪所蓋,牲畜受餓而死,接來下死的便是人了。
而今,北疆九月便迎來大雪,持續三日不曾停歇,積雪三尺之厚,探子報來邊境動蕩不安。
這場戰役,遲早是要打響的。
只是不知,是何時罷了。
軍師公輸已經三個晚上沒有合眼,從大雪降臨之時便開始沉默了。
今晨,他趁着寒風,冒着風雪來到穆楠的帳裏,兩人和那個叫孟澤的副将在營帳裏待了足足一個時辰才出來。
出來之後的軍師,開始前往每一個營帳,幾個前鋒隊的将領連帶着監軍大人都被一起叫到少将軍的營帳裏商讨。
于是,便又衆人集聚的一幕。
官銜較低的小将領,揣測不出上位者的意思,卻有着極好的察言觀色的能力,他看着少将軍的臉色不好,就連一貫“刻薄”犀利的軍師也沉默不語,便知道事情不容樂觀,一同沉默着。
然而這緘默,終究還是需要被打破的。
軍師公輸拾起一塊炭,仍進炭火裏,明亮的火光驅不散他眼底的陰霾,他看着在場的每一位将領:“大家在這北疆待了多少年?”
衆位皆是面面相觑,猜不透那位書生軍師的玲珑剔透心,此刻應邀前來,難不成是為了談論在北疆歲月史的?
坐在上位的少将軍,極少發言,僅以沉默來默許軍師的舉措。
“半年!”一位年輕的将領,高聲說道。火光在他的臉上投射出意氣風發的影子。
經歷了歲月的洗禮,練就了一雙精明的眼的将領察覺到軍師在聽見這個時間時,眉頭微不可查的舒展幾個度。
“一年!”
“三年!”
“兩年!”
“十年!”
衆人都不再顧忌什麽,紛紛說出了在這北疆所待的年數。
“四十七年!”直到一位隐在衆位将領之後的老副将,喘着粗氣,咳着,那嗓音卻依舊帶着強硬。
他話一說完,衆人皆是震驚的轉頭,自覺地将那老副将讓出了視線。
說四十七年的人,卻蓄着花白的胡須,雖面相蒼老,但那兩眼卻炯炯有神,依舊保持着老當益壯的決絕。
軍師忽的笑了起來,他站起身,從炭火上跨了過去,走到老副将的跟前,半低着身,道:“四十七年,可有大半輩子的時間。老先生精忠報國,令人欽佩。”他語氣拔高,言辭之間,欽佩之意盡數昭顯,引得周圍的人都四目相對,心中頓時湧動着一種叫做民族義氣的熱血。
老副将呵呵直笑,搖頭道:“呵呵……我哪有那麽勇武,只是從小在郾城長大,年青那會兒,北方蠻子時不時的就發兵騷擾下,我看不過去,才開始參軍的。只是沒想到,這仗就一直打個沒停,軍師剛剛一問,呵呵……我才算了下,原來我都已經在軍營待了四十七年吶。”
老将士說話的時候是笑呵呵的,然而衆人卻笑不起來,在軍中待一年便覺得艱苦,那麽四十七年呢?
不是每一個人都有着如此堅定而忍耐的心,戰場上生死乃兵家常事,今日你活,或許明日便是我死。
今日同袍兄弟一同從這關口出去,或許回來的就只有你一個人,有時候你可有忍受傷痛的折磨,卻忍受不了你身邊的人一個一個的減少着。那種孤獨的折磨才是最痛苦的。
軍師輕輕的點着頭,卻是問道:“那你可見過大雪封山之景?萬籁俱寂,天地之間只餘下茫茫的一片白,積雪足足半人之厚,腳踩下去,就不見了半個身子的。”
老人想了半晌,兩眼發光,他半張着嘴,激動的道:“有的有的,三十年前那會兒,北疆下了一場大雪,整整下了七天七夜呢。”
軍師靜靜的等着老人說完,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着,衆人疑惑間,他緩緩的用甚是低沉的嗓音道:“先帝在位時,聖輝寶年冬月二十七,北蠻夜襲郾城,那夜擁有三萬百姓的城池在一夜間被屠盡,血水凝固在半人高的積雪裏,歷經數日才化盡。”他擡頭,看着面色慘白的老副将,問,“不知這件事,您知不知道?”
老副将渾身發抖,容顏瞬間蒼老,疊着嗓子喃喃着:“我……我們不知道,蠻子繞過了我們,就連将軍都不知道……”
軍師打斷了他的回憶,道:“今日将大家聚集到這裏,為的就是這個事情。”
衆人經過剛剛那個事情,耳朵都恨不得豎起來,一字不落的聽着。
“今年雪下得太早,已經連着三日不歇,若是再下下去,很易造成雪災。我們興許不會在意,但北蠻就不一樣了。雪災會直接導致他們的牛羊吃不到草,吃不到草就會餓死,沒了牛羊那麽蠻子就會餓,就像是我們沒有了糧草一樣。”
他說的通俗,衆位将士都聽得明白清楚,心裏知道,要是沒有了糧草,那麽下場就只有一個死字。
“蠻子兇狠野蠻,一旦沒了吃的,就會拼了命的過來搶!郾城只剩下些婦孺老人,又該如何讓抵抗這兇如豺狼的蠻子?”
衆位将領說不出話,老副将不再顫抖,他從人群中站了起來,單薄的脊背挺得筆直,一臉堅毅的用他那沙啞而蒼老的聲音承諾着:“我不會讓他跨入郾城一步,除非從我的屍首上跨過!”
以性命為抵押的承諾足以讓人肅然起敬,或許那一晚老副将們沒有守衛好邊疆,沒有守衛好郾城的百姓,悔恨過,痛苦過。
上天給他一次重來的機會,他這一次緊緊攥着手裏,不放棄,而這就是軍師需要的。
他需要着衆位将領們擦亮眼睛盯着,需要每一位将士抱着背水一戰的決心,想要跨入郾城一步,除非從我們的屍首上踩過去!
如此堅定不移着,抱着必死的心等待着。
“說的好!”軍師蹭的一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椅背被他激烈的動作震的晃動,書生的眼是少有的兇惡,他目光如炬的看着衆人,朗聲道,“北疆戰事吃緊,這雪便是開幕!我要你們所有人提着一百二十倍的心,哪怕關外有任何動靜,都要提高警惕,随時出擊!郾城在我們的手上必需固若金湯!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衆人皆是熱血沸騰,胸中氣節大開,蹭的一下,都站了起來,舉着手裏的兵器,瞪着眼高呼道:“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小小的營帳裏響起了一陣高過一陣的呼聲,聲音穿過風雪,直沖雲霄!
夜風淩冽,飛雪在臨近夜色時便小了許多。
一個黑色的人影輕巧的躲開了哨兵,在營帳中穿梭着,慢慢的走到了烽火臺前。
夜色之下,烽火臺的并不曾被積雪澆熄,還頑強的發着微弱而明亮的火光。
黑色的人影,面色蒙着一層黑色的紗,身形修長,卻是着着一身單薄的夜行衣,依稀看着像是個男人的樣子。
露出在外的眼角細長而幽深,他看着臺階皺眉,似是在考慮着該不該上去。
臺階被覆蓋了一層厚厚的積雪,步履踩上去發出一陣咯吱咯吱的響聲,考慮好了的黑影步履輕快的在臺階上跳躍着,像是一只燕子一樣,靈活。
臺上站着一個青年,他背對着黑影,看不清面容,青年穿着奇特,是北蠻特有的胡裝,衣襟上是黑色的狐貍毛,在火光的照耀下發着幽幽的光。
青年帶着一頂漆黑的氈帽,帽子竟有幾分像是北蠻王室的貴族之帽。
似是知道黑影來了,青年似是笑了聲,語氣低沉,掩在風雪聲中聽不清楚,他道:“你來了。”
青年根本就沒有看黑影,黑影還是畢恭畢敬的朝着那青年扶了身,卻還是半低着頭,語氣恭敬的道:“主子。”
青年道:“你還是跟以前一樣,明明比任何人都要殘忍決絕,卻佯裝的比任何人都率真單純。”
黑影不語,低垂着的眼睛波濤洶湧着,但是姿勢卻一直都不曾變動着。
“父親說我隐忍陰險,我瞧着你倒是比我更甚至,明明對中原人恨之入骨,卻可以仰人鼻息的待在大晞這麽多年。”青年慢悠悠的轉過身,氈帽上的那顆紅寶石發着紅色的光,面容陷在黑影裏看不清晰,卻聽見他笑得自在悠閑,“呵呵……阿青,我對你倒真的是刮目相待都不行啊!”
黑影面不改色,然而貼在一起的手指卻死死的攥在一起,捏的骨頭都發出咔哧咔哧的細微響聲。
他咬着牙,應得恭敬有禮:“多謝主子!”
青年哈哈大笑,笑得彎着身子,放浪形骸,擡着手指着黑影恣意:“哈哈……我最喜歡看你這副樣子,心裏明明恨不得殺了我,面上卻還要顧及着我的身份,你這樣子真好笑!”
黑影終究還是不忍了,他站直了身,看着眼前笑得打顫的人,心裏卻暗自打算着,究竟是該直接沖上去結果了青年的性命,還是與之周旋一番在下以殺手。
可是他最終還是放棄了,只站在原地,語氣不耐的道:“說吧,找我什麽事。”
青年不笑了,只沖着黑影啧啧幾聲:“多年不見,敘敘舊罷了,你不知你在時,我有多麽的無聊。”
黑影忍了許久,才忍下将青年砍死的沖動,他耐着性子,斂去了眼底的恨意,道:“直接說就是!”
青年又啧啧了幾聲,他看着黑影笑得肆意張狂:“聽說你們的将軍只是個十五歲的孩子,怎麽大晞越來越無能了,這次倒是遣一個幼兒來着軍營……”
“用不着你管!”黑影打斷了他的話,“你要是沒什麽事的話,就走!”
青年高深莫測的笑了笑:“怎麽,在單家軍待久了就忘了自己的仇了嗎?”注意到黑影緊緊皺在一起的眉頭,他繼續道,“當年可是單梓琰領着大兵闖入王朝殺了你族中所有人,這筆血海深仇,你忘了嗎?”
黑影眸色變得狠厲,他痛苦的低吼着:“別說了!別說了!”
青年滿意的看着黑影眼中熊熊燃燒的怒意,看着黑影痛苦萬分的抱着頭,半晌才道:“這穆楠是何許人也?”
黑影像是累極了,大冷天裏出了一臉的汗,他無力的攀在壁上,喘着氣語調平淡的道:“我不知,聽說是單公子妻子的哥哥,單梓琰很看重他。”他皺着眉,想了一會兒,不太确定的道,“不過,他似乎對新來的監軍大人簫昇不一樣,簫昇對他很重要!”
青年眉眼一挑,小聲的呢喃了一句:“簫昇?”
黑影嗯了聲,補充道:“嗯,京都刑部尚書的兒子刑部侍郎簫昇!”
青年幽幽一笑,簫昇嗎?他倒是提到了幾次,就連部下也說過一個,看了這簫昇倒是一個不錯的突破點啊!
黑影看着青年,有些不确定他在想些什麽,心中生出了幾分忐忑,他問道:“你在想什麽?”
青年不語,只笑,笑意莫測。
黑影無端的多出些憂慮,他問:“你究竟想幹什麽?”
“阿青,你知道你殺不了我是為什麽嗎?”青年沒有回他的問題,反而是問他。
黑影皺眉,青年道:“因為你永遠都搖擺不定,身為胡族,卻對中原人心生憐憫!”
黑影一震,怒意死起,他瞪着青年,從袖中取出匕首便沖了上去。
只是慢了一步,被青年逃走了。
黑色的氈帽在空中打着轉,從烽火臺一躍而下,像只鳳翔的雄鷹乘風而去!
站在邊上的黑影氣的咬牙切齒,他死死的盯着消失在夜色中的人影,久久不曾散去。
身為胡族,卻對中原人心生憐憫……
黑影怒意蓬勃,一拳砸向了石壁,結了一層又一層冰渣的石壁被拳頭打開了一個缺口,石渣混着冰渣子沒入了黑影的手裏。
他怒意叢生,眼神陰鸷:“我絕不會對中原人……生出半點憐憫!”
如此肯定的語氣,像是發出的誓言一樣。
然而尾音,卻微微的發顫,日久生情,他已然陷入了中原人的溫情之中,單将軍的善待和青睐;将士們的愛戴和敬重;郾城民衆菜色的臉上綻放出的真摯而淳樸的笑意……
一切的一切,足以沉淪一個少年的心……
☆、夜襲
北疆的每個戰士都在嚴陣以待。
只是他們沒有料到戰事會來的那樣的早。
第二日夜□□臨時,換了幾輪的哨兵眯着眼,看着茫茫大雪。
他睡眼惺忪,抱着手臂取暖。
夜裏的雪是晶瑩的,在火光裏飛舞着,飛着飛着便飛到了士兵們的頭頂上,蒙蒙的白了一層霜似得。
關外雪地裏,一貫以直接粗蠻聞名于世的北蠻蠻子在面對着生存的考驗之下竟生出了奇思妙想,他們披着一層層白絨絨的羊毛趴在雪地裏匍匐着前進。
位于高位的哨兵,他視線的死角就是緊緊貼着城牆的方寸之地。
在他眺望遠方之際,城下褪去了僞裝的北蠻扔出了飛鈎,從底下準确的抛上城牆,固定住前沿處,拉着繩索往上攀着。
夜色裏的鈎爪泛着森然的冷光,被其中一個機靈的北疆哨兵發現了,他倏地攀着外延的牆壁朝下探看着,底下的北蠻子像是蜘蛛一樣拉着繩索極速攀爬着。
哨兵急得滿頭大汗,脊背生出了層層的冷汗,他舉着手中的刀戟,砍斷了眼前繃得筆直的繩子,雙眼通紅的看着繩子的終端北蠻轟然倒地,血色汪然。
“敵軍來犯!”
吼聲響徹雲霄。
只是終究還是晚了。
北蠻有備而來,憑借着過多的人數,以近乎是百位士兵的生命消耗了城牆上近數十位的北疆戰士性命,換得了城牆的守衛,他們舉着手裏的刀戟,頂着鋪天蓋地的大雪,以默然和血色來宣洩着成功的喜悅。
關門大開,蟄伏在不遠處的北蠻将領騎着悍馬,一路馳騁而來,馬蹄踏碎了白雪,更踏碎了雪地上人的肢體,血漿混着雪水,一路向南,直逼軍營!
敵軍進犯的消息傳到軍營時,将士們都慌亂了。
此起彼伏的驚呼聲響在軍營的不同營帳裏,此刻是子時三刻,正是睡得深沉的時候。
簫昇是被一陣又一陣叫嚷聲吵醒的。
驚慌到了極點的驚恐,夾雜着絕望和無助。
這樣的聲音,他鮮少聽見。
此刻,在夜裏聽得這樣的聲音,無端的覺得脊背發冷。
人們往往在熟睡時驚醒後,精神通常是脆弱不堪的。
簫昇鎮定些,側耳聽着帳外的聲響。
士兵們慌亂急促的腳步聲,不甚清晰的郾城本土方言在叫吼着:“敵軍來犯,敵軍來犯!”
聽明白之後,他渾身一震,匆忙的套上衣物和鞋子,連頭發都來不及整理便出了營帳。
守衛在外頭的兵衛不見人影,眼前的盡是些慌張奔跑的小士兵,他們叫嚷着,哭喊着,奔走着……
簫昇随手拉了一個小士兵,厲聲問:“發生何事?”
小士兵驚得渾身發抖,雙眼微紅,啞着嗓子用不甚熟稔的京都話磕磕絆絆的回道:“一刻之前……哨兵說敵軍來犯,還說……”
說道這兒,他又不說了,渾身發着抖,像是吓壞了的樣子。
簫昇揪着小兵衛的領子,怒道:“還說什麽?說啊!”
小兵衛似是不曾見過簫昇發怒的樣子,他煞白着臉,看也不敢看簫昇,結結巴巴的說:“說……說城關三十六個哨兵除他以外盡數陣亡……”
陣亡?
盡數陣亡?
簫昇怔怔的松開了手。
他有些不敢相信。
城關哨兵可是穆楠挑出的一等一的精衛,又輔以絕技,以一當十都是可以的。
怎麽如今卻盡數陣亡了?
昨日軍師公輸便說,大雪封山之時極有可能是北蠻進攻之際。
可是卻沒有想到會這麽早,這麽措手不及。
小士兵看着簫昇神情不對,想走又沒走,他躊躇的站在原地,擔憂的道:“監軍大人……”
風雪肆意,營帳處的火光被風吹的七倒八歪,簫昇這才看清了小士兵的臉,他記得眼前的這個是不就之前從郾城招過來的兵。
歲數不過十三,什麽都不懂,就跟在軍醫那兒打雜,而今卻面臨着生死脅迫。
然而他也沒有辦法,只擺擺手,道:“你去吧。”
小兵衛掙紮了片刻,還是選擇了離去,他朝着簫昇彎腰作禮,随即一頭紮進風雪裏。
小兵衛尚且年幼,不懂得家國天下是正常的,但是簫昇不可以,他乃是大晞的兒郎,敵人在前,豈可臨陣脫逃!
再者……再者穆楠都不會如此,他又怎能選擇放棄?
他昂首挺胸,拾起了小士兵丢棄在地上的戟,近三斤的鐵,提起來也有些分量。
簫昇看着凍得發紅的手指輕輕的笑了笑,便覓着穆楠營帳的方向前去,他敢篤定穆楠此刻定然是領兵迎擊敵軍。
他猜得沒錯。
穆楠此刻正領着親衛兵浴血奮戰,瘦弱的身姿在風雪中顯得那般渺小和脆弱。
殺紅了眼的北疆兒郎揮舞着手中血跡斑斑的刀戟,精準無誤的刺向撲上來的北蠻戰士。
憧憧人影裏,他看見了她的身影:颀長的身影罩在金光閃閃的盔甲裏,手中的銀劍泛着幽幽的冷光,無數次的舉起又放下,舉手投足間對方的将士便會血漿迸發,倒地不起。
他看見她銀色的面具上斑斑的血漬像是冬日裏的紅梅一樣格外的耀眼,眼神狠厲而冰涼……
兇如羅剎,燦若夏花,似乎每一個舉動都會牽動着他的心一樣。
倘若能并肩作戰,也算是不枉此生。
手中的鐵制的戟重量在那一刻竟感覺輕了許多,簫昇含笑着提着刀戟,一刀一刀的使勁刺進了擋路的北蠻戰士。
他其實并無武藝,只是畢竟在軍營裏待了這麽些時日,耳濡目染下也學了幾招簡單的招式。
不知是因為他有武術天分還是天生幸運,竟真的劈開了一條道,深入腹中,離穆楠不過一步之遙。
他其實不大記得自己究竟砍殺過多少人,握着鐵戟的手上因多次施力已然是酸麻難耐,他感覺手中的鐵戟越來越沉重,手指發顫着想要松開,然而內心極度的渴望和堅韌使他堅持這不放松。
呼吸越來越急促,像是使用到極致的風箱發出的聲音一樣,耳畔只餘下一聲又一聲的響如戰鼓的心跳聲,餘下的便什麽也聽不清了。
動作像是慢了數百倍一樣,分明是一個舉手投足般簡單的動作卻非得使出全身的力氣去控制。
眼前兇狠的北蠻喘着白氣,面目猙獰的舉着刀戟朝着簫昇的頭頂劈去。
簫昇心裏清楚身體應該朝着右方傾斜一下,兩只手握着的鐵戟應該舉起抵擋着,這樣就可以輕易的躲過。
然而思緒走的再快,行為卻始終跟不上。
北蠻手中的彎刀砍斷了寒風,簫昇只來得及朝側邊躲閃了一小步,那彎刀便直直的砍向了他的左肩。
豁口的彎刀狠狠的砍盡肉裏,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便在腦海裏炸開,硬生生的疼出了幾層冷汗。
“唔……”簫昇疼的臉色發白,他喘着白氣,極短的□□了幾聲,手下卻不知哪裏來的力氣,竟一手按住了砍在肩上的彎刀,任由鮮血淋漓,一手迅速擡起了那戟,朝着面目猙獰的北蠻兵衛的脖子劃去……
鋒刃輕易的劃開了躲閃不及的北蠻兵士的脖子,血水頓時迸發而出,濺了簫昇滿臉的血漬,像是開在冰雪裏的花一樣炫目而又詭異。
兵士大瞪着眼,手松開了彎刀,他顫抖的用手捂着脖子,想要阻止不斷流出的血,然而始終是徒勞。
身子頹然的向後倒去,視線昏暗前,他聽見書生模樣的軍士用不甚在意的語調輕輕的說:“這下你便可以不用殺人了,多好……”
他想開口說話,嘴巴張開,脖頸那處一陣涼梭梭的冷意,他這才意識到自己什麽都說不出。
在那個北蠻兵衛閉眼時,簫昇終于撐不住,直直的跪在了地上。
雪地冰涼,被
半裏外,悍馬上青年穩穩的坐在馬背上,他嘴角噙着一絲清淺單薄的笑意,眼眸深沉似海。
瞥見戰場上剛剛發生的那一幕時,青年悠悠一笑,眼神透着玩味,他指着跪在地上滿臉血漬的男子問:“那人是誰?”
副将眯着眼朝着那處看了看,卻是被另一個身居刀戟劍叢卻游刃有餘的面具所吸引,少年身姿卓越,劍術高超。
副将舔了舔幹裂的嘴唇,陰沉的笑了笑,陷入不可自拔的自我幻想中,他幻想着自己正舉着彎刀正一刀一刀的砍向那個帶着銀色面具的人:“那個便是大晞的将軍穆楠……荷”他怪笑了兩聲,眼裏滿是惡意,“那小子皮厚,今次若是拿下了,主子可否将那人交由我處置?”
悍馬上的青年輕笑了聲,卻再次指着跪着的那個人,重複着剛剛的問題,然而眸中的溫度卻是陰寒而又犀利的:“那人是誰?”
副将這才恍然大悟,探着頭仔仔細細的打量着跪在地上書生模樣的青年,青年滿臉的血漬根本辨識不清。
這等言辭,副将不敢說,他清楚的知道倘若此刻說了,他甚至可以預測到他身邊的主子會面不改色的嘴角輕笑的将他的手一根一根的折斷,甚至扭斷了他的頭。
于是,他只好仔仔細細的看着。
忽的,福至心靈般,他想道了那個人興許是前來督軍的建軍大人。
敵方軍營中知曉的,除去那個傲氣且目中無人的軍師以外,似乎便只有那個所謂的監軍大人時常穿着常服了。
副将仔細的辨認了一番,用異常可能的語氣,道:“那人是簫昇!”
馬背上的青年揚起嘴角笑得詭異,副将有些看不透,卻懼于主子的魄力,連問都不敢問。
青年輕輕一笑,眸光大閃,他将手聚在半空中,眼睛一直盯着簫昇道:“來人,将我的弓拿來!”
須臾之間,親衛取來了青年的長弓。
青年娴熟的将羽箭搭在弦上,一手持弓,一手執箭,嘴角勾勒出一笑清淺的笑意,施力拉弓!
羽箭飛一樣的朝着跪在地上的簫昇飛去……
“拿捏致命點才是最輕易的捷徑……阿青,你的将軍究竟有多看重簫昇,這次倒不妨看看……”
☆、共戰
箭矢如有神力,一路破空而去,直刺簫昇的心口位置。
那般專注與惡意,怎能不讓簫昇驚覺。
他擡起頭,直視着宛若雷霆之勢的羽箭,身軀卻分毫不得移動,紮入肩上的彎刀落地,深深淹沒在雪水中的膝蓋生根一般,挪不動移不了。
沒力氣了,在斬殺了他平生最多的敵人後,身體裏的力量像是耗盡了一般。
如此兇險無奈的瞬間,腦海空白一片,然而他卻笑了。
青木與鐵器的結合體,本是生于人之手,卻以滅人為用。
死在敵軍的箭矢之下,未嘗不是死得其所。
只是……
風雪中,戰士們嘶吼着決鬥着,一只鐵青色的鐵箭,平穩而準确的穿越了層層縫隙直直的朝着跪在雪地上的男人射去。
半尺之遙的距離,面上滿是血漬的男子用盡全身的力氣不去躲避反而是艱難的歪着頭,只默默的專注的看着左側……
他在看什麽?
什麽人會比命還要重要?
猩紅的血漬将他的臉遮擋着,他嘴角彎出一道弧,豔色的血色奇異的看着不那麽可怖,反而增添出幾分柔和的溫柔。
身披盔甲的将軍還穩穩的站着,風雪肆意,那麽堅定,那麽美麗……
簫昇滿足的笑了笑,視死如歸般毫無怨言的閉上了眼……
他聽見周圍混亂而激烈的刀戟碰撞聲,聽見生命逝去時将士們絕望而嘶啞的叫聲,聽見轟轟而堅定的戰鼓聲,聽見羽箭劃破風雪沒入骨血的噗通聲……
原來疼到了極致便沒有了疼的意識啊,他自嘲的想着,眼睛卻連睜都不願意睜開。
他其實不太願意看見觸目所及的盡是些殘敗而破損的事物,思緒游走的極快。
京都的江楓酒樓老板娘還欠他一壺桃花釀;蕭府別苑他閑暇時種的芭蕉樹是不是長大了;禮部侍郎曹大人邀請他明年春一同春游酒會;乾坤殿裏那個年輕的帝王交付的任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