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12)

天,窗戶大開着,沁骨的寒風飄忽,那個姑娘竟也不怕冷。

穆楠眉眼緊皺,微微別開頭,便瞧見跪坐在地板上聽得認真的莫達。

他面前擺放着矮桌,矮桌上放着幾碟精致的菜肴,桌邊架着一個輕便的火爐,爐上是一壺正在冒着熱氣的茶壺。

穿着大晞士族衣物的莫達,像是為一睹美人容易的風流翩翩佳公子,俊逸白淨的面龐依舊帶着淺笑的溫和,情意綿綿而又薄情寡義。

似是注意到兩人逐漸接近的腳步聲,在穆楠啓開嘴說話前,莫達将指頭抵在自己的嘴上,一直閉着的眼倏地睜大,幽深無底的眼眸噙着笑意。

穆楠一怔,卻是将腳步停了下來,放下手的莫達像是怕驚擾了撫琴的女子,指着自己身邊的坐墊輕聲道:“小聲些,你莫要驚擾了慧娘。”

語氣低沉輕緩,輕悠悠的帶着笑意和懊惱。

于戰場上陰險狡詐的莫達又不一樣,倘若不是見過幾面,倘若沒有收到今晨的信箋,就連穆楠都會将眼前的這個看似溫文如玉的貴公子認錯。

兩人知禮的,順從着莫達的意思動作輕緩無聲地跪坐在坐墊上。

在坐好的那一瞬間,她瞥見了鄰座貴公子眼角笑意更深。

那個叫做慧娘的姑娘,扶了近三刻鐘的時間,将一曲曲回婉轉情意綿綿的弦音呈現在聽衆的耳裏。

縱使百般求而不得,亦不能自已的默默注視着。

我将所有的愛戀注入琴音裏,你可聽得出一二呢?

那個叫做慧娘的姑娘,在挑完最後一抹弦時,注視過來的神情凄婉而落寞,她将所有的愛戀都傾注在她扶的那曲筝音裏,心生忐忑期盼的看着聽得入神的莫達。

放手一搏的與決絕,讓人不忍直視。

“不錯。”睜開眼的莫達,鼓着掌以示贊賞,“慧娘的琴藝比之七年前更為娴熟,不知少将軍以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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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莫達轉過來時,穆楠注意到珠簾的那一側,白衫的慧娘似是怕冷的顫了顫,發亮的眼眸瞬間黯淡下去。

穆楠眉眼微微皺起,誠懇的道:“我不懂琴音,亦被慧娘的琴聲所折服。”珠簾那頭的姑娘收拾弦筝的手微微一頓,又重新開始。

此刻,一名幼童妙女抱着一身毛茸茸的披風蓮步輕移的走了進來,她神情恭敬的朝着跪坐着的莫達行了禮,才走進了珠簾那側将衣物給了慧娘。

再次出來的女子不似之前以琴音示意婉轉含笑而又躊躇酸澀的情态,她披着那件毛茸茸的披風,端莊大方的走上前來跪坐在莫達的對面。

在褪去苦戀不得的她,似乎更加的耀眼炫目。

“慧娘琴藝淺薄,不求污了公子的耳就好。”清越的嗓音像是百靈鳥的歌唱,雖說的謙卑,然而眸色中的倨傲亦不容忽視。

一個身處風月之所的姑娘,卻有着如此不卑不亢情态,倒讓玩樂的客人誤以為自己所處的是技藝高超的琴師的閨房,雖處的依舊是那風月之事,但心思卻扭成了清水君子般的舉止有禮了。

穆楠不語,只是沉默着,她在想莫達與軍師是何種關系。

似是察覺到氣氛的僵硬,慧娘心領神會,她動作優雅的起身,施禮之後抿嘴笑道:“瞧,我都忘了時辰,那三位便請便,恕慧娘先行告退了。”

莫達點了點頭,慧娘便施施然退下了。

“這溫柔鄉都不眷念,少将軍可真真是‘守身如玉’啊。”在慧娘退下去之後,莫達輕笑的揶揄道。

穆楠制住了跪在她旁邊正氣的發顫的孟澤,她神情淡漠,言辭卻犀利:“君子不奪人所好,我怎會搶了世子的女人。”

莫達皺着眉做出苦惱的樣子:“唔……你們大晞一向注重女子的貞潔,少将軍這話可是毀人清譽,”他眨了眨眼睛,依舊笑意綿綿,“慧娘可是青白之身,我也是有主的人。”

難怪你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穆楠面無表情直截了當的道:“我方軍師是不是在你手裏?”

“你可是冤枉好人了,大晞與我北漠此刻可是議和的盟國,我怎麽會不顧及兩國的利益去抓你的軍師呢,再說……”

“既是如此,那就告辭了。”穆楠不等他說完話起身就走,孟澤也跟着起身。

兩人走到臺階處,莫達忽的道:“憑着一身傲氣就來要人,少将軍未免太擡舉自己了?”

穆楠腳步一頓,站在她身邊的孟澤小聲提醒道:“公子,我們出來的時間太長,回去晚了,也許會有人起疑心。莫達心思太深,未必會實話實說,我們來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也知道軍師是他抓走的,這就夠了。”

他二人出将軍府後,饒了整個皇城才甩掉身後不知名的尾巴,這也足足花費了好些時辰,現在離晌午不早,也是時候回去。

穆楠在考慮該不該回去,這是孟澤又提醒道:“公子……你別忘了午時與府裏的那位相約的事……”

這就不單單是提醒,而是阻攔了。

“你在阻攔我,是為什麽?”穆楠淡淡的問道,她注意到孟澤低下頭時眼底的那一抹晦暗。

“少将軍難道不想知道為什麽你們的軍師會在那晚跟我見面嗎?”身後莫達的聲音又響起來。

孟澤眉目一擰,顯出幾分震驚與憤怒,他早就知道自己藏在烽火臺下,憑他的功力殺了自己也不過是一刻鐘的時間,可是他卻遲遲不動,還可以輕描淡寫的說出來,為什麽?

孟澤陷入了疑惑之中,她猜不透莫達到底的用意是為什麽,然而之前對穆楠的勸阻卻成為了無用之功。

在她陷入層層疑慮不得出路時,她聽見穆楠清冷毫無波瀾的嗓音響起在二樓婉轉而悠然的階梯處:“你憑什麽就以為我一定想要知道這種原因?”

孟澤的心突的一下,與穆楠相處了這麽久,要是不清楚穆楠真正動怒的樣子是什麽樣子,那麽她就不用活了。

越是生氣,面上就越冷漠,這就是穆楠動怒的樣子,可是為什麽?

“阿青好歹也算是為你們大晞做了這麽多年的軍師,不說功勞也有苦勞啊……”

這話分明已經說明了,軍師與他有着不一樣的關系。

穆楠沉默了,倘若軍師真的是莫達那方的人,那麽他所掌握的關于大晞的事情可就不少了,尤其是北疆的邊防圖還在他的手裏。她眉目深深一擰,心在胸腔裏怦怦跳。

“軍師……阿青,”穆楠轉過身來,看着已然轉過頭來一臉篤定的莫達,“你會殺了他嗎?”

“你會殺了他嗎?”穆楠再一次問道,“單将軍和我可以固守北疆多年,可是有軍師的襄助才得以成功。他害你們北漠死了那麽多将士,作為北漠的世子,你難道不生氣嗎?難道不想殺了他為死去的戰士報仇嗎?”

孟澤眼神一凜,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步步緊逼的穆楠。

然而穆楠始終不曾解釋,看着莫達的神情深沉似海,企圖将莫達整個人都帶進她營造的仇恨與憤怒中去。

莫達沉默了許久,他臉上始終保持着清淺風度的笑意,白淨俊逸的面容無論在何時何地總會讓人給他增添出幾分視覺上的優勢。

“呵呵……”他忽的笑了起來,貴公子似得不知從那處掏出了一個紙扇,正緩緩的扇着細碎的清風,“我怎麽舍得殺他,他可是我忠實的仆人,仆人在怎麽無理取鬧也翻騰不起什麽浪,你說是不是呢,少将軍?”

穆楠不再說了,只是沉默的看着幾步之遠的莫達,船外刺骨的寒風潛入了房間了,吹的珠簾撞擊出清脆的響聲,那個白面書生一樣的人享受般的眯了眯眼。

回京前軍師消失不見蹤影,孟澤說她那晚親眼瞧見軍師與莫達在烽火臺私會,這只能說軍師跟莫達兩人有着不一樣的關系,可是具體的關系是什麽,沒有确鑿的證據就不能夠輕易的判斷。

所以她們才會在收到莫達那封關乎軍師的邀請時,來到□□館。

只是事到如今,真相卻越撲朔迷離。

從莫達的嘴裏可以知道的就是軍師是他的仆人,還是一個不那麽順心的仆人,不然他就不會在那晚明明知道孟澤守在下面而不出手,反而留給了北疆一個關于軍師可能是內奸的疑問。這算的上是一個比較另類的懲罰和警告。

可是這些猜測也只能是确保莫達所說的沒有半分的虛假的前提下才可以成立的,倘若莫達所說有半數是假的話,那麽軍師的身份就更加的不好說了。

事到如今,真相是什麽已經是不重要了,軍師必須死。

作為一個知曉了北疆衆多秘密,又跟莫達有着千絲萬縷的關系的人,他的下場只有死,只有死才可以守住北疆所有的邊防設點秘密。

“是嗎?”穆楠斂了斂神情,退了退還愣在原地的孟澤,朝着莫達一側的位子上走去。

“呵呵……肯定的啊,相信要是換成了你身邊的這位部下,你也會不舍得殺他的。”看着去而複返的穆楠兩人,莫達的心情不可謂是不開懷的,他意有所指的看着孟澤說道。

穆楠眯了眯眼,扯出了一絲笑意,在旁人看不見的地方時,袖口處的匕首微微的下滑了一點。

“世子大人說笑了,孟澤可不是我的仆人,她可是我的兄弟。”

莫達睜大了眼,停了搖動紙扇的手,顯示出幾分驚奇:“兄弟?幸好我那晚沒有動手,要是殺了他,”莫達皺眉,無視他旁邊一臉寒氣的穆楠苦惱道,“少将軍是不是一定會生氣啊?”

他分明是威脅!

穆楠心裏怒意膨脹,袖子的匕首幾乎快要伸了出來,最終還是被她收攏進去:“呵呵……要真是那樣,那北漠和大晞就不可能議和了……”她擡頭直視着莫達,也學着他笑了起來,“世子大人也帶過兵,那麽也知道以大晞的兵力,攻入北漠王城也不過是遲早的事情,您說對嗎?”

莫達斂去了笑意,像是暴風雨前的平靜,在穆楠以為他會發怒時卻笑了起來。

“哈哈……”他笑得暢快,竟時不時的擡手拍在了矮桌上。

孟澤料不準他的意思,在莫達擡起手指着穆楠時,終于忍不住抽出了腰上的銀劍。

穆楠沒有攔住,便瞧見孟澤拿劍指着笑得打顫的莫達,冷冷道:“休要傷我家公子!”

劍也是銀色的,劍壁上刻着古老的卷文,與穆楠那個極為相似,只是今日孟澤才取了出來。

“贈與故人的物件竟是……”止了笑意的莫達看着有些傷心與落寞,他視線牢牢的定在了抵在他額前三寸處泛着銀光的劍刃,像是陷入了纏綿而低沉的回憶裏。

那話有些耳熟,穆楠皺着眉終于想起了那原是第一次見莫達是他看見自己的佩劍也是這個摸樣說的也是這句話,分毫不差,只是現如今他的表情更為落寞,在撤去了淺薄笑意時的臉更加的真實與失落。

愣住原地的孟澤看向穆楠的眼神裏有些莫名其妙,她似乎不太明白莫達為何這樣。

“把劍收起來。”穆楠凝眉,對着孟澤道。

孟澤點了點頭,還是聽了穆楠的話,将劍鋒抽回,預備收攏時,眼前突然閃過一道模糊的影子,在再看向手中時,那把銀劍就不見蹤影。

之前本是跪坐在坐墊上的莫達不是何時已經站了起來,他的手裏拿着的……是銀劍!

孟澤氣的睜大了眼睛,握着拳頭就想走到莫達的面前理論,可是卻被穆楠給擋住了。

“別去,你打不過他。”穆楠搖了搖頭低低的說道。

孟澤這才收斂了,雖停息了發起的內力,然而看向莫達的神情依舊是憤怒的。

搶了劍的莫達仔仔細細地将那把劍捧在手裏觀摩着,像是捧着一個易碎的物事一樣小心翼翼。

半晌,一度維系的翩翩笑顏又回來了,他看着面色不善的兩位,笑着道:“這京都已有數年未來,變化之多不甚枚舉,不知少将軍可否做在下的向導,領着在下游覽這京都勝景?”

此舉未免不失為一個試探與下計的好機會。

穆楠也笑了笑,回道:“恭敬不如從命。”

半個時辰之後,三人一同從□□館走出,離去時像是至交好友一樣笑意綿綿。

他們沒有注意到清晨簇成一團的人群中,一身淺色錦緞的簫昇。

看着穆楠笑着跟莫達告別時,簫昇不曾舒展的眉眼皺的越發的深了。

他捏着手中素白的紙張,直到三人走後,簫昇才淡然的笑着将手中的紙輕輕的展開。

紙張上的字跡遒勁而疏狂,寫着“□□館——穆”四個大字。

倘若他此刻擡着頭,便會看見□□館對面的酒樓二樓敞開的窗戶處一個清面書生正在看着他,書生面色陰冷,眸色裏夾雜的惡毒讓人不寒而栗。

許久,待街上人群散了之後,簫昇還愣愣的站在那裏。

二樓窗戶邊,本該回到驿館的莫達此刻正站在書生的身側,他依舊笑意不減。

莫達探了探首看着站在街頭上的簫昇,對着書生笑道:“你看,要他中計也不難,我都懷疑,他是不是你跟我所說的那個才情驚人文才八鬥的簫昇了。”

書生斂去眼底的陰冷,返身恭敬的對莫達道:“主子計策高明。”

如此堂而皇之的逃避莫達的問題,書生的脾性是一天比一天大了。

莫達把玩着手中的酒杯,看着簫昇,眼眸閃着光:“你在大晞做了這麽些年的官,倒是将大晞的假把式學的活靈活現……”

書生渾身顫了顫,立即低頭抱拳,語氣誠懇而恭敬:“屬下不敢,屬下牢記主子救命之恩!”

“是嗎?”莫達輕聲笑問,在瞥見書生額頭的冷汗時,輕笑變成了冷笑,“那就最好了。”

書生點頭,緊繃的神經在看見莫達的笑着喝下杯中之物時,才緩上一緩。

一杯飲盡,莫達像是閑談一樣看着窗外的景物問道:“我都忘了,你在京城叫什麽名字?”

書生晃了晃神,像是想起了什麽一樣,他神情變得柔和而謙遜,許久他低聲道:“義之,秦義之。”

☆、中計

作者有話要說: ~~~

自由身啊自由身~~

西廂主宴請的地方是将軍府的一個湖心亭。

臨近冬日,即便是正午太陽正好,湖面寒風一吹,也覺得有些料峭的寒意。

穆楠走過長長的走廊,跨入湖心亭裏時,看見了那個素來只聽其名不見其人的玉夫人。

少婦容顏清婉秀麗,小家碧玉般婉轉柔和,她有一雙水潤晶瑩的眼睛,看上兩眼便覺得女子柔和美好,不忍拂了她意。

她坐在鋪上柔軟坐墊的圓石椅上,态度恭敬知禮,在瞧見穆楠跨入湖心亭內時,神情拘謹的站了起來,看着穆楠的眼神都帶着小女人情态的謙和與怯懦。

“姐姐……”她嗓音柔軟,眼神瑟縮,不像是設宴的東道主,反倒是應宴的小戶人家的閨女,“這幾月麟兒尚小,離不開母親,所以一直沒有前往姐姐那兒拜訪。但是妹妹一直惦記着姐姐,能與姐姐一起侍奉夫君是奴婢的福分。幸而姐姐今日纡尊降貴前來,妹妹備了糕點菜肴,不知合不合姐姐心意?”

石頭砌成的圓桌上擺着幾碟精致可愛的糕點,鵝黃色的桂花糕,淺青色的綠豆糕,以及牡丹花狀鮮豔欲滴的不知名糕點。瓷白的杯盞晶瑩剔透,杯中盛有清澈散發着清甜味道的酒水。

幾個妙齡丫鬟也陸陸續續的将蓋上蓋子的菜肴端了過來,白玉瓷盤揭開後,冒着熱氣的菜肴讓人忍不住食指大動,吃上兩口。

皆是江淮有名的菜肴,為了迎合她,也算是煞費苦心,穆楠微微點了點頭,算是回答了玉夫人的話。

“那就太好了。”少婦緊張的看着穆楠,見她點頭以示滿意後才笑了起來,只是笑意依舊帶着客氣和怯懦,讓人心思發軟,連話都不敢大聲說,惟恐會吓到這麽一個膽小而美好的女子。

她輕挪蓮步,走到穆楠的跟前,伸手擦拭着石椅上不存在的灰塵,待擦好後,半弓着身子往後仰着頭給穆楠一個莫名燦爛的笑容:“姐姐,可以坐了。”

穆楠輕輕的皺了皺眉,她注意到布置菜肴的丫鬟動作僵硬了一下,深深看了她一眼才點頭請示離開。

這玉夫人何意?

她們二人一個是東廂一個是西廂,進水不犯河水,自該老死不相往來才對。

今日宴請說只是單純的“姐妹”增進情誼的機會,她決計是不可能相信的。玉夫人的目的是什麽,為了什麽,以及這麽做大原因究竟是什麽?

她竟有些不太清楚,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随機應變了。

于是,她耐着性子輕聲的道:“你還是坐回去吧,這些小事我自己會做。”

仰着頭笑的女子笑容僵在了臉上,秋瞳蕩起了一層水意,嗓音澀澀的還勉強笑道:“姐姐說的是,妹妹這就坐回去……坐回去。”

脆弱的樣子惹人憐愛,但決計不可能惹穆楠憐愛。容貌再柔美,樣子再楚楚可憐,但一旦摻了虛情假意與刻意佯裝的話,看在明眼人眼裏始終有幾分做作虛僞。

“你找我來,不單單是為了陪你吃幾口菜吧?”待丫鬟退下去後,穆楠便問道。

容貌秀麗的姑娘停了她的話,茫然的睜着眼睛,傻傻的道:“這菜可是不合姐姐心意?”穆楠依舊面無表情,樣子冷冷的,玉夫人會錯了意,聲音有些哽咽,“我遣人問過了姐姐的貼身奴婢,她說……她說姐姐喜好江淮食品,尤其是東街徐師傅家的桂花糕……”

穆楠皺着眉,心裏冷笑,若是真心那自然是最好,若是假意就顯得太過了。

“這些我不喜歡。”

被打斷話的女子雙肩微微顫了顫,眼中的水意越發的深了,微微低垂的眼瞅見了火爐上正沸騰的燒酒,她像是有希望一樣,白皙的指尖指着冒着熱氣的清酒道:“那……這壺奴婢親自準備的燒酒,姐姐喜歡嗎?”

穆楠這一次沒有搖頭,她陷入了沉默,考慮着究竟該不該拂袖而去,亦或是還是再坐上一會兒,看這玉夫人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

只是她這沉默,看着玉夫人眼裏還以為她是喜歡的。

女子欣喜的起身,笑意盈盈的将手碰上了沸騰的酒壺,她想姐姐喜歡酒的話,那就給姐姐倒上一壺酒便好了。。

白皙嬌嫩的手落在酒壺的把柄上,她嗖的一下收回了手,嘴裏直直的吸着氣,手擺動着,像是燙着的樣子。

穆楠迅速起身,站在了女子的身前,注意到女子赧然的朝後退了幾步将手死死的藏在背後意圖遮擋着什麽。

“把手給我。”穆楠站着不動,臉上醞釀着薄怒。

被低低斥責的女子雙肩微微顫了顫,但拗不過穆楠的堅持,将手伸了出來。

細長白皙的兩個手指被燙的發紅,穆楠眉頭皺的更緊,她輕輕的握着了女子手,指尖碰上一碰,女子便疼的直吸着,還嘴硬的道:“不疼,只是燙了一下。”

穆楠擡着頭,眼神裏帶着責備:“酒水燒的沸騰,你不知道用東西包着再拿才可以嗎?”

說完又低着頭查看傷情,在低頭的那一瞬間原本怯懦柔和的女子面色閃現出幾分怨恨與猙獰,稍縱即逝察覺不出,極快的又露出楚楚可憐的樣子。

“我……我忘了……一心想着姐姐喜歡,便想要拿給姐姐嘗嘗。”她像個做錯事情的小孩子一樣解釋着。

像是初到靖山的孟澤一樣,怯懦而固執的樣子讓人忍不住心疼,穆楠握着女子的手閃過了幾絲溫柔的情态。

她難得的露出了微笑,輕輕的點了點玉夫人的手背,寬慰道:“小傷,過一會兒就會好的,你還是坐着吧。”

玉夫人驚訝的看着露出笑意的穆楠,燙傷的手指不自主的摩挲着,目光在觸及到穆楠手指上略顯暗沉的膚色時閃過幾絲晦暗被她低垂的睫毛擋住了。

“那好吧。”小女人情态一般妥協着,她挪着小碎步,輕緩柔美的坐在石椅上。

她坐在椅上,眨眼時,便瞧見穆楠正端着之前燙過她手指的酒壺倒着酒,不禁驚慌失措的站了起來手足無措驚呼着:“這……姐姐……燙着你手了嗎?”

糟糕,忘了掩飾自己會寒功的事實,她眼帶深意的看着坐在對面無比關切的玉夫人,心裏泛起幾分懊惱。善意體貼的弱女子總是會讓人不自主的少了幾分戒備心,穆楠倒酒的手一頓,此刻再假裝燙着了已然不妥,便只好大方的倒着酒道:“我習慣了,也就不怕燙。”

看着玉夫人依舊有些疑惑的樣子,穆楠便解釋道:“幼時母親患病,所以經常會熬藥給母親喝,這一來二去也就習慣了。”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聽在玉夫人耳邊便不由自己的對她生出幾分憐惜敬慕。

“一想到姐姐辛苦熬藥妹妹便覺得心裏難過,這世間像姐姐這般孝敬的人不多了。”女子看過來的眼神有些熱切敬仰。

穆楠知道她也許想多了,也不解釋,只舉起杯盞細細品嘗着,清酒帶着果蔬的芳香又有着酒的凜冽,倒不失為好酒。

“這酒倒是不錯。”她稱贊道。

“姐姐喜歡就好。”玉夫人笑了笑,接着又把鵝黃色的桂花糕推到穆楠的面前,“姐姐再嘗嘗這個,徐師傅費了好些時間做的,一直擔心姐姐不喜歡。”

穆楠看她說的可憐,便伸手拾起一塊放入嘴裏,在玉夫人滿懷期待的眼神下點了點頭道:“糕點酥軟可口,徐師傅的手藝不錯。”

每每三言兩句,卻令對面那人笑開顏。

穆楠吃上兩口,見玉夫人不曾動過筷子,便道:“你也吃啊。”

“嗯嗯……”玉夫人點着頭,也拾起一塊淺青色的綠豆糕,邊吃邊道,“看着姐姐吃的好,我都想起夫君了,姐姐與夫君的喜好有好多相似的地方呢,”她看着穆楠意有所指,“夫君也喜歡徐師傅的糕點,最喜歡的是陪着清酒吃糕點,他說這樣子酒的味道混入糕點微醺反而更加的美味,姐姐與夫君真是心有靈犀呢……”

終于要說出你的目的了嗎?穆楠慢慢的吃着糕點,沉默着聽玉夫人說。

“昨日,夫君知道将軍解了姐姐的禁還高興的睡不着覺,夜裏輾轉着說要不要去看看姐姐呢,我就說這半夜的闖入姐姐的房間總歸還是有些不好的,勸了好久才讓他放棄這個念頭。”她半擡着頭,偷偷的打量着穆楠的神情,可穆楠依舊面無表情,“我想着,夫君對姐姐還是想念的緊,許是這幾日便會去姐姐那裏呢,到時候還請姐姐莫要因為我而冷落夫君……”

話說到這裏,穆楠若是再不明白就妄為人世了。

“你是說單雎喜歡我?”穆楠放下了手中的糕點,說的平靜,好像是說“單雎吃飯了沒”一樣的平靜。

玉夫人再怎麽地位低下也始終做了這麽些年的侍女,規矩爛熟于心,聽見穆楠不僅直呼單雎的名諱還将兒女私情說的這麽直接時,面上泛出幾絲嫣紅與尴尬。

“不可能。”穆楠将吃了半塊的桂花糕放入嘴裏,細碎的粉末沾上嘴角,眼神淡漠近乎是絕情。

“可是……”

“沒有可是。”半塊糕點吃完後,穆楠站了起來,臉上是一貫的冷漠,一反不久前維系的關切,“你要是只是為了這種事情,以後就不用再找我陪你吃喝了,我很忙沒有太多的時間聽你說一堆廢話。最後……這桂花糕有點幹,吃着噎得難受。”

坐在石椅上的玉夫人雙肩顫了顫,眼睛裏迅速的蕩起了一層水汽,她以為穆楠會心軟的,然而當眼淚流出眼眶時穆楠依舊保持着冷漠的态度。

“姐姐……”

“別……”穆楠皺了皺眉,語氣嚴肅的讓玉夫人有些害怕,“以後別叫我姐姐,你我還沒有熟到可以以姐妹相稱的地步!”

穆楠說完後,頭也不回的轉身就想走。

十月中旬的京的風也有些寒意,吹的人忍不住想要待在暖和的地方,跨出六角湖心亭時,穆楠心裏有些埋怨玉夫人把場所定在了這麽一個空曠而料峭的地方。

“倘若是旁人受了冷遇七個月忽然有了翻身的機會總會不顧一切的抓住,可是你卻如此冷靜的放棄。我該說少夫人你淡泊名利還是說你心有所屬呢?你我共事一夫,喚你姐姐是理所應當,你們大戶人家歧視我們侍妾的低賤身份是自然,但少夫人你憑什麽?你家道中落,倘若不是你父親對将軍的救命之恩你以為你可以嫁到将軍府做少夫人嗎?”

穆楠冷笑了一聲,面對着身後撤下僞裝姬妾的聲聲質問連回答的欲望都沒有。

走了幾步,身後的姬妾依舊孜孜不倦道:“你別忘了你還是将軍府的一員,你身為主子可以為所欲為,但是你身邊的人可以嗎?”穆楠腳步一頓,姬妾的嗓音撤去了柔美變得犀利而尖銳,“呵呵……這府上想要神不知鬼不覺的除掉一個将軍不在意的人是輕而易舉的,你信不信我明日便要你身邊的人去死!就像那日你在我廂房門前救下的仆人一樣。我知道他是你的人,但是只要他在府上一日,你可以護他一時,卻護不了他一世!”

穆楠眉眼緊皺,垂在肩上的青絲因怒意而飛揚,她轉身冷冷的看着面容猙獰的侍妾,道:“你若口出狂言害他性命,你信不信我今日便要你死!”

“哼!”姬妾冷哼一聲,“你敢嗎?”

“不敢?”穆楠笑意森然,一步一步的走近了那姬妾,語氣平淡,“我有什麽不敢的,殺人取命不過是舉手投足間的小事。”

她步步緊逼,走到姬妾的跟前,看着眼前的姬妾吓得面色慘白卻依舊梗着脖子不依不饒的樣子,忽的有些心軟。

她不過是逞一時口舌之快而已,狠話想也沒想的出了嘴,取了她性命是否有些過于嚴苛了?

這點口舌之罪放入軍營裏也不過是杖責三十以示懲戒,要了她的命确實有些輕罪重判太過嚴酷了。

百般思慮,穆楠決定放過玉夫人,便往後退了幾步說幾句以示懲戒:“你今日這番話我可以忘了,但若以後還這樣說這樣做,就休怪我取你性命。”

“呵……”姬妾冷笑,絲毫不領情的威脅着,“少夫人不信便看着我是如何讓你身邊的人一個一個死無葬身之地的!”

“你!”穆楠氣煞,緊緊的皺着眉。

姬妾不怕死的走到穆楠的跟前,拉着穆楠的衣裙惦着腳湊在她耳根處輕聲道:“我知道少夫人心有所屬,也知道那個人是誰,但是你以為将軍府可以容忍他的兒媳給他的兒子戴綠帽子嗎?到那時,你以為将軍還會顧忌你父親救了他的性命嗎?”她懊惱的低嘆了聲,繼續道,“少夫人身邊的那個陪嫁丫鬟看着有幾分姿色,我若是求少爺将她嫁給街尾的屠夫,你說少爺答不答應?少夫人此刻還認為我沒有能力讓你不好過嗎?”

“你找死!”穆楠眯了眯眼,低喝道。

她一把将姬妾推了好遠,又極快的貼身上去,五指成爪地掐着姬妾白皙的脖子,死死的抵在湖心亭的圍欄上。

“你以為我不敢殺你嗎?”穆楠冷笑着道,“迄今為止,你是第二個以他的性命威脅我的人,莫達我無法,但是你憑什麽?一個什麽都不懂的女人,就敢威脅我?你是不是太把自己當一回事了?”

被掐着的女子面色逐漸發紫,手指痙攣的攥着穆楠衣裙,然而眸色卻帶着勢在必得的猖狂與得意。

“你在做什麽?”身後忽的傳來了男子的斷喝聲。

穆楠忽的抽回了手,看着女子面色通紫,心裏有些疑惑和失悔。

怎麽可以對着一個常人生出殺意?更何況還是一個弱女子。

幾日不見,卻還是一如既往的會因為簫昇而喪失了對事物的判斷能力。似是只要事情觸及到簫昇,一貫的冷靜就不見了,變得沖動莽撞,變得悵然若失,變得不那麽像自己了。

我該怎麽辦?

她在心底問着自己,低垂着的眼沒有看見仰面靠在湖心亭圍欄上重獲呼吸的權利的姬妾眼底閃過的狡黠和嘴角勾起的詭異笑意。

我該怎麽辦?

忘了他決計不可能,坦誠相告嗎?可是……又如何告訴他我的身份?

她躊躇着糾結着,忽的發現手掌被人牢牢的握住,不同于她的冰涼,那個手細膩柔滑而又溫暖。

低頭一看,那個口出妄言的姬妾正緊緊的捏着自己的手,嘴角蕩漾着得意而詭異的笑。她使勁的朝着自己的胸腔打去,整個人像是打挺的魚兒一樣躍出只有半人高的圍欄落入了冷徹沁骨的湖水裏,濺在臉上的水花直像是冬日裏的雨一樣冷。

穆楠有那麽一瞬間愣住了,手指上一瞬間上的溫熱讓她覺得心裏有些發寒。

古人的智慧似乎在攻心上得到了充分的體現。

穆楠還沉浸在玉夫人突然反轉的自我陷害中,忽的覺得手臂被人用力的扯着,像是吵架的小孩在争吵着同一個玩偶娃娃一樣,她覺得自己的手臂幾乎快要脫臼了。

身體被人使勁的拉扯着,接着便覺得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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