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13)
閃過一道極快的影子,“啪”的一聲輕響,臉被人用力的扇了一巴掌,站都站不住的朝着旁邊傾倒着,身體朝着石椅撞了過去,腰被狠狠的撞了一下,滿桌子的菜肴被拂撒在地上,瓷器的響聲和耳鳴的聲音此起彼伏着,吵得她腦仁疼的厲害。
手臂和臉火辣辣的疼着,迷迷糊糊的感覺身前站了個人,迷迷糊糊的又聽見有人在叫喊着:“夫人落水了”“快跳水救人”之類的,迷迷糊糊的聽見又有人跳水了聲音。
嘴裏泛起一絲腥甜,那一巴掌打的還真狠啊,她迷迷糊糊地想着,前生今世的場景不停的輪換着。
幼時在孤兒院裏,兇悍的院士老喜歡那巴掌扇人,誰不聽話就扇誰,直到聽話了位置。
初次被打時,穆楠人小打的嘴裏吐出了滿口的血沫子,連吐都來不及。
“你!想不到你這麽惡毒,連玉兒都容忍不了!”耳畔似乎聽見了男人低低的怒吼聲。
玉兒是誰?是了,是那個姬妾。穆楠凝神想了想,視線逐漸清晰了。
站在眼前的是她名義上的丈夫單雎,青年氣煞的模樣有些猙獰扭曲,俊逸病态蒼白的臉被怒意染上了幾分紅暈,指着她的手微微發抖,手指通紅通紅的顯然是施力的那個人了。
穆楠視線盯在單雎發抖的手指上,腦子裏的想法是:被挑斷手筋的人竟也有這麽大的力氣,看來人的潛力是難以估摸的。
穆楠撐着杯盤狼藉的石桌站了起來,捂着脫臼的手臂,不說話。
“你的心被狗吃了嗎,連……玉兒都傷?她一個弱女子你怎麽下的了手啊?”男人聲嘶力竭的嘶吼着,整個人極為憤怒,似是一眨眼就會撲過來将穆楠吃了一樣。
弱女子?穆楠冷笑,然而腫起來的臉頰笑得樣子有些扭曲難看。哼,她要是弱女子,那麽剛剛口口聲聲威脅她,視人命如草芥的又是誰?
僞裝誰都會,只是現在一切真理都站在那個“被她推入”湖水中的女子那邊,再多的話都會成為狡辯。
他若信你,你不說他也信,他若不信你,就變成了百口莫辯的事實。然而事實總也是騙人的,只是你一直以為是真的罷了。
落入水中的姬妾此刻被及時趕到的王府的侍衛救起來,單雎顧不上再去指責穆楠,匆匆的解下了自己身上的衣服搭在渾身濕漉漉的女人身上。
被救起來的女人凍得面色發紫,白皙的脖頸處有幾道細長發紫指痕,明顯是掐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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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場的所有人看着都深吸一口氣,再次看向穆楠的眼神裏都帶着譴責和怒意。
單雎氣的發抖,想要對着穆楠破口大罵,忽的懷裏人猛烈的咳嗽着,他緊張的看着蘇醒過來的姬妾關懷的問道:“玉兒,可有哪裏不舒服?”
叫做玉兒的姬妾虛弱的搖了搖頭,卻将目光放在了站的筆直的穆楠身上。
落水之後的姬妾凍得臉色發青,她柔弱的看着穆楠,欲語淚先流,瞧着無比的凄涼悲慘:“姐姐……妹妹知錯了……妹妹……妹妹再也不敢留着少爺了……”
這話無疑是給了衆人一個無比統一的憤恨出口,所有人看着穆楠的視線都帶着無不例外的鄙夷。
原來只不過是個妒婦。
被一時視覺聽覺所麻痹,就憑着眼睛看到的耳朵聽見的一面之詞就定下了穆楠的罪名,當真是攻心的好計謀。
他們忘了,将軍府的少夫人素來冷漠的性子,忘了這個邀請還是西廂主設宴了,忘了世上還有一句耳聽為虛眼見未必為實的道理。
穆楠沒有做聲,只皺着眉看着那個女子倚在單雎的懷裏,旁人看不見的視線裏女子露出了與落水之前如出一轍的得意詭異的笑意,之後便陷入了沉沉的昏迷。
“玉兒!你會沒事的……會沒事的……”單雎驚呼着,看着穆楠的眼神兇狠而憤怒,“我要休了你!”男人惱怒的說完,就抱着他心愛的人退走了。
帶走所有跟着前來的将軍府的衆人。
亭子裏只剩下了穆楠一個人,呼嘯的冷風刺骨,卻抵不上誤解的冷。
“休了我?聽着真難聽。”她低低重複着單雎離去時所說的話,看着湖水波瀾的湖面,低低的笑了笑,“哼,你設計害我是為了單雎的專寵吧,何必多此一舉,我本不屬意他。”
手臂疼的厲害,她用良好的手将脫臼的手掰到正确的位置上,只聽見一身骨頭摩擦的聲音,扭曲的手臂又回到了正确的位置上。
她眼帶着淡淡的笑意看着腳下一片狼藉,用只有自己聽得見的聲音道:“玉姬,你煞費苦心不惜使出苦肉計來讓單雎嫌惡我,真的有些太不擇手段了。也許大家都把你看的太簡單了。”
“不過,正和我意……”她眼底的笑意如此真實熱切。
☆、借口
作者有話要說: 好累………………
定風波依舊暗沉,昏黃的燭火散發着暗黃的光,照不清坐在太師椅上的單梓琰的臉上的神情。
這是返京以來第二次見面了,在她被單雎打了一耳光後,一個人呆在亭裏好久之後,将軍府蒼老的管家便去了湖心亭把她帶到這兒。
返京的那一天時,将軍一貫嚴肅的臉上露出了贊賞的笑意,但是現在她卻有些不清楚他在想什麽,也不想清楚他會想什麽了。
她覺得有些冷了,吹了那麽久的寒風,即便時回到室內,耳邊還依稀聽見嗖嗖的寒風和牙齒細碎發抖的聲音。
她把所有的事情從頭到尾的縷了一遍,便越發覺得那個叫玉夫人的姬妾步步攻心,工于心計了。
開始示弱不過是讓人放下戒備,說了那麽多言不由衷的廢話其實還是為了拖延時間吧。
那個女人故意用孟澤和簫昇做威脅為的就是要自己出手吧,時機剛好可以讓趕來的單雎看清楚,而後故意的握着自己的手讓人看成是自己推她落水的。
步步為營,真可謂是好計策。
現在在将軍府所有的人眼裏,自己恐怕是一個心狠手辣的毒婦吧。
穆楠心裏冷笑,細長的眉眼緊緊的擰在一起,若是可以她其實并不需要用這樣的方式來擺脫将軍府少夫人的名號,她甚至可以再等上兩年等單雎履行他三年之約的諾言。
可是……可是她終究還是不夠冷靜。
與其說計中計的勉強,不如說她始終控制不了心中的怒意。
“是你把她推下去的嗎?”沉默許久,在穆楠以為他不會開口說話時,單梓琰終于問了。
果然還是為了這個事情,穆楠跪在地上擡着頭連辯解都沒有心思:“正如你們所見。”
“我要聽的,是你親口所說。”
穆楠看着單梓琰的眼,淡然的道:“殺人的方法有很多,我不會愚蠢到當着所有人的面把她推到水裏這麽明顯。”
單梓琰點了點頭,琥珀色的眼睛是高深莫測般的暗沉:“好,我相信在這件事情上你不會這麽愚蠢。但是……”他站了起來,走到穆楠的面前,低垂着頭看着她,“你今日密會北漠世子莫達又該如何解釋?”
“将軍你……”她不敢置信的看着單梓琰,“你監視我?”
“這不是監視,是督促。自你進軍營起,你的一切便于單家軍緊密聯系在一起,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你可知你私會北漠世子的消息若是被有心人傳到聖上那裏就可能成為叛國通敵的罪證!到那時候,就連我也護不了你!”
他看着穆楠震驚的不說話,又道:“你說你今日找他為什麽?”
穆楠想了想還是決定将軍師的事情告訴單梓琰,當事情說完後,單梓琰所表現出的冷靜和自制出乎意料。
穆楠有些不确定的道:“我今日去找莫達為的就是軍師的事情,将軍以為應該如何打算?”
“你站起來吧。”單梓琰低聲說,他側着身看着窗戶,半晌才道,“莫達的意思是要你帶他游覽京城?”
“是。”
“你确定公輸就是奸細嗎?”背過身的單梓琰語氣依舊低沉,然而聲音裏卻有幾絲期許。
穆楠搖了搖頭,搖了之後發現單梓琰根本看不見,又道:“不敢肯定。”
“公輸要……真是奸細的話……”單梓琰說道這兒忽的停了下來,穆楠聽見他深深的嘆了口氣,挺拔的背影絲毫在那聲長長的嘆息中蕭索了些許,“那他就真的太會僞裝……他在軍營裏待了整整十年……十年……”
十年?穆楠一怔,十年的青春熱血都奉獻給北疆艱苦的戰場了,那個人本身就令人肅然起敬。但是一想起戰場的厮殺兇狠,她不得不硬下心腸,道:“穆月不敢确信先生就是奸細,但是以北疆邊境為賭注來賭先生不是奸細,穆月決計是做不到。所以……所以只有……”
“只有公輸死,才能守住北疆安全。”單梓琰接過了她沒有說完的話,他轉過身來,深深的看着穆楠,“後生可畏,這一次輪到你來教訓我了……”
“穆月不敢!”穆楠手舉過頭頂,儀式對将軍的忠誠和臣服。
“這一耳光,是單雎打的?”合抱着的兩只手被人輕輕的撤下去,一雙鷹隼而犀利的眼湊近了,琥珀色的眼珠裏似乎有着名叫關切的心疼,來着長者的關切,“疼麽?”
穆楠怔忪的看着單梓琰湊近了,粗糙的手指在紅腫的臉頰上方盤旋着想落地卻又擔心會弄疼她,從來說一不二的長者在看見她紅腫的臉時有些不知所措:“我替他給你道歉,雎兒太沖動了……”
穆楠低着頭,長長的睫毛擋住了眼中的神情,這就夠了,所有的委屈和曲解都不重要了。
她嘴角彎起一道弧,扯得臉頰生疼,卻依舊保持着笑意:“父親……”
将軍大人虎軀一震,有些驚訝,看着還沒到自己下巴高的少女,心中的柔軟像是被暖風吹起一樣。
寬大厚實的手掌從半空中轉下,他一把将女子的帶到自己的懷裏,手輕輕的拍着,用不甚熟稔的語調安慰着:“沒事……沒事……”
穆楠身體僵硬着的被單梓琰拍着,她驚訝與單梓琰這般硬漢偶爾透露出的柔情,也享受與這突如其來的擁抱和語調僵硬寬慰。
關懷只持續了片刻,單梓琰明顯不适合做慈父,他梗着脖子放開了将他受委屈的“女兒”,又恢複了嚴肅威嚴的一面。
“倘若能從莫達嘴裏套出公輸的下落那是再好不過,但若是發現不能,你盡可舍棄這條線,不要把自己都搭進去了。”
穆楠點頭。
“新帝喜怒無常,你事事小心,萬不可觸了他的忌諱。”将軍大人皺眉,又搖了搖頭,“你的性子該是不會惹到新帝,畢竟是我單家的媳婦,新帝就是再胡鬧也還是會顧忌一二的。”
穆楠依舊點頭,只默默的聽着,靖山時,她不曾享受到長輩那處類似于叮囑的關懷。
在靖山時,奉正素來脫線,要走就走,要回就回,從不會這樣在走之前還一一囑咐着。
嗯?叮囑?為什麽會想到離開?
“父親說這些,是要走嗎?”穆楠擡着頭看着單梓琰。
“你聽出來了。”
“可是北疆郾城之圍不是已經平定了嗎?”穆楠不解,言辭不再冷靜,“莫達此次來京不就是為了議和的事情嗎?大晞于北漠兩國議和,那父親何須前往北疆駐守?”
“管家說新帝賜給你的府邸這幾日在修繕,過幾日應該就可以搬進去住了。你現在也是前鋒将軍了,有自己的府邸,可不好再住在單府了。”單梓琰避開了穆楠的問題,道,“過幾日,你就帶着管家撥給你的人搬到你的府邸去吧。”
“父親!”穆楠忍不住打斷道,“父親若不說明白,我是不會去的。”
“在外人眼裏你是穆府少爺,與我将軍府并無太大的關系,哪有成了将軍還住在妹妹的夫家裏這等說法的。”單梓琰皺着眉,佯怒道,“說出去,就贻笑大方了!”
“父親……是不是朝中有人陷害父親,讓新帝貶谪父親前往北疆的?”穆楠置若罔聞,大膽的猜測着。
“胡鬧!”單梓琰斷喝一聲,看着穆楠不依不饒的樣子,忽的有些後悔肯定是之前的溫柔才使得這個小姑娘得寸進尺,只是心軟了一時就會心軟兩時,他只有解釋道,“唉,你想多了,這世上哪有那麽多陰謀詭計,我要是不想去,還有哪個大臣敢害我去嗎?”
“那為什麽……”
“是我自己請願的。”單梓琰笑道,“大晞跟北漠現在議和,但那一紙書約又頂什麽用,不也是說打就打的嘛。我去那兒守個幾年,也可以安心幾年,大晞也就生産幾年啊。”
穆楠将信将疑,但看着單梓琰言辭鑿鑿,疑心便去了一半,她妥協道:“我會搬進新宅邸的,你放心。”
“這才是我的徒弟啊。”單梓琰高興的大笑,“哈哈……”
“父親何時啓程?”
“這幾日,明日早朝時,我就會把折子交給新帝,他就是不同意我也會去的。”單梓琰肯定的道。
“等父親回來後,穆月也許就不是父親的兒媳了。”穆楠沉默了半晌,忽的道。
“你說什麽?”單梓琰大怒,氣的眉頭緊皺。
穆楠看了看單梓琰生氣的樣子,還是說了出口:“夫君他鐘情的是玉姬……他本無意娶我,此次湖心亭的事情,他看見我傷害玉姬,又哪裏還容得下我,休了我是再正常不過的。”她頓了頓,又道,“再者我若一日是穆楠,那麽穆月也就會消失一日。與其擔心別人會拆穿,還不如讓穆月消失,這樣才不至于處于被動地位。”
她說完後,擡頭看着單梓琰,本以為他會勃然大怒,哪知單梓琰點了點頭同意了她的說法。
“如此,也許是最好的。”他嘆了口氣道,“雖然這只是借口。”
穆楠震驚,看着将軍大人眼底的笑意時,心底有些愧疚和難過。
☆、開局
十一月初三,單梓琰離京趕赴北疆。
十一月初四,前鋒将軍穆楠從單府搬進了新的将軍府,随同一起去的還有那個被單雎休掉的穆府小姐穆月。
搬進新家時,朝中有大半的大臣前來祝賀,一同前來的還有那個北漠世子莫達。
先人總是格外重視喬遷之喜,新将軍府那晚賓客擺了近十張桌子,從屋裏一直排到了屋外,宴席從日色昏黃之時持續到夜幕降臨之刻都未曾結束。
不同類型的不同陣營的大臣在那一刻時摒棄了所有的成見,不約而同的達成一致只為了一個目的,那就是——灌醉那個面冷青澀的少将軍。
酒過三巡,諸位大臣看着新将軍依舊站的筆直面不紅心不跳的樣子頓時起了好勝争鬥的心。年青的文臣一貫的禮儀矜持都抛到九霄雲外紅着半張臉撩了撩礙事的袍子歪歪扭扭的站起來說上指着新将軍咕嚕嚕的說着話接着倒了下去。武将們尚且還可以保持着鎮定站起來直接提起酒壇子沖着少将軍便喝起來。
一時之間倒地的倒地,喝酒的喝酒,熱鬧非凡,觥籌交錯,冬日裏難得的溫暖情形。
夜色裏,衆人醉酒之時,不知是誰驚呼了聲:“下雪了,大家快看啊!”
細碎而柔美的雪花翩翩而下,随風飛舞着,将軍府薄弱而又柔和的燭光裏,雪花輕盈的飛舞着,如此輕薄,如此清涼,如此耀眼,抵過了所有的光彩。
京都的初雪來的總是不假思索,在夜幕降臨時,在夜深人靜時,悄然的落下。
那一刻,醉意朦胧的穆楠第一次露出了笑容,在撇去所有責任與壓力時的會然一笑。
每個人,總會對世上存在的自然之物生出由衷的喜悅,無論是鬼斧神工的壯麗山河,無論是宏偉壯闊的層林江水,又或是這瑩瑩純白的雪色精靈。
在穆楠盡情沉醉時,府中一個面容平凡的仆人繞過層層歪歪扭扭的人形阻礙站在她身側,盡量的降低音量道:“公子,府外有人送來一份賀禮。”
穆楠的視線還定格在燭光下瑩白的雪花上,這場雪将她的神智也帶離了大半,她看也不看就道:“嗯,你與孟澤處理就好。”
“公子……”仆人并沒有退下,他看了看周圍的人,離穆楠更加的近了,低低的嗓音裏潛藏着慎重和堅持,“公子,是簫府的二公子簫大人,他還帶了一句話,說他會在江楓酒樓等着公子……”
仆人說到這裏時,便不再說了,他在等着他家公子的決定,但是他卻篤定了他家公子在聽見這個時一定會赴會的,就如同篤定蘭芷會跟着他一起來少将軍府中做事一樣的堅持。
“簫昇?”醉意朦胧時,穆楠有些恍惚,她的視線還牢牢的定在屋檐飄下來的大團大團的雪花上,然而語調裏卻暗藏着歡喜,她默默的念了幾遍那個名字,神情一震,忽的将手中的杯盞推到站在她旁邊的仆人身上。
酒液冰涼,盡數潑落到她的手指、衣袖和衣襟上,然而內心堅硬被輕輕開啓了一道細縫柔光刺進去卻讓她沖動和難以自制不可名狀的迷醉。就像是……萬重花海中的那一抹耀眼的光芒,芬芳在沁人心脾的同時,光芒也使人沉醉。
“你是說簫昇來了?”她神情有些恍惚,然而眼裏一片堅定。
仆人露出不容置疑的神情,點了點頭。
“他在哪?”穆楠問,她看着屋檐飛舞的雪花,心裏有些擔憂想走卻又壓制着沒有走,“他來了多久了?外面在下雪,他有撐傘嗎?”
仆人搖了搖頭,他從袖口裏掏出了一塊四四方方的匣子,匣子外表精致,道:“簫大人沒有來,只是将這個讓江楓酒樓的夥計幫他帶過來,夥計說公子打開一看後再決定去或是不去。”
仆人将匣子遞給了穆楠,穆楠遲遲沒接,仆人有些意外,以為穆楠不接便準備收回去,手只放下一點手裏的匣子就被穆楠搶了過去。
穆楠的細白颀長的手指死死地扣在深紅的匣子上,一紅一白格外的刺目。
是什麽東西?
在打開的那一瞬間,在沒有看見裏面東西的那一瞬間,她設想過所有的東西,卻獨獨沒有想到裏面的是一條發帶。
細長的淺青色發帶(頭巾),觸感極佳,順滑而綿軟,是江淮精制的蠶絲制的,與她身上穿着的衣裳是同一家絲綢店裏的産物。
可是簫昇為何會送她頭巾?
穆楠百思不得其解,她看着同樣疑惑的仆人,便将內心的疑慮都潛藏在心裏,她裝作什麽都知道的關上了那匣子,擋去了仆人探究的眼神。
“你與孟澤說我今晚可能會晚些回府。”算是交代,穆楠留下了這麽一句話便抛下了家中還暈暈沉沉的衆人離開了。
“哎,公子!這屋裏的客人怎麽辦?”留在原地的仆人伸着脖子低低的叫喊着,然而穆楠又哪裏聽得見他說什麽,只能眼睜睜的看你他家公子靈活的閃過橫七豎八的桌椅一路走遠,她迫不及待的想要去江楓了。
仆人懊惱的拍了拍頭,看着衆位醉的醒的的大臣們一臉酒态,又咧嘴笑着走開了,算了算了,讓他們喝吧。
文臣酒宴上,書生模樣的大臣在穆楠走後便推開睡在他腿上的醉的迷迷糊糊的大臣,他神情嚴峻而陰沉,細長的眉眼被風雪刮出了一道數不明道不明的陰郁。
書生對着諸位醉的一塌糊塗的文臣深深鞠了個躬,道:“諸位大人,下臣家中有事,便先走一步了。”語調裏還帶着醉酒的沙啞,然而低垂下的眼裏沒有半分迷糊。
他步态踉跄的跨過層層阻礙,在走出穆府的大門後,渾身氣質忽變,眼眸中褪去了刻意僞裝的迷醉和恍惚,深沉的像是夜色的海透着蝕骨的冷意,薄薄的嘴角扯出了一絲陰郁的笑。
“義之知道他去見誰嗎?”
身後傳來了低啞的聲音。
書生倏地收斂臉上的神情,又變成了那個不茍言笑沉默寡言不勝酒力的兵部尚書秦義之。
他微微側身,看見出聲的人正倚在穆府厚實而冰冷的外牆上,兩盞燈籠下,那人神情閑适而優雅,嘴角泛出溫文爾雅的笑意。
“主子……”他恭敬的躬身,忠誠無比的樣子讓人覺得純良。
“我在問你,你知道他去見誰?”倚靠在牆上莫達動了動微微發僵的手臂,依舊笑着。
“下屬不知……”書生皺了皺眉,不願再說。
“是嗎?”莫達站直了身,他半仰着頭看着天空飄蕩的雪花,露出厭惡的神情,“這就是大晞的雪?沒有一絲傲然神氣,暖綿綿的哪有半分睥睨天下的資格?”
書生沒有插話,莫達又道:“你在大晞這麽些年,會想念或不舍得實屬正常,但是,你別忘了你骨子裏流淌的是我們北漠的血!”他斂去了笑意,整個人都顯得咄咄逼人,“北漠的大業,容不得半點差池!我派你潛伏在大晞這麽多年,為的可不是你的一時心軟,你明白嗎,蘇越?”
書生疊在頭頂的手指緊緊的捏在一起,他在猶豫不決着。
但是已然沒有了退路,他蟄伏在大晞長達三年之久,為的不就是有朝一日北漠能逐鹿中原,問鼎天下嗎?
多年來的忍辱負重背井離鄉讓他習慣在官場上逢場作,在每一個大晞人眼裏,他是足智多謀而又冷靜自若的正四品官員兵部侍郎大人秦義之,所有人都是這樣認為的,他的目的不也是這樣的嗎?
然而事實真的如此嗎?他扪心自問。
虛情假意舞文弄墨久了之後,便會想要真心以對,哪怕只有一個人,哪怕是厭惡或者憎惡都行。他甚至想要大聲的對着所有人說:我是蘇越,北漠右将軍後裔。然而他不能夠,只能一日一日将所有的瘋狂和孤獨藏在心裏,一日一日陰郁着。
然而終究還是讓他找到了那樣的一個人。
簫昇……便是那個特殊的人,縱使在友情破裂之後,縱使每次相見都是冷言冷語他都覺得足以。只有曾經真正重視過那段友誼,才會如此厭惡,如此憤恨吧。
“屬下……銘記于心,從未忘卻!”他聽見他微微顫抖的聲音,不是冬夜寒冷,不是懼怕,而是骨血裏的震顫與激烈。
莫達滿意的笑了笑,看着忠誠的下屬,發自內心的道:“那,去吧。”去完成呢最終需要完成的,七年之前的布局,而今到了殺局的時刻。
書生的臉埋在了陰暗裏,他眸光發亮,撇去所有的顧慮和面具,像是北漠黃沙中傲然的狼一樣。
☆、親吻
“不二說,你找我?”
江楓酒樓二樓的隔間裏,穆楠推開門後便看見簫昇靠在木牆邊。半個身子都倚靠在敞開的窗扉上,手指掐着瓷白細致的杯盞,随性而又靜默,他的身後漫天白雪飄灑散落,那是天地間最精妙絕倫的景象。
他似乎不曾注意到穆楠來了,只默默的盯着隔間內某一處精致,眼也不眨的看着,任由身後漫天雪花飄散而來。
“不二說,你找我。”穆楠忍住出聲了,在她走進隔間時,在她走了幾步又退回到隔間入口時,輕輕的像是怕驚醒什麽一樣,低低的說道。
倚在窗扉上的人手指顫了顫,杯盞中無色的液體從傾斜的杯沿流了出來,淌在他手上以及深色的衣袖上。他毫無察覺的怔了怔,愣愣的看着站在入口處的穆楠。
沉默了半晌,他斂去了眼底的情緒,眼神有那麽一瞬間的恍惚:“你來了啊。”
“嗯。”穆楠頓了頓,看着簫昇道,那一句“我想你了”在嘴裏念了好多遍卻始終不曾說出來,似乎有些難以啓齒。
“今日是你喬遷之喜,我本該到你府上祝賀的……”簫昇笑了笑,然而嘴角彎出的弧度卻讓穆楠感覺到孤寂和酸澀的意味。他頓了頓,笑意斂去了大半,只餘下嘴角處僵硬的弧度,話卻不再說下去了。
“去沒去這并無大礙,只要有那份心意就行。”穆楠好意替他解釋,“我看見了,看見總管公公找你了。”
簫昇笑了,注視在穆楠的視線裏有一種堅持和自嘲:“你真是這樣以為的?”
難得不是嗎?公公找你,不就是皇上找你嗎?新帝雖性子陰沉,卻也有勤政的美譽,将大臣叫道議政殿詳談到深夜也是常有的事情。
穆楠有些疑惑,她忽的覺得有些看不懂簫昇。
自從北疆戰場回來後,他們二人就一直沒有正正經經的見過面,每一次都是在朝堂上匆匆一瞥,下朝時她總是會發現那個頭發花白的老公公會趕在所有人的前面攔下簫昇,兩人貼面交耳一陣,簫昇就會跟着老公公的身後,往着與衆人相反的方向往皇宮深處走去。次數多了,甚至都看得到簫昇臉上路疑慮被麻木所替代。
“皇上找你,不是很正常的嗎?”穆楠有些疑惑的問道。
簫昇苦笑,看向穆楠的眼神有一絲的不忍和試探,他道:“你可知皇上找我為了什麽?”
為了什麽?總歸不會是因為她的事情吧。
“你今晚找我來這裏,不單單只是跟我說皇上找你為了什麽的吧?”穆楠想找個輕松的話題來說,可耐不住簫昇不肯罷手,他似乎格外的重視她對新帝找他有什麽想法。
可是,能有什麽想法,總歸還是一個下臣,揣測上位者的心思她不是沒有,只是不那麽熱衷。她總想着,只要固守本職,對大晞抑或是她自己問心無愧就好。至于其餘人怎麽想,便不再她考慮的範疇之類了。
簫昇笑了笑,視線挪到了窗外紛飛的大雪上,夜色深沉,寒風刺骨,酒家的旌旗被風吹的呼呼作響。
“近日政局動蕩,你……你不妨猜猜,猜猜皇上的心思。”他今晚,真的是格外的執着,近乎是偏執的想要從穆楠嘴裏得到答案。
穆楠順手關上了隔間的窄門,慢慢的走到地板上精巧而矮小的案席邊,白雪被勁風吹入室內,落到案席上,極快的融化成晶瑩剔透的水珠。
“是為了北漠議和的事情吧。”穆楠漫不經心的說道。
面對着風雪的簫昇收斂了嘴角的笑意,眼睛被風吹的眯了起來,對于穆楠脫口而出的答案,他沒有半分的驚詫,更多的是疑慮或是擔憂。
皇上對你起了疑心,你知道嗎?
簫昇苦笑的垂下了頭,他甚至都不敢說這是因為他說的話陛下才會起的疑心。
那日在蕭香館衆目睽睽之下穆楠與莫達兩人齊頭并進的走出來時他并不曾覺得疑惑,可是之後的數日穆楠仍舊與莫達一同出現在京城的各個角落,就不能只視為簡簡單單的內臣與外國使節之間單純的友誼交流了。
“罷了。”簫昇笑着站了起來,舉着手裏的酒杯,沖着穆楠笑道,“今日便不管朝堂不管身份,就你我二人飲上一回,你看……可以嗎?”
穆楠覺得有些糊塗,然而看着簫昇看似高昂的興致卻始終沒有拒絕,她笑着将桌子上空着的杯盞倒滿酒液。
江楓酒樓的老板娘有一手獨有的釀酒技藝,釀出的酒總也讓人覺得美好,淡淡的冷香充盈在小而雅的隔間裏,與窗外的白雪分外應景,她似乎總也能夠撫慰人的心境。
穆楠毫不吝啬的誇贊道:“這酒冷香撲鼻,”她慢慢的飲上了一口,嘴裏其餘的酒味卻也被這新入嘴的酒給壓制了,她眯了眯眼,格外的滿足,“清而冽,極好。”
簫昇笑出來聲,看着她那般毫不做作的誇贊,頓時生出釀酒的便是自己的感覺。
“呵呵……”出自真心的笑意總是能帶動別人,頓時連穆楠也笑出來聲。
兩人之間的那絲隔閡随着這開懷的笑意散去了大半,餘下的便剩下了三分醉意。
酒瓶空了六七盞後,醉上七分的簫昇少了那種拒人千裏的倨傲,本是淨白的臉色浮現出幾分薄紅,越發顯得豐神俊貌溫良如玉。
他像個懵懂幼稚的小孩兒,扯着穆楠寬大的衣袖,晃着腦袋提着酒壺一邊倒酒一邊看着穆楠傻笑道:“呵呵……你……你是穆楠?”
穆楠好笑的點了點頭,又念着他如今醉态畢現的樣子,降低了聲音輕聲哄到:“是啊,我是穆楠。”
醉了七八分的人執拗的握着他之前拒以千裏的人的袖子,在那一刻顯得格外的在乎和重視,迷迷糊糊地卻在聽見熟悉的名字時眸光一亮,像是找到什麽視若珍寶的東西一樣。
他湊近了穆楠,拉着穆楠的手臂,醉酒之後的人力氣總是沉重的,穆楠被他掐着手臂不好施力,一個不小心便被簫昇整個壓倒在地。
攀上她手臂的人卻還眨着無辜而又茫然的眼睛,似乎疑惑為何坐着的人會躺在地上倒一樣。
青年并未疑惑太久,他開始動了,颀長骨節分明的手指順着肩膀一路攀升到穆楠的脖子,臉頰,他細細的用手指描摹着穆楠的面容,最後落在了穆楠的眼角邊。動作輕柔,神情恍惚而茫然。
自下而上的視線裏,青年的面孔就在眼睛的正上方三寸不遠的距離,咫尺相近幾乎都看清青年眼下青黑色的色調與毛孔裏細小的絨毛。
穆楠騰地臉頰紅了大片,心跳如鼓,如此震驚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