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15)
在哪?”
蘇越陰沉一笑,卻站了起來,說出的話依舊冷冰冰:“我的事你不要管,你只需知道我找你時,就會出現。”
蘇玉臉色慘白,她點了點頭,算是應答。
許久,她想起近日的傳聞,說是北漠世子來京,她心裏隐隐知道卻不敢肯定,于是便道:“哥哥,他……也來了嗎?”
蘇越點了點頭,聲音在那一瞬柔和了些,他道:“主子待你我恩重泰山,便是赴湯蹈火也義不容辭!”
蘇玉狠狠的點了點頭,對于北漠世子她是感激的,頓時連剛剛的懼怕也消散了半,說話更是沒了拘謹,她仰着脖子,笑着道:“王爺對我們這麽好,就是要蘇玉做什麽都可以!”
“以後莫要叫他王爺,要叫主子。”蘇越語氣慎重,目光卻又在下一瞬恢複了陰鸷和森然,面相扭曲而恐怖,他低低的嗓音透着蠱惑人心的誘惑:“主子叫你做任何事,你都會做嗎?”
蘇玉想也沒想就點了點頭。
蘇越心裏滿意,便彎下腰壓低了聲音道:“讓你将這些東西放在将軍府裏,你也願意嗎?”他不知從哪裏掏出了一個包裹,裏面裝着一些用北漠文和漢文書寫的信箋,還有……北漠貴族獨有的信物。
蘇玉面色白了白,卻是從內心裏産生一種抗拒!
縱使再不懂,耳濡目染之下,也明白若是在将軍府放這些東西,就是跟全天下所有的人說将軍府叛國通敵!
“我、我不要。”蘇玉拒絕了。
她現如今是将軍府的西廂主的玉夫人,單雎對他那麽好,她怎麽可以……背叛他呢?
蘇越冷笑,低着頭湊到蘇玉的耳邊,循循善誘道:“主子來京可不單單是為了議和,只要漢人統治中原一日,我北漠就會擔驚受恐一日。你此番也算是為主子立功,他日大功告成之時,我再與主子求情一二,主子也就不會因你與漢人通婚而降罪與你。”
蘇玉面色慘白,她顫抖的問:“王……主子也知道我在将軍府嗎?”
蘇越點了點頭,心裏直罵蘇玉白癡,面上卻不顯露分毫,他道:“本來這等事主子不會找你,是哥哥央求來的,算是給你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你若不接受,他日責罰之時,就莫怪哥哥沒有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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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玉目光閃爍,她在猶豫:“可是……可是夫君他會……”
冥頑不靈,愚昧不堪,蘇越嗤笑了聲,打斷道:“你以為漢人待你是真心實意嗎?漢人狡猾三心二意是常有的,難道你真的以為單雎對你是一心一意的嗎?”
蘇玉面色白了白,蘇越知道她已經有些動心了便接着道:“再者說,你雖然為他生了孩子,可是你別忘了,你身上可是留着北漠的血脈?”
蘇玉面色慘白,她啞着嗓子道:“不會的,漠兒并沒有半分北漠的血統,他的眼角是黑色的。”
然而下一瞬,蘇越的一句話将她所有的幻想都打碎了。
“你忘了,我的眼睛便是從五歲時才變為藍色的嗎?”蘇越眯了眯眼,漆黑的眼裏閃過些幽藍的光芒。
蘇玉心神劇震,沉默半晌,手上的血又一次的流了出來,她壓着嗓子,孤注一擲般道:“哥哥……你确信主子大功告成時會放過我嗎?”
蘇越點了點頭,她又道:“那我不要那個……”她嗓音幹澀,然而神情卻深情,像是用盡全力一樣道,“我不要主子放過我,只求主子能夠放過夫君和孩子。”
蘇越握着包裹的手微不可查的抖了抖,他神情迷茫而疑惑,然而終究還是将包裹遞到了蘇玉的手上。
待蘇玉走後,他瞧着地上早已幹涸的血跡,微不可聞的笑了笑,低沉嘶啞的聲音在寂寥無人的成衣店裏越發顯得詭異低迷:“我唯一的妹妹也被漢人迷惑了,那就更應該‘不擇手段’的獲取成功了。”
☆、夜魅
簫昇從皇宮趕回去時已經到了掌燈時分。
簫府一派肅靜,在走過主廳時破天荒的看見了本該在書房處理公務的父親,作為刑部尚書的父親一貫以公務為主,卻不知今日怎的會出現在主廳。
蕭家的父子情素來寡淡,簫昇甚至曾經說過這樣的話:倘若有一日我身處賊手,我那清正廉潔公私分明的父親定會先處理他案上寥寥可數的案子然後再抽空看看他可憐的兒子是不是還活着。
說那話時,簫昇尚且年幼,端得是膽大妄為,想到什麽說什麽。那時還期盼着倘若這句話傳到父親的耳裏,他興許會生氣,倒真的覺得便是生氣也是滿足的。
可事與願違,他還記得事隔四日的晚上,他父親将他叫道書房裏,在處理完公務後才想起他遺忘了一個時辰之久的兒子,那時父親說的第一句話竟是:你說錯了。
是啊,說錯了,他父親的案席上放着的不僅僅是堆積如山的公案,大大小小的,牽扯到的有俸祿千戶的王宮大臣也有日曬雨淋的田間農夫,所有能與刑案扯上一絲聯系的他的父親都要審視,如此到達廢寝忘食不眠不休的地步,卻獨獨忘了他那個尚且不到及冠的兒子。
問的不是你有事沒?而是你說錯了。
多間斷有力的話,直接的擊打了簫昇心裏對父親最後的一絲幻想。
自那日起,蕭家的父親關系降至冰點之下,分明是同住一個屋檐之下,卻早晚連碰面和寒暄都省的幹淨。
那麽今日呢,他父親會是在等他嗎?
簫昇搖了搖頭,不無自嘲的想着,倘若父親真的是特意等他,那麽明日的太陽定也會從北邊升起,可即便是等他,父親的目的也絕對不會離開他的公案半分。
如此篤定卻始終有些難過,他其實心裏一直期許着有一個真心關切的父親,而不是一個公正廉明的刑部尚書大人。
“父親。”他腳步微頓,在走到主廳時,輕輕的喊了一句算做是問候,冷淡的像是下屬與上司之間的關系。
刑部尚書大人點了點頭,算是回答。
簫昇自嘲的笑了笑,随即擡腿便準備走。
走出主廳時,身後那人忽的道:“王希貪污一案,你為何與我持着不同看法?”
果然,說到底還是因為案子而不是……果然,終究還是想要的太多了,還以為父親真的會問上一句貼心的話。
“王希貪污一案,鐵證如山,禦林軍在他府中搜查的十萬兩白銀即可為證,這麽明顯的證據,你難道沒有看見嗎?”身後義正言辭的質問聲,都幾乎到了義憤填膺的地步,仿若将他的兒子視為了昏官庸臣一樣的對待。
簫昇無奈的笑了笑,折回去對着只披了件睡袍的父親微微颔首算做敬意。
“父親想過沒有,王希只不過是一介武官,軍中都尉一職,去哪裏貪污這麽多銀兩?”摒棄了父子關系的二人像是兩個間接不同的文士對着同一件事發表着不同的看法。
簫昇注意到父親眉角微微蹙起,他心裏明白這不是認同,而是反駁,于是他搶在尚書大人開口的前面道:“父親想說王希貴為一軍都尉,自然有方法貪吞饷銀。”
尚書大人露出了肯定的神情,眉眼間凝重卻不分消減半分,世人皆知刑部尚書大人素來厭惡貪官污吏,因為一貫處理這樣的案件總也會選擇最為嚴格的酷吏來處理,這是他的方式。
作為他的兒子,簫昇雖不喜父親對自己冷淡的樣子,卻也時而會因其嚴謹廉明的作風而敬佩不已。
“但父親可知王希身後的人是誰?”
尚書大人露出了毫不掩飾的厭惡神情,與簫昇又三分相似的面容因憤然而顯得威嚴不能直視,他冷哼了聲道:“便是天王老子,在國法面前也只是一個貪污罪行的犯人!”
簫昇知道他的父親說得出就一定做得到,可正是因為如此,他才會不顧一切公然在刑部反駁了他父親的言論,只要是晚了一步,那麽他父親也許真的會領着禦林軍追着王希身後的人不放。
“王希雖為西元将軍的都尉,卻與單将軍相交極好,甚至曾在他的兵衛前揚言說今世只為單将軍馬首是瞻。也正是因為這件事情,西元将軍鐘熠才會将他調回京都。”
尚書大人在聽見這個時,皺了皺眉,他在國家安危和秉公執法間猶豫,在考慮是否應該将單梓琰繩之以法又或者是放了他。這是一個難以抉擇的問題,卻也是他迄今為止遇到的最為棘手的事情。
“你是說,是單……将軍指使王希貪污軍饷的?”他不确定的再一次發問。
簫昇搖了搖頭,他考慮的比之他父親要深得多。作為刑部尚書他父親考慮的只是國法,然而他卻需要從諸多蛛絲馬跡見嗅出真相的味道,他需要清楚這一切究竟是那個人設下的陰謀又或是真的。
單梓琰身為北疆主帥,他肩負着的是北疆戰場的安定,甚至決定着大晞王朝能否繁榮昌盛。這世上可以上戰場的人有很多,但卻沒有一人如單梓琰這般用兵如神,使得北疆固若金湯,達到無人能破的地步。
倘若以此為據進而審判單将軍,那麽接下來面臨的就是一個動蕩不安的局面,新帝登基亦不過數年,實在經不起戰亂的折騰。
事情遠沒有想象的那麽簡單,簫昇內心深處始終堅信着單将軍絕無可能會做貪污軍饷這等兵者唾棄之舉,他總覺得冥冥之中有有一雙手在暗中推動着這發生的一切,只是卻不知是誰。
“父親,您相信單将軍的為人嗎?”簫昇避而不談,反而問道。
刑部尚書眉頭緊蹙,卻是陷入了兩難的境地。他固然知道單将軍為人光明磊落,只是他素來只看證據不問身份,便是自己的親生兒子只要犯下滔天大罪都可以拉到斬臺斬首,更何況是一個外人,更何況是在看見那白晃眼的白銀?
他身為刑部尚書,豈能辜負百姓的期望而徇私枉法呢?
“我只相信我看到的。”尚書大人沉吟半晌,終究還是選擇了國法。
“那倘若父親看見的是假的呢?”簫昇此刻竟有些咄咄逼人。
尚書大人豎眉怒視,頗有些憤然:“我為官三十餘載,判過的犯人不計其數,這其中真假難得就會看錯嗎?”
“我并非此意,只是父親可知其中盤根錯節,關乎的不單單只是單将軍……”簫昇頓了頓,冬夜料峭,幾日連着的大雪讓人禁不住發顫,“而是整個北疆安穩,一旦北疆無人可守,那北漠如入無人之境,必勢如破竹,進軍南下攻城。”
不過及冠的年歲,卻瞧出了幾分頹敗枯萎的蒼涼,他的嗓音在暗夜裏顯得低沉悲戚,宛若走投無路的悲涼無助:“到那時,山河破碎,又何談國法民衆呢?”
他言盡于此,尚書大人竟也有些感染,像是看見了眼前滿目瘡痍景象,尚書大人面色慘白,屹然挺立的身軀有那麽一瞬間的恍然搖曳,他半舉着手,異常沉重的道:“皇上……是如何看待此事的?”
簫昇搖了搖頭,茫然的道:“我不知道,他已非同兒時一樣閑淡寧靜,我看不透他。”
尚書大人默然,新帝登基五年以來,性情一反常态,陰郁乖戾,讓人不寒而栗。
他想了想,終究還是放棄了,但是看着自己兒子這般頹靡之态,心中始終有些恻然,便道:“你好自為之。”
像是忠告,卻更像是警告。
簫昇點了點頭,漠然的看着他的父親攏了攏衣服,朝着內堂深處走出,深色的衣襟漸漸的融進了夜色之中。
半晌,簫昇才跨步離開。
他回到自己的書房,關上門後,靠在門上靜靜的沉思着。
室內的靜谧和黑暗讓他覺得異常的滿足,然而近日所發生的一切卻像是陣飓風吹入了他的腦袋裏,只攪的混亂不堪才罷休。
得理一理,理一理才清楚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
他閉上眼,從頭到尾一一開始想,然而在沉寂的那一瞬間,他似乎聽見了一陣輕微而律動的響聲。
輕輕的,卻有均勻的,像是人的呼吸聲。
簫昇屏息側耳聆聽,怦怦的是自己的心跳,還有不屬于自己的一深一淺的……呼吸聲!
黑暗中,人的視力受到了極致的削弱,然而聽力卻是空前的放大,他大睜着眼。那一深一淺的呼吸聲仿若就響在自己的耳邊一樣。
在牆角處!他定了定神,無比确信的肯定着。
他緩緩的彎着腰取出藏在靴子裏的匕首,那是在從軍營回京之後養成的習慣,似乎只要是握着才會覺得安穩的多。
鐵質的匕首磨得锃亮,在夜色裏泛着幽冷的白光,簫昇緊張的握着它,一寸一寸的朝着牆角走去。
黑暗像是藏着一只蓄勢待發的猛獸,只有你一着不慎,就可能會身葬其腹。
簫昇小心翼翼的走着,還有一分之差的距離時,他聽見了一陣疾風從耳邊刺過,風像是被凝聚成一根針一樣極速而迅烈,一陣刺啦的聲音,他聞到了一股燈油的刺鼻味。
黑暗中,書房各個角落的燈火都亮了起來,燭光明亮的光芒照在簫昇的身上,他看見窗臺上一個拿着匕首的人的影子。
眼前的角落裏空無一人,仿若之前聽見的呼吸聲是假的一樣。
簫昇有些茫然,舉着匕首的手垂在了書房的桌子上,室內的溫馨褪去了風寒,讓他在那一瞬間繃緊的神經感到了疲倦。
看來,是近日太緊張所有有些疑神疑鬼了,他自嘲的想着。然而在下一瞬瞧見角落裏那一盞火光燦然的燭光時,他松弛的神經又繃得嚴實,放下的手再一次舉起匕首。
簫昇閉上眼,使出全力返身舉着匕首對着身後喘着輕微聲音處就是一刀!
手腕舉到半空中時,便被人輕而易舉的擋住了。
簫昇驚訝的大睜着眼,便瞧見莫達一身深紫色冬衣站在自己的身前,那人輕飄飄的舉着手擋住了自己兩手并握的匕首,如此簡單卻堅不可摧。
簫昇在那一瞬間被同一種挫敗感擊垮了,這個樣子與幾日前在江楓酒樓時一般無二,一樣的被動,一樣的輕而易舉。
他還記得那日,莫達也是這樣輕易的擋下了自己的攻勢,還言笑晏晏的威脅着自己。
那一瞬間,簫昇勃然大怒,他在心裏大吼着:簫府的護衛都幹什麽吃的,連人都進了書房都不知道,他若是這一次活着出去了,鐵定讓他們吃不了兜着走!
“幾日不見,簫大人的武力還是一成不變,真是難得難得。”莫達啧啧稱奇,用最平實的話來侮辱一個文官的武力。
簫昇瞧着莫達沒有再舉措,便松了匕首,收回手坐在書房的椅子上。
“我與簫大人的提議,不知簫大人想清楚了沒有?”莫達把玩着簫昇遺棄的匕首,泛着寒光的小刀握在手裏竟有些奇異的違和感。
提議?簫昇想起那日在江楓酒樓時,莫達的提議便覺得內心的無名火像是潑了油水的柴火一樣燒的火旺。
“你想讓我彈劾穆楠?”他克制着怒意一字一頓的問着。
莫達搖了搖頭,豎起一根手指,晃了晃,俯身笑着道:“不是彈劾,是揭發。”
簫昇怒極反笑:“揭發?笑話!我大晞的将軍個個耿直忠誠,義薄雲天,又是犯了哪門子子虛烏有的罪了?”
他這樣明擺着不去做,想讓莫達生氣或許動怒,卻沒有料到莫達依舊是笑着把玩着匕首,置若罔聞一樣沒半分怒意。
莫達像是玩累了,終于不玩刀,他改為斷刀。
堅硬無比的鐵質匕首被他兩根手指一掐,嘣的一聲,斷成兩截,莫達皺着眉看着只剩下半截的刀片有些苦惱的道:“你是說……你拒絕嗎?”
簫昇無所畏懼,挺直了脊背,目光如炬的看着莫達。
“我今日來你府上時看見你父子二人相談甚歡,便不願上前叨擾……”莫達頓了頓,笑的謙和有禮,“這會兒想着,既是來你府上一趟,多少還是需要請示這家中之長的,簫大人知道你父親最喜歡什麽嗎?”
他笑意綿綿,看着簫昇臉上慘白的樣子忽的想起什麽似得從懷中掏出了一本折子,語氣平靜的進行着最為無恥的威脅:“不若備上這個吧,你父親素來鐵面無私,最喜歡為民請命,這份大禮他一定喜歡!”
簫昇黑眸收縮,握在太師椅的手指掐的慘白,半起着身,看着莫達咬牙切齒:“你休想!”
“哦?下一句是不是你敢?”莫達低聲笑了笑,唇角笑的笑意譏诮無比,“穆将軍也曾威脅過我,不過終究只是色厲內荏的大呼小叫,怎麽簫大人也要效仿一二嗎?”
簫昇深吸口氣,最終還是妥協了,他癱軟一樣的倒在太師椅上。他父親即便是再冷漠也始終是他的親人,穆楠她……她本領大,他相信她自然會渡過難關的。
實在不行……那就只有選擇那一個方法了。簫昇自嘲的笑了笑,道:“我願意,我明日便去……揭發!”
那話說出口的那一瞬間時,他感覺自己整顆心都被人刺穿了,原以為不過是言語上的背叛,卻沒有料到心都會覺得難受。
莫達滿意的笑了笑,他講手中的折子和半截匕首一一遞還給簫昇:“既是這樣,那便合作愉快。”他瞥了眼半截的匕首,好意的加了句,“下次可以換上一個再硬一點的匕首,那樣我或許就不那麽容易就折斷了。”
展開的折子上寫着密密麻麻罄竹難書的罪行,恐怕是千刀萬剮都不足以慰藉民心。
殺人取命,燒殺強盜,□□擄掠,通敵叛國,無惡不作。
鐵證如山,甚至還将與北漠傳信的每一封書信一一展示,奸殺少兒的每處細節都描繪的栩栩如生,宛若重現一般。
如此真實的幾乎讓人挑不出半分差錯,如此嚴峻的以洋洋灑灑的萬言書來控訴罪行。
倘若簫昇沒去軍營,沒認識穆楠,他便真的會以為穆楠就是這等人。
莫達太可怕了,如此殺人不見血的虛構着如此真實的罪行,他幾乎的渾身發顫的将那折子緊緊的捏在手裏,他抑制着渾身的冷意對着屋外大吼了一聲:“來人!”
一個面相普通的仆人進去了,半個時辰又出來了,書房裏重新歸于寂靜與黑暗。
黑暗中,書房的屋頂上,半躺在上面的莫達扯動着嘴角笑了笑。
站在他身側的侍衛無意識的抖了抖身子,他看着走遠了的簫府護衛,猶豫的問道:“主子,為何不讓小的冒稱簫府護衛?”
莫達笑了笑,在他以為不會回答時道:“中原有句話叫欲速則不達。”
他看着護衛眨了眨眼依舊茫然的樣子補充道:“也叫兔子急了還咬人。”
護衛這才明白的點了點頭。
莫達又道:“你去截住他,在殺他之前先問出簫昇跟他說了什麽……”
他話語未落,護衛便急不可耐的走掉了,留在原地的莫達抽了抽嘴角,說出了他未曾說完的下半句:“料想也套不出什麽話來……”
☆、入獄
天色越發的陰沉,透着幾分黑雲壓城城欲摧的壓抑和沉悶。
穆楠穿好朝服出新将軍府時,她擡頭看了眼壓得極低的黑雲,會下雪的,她低低的在心裏說。
接着,翻身上馬一路朝着皇城騎去。皇上待這位新任将軍總也有幾分耐力和特權,允許她可騎馬上朝。
五更天的皇城,像是只金燦燦的籠子,黑暗裏透着蠱惑人心的陰郁和死氣沉沉。
穆楠的馬騎到玄門時,守衛颠颠的跑來接過穆楠手指的缰繩,在她走進去前,低低的道了句:“将軍!”
一切宛如常日的崇敬,卻又帶着迥然常日的晦暗與掙紮,像是在低低的洩露着什麽秘密一樣。
他想告訴我什麽?穆楠緩步而走的腳步微微一頓,餘光卻只能看見晨光微細中守衛修長而挺直的背影,她終究沒能看到牽馬而去的守衛臉上一閃而逝的沮喪和猶豫。
新帝還沒有來。
大殿裏文武朝臣隔着長長的走道探着脖子試圖從彼此臉上顯露的表情窺探出絲毫自己感興趣抑或是有用的訊息。
穆楠低垂着頭始終不曾參與,忽的她瞧見跟前一雙緞面錦靴,緋色朝服在半空中晃了半圈,終于定在黑色緞面靴前。
四品文官朝服,是……簫昇?
自那雪夜相見時,他們有多久未曾見面了?
穆楠一時之間竟有些怔忪,視線一直釘在緋色朝服上長嘴仙鶴的羽翼上,純色的羽毛被繡者密密層層的針腳繪的栩栩如生,仿若振翅欲飛一般……
那一瞬間,心底生出了幾分悵然若失的感覺……
“你昨夜可有見到我府中派過去的護衛?”
果真是簫昇的聲音,穆楠半擡着頭,瞧着兩人離着三寸的臉,卻被簫昇面色倉惶急迫驚愕了。
“你有看見他嗎?”他再一次問道,神情有些急不可耐,又有些焦急失态。
“護衛?”穆楠低聲問道,瞥見簫昇眸子在她問出的那一瞬時倏地熱烈起來,她搖了搖頭,疑惑道,“沒有,一個都沒有。你難道有派人來嗎?”
簫昇神情一震,面孔在那一瞬間竟有些猙獰,生生的折去了他那張溫良如玉的容貌。
果然是莫達搞的鬼,他默默的想,握笏板的手指因憤怒而泛白,再度擡頭時,眸色萬千思緒盡數壓抑沉澱,他語氣慎重的道:“此事事關重大,三言兩語解釋不清,但是你要相信我,我絕無……”
恰逢此刻,總管太監尖細而嘹亮的聲音響徹大殿:“聖上到!”
打斷了簫昇預備說下去的話,他神情頗為懊惱,卻也堅持的在聖上明黃色龍袍登上龍椅的前一瞬搭在了穆楠的肩上。
青年指腹用力,像是鐵器一樣生生的扣在了穆楠的肩上,不知是緊張又或是驚懼,他大張着眼無比誠懇像是孤注一擲一樣低低道:“你要相信我!”
你要相信我。
寥寥數字,似是傾注了簫昇所有的期盼和篤定,那麽的讓人無法反駁,又無心反駁。
我要相信你,我何時未曾不信你過?穆楠微微的颔首,斂去了眸中百般情愫,那幾個字像是一粒碎屍激起陣陣漣漪一樣,綿軟的波紋在她心底微微的蕩漾着。嘴角蕩漾的笑意竟是那般默契貼近,萬千冰峰融盡之後的暖春和煦。
“你要信我,我絕非……”
“上朝!”公公尖細而又響亮的嗓音像是一把帶着流光的劍刃一樣劃破了大殿一時沉悶的氣氛,同樣的也阻斷了簫昇的話語。
上朝後,各司其職,各列其位,文官與武官本就是隔着一道開闊而又豔紅的地毯,除去必要斷不能有咫尺的親近。
簫昇落在穆楠肩上的手僵了一瞬,只是深深的看了眼她,未曾說出口的話終究是咽進了肚裏。他輕輕的松了手,寬大的袖子帶來了一陣寒風,轉身便走入了文官那一列中。
他走得那樣急,步履卻不再輕松,沉重的像是肩上壓了千萬的擔子一樣。
穆楠一直看着,看着簫昇匆忙的跨到文官那一列,看着他輕輕的整理着自己的衣襟,看着他默默的站着不說話,直到她察覺到自己身邊的不同。
習武之人六根一向敏銳,她察覺到似乎有人在看着她,夾雜着惡意的仇視和殺意——來自後方。
猛地的轉身,在身後長長的隊列中,她掃視着一張張粗犷的臉龐,或是疑慮或是木然或是憤怒……卻唯獨沒有惡意怨恨。
難得……看錯了?
穆楠嘆了口氣,心道:莫不是近日時局緊迫太過于草木皆兵了?然而在下一瞬卻又感覺到那一抹化不開的惡意,在衆多大小各異的眼群中像是一把啐了毒的箭矢一樣射了過來。
她微微的眯了眯眼,武将的頭魁閃着幽然而森冷的光芒,她看見了一個未曾謀面的書生模樣的武官,書生臉上帶着病态的蒼白,緋色官袍越發襯得他面如雪白,官帽下的那雙眼掩在晨曦的黑暗裏閃過一道她不太生疏的眼光,像是蛇一樣惡毒……
只是……她再一次眯了眯眼,細長的鳳眼裏有些疑惑。
那個書生……她其實并不太熟悉,除去在朝堂上之外,再之後便是搬到新将軍府時在衆多賀客中瞥過一兩眼罷了。
穆楠可以篤定,她與那書生——兵部侍郎大人并無過多的交流,又何談會被人莫名其妙的怨恨?
她不甚其意,再次瞥過去的視線帶着探究和疑惑,只是這一次卻并不曾撲捉到任何陰郁的眼神。
書生面色無波的站在那兒,在觸碰到穆楠的目光時竟露出幾許疑惑不解,好似之前看見的那人不是他一般,無辜而又純良的樣子讓人生不出半點懷疑之心。
是看錯了,還是……他在僞裝?
難得的因簫昇升騰出的幾許欣悅碰見此刻無解的僵局卻也消散了大半,她心裏總也覺得有些不安,好似……有什麽事情要發生一樣。
她站直了身,耳畔新帝陰沉的嗓音像是罩進了一層又一層濃郁的迷霧裏,穿不過透不來,一時之間陷入了沉思。
武官裏,緋色官袍的書生低垂着頭,旁人看不見的地方,他嘴角微微勾勒出一絲算不上善意甚至可以稱得上是惡意的笑。
過道的另一邊,文官中站在衆人隊列之間的簫昇皺了皺眉,大殿裏新帝的聲音難得的褪去了幾分陰寒顯得喜氣,他此刻正在談的是北漠受降之事。
一個時辰後,右側會廳邊擺着的榻上,半躺着的北漠使者莫達輕言笑語之間便同意了大晞皇帝的議約。
北漠對大晞俯首稱臣,每年向大晞進貢三千頭羊和四千頭良駒。
大晞皇帝言語裏一直透露的寬容大量不一般見識的風範,一貫肆意不羁不屈人于下的莫達竟連半句拒絕毀約的話都不提,全程言笑晏晏的配合着。
話題終了,新帝在莫達下朝時笑着邀約說留他在京都慶賀新年,也算是大晞于北漠第一次共賞新春。
新帝在說這句話時,半個身子還靠在椅把上,低着頭撩開了額前垂着的玉旒,言辭極為肆意随性,然而說出的話讓有心人都認為是責難。
他說:“既如此,莫卿就在京都多留幾日,過些時候正值開歲除舊迎新之日,到那時你就可以好好看看我京都開歲盛會。想必北漠黃沙漫漫是斷然看不見鐵樹銀花高樓勝景的吧。”
穆楠那會兒正側耳聽得清楚,那時她的手還将袖子中的匕首抽出了一寸,想着倘若莫達突然發難也是可以阻擾三四。
她一直盯着旁側不遠始終躺在榻上不曾起身的莫達身上,莫達只微微側了側身,本是對着新帝的視線朝着她這邊來了幾許,嘴角勾勒出一絲笑,視線在武官一列處定了那麽一瞬。
忽的,他迅速起身,穆楠袖子的匕首已然抽出,鋒刃閃着幽冷的光。
掌心的匕首幾乎快出袖,卻是聽見莫達輕聲笑道:“多謝陛下,臣領命。”
他的嗓音裏還帶着笑意,還依樣學樣的對着新帝行了一個大晞的禮,擡高的袖子擋着腦袋,在新帝的眼頭上他轉過頭沖着穆楠這一列露出了一個莫名其妙而又意味深長的笑。
穆楠一怔,袖子的匕首迅速的收了回去。
她聽見新帝褪去僞裝的嗓音依舊陰冷:“下去吧!”
莫達頓了頓,這才退了出去。
老公公在莫達走了之後,朝着前方走了兩步,循着以往的慣例,扯着嗓子喊:“有本啓奏,無……”
話還沒喊完,新帝噌的一下立馬從龍椅上起來,吓的老太監臉色慘白,連話都不敢再說。
衆人看着突如其來的變故後背起了一身的冷汗,個個噤如寒蟬,得“益”于新帝平日朝堂上“動辄砍人”的慣性,更是連大氣都不敢出,生怕下一個掉腦袋的就是自己。
然而新帝放在龍椅旁邊的青銅寶劍卻始終都不曾開刃過,他只是踱步走到老太監的身邊,臉上揣着衆人看不清明的似笑非笑,無視老太監顫顫巍巍的軀體,一手搭在老者的肩上,用低沉陰冷的嗓音淡淡的道:“朕何時說過今日無事的?嗯?還是說你以為你跟了朕十年就自以為可以揣測朕的意思了?”
老太監面無土色,抖着腿就想跪下去磕頭,可是身子才彎了半個弧度後頸就被人提了起來。
他半撐着身子仰着頭,褶皺叢生中那雙渾濁的眼角還帶着乞求和絕望。
他瞧見身後新帝尚顯陰沉的神情并沒有熟悉的嗜血乖戾,神情談不上怒意,似是意興又似是惱意,幾種交纏糾結,詭異而神奇,這樣的新帝他竟有些看不透了。
新帝嘴角彎起的那一瞬時,細長的手指便緊緊的将太監提着往後摔去,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老太監并不曾摔出什麽,整個人趴伏在地上,只隐隐生疼卻并無實質的傷害。
然而殿下的人卻看得一陣心悸,不約而同的感覺到一個念頭,那就是……新帝生氣了。
生氣的新帝格外的恐怖,俊逸的臉上像是一陣暴風雨降臨的前兆,平靜裏夾雜着嗜血的狂暴。
“這封折子……”新帝冷笑了聲,細白的手指夾了張不知從哪初得來的明黃色折子,他舉着折子站在高臺上沖着滿殿的大臣晃了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