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20)
,像是蟄伏在黑暗中的怪獸,一點點蠶食一點點侵入。
那時,她忽的明白,這個春風苑不簡單。
“簫哥哥,我回不去了。”她緩緩的說道,眼淚模糊了視線,她甚至都沒有想到原來自己也能哭了,“我沒有想到,來的人是你,是你也好,至少可以讓我見上你一面。”
簫昇一怔,手頓了頓,複又搭在青兒肩上的狐裘上,一下一下格外認真的順毛:“這些都好說,我明日将你接出去。”
“簫哥哥,你以為他們還會讓我活到明天嗎?”青兒輕輕的笑了笑,她看着簫昇,竟頭一次笑得如往日那般天真,“簫哥哥,我在這裏三年了,從未發現有人真的活着出去過……”
“那我救你出去。”簫昇大聲道,話說出口才發現自己失态了,他抿了抿唇,盡量讓聲音顯得柔和沉着,“你別忘了,我是刑部侍郎,他們再狂妄也不會殺了你我。”
“呵呵,簫哥哥,我已經不像小時候那樣什麽都不懂什麽都不明白了。我偷看了他們的名單,你當真以為他們不敢殺我嗎?這苑裏有多少人是死在他們手裏的,我比你清楚的多。”青兒幽幽的笑了笑,她繞開了簫昇走到那幅蠅頭小字前,當着簫昇的面伸手将它撕了。
撕開之後,簫昇便看見那字幅中竟藏着一小塊絹布,布上寫着密密麻麻的字,她将那絹布放入簫昇的掌心裏,道:“這上面有所有潛伏在大晞朝的蠻族人,他們僞裝的身份性命以及職務都寫的清清楚楚。你只是個客人,他們不會懷疑到你的身上,沒有我的拖累你可以很容易從這裏出去,之後将這公之于衆,那麽北蠻的意圖就會大白于天下,我相信到那時大晞定會将北蠻驅出中原。簫哥哥,最後我有一個不情之請。”她頓了頓,神情有那麽一瞬的脆弱,像是乞求又像是期盼,“我父親一生都是為大晞而活,可最後卻落得個貪污受賄遺臭萬年的名號。我知道,我父親的确是貪污了,可作為他的女兒,我還是希望可以洗去他的污名,這是我唯一能夠為他做的,簫哥哥你幫幫我好嗎?”
青兒見他沉默不語,清麗的臉瞬間慘白,她再次乞求道:“簫哥哥,我不要出去,不要身份,甚至不要性命,這算是我最後的請求,你也……不答應嗎?”
“……好。”簫昇握了握手中的絹布,心裏一片沉重,青兒說的他怎麽可能會不明白,可正是因為一清二楚才會想要帶她離開。
眼前的女孩長大了,也懂事了很多,不再是幼時懵懂無知纏着自己要葫蘆糖的小女孩。他應該為她感到高興,為她自豪,可心裏卻一片荒蕪。
現實總是最無情的老師,不管你是否做好準備不管你是否能夠接受,一劈頭便将最殘忍最真實最鮮血淋淋的事實擺放在你的面前。
“呵呵,簫哥哥,我好高興你今天能來,我們已經有三年沒有見了,簫哥哥覺得青兒漂亮了嗎?好看嗎?”他一答應,青兒便笑了,唇角的笑意是那樣的純碎,純碎的讓人感到悲涼。她提着狐裘轉了個圈,衣裙在空中旋起,一如幼時天真無邪的樣子。
簫昇點了點頭,笑得比哭還難看:“……好看,我的青兒素來是最好看的人。”
“青兒就知道,簫哥哥最好了,青兒說什麽簫哥哥都會答應。”他說話總也讓人心生歡喜,青兒笑着撲向他的懷裏,手指死死的抱着他的腰,像是再也抱不了一樣。簫昇身體僵硬了一瞬,最後還是想兒時一樣輕輕的拍着青兒的背,語氣輕柔的道:“我……都會答應。”
溫情不過片刻,青兒便立馬從簫昇的懷裏出來了,她面上撤去了笑意顯得冰涼冷漠,眸色深沉而凄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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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簫哥哥,此地不宜久留,你還是快些回去。”
“……那你?”
“我?我已經毫無退路,這三年來我活過來,再也不想這麽累了。”
“不行,我必須帶你出去,三年前是知道,現在知道了就斷不會讓你送死。”簫昇拉着青兒的手,便想要離開。他知道到了這個地步就必須以大局為重,可當他真正面臨抉擇的時候,卻怎麽也不忍心。
他手指握着青兒柔滑的腕子時,卻被青兒掙紮開了,他心裏一怔,擡頭便看見青兒笑了,笑容絢麗而決絕,“有簫哥哥這句話,青兒就夠了,可青兒不能連累簫哥哥,更不能連累整個大晞。我知道簫哥哥不忍心,但我也相信簫哥哥一定會聽青兒的,因為簫哥哥是個頂天立地的英雄,英雄素來不會因小失大,是不是?”
“我父親雖不清廉,但也知曉大義,作為他的女兒又怎麽可以為了自己茍且偷生就置國家于危難的境地。簫哥哥,就算是青兒最後的願望,我不想到死被人唾罵鄙夷。”她眼裏帶着期盼,那般明亮而刺目。
“……好。”簫昇緩緩的點了點頭,他最後看了一眼青兒,轉身便離開了。
他走後,青兒瞬時便坐在地上,眼裏噙着淚,可憐的像是個被遺棄的人一樣。
“簫哥哥,我好想你,好想你……”她輕輕的笑着,淚水劃過臉頰,一滴一滴滴在狐裘上,打濕了毛發,更打濕了她的心。
☆、絕路
雪,越下越大,地上白茫茫一片,整個京視城都被這漫天大雪所籠罩。
簫昇慌不擇路的拐入幾道巷口,掌心的絹布像是烙鐵一樣發燙,燙的整顆心都在顫抖。他想要折回去,但更想要活下去,只有活下去了才能将這名單上的人繩之于法,讓莫達的野心宣告失敗。所以只能拼命的奔跑,企圖用風雪的冰寒讓自己不再難受。
青兒……必死無疑,這世上有太多的人死在兩國之戰中,有的身死與前線戰場,有的死于敵後。他不是不知道,但如青兒所言,他是大晞的刑部侍郎,存在的價值和意義就是報效國家。
所以……他只有放棄青兒,也只有這樣才對得起聖上對他的厚愛,也只有這樣才對得起死去的穆楠。
“砰!”重物下墜的聲音将夜裏的風嘯聲撕得粉碎,他感覺到一陣心悸,驚慌失措。
簫昇渾身一震,不可置信的看着巷道前面,夜色深沉,街道點燃的馬燈渲染出一片光亮,他看見有個人站在屋頂上,看見那個人松手将一個衣色清淺的女子從屋頂上推了下來。
三丈高樓,被推下來的人像是折翼的鳥一樣,垂直的毫無生機的墜了下來,四肢痙攣的抽動,白的刺目的雪地裏迅速染起一片血紅,像是譏諷簫昇的落荒而逃一樣。
“青兒!”簫昇渾身僵硬,手下死死的握着絹布,像是害怕失去什麽一樣,他跨步疾走,走進了整個人無力的跪在地上。
“……青兒,青兒,簫哥哥來了,別怕,簫哥哥會陪着你。”他将人攬在懷裏,女子比他想象的要輕許多,手指害怕的抖着纏着,說出的話格外的輕柔,似是怕驚醒沉睡的人一樣。
躺在地上的女子嘴角滿是血污,純白的狐裘在風中搖晃,她緩緩的仰着頭沖着簫昇露出一個滿是血色的笑容,唇角咧開內腔的血便如絕了堤泛了濫的河水一樣湧了出來,吐出的字句如同摔壞的內髒一樣支離破碎。
“簫……簫哥哥……青兒……好……好想……吃糖葫蘆啊。”
“別說話,我這就給你找大夫。等你好了,簫哥哥立馬給你買好多好多……糖葫蘆。”他輕輕的将人攬在懷裏,手抄着女子的腿,艱難的站了起來,步履蹒跚的走着。
可還未走出一步,膝蓋被人用石子擊打,一個踉跄,便又跪在了地上,他惟恐懷裏的人會摔在地上整個人墊在下面當肉墊。手臂被青兒壓得牢牢的,渾身上下都磨得疼痛難當,尤其是膝蓋火辣辣的動辄就痛。
“簫哥哥……是我……青兒連累簫哥哥。”青兒艱難的伸出手拉着簫昇的衣領,說出的話卻越來越小聲,到最後竟閉了眼,連呼吸都被風雪所遮擋,“簫哥哥……青兒從未跟你說過……你一直把青兒當做妹妹……可青兒從未當你是哥哥……青兒喜歡你……喜歡你好多年了……若是可以……下輩子……青兒一定做簫哥哥的親妹妹……這樣就可以一直待在簫哥哥的身邊……”
拉着衣領的手忽的松開了,毫無生機的垂在身側,簫昇渾身僵硬,目眦盡裂他迅速的将青兒有些冰涼的手指握在手中,手中的手指逐漸的僵硬,少女的臉失了血色變得蒼白。
她死了,又是因我而死。
簫昇大恸,臉埋在青兒的懷裏,雙肩顫抖着,死死的将人抱在懷裏:“是我的錯,若不是我一念之差,你就不會死,是我的錯……是我的錯。”
風雪越來越大,很快便将兩人蓋了一層薄薄的雪,簫昇木着臉緩緩的擡起頭來,一雙純黑的皂靴緩步走來,深紫色毛邊被風雪吹的翩然。他聽見周圍一陣刺耳的刀劍聲,聽見有人用漫不經心的笑語字正圓腔的道。
“簫大人,好久不見。”
身後的刀劍聲在那人出聲的一瞬便停歇了,馬燈拉的瘦長的影子轟然倒地,那是暗中保護他的影衛被人殺死了。
從那日懸崖之事後,他就發現身邊總有些人在暗中保護着自己,可如今卻全軍覆沒,全部都死在了眼前這個的人的手裏。
簫昇冷着臉,面無表情的将身體僵硬的青兒抱了起來,他一句話都沒有說,轉身抱着受傷的腿緩緩走着……
走了幾步,果真看見了被一劍割喉躺在地上的影衛們,他對他們一無所知,就連樣貌也是在他們死了之後才見到了。
這麽多人因他而死,他欠下的債光是這條命都還不了。
“砰!”另一條腿也被石子擊中,灌有內力的石子破風而來精準的擊打在簫昇的腿彎出,疼痛剎那便席卷入腦,連站也站不起,整個人失力一樣摔在地上,懷中的人沒有了他的庇護更是像破碎的娃娃一樣摔了出去。
簫昇掙紮着朝着青兒身邊爬去,手指磨在雪地上,延生出一道暗紅的血痕……
近了,只要再爬一點,就可以觸碰到青兒的臉,簫昇唇角誕出笑意,然而在下一瞬五指被人死死的毫不留情地踩進雪裏,他甚至感覺到手指都被人踩得粉粹。
青兒就在眼前,他想着便不顧被踩着的手,伸出另一只手緩緩的朝着青兒爬去,可結果依舊被人踩着,兩只手火辣辣的疼又涼刺刺的冰,哪一處都沒有半點好受。
幾乎昏厥時,踩在他手指上的蠻族忽的蹲了下來,手指疼痛加重的同時,他聽見那人惡狠狠的用不太熟練的大晞話道:“那些被你舉報而死的人,就用你的手指來抵,一條命抵一根手指,我要一點一點折磨你,讓你生不如死,讓你後悔招惹我們!”他說着,腳尖還使勁的碾壓着簫昇的手指。
簫昇痛的臉色發白,冷笑道:“哼,踏入我大晞國土的蠻族敵對,來一個我就殺一個,來兩個我就殺一雙。我只恨查出來的太少,你盡管折磨,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就一定讓你們死無全屍!”
那人氣的橫眉怒目,粗喘了口氣,擡腿一腳踢進了簫昇的心窩,只踢得他狠狠的在雪地上滑了好遠,直直的撞在牆沿上,生生嘔出了大口的血沫。
“瓦西達西,巫剮諾西!”那人怒不可遏,操着蠻族語大罵着,一個旋步又疾步落到簫昇的跟前,他擰起簫昇的衣襟,咬牙切齒的擡着拳頭朝着簫昇的臉打去……
“住手!”忽的,一直細白的手輕飄飄的攔住了大漢雷鈞之勢的拳風,簫昇看見莫達不知何時站了過來,他笑得風輕雲淡,然而大漢的臉色卻有些蒼白,“教訓教訓而已,過了就适得其反誤了我的大事,誤了事,是你擔待得起嗎?”
大漢俯首,眉宇間一片瑟縮懼意,他垂首便退開來去。
莫達看着簫昇滿臉的血污微微皺了皺眉,但語氣依舊是帶着風輕雲淡笑意:“士別數日,當刮目相看,簫大人果真讓我刮目相看,不但找到我潛入大晞多年的暗鈕,還能找到本營。光是這份睿智洞察,就足以令我賞識,不若等我攻下這大晞,讓你做我的宰相,如何?”
簫昇朝着莫達狠狠的啐了口血水,冷笑道:“癡人說夢,大晞于蠻族勢不兩立,我簫昇與你莫達也勢不兩立,你今日若殺的了我你便殺,若殺不了我他日我必要你悔不當初!”
退到一邊的大漢看到簫昇這樣對待他的主子,頓時火大,揚手想打卻被莫達冷眼一瞥便放下了,他瞪了眼簫昇心裏恨得牙癢癢,但終究還是退開了。
莫達抹了把臉上的血污,鼻翼一片腥味,這味道彌漫在風雪裏倒不那麽濃重,只是他素來不喜今日受辱與簫昇,本該是勃然大怒,他卻笑了,笑得肆意惡劣,他如同看蝼蟻一般看着簫昇道:“我本想着禮遇于你,你既然敬酒不吃吃罰酒,那麽久休怪我不客氣。”
他瞥了眼簫昇從容就義的面孔,心底頓時升起一道惡劣的念頭:“算起來,我除了以你父親的性命要挾你以外,并未做過其他損你之事,你對我這般深惡痛絕,究竟是為了大義呢?還是……為了你的私欲呢?”他故作無辜的眨了眨眼睛,“說起來,我并未傷害你父親一絲一毫,唯一算傷害過并因此丢了性命的是那位女扮男裝的穆将軍。”
簫昇心髒狂跳,莫達最後的幾個字落在他耳裏,頓時像掀起了萬丈波瀾一般,他目光兇狠臉色陰郁的瞪着莫達,卻不知正入了莫達的套子,惹得莫達大笑。
“果然如此,你們中原人總喜歡在外表上裹上一層冠冕堂皇的理由說是為國為民,說到底還是為了自己的私欲。可是,簫大人你別忘了,我要求你做的并非如此,是你自己當着滿朝文武百官的面親手将那位穆将軍的身份公之于衆,也是因為你你們的皇帝才會将那位女将軍打入天牢。她的死縱使非你所願但也是因你而死,你才是真正的殺人兇手,你又什麽資格打着深明大義的幌子來指責我?”
簫昇渾身僵硬,內腔血液翻湧,沖出咽喉又被他生生的咽了回去,風雪迷亂了他的雙眼但卻迷亂他的耳朵。莫達說的每一字他都聽得清清楚楚,每一個字都像是針尖一樣紮在了心裏。
是我害了穆楠,是我的錯,她是因我而死,是我的錯。他神情茫然而落魄,七魂丢了三魄一樣。
莫達幽幽的笑了笑,滿意的看着簫昇失魂的樣子,在他的觀念裏,若是不能收為己有那麽就毀了他,這就就不會有任何的威脅。
“清理此處。”他輕輕的對身後的部下道,身後的部下聽命的将躺在地上的人裝入袋中,幾個人動作迅速不消一會兒地上的屍體都被他們裝好了離去。雪地上只餘下一片淩亂的腳步和深色的血。
轉頭又對着剛剛的大漢道,“将他帶回去。”餘光瞥見了大漢眸中的光亮,他冷冷的瞪了那人一眼,補充着,“留着他還有用,若讓我發現他身上有多餘的傷痕,那麽你便不用再跟着我,随你父親一同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 嘤嘤嘤,好傷心,寫的都沒有人看。
☆、黑暗
穆楠一路北行,到冀北時已至寒冬,冀北守将是個姓葉的東北大将,為人武斷嚴明,性子直爽仗義。
那人本是不信穆楠身份,但當她拿出聖上寫的書信時,眼裏的疑惑也少了大半,餘下的便是在與穆楠相處時徹底消除,自此視穆楠為自己人。
兩人在大帳裏合計了一宿,第二日便挑選了三萬精兵,她與那葉姓将軍先率領數百精兵一路南行返回京城。臨近城門時,穆楠與葉将軍商妥先率領部分喬裝打扮先入城,餘下的便守在城外等後來的大部隊聽候谕令。
冀北将士如聖上所言足夠“狡黠”,推下軍裝換上民服一颦一笑莫不是京城民衆般淳樸厚實,就連看過他們精明狡詐的穆楠都會懷疑站在面前的人究竟是真的百姓還是手握重兵的将士。
穆楠與葉将軍先行入城,進城時已經到了晌午,她安排好葉将軍的住宿便直奔皇宮。與新帝細談了諸多關于冀北精兵的事宜,出來返卻已經到了晚上。
回到奉府後,奉正卻急匆匆的從屋裏趕出來對她說:“簫昇不見了。”
穆楠忙了近一天,好久未曾休息,此刻聽見這麽一個消息之後頓時連站也有些勉強,她單手撐在牆壁上,緩了好久問道:“什麽時候的事?”
“昨天晚上,本該回來禀告的影衛不見蹤影,甚至連是死是活都不清楚。”奉正臉色有些陰沉,他從未遇見這樣的挫折,他答應穆楠說會好好的護簫昇周全,可沒有料到會出現這樣的事,心裏懊惱不已,早知道就直接将人綁到奉府來還省心,他看了看穆楠,她臉上還帶着僞裝的面具看不清神情,但直覺她不會好受,心裏頓時覺得愧疚。
“是死是活都不清楚?”穆楠控制不了心裏一陣強過一陣的慌亂和緊張,她總認為她既然選擇了放手那麽在面對簫昇的事情時至少不能顯得太情不自禁,可此刻她一直引以為傲的冷靜卻崩潰,她在渾身發顫的,就連指甲紮進牆沿裏也毫不自知。
她在害怕,比任何時候都害怕,若不是臉上還貼着□□,恐怕奉正就會看見她煞白的臉。
“你別擔心,或許簫昇只是晚歸了,或者……或者……”奉正見穆楠神情不對,便出言安慰。語氣蒼白,連他自己都不相信。
“師傅,你別安慰我,我怕我會承受不住……”奉正何時用過那樣的語氣跟她說話,可越是這樣的小心翼翼,她卻越發覺得不安,這世上對簫昇恨之入骨的人屈指可數,可選在這個時候動簫昇并且能讓影衛消失的無影無蹤的人她只能想到一個——莫達。
加之今日從皇上嘴裏得來的消息,她知道簫昇一直在暗中調查多年來潛入京城的蠻族人,心中的惶恐便越發的甚了。
若是……若真是在莫達的手裏,那簫昇……她閉了閉眼不願再想,手指一用力牆沿便被她摳出了一個洞。
“師傅,我想殺人。”她倏地睜開了眼,眼圈的血紅緩緩蔓延至瞳仁,印的眼裏一片血紅,就連語氣也帶着肅殺的冷漠。
奉正本疑心穆楠所說,怎知一眨眼便看她滿眼血紅,周身無風自動,就連被束起的長發也盡數披散而開,根根入冰淩一樣在豎在空中。看她那樣,竟是生生走火入魔。
他心裏咯噔一下,連呼吸都緊了,別人不清楚但他卻一清二楚,穆楠那日的傷本就驚險,足足卧床休息大半月才可以下榻,這傷還沒好全又偷偷的出去救被丢下懸崖的簫昇,回來之後自然是加重,又被那什麽鬼老子皇上派去冀北,這一個來回少說也要一個半月的時間,她倒好只花了半個月,別人不知道她,但他作為她的師傅又怎麽可能不知道她這是為了簫昇才回來這麽早,而今又大動肝火走火入魔。
當真是徒弟能忍師傅不能忍!
奉正心火直冒,但他不能對穆楠大吼,因為他不舍得,于是便從袖口掏出了銀針趁着穆楠心神不定時給了一針。
那銀針紮入穆楠的額心二寸,穆楠眼中的血色像是遇見洪水猛獸一樣退得迅速,很快便恢複如常,她晃了晃只看了眼奉正,眼底恍惚而迷亂,随後便朝着倒去……
入魔時,雖功力大漲,但內力四奔,極為驚險,也是穆楠對奉正不設防,不然又豈會讓他這等最為下等的“偷襲”得逞。
奉正立馬上前一撈,将穆楠整個拉入懷裏,這是第四次這樣抱着她,越抱就越覺得懷裏的人輕了好多。
奉正神情憐惜,但一想到是簫昇又臉色發黑,他琢磨着要是簫昇活着的話就把他切吧切吧剁了,可一想到穆楠會難過頓時又有些不忍。于是又惡意的想着,抓着簫昇的人最好把他給整死了,這樣既不用他出手讓穆楠傷心,又可以以絕後患。
可想雖想,終究還是有些不忍。別人不清楚,他難得也不清楚嗎?
他這個徒弟,也只有對着簫昇才會有一個人該有的情緒,即便這些情緒極少有開心的,但總比一個人冷冰冰的什麽也不在意什麽也上心要來的好。
唉,他輕嘆了口氣,擡頭便看見從皇宮裏回來的奉公瑾,心裏的煩悶頓時消散了許多,臉上也起了笑意。
他将穆楠抱好,仰着頭沖着奉公瑾笑了笑:“哥哥,你回來了?”
這裏是堪比牢房的暗室。
頭頂開了一塊方寸大的天窗,若是天明時興許還會看見從上面灰蒙蒙的天以及翩然而落的雪花,可現在到了晚上外面便只剩下一片黑暗。
他動了動手腕,一陣叮咚的鐵器聲,被人踩踏了的手指鑽心的痛,微側過頭才想起來自己被人用鐵鎖綁了起來,粗重的鐵繞着手臂直到腰腹,那些人高估了他,他不過是一介文臣,連最普通的繩索都沒辦法,更何況是如此厚實的鐵鎖。
眼前一片黑暗,他穿的本就不多,又被人綁成這樣,站了一天便覺得頭暈腦脹渾身冷的發顫,可越是冷越是想起了穆楠和青兒。
腦子裏一會兒是渾身是血的穆楠對着他說恩斷義絕,再不相見,一會兒又是摔得破碎的青兒對着他說糖葫蘆。
他有些迷亂,總覺得眼前似乎真的看見了那兩個人,可心裏卻在說他們已經死了,再也看不到。又在想自己會不會也死了,所以才會看見他們,可手指身上痛的厲害冷的厲害,怎麽可能是死了?又想或許是因為自己罪孽深重被閻王打入地牢,靈魂受盡折磨,才至于此……
可他沒有想太久,便看到一片光亮,有人舉着火把進來了,風有些大吹的火光搖曳,但并不妨礙他看到不遠處站着的莫達。
他心裏一怔,想也沒想的喃喃道:“你也死了……”話說出口後,看見莫達神情有些奇怪,又見他衣着尚好,甚至可以說的上華麗,心裏有些疑惑但還是覺得閻王瞎了眼了竟會讓他還站的好好的。
莫達眉眼挑了挑,語氣帶着幾分不耐:“我叫你們将人好好照看,你就這樣對待他嗎?”
站在他身邊的衛士縮了縮脖子,有眼力見的便立馬上前将簫昇解了鎖攙扶到濕漉漉的地板……他手搭在簫昇的肩上,感覺到簫昇的反抗。
“你別碰我!”,簫昇冷冷的朝着那衛士吼道,臉上蹭的青兒的血已經幹涸了,神情有着猙獰但說出的話卻微弱沙啞,“卑鄙的蠻族不配碰我!”
那衛士僵了僵,他臉色有些兇狠,糾結與是自己的面子重要還是莫達的命令重要,顯示是後者,他還是不顧簫昇的反抗将人扶到冰冷的牆角便,那處備着的稻草也被潮水濕透,陰冷蝕骨,簫昇手指碰了一下便立馬縮了回去。
這時,他才發覺原來自己沒有死,淩亂的思緒回籠,他死死的盯着莫達,若眼神能殺人,那莫達已經死了好多回。
莫達環顧四周,皺了皺眉心裏有些不滿這處地方,但也沒有提出換地方,他再想簫昇是否會承受不住進被他招降。
“簫大人,想好了沒?”他微微的笑了笑。
簫昇眉宇一陣厭惡,他壓根都不知道莫達在說什麽,從關進這裏開始思維就有些紊亂,但這不影響他對莫達的厭惡,于是他沖着莫達冷笑:“我雖殺不了你,但你也休想就此好過。有朝一日,我若出去了,你且看着我是如何将你的羽翼一網打盡,讓你孤家寡人!”
這話雖答非所問,但也表明了他的态度,莫達心裏雖有些遺憾但也因簫昇的骨氣而感到欣賞,他還是頭一次對一個人這麽欣賞,頓時忍不住又道:“我本是欣賞你的才知與節氣,你若誠心加入我,他日等我登上皇位,必以千金重官奉你為宰相,你何不再考慮考慮?”
他這話是離簫昇極近,簫昇氣急但身子動不了,便仰着頭沖着莫達示意他再近些。
莫達不疑有他,走近了一步,他有示意再近些,莫達便俯下身湊近了,便聽見簫昇低低的道:“要我做你的宰相……你休想!”
最後三個字音量極大,是簫昇使了最大的力氣,震得莫達嗡嗡作響,一愣神間便察覺自己的耳朵被簫昇咬住了。
莫達震怒,手指極快的掐住了簫昇的下巴,咔嚓一聲便将簫昇的下巴脫臼了,但為時已晚他的耳朵還是被簫昇咬出了血。
他氣急,頓時連心中最後的欣賞也全沒了,捂着耳朵冷笑道:“好,很好,既然如此,我就讓你生不如死!”
他俯身,看着因下巴脫臼而不能言語的簫昇,眸色暗了暗,笑得格外的陰鸷:“明日,我以你的性命作為要挾,你覺得你父親會答應上書彈劾那位死去的穆将軍彈劾大将軍單梓琰嗎?”
簫昇瞳孔大瞪,莫達又道:“呵呵……簫大人,這京城我的暗樁足以翻覆整個京城,你當真以為你察覺到那些就可以動我分毫嗎?明日你就看着,看着這天下亂在我的手裏,看着你保護的大晞一寸一寸的潰爛,看着你保護的國土一寸一寸的淪陷!”
他滿意的看着簫昇滿臉的驚慌,卻是轉身對着衛士道:“看住他,別讓他自己尋死!”
說完,便帶着光亮而去,留下滿室的慌張和黑暗。簫昇動了動手指,疼的冷汗淋淋,他想尋死,但頭一動,便被人點了穴,動彈不得,當真是死也不能活也受罪。
那一刻,他忽的覺得莫達比他想象的要殘忍的多。
☆、衆言
次日早朝,刑部尚書以謀逆罪彈劾大将軍單梓琰,寂靜無聲的朝臣頓時像炸了了鍋一般,震驚無比。
刑部尚書簫恒素來公正嚴明,他說出這樣的話,必是有着十足的證據,這些皆可在他往日彈劾的官員身上得到證明。在朝臣還處在震驚的餘韻中還未清醒時,一殿的言官亦紛紛起書彈劾大将軍,皆是些于往日而言雞毛蒜皮的小事,但今日在刑部尚書彈劾謀逆罪之後就顯得十惡不赦,罪大惡極。
目無法紀,不守國律,貪污受賄,私自處罰軍人……通敵叛國,謀逆。到了這個時候,再不明白就妄為朝臣數年,這分明是有人存心要讓單梓琰身敗名裂。
可罪名太大,誰也不敢為單将軍說辭求情。
即便是有心護住的都尉王希,在面對着滔滔不絕的罪責時也有心無力,不敢上前一步求情。
新帝臉上鐵青,卻不知是惱單将軍,還是惱餘下的衆多言官,他氣的連手上的劍也不拔了,直接将折子仍在殿前,擲向首當其沖跪在前面的刑部尚書簫恒。
然而面對勃然大怒的新帝,從不退縮的簫恒依舊板着臉想皇上請願說調令一對禦林衛包圍單府,囚禁府中一切人員,待大将軍單梓琰後來之後立刻緝拿全數。這樣才是為國為民的大事。
他身後跪着的衆數言官,平日裏皆與他背道而馳,今日卻以他為首紛紛請願陛下緝拿大将軍單梓琰。
新帝此刻若是看不懂那當真是妄為皇帝這麽多年,但他不能動刑部尚書,卻可以動這一殿的言官,于是他擺了擺袖子,直接下令将言官拉下去各打三十軍棍。
在殿外一陣哭爹叫娘的□□聲裏,簫恒依舊是板着臉,一字一句的請願,新帝冷笑卻是拂袖而去,不予理會不能理會。
但那一頓軍棍堵得了言官的嘴,卻堵不了悠悠衆口。
那日朝會後,市井中又流傳出一則驚耳駭目的消息……單府鎮侯爺單雎寵愛的玉夫人生的孩子,眼睛是藍色的。中原人的眼睛素來都是黑色的,而這藍色是獨屬于北漠人的眼睛。
一粒石子起不了波瀾,但上萬石子卻起的了驚濤駭浪。
次日朝會時言官進言,新帝冷着臉讓人将這些言官拉下去再打三十大板。如此反複近數日,那些個好胳膊好腿的言官被新帝雷厲風行的軍棍打的卧床不起,甚至有好幾個言官就是死在卧榻上。
頓時整個皇城又悄然興起一陣反抗的潮流,那些死傷言官的家屬在天元門堵着哭喊着天理不公,更激烈的言論流傳在市井,說新帝是暴君,動辄就殺打忠臣,包庇奸臣。新帝震怒不已,但卻不能殺,因為一旦動手就會坐實他“殺打忠臣”的惡名。一口氣憋在心裏,新帝難受的動不動就去禍害後宮,後宮人心惶惶連最受寵愛的嫔妃都大氣也不敢出,生怕一個不小心就被新帝以“恩澤後宮”的名義叫去折磨。
可即便是如此,新帝還是阻攔不了事态朝着一發不可收拾的地步滑去,派去北疆督軍的監軍回信說,單梓琰與敵國将領交往密切,甚至連他身邊的軍師都是北漠右将軍的後裔。這消息不知怎地竟傳到了民間,頓時整個京城都像是掀起了“除單”的狂潮,個個氣紅了眼的百姓會聚集在單府,時不時的進行一次蔬菜打仗,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