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21)
将軍府的大門前總也一堆淩亂狼藉。
衆口铄金,人言可畏,新帝就是再想護着單梓琰也不能因他一人而殺盡所有人來堵住上至朝臣下至民衆的嘴。
于是,新帝只有讓簫恒領着一隊禦林軍包圍整個将軍府,簫恒入府搜查時,的确看見了将軍府的小少爺是有着藍色眼睛的北漠後裔,這更讓他的臉色有那麽一瞬的泛黑。在之後從府中單将軍的書房裏搜查出通敵叛國的書信和信物時,他的臉色便黑到了極點,連眼神都帶着冷光。
在簫恒的眼裏,證據比什麽都重要,他信證據勝過信人。而如今如此之多的“鐵證”,讓他對他原本還有些敬佩的單将軍印象壞到了極點,幾乎是以自己認識他為恥。
在面對鐵證如山的證據時,新帝再次下令,封鎖京城,八百裏加急令單梓琰即刻回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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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楠醒來時已至傍晚,天色陰沉,幹風冷吹,但好在沒有再下雪了。
蘇醒後便察覺到有些不太對,整個奉府都靜悄悄的,平日裏雖也是安靜但不至于像今日這樣靜的吓人,她什麽人聲都聽不見。
她緩緩爬了起來,頓時覺得整個身子都是軟的,渾身乏力倒像是躺了好久一樣,調息內息時發覺丹田處的停滞感少了許多,她猜測這應該是奉正的傑作。
想起之前自己好像是被奉正的一根銀針紮暈了,她心裏雖有幾分感激,但更多的卻是慌亂,因為她還想起昏倒之前奉正所說的:簫昇不見了!
可……奉正人呢?
在奉府找了一圈也沒能發現奉正兄弟兩的蹤影,奉公瑾是太醫不在府裏可以理解,但奉正可不是,都這個點了人還不在,會去哪兒?她心底的疑惑更深,越是慌亂便越是冷靜,随即出府去。
這不出府還好,一出府便發現不對勁,平日裏看着比較和善的民衆幾乎是個個都紅了眼,嘴裏夾槍帶棒的辱罵着,她靠近了才聽得幾乎每個人罵的對象都是單梓琰單将軍。
“枉我平日裏那麽尊敬他,沒想到單梓琰是這樣的人……”
“殺千刀的賣國賊,單梓琰,我詛咒他死後入十八層地獄……”
“勾結北蠻,虧他想的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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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就是,要不是有人跟我說了他是這樣的人,我現在還被蒙在鼓裏,看他那麽兇的樣子,早該猜到他就不安好心……”
“聽說就連那個單侯爺的兒子都是北蠻後裔,那麽小的孩子還喜歡喝人血,每喝一口眼睛就會發出幽藍幽藍的光,好吓人啦……”
諸如此類,比比皆是。
穆楠臉色陰沉,她怎麽不知道自己不過是睡了一覺就會發生這麽多事,原本想着去簫府打探簫昇的消息此刻便決定去單府打探消息。
來到單府大門時,卻發現有數名群衆圍在門前,個個群情激奮挎着菜籃子随手拿着籃子裏的東西就朝着朱紅色的門上扔去,滿地都是些被踏爛了的爛菜頭和臭雞蛋。門前還站着不屬于将軍府的羽林衛,看那樣子似乎是将府給整個圍了起來将府裏的人全部都囚禁了。
能下令囚禁單梓琰的人,除了皇帝就再無他人,她想起那日在天牢時,皇上問她的問題,可是單将軍指使。這麽說,新帝其實并不相信單梓琰。她眸光微冷,手指緊了緊,那府中的人縱使再不濟,卻也是待她如父的單将軍的家人。往日裏是單梓琰出生入死深入北疆護住邊疆好讓這些人能有安然過世,可如今這些人竟會這樣,不分青紅皂白的登門折辱,這讓她如何能夠容忍?
穆楠心裏一陣心寒,手指微動間便從袖口飛出數根泛着冷光的銀針,銀針迅敏的破空而去,深深的紮進了幾個叫嚣的厲害的人的膝彎,疼痛襲來讓那幾人頓時連站也站不住的齊齊跪在了府門前。
幾人神情有些慌張,四處張望着,但卻什麽也沒有發現,穆楠側身藏得掩飾,過了片刻再看時便瞧見那幾人臉色蒼白,色厲內荏的叫嚣着:“是誰?誰下的毒手?”他們周圍群情激奮的民衆也愣了愣,卻是讓開了些,手中的動作也頓了頓。
穆楠冷笑,手指微動,幾顆碎屍便擊在跪着的幾人的額頭上,頓時頭破血流,那幾人捂着腦袋神情越發的慌張,他們權衡着性命和打擊報複誰跟重要,最後還是選擇了前者,于是個個捂着腦袋落荒而逃。臨走時,還叫嚣着說下次再來。
周圍的群衆面面相觑,他們本就是些投機倒把的混混,此刻見為首的都逃離,又想起近日一些将單梓琰說成修羅閻王的傳言,頓時臉色發白,生怕會找上他似得也走慌不擇路的跑了。
穆楠見狀,這才從拐角處走來出來,她深深的看了眼門前盡是狼藉的将軍府,返身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她想去問個明白,想知道那位陛下究竟是怎麽想的,她覺得自己越發的看不明白那個人在想些什麽。為什麽上一刻能風輕雲淡的調兵遣将以固京都下一刻卻自掘墳墓下令包圍将軍府,她開始懷疑新帝的腦回路是不是出問題了,又或者是自己一覺睡得太久了,醒來之後已時過境遷物是人非了?
于是,她覺得是時候該去一趟皇宮了,到天元門時又瞧見這地上滿是些污穢,她畢竟前世是醫生今時又從軍,自然是知道這地上的污穢是血跡。先入為主的她以為此處發生了兇殺打鬥,又想誰膽子這麽大敢在皇宮門口行兇?腦子裏亂成一團,覺得自己這昏睡當真是來的不是時候,随即朝着守衛那兒走進遞了塊牌子。
守衛只看了眼她,面容并非陌生,似乎記得有一日這人是同宮裏的太醫首一起進宮,頓時朝着穆楠微微一笑讓步放行。穆楠随即跨了進去,她心裏覺得寬慰的同時又覺得郁卒,不過好在還是順理成章的進了宮。
☆、計策
新帝曾說過,若有一日大晞敗在他的手裏,那一定是他讓大将軍單梓琰锒铛入獄。
現在便是事關大晞存亡的時候,他想保護單梓琰,可天下人卻個個都想單梓琰死,當真是殺也不是不殺也不是。
夜色微暗,桌上的奏折近九成都是奏請處決單梓琰的,新帝看了近半數終于還是看不下去,手拂袖便将堆積成山的奏折掃到地上,如此還嫌不夠解氣,只恨不得将這裏面遣詞造句字字不離嘲諷诋毀的人揪出來一劍斃命。可是他不能,近日因言官之事朝中已有怨言,在如此緊要關頭稍有不慎便會落入某些心懷不軌的人的圈套。
越是憤怒,卻越不能發洩,他氣的頭暈目眩,歪坐在龍椅上扶額閉目喘息。
卻是在此刻,那老公公推開殿門一路輕手輕腳的走到新帝的跟前,湊近新帝的耳朵道:“陛下,穆将軍求見。”
新帝倏地睜開眼,眸光發亮,他激動的站了起來又坐下來,語氣淡淡,依稀有些開懷:“宣她進殿。”
老公公俯首退了幾步才站直了沖着站在門邊的太醫揮了揮手示意,那小太監點頭便将殿門打開,果真看見貼了面具的穆楠站在那處。
新帝這些天來,終于露出了笑容,他緩步走下了,對着穆楠道:“你終于醒了,若不是奉公瑾說你只是太累需要靜養,朕還以為你會一睡不起呢。噢,對了,奉太醫近日宿在宮裏,你那時還沒醒,所以不知道。”
穆楠點頭表示清楚,朝着新帝行了禮之後,問:“臣……睡了很久?”
“不多,七日而已。”
七日?穆楠心裏有了計量,只是想起剛剛所見縱使對皇帝心有不滿也不好說出來,于是她道:“臣……一醒來便聽見街市上的百姓說單将軍通敵叛國。”她看了眼新帝的神情,雖猜不透但依舊感覺到他有些郁怒,頓時心裏有些複雜,“臣雖與将軍相處不多,卻也知道這大晞的國境是單将軍用一刀一槍拼命守護的,這其中是不是有些誤會,單将軍言語不多又不願辯駁,會不會被人利用了?”
她說道這兒,那新帝依舊沒有說話,新帝不笑的面容有些威嚴和陰郁,幽黑的瞳仁裏似乎在醞釀着她猜不透的情緒。但即便如此,她還是要為單梓琰求情,說誰通敵叛國她都相信,但單将軍她卻絕不相信。
“臣不知聖上為何疑心單将軍,但臣願冒着大不敬之罪提醒陛下,單将軍世代為大晞的将軍,且不談死在沙場上的單家軍,不談他們守下的和收回的座座城池,光是他們斬殺的北蠻敵寇就足以堆滿一座山。若單将軍當真通敵賣國,那如今北疆郾城還會存在與大晞國土邊疆圖上馬?”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于她而言如此簡明的道理,她不相信聖上不知道,但新帝依舊沒有反應,只臉色沉沉的看着她,像是在思考着什麽又像是在盛怒之下的平靜。
“聖上,臣懇求聖上明察,近日莫達動作不斷,還望聖上莫要中了敵人的離間計讓賊人受益!”她還是沒有辦法放手不管,便猛地跪在地上請求,她想若新帝當真下令捉拿單梓琰,不論新帝有什麽樣的緣由,她都沒有再留在大晞的必要了。
“若聖上執意如此,那臣便沒有留下來的必要……”新帝依舊不語,穆楠愠怒之餘更覺得無奈,她解下了腰間新帝賜予她可自由出入皇宮的令牌,雙手遞給新帝,“這塊牌子,還請聖上收回。”
新帝眉眼挑了挑,卻是笑了笑,他沒有接那塊牌子:“你覺得朕送出去的東西,還會收回嗎?”
這話聽着怎麽有些別扭?穆楠臉抽了抽,沒說話,她覺得自從這皇帝知道自己是女扮男裝從軍之後,跟她說話總有些怪怪的。
“你不是第一個為單梓琰請罪的人,但卻是第一個堅信并如此篤定單梓琰別無二心甚至壓上自己前程不惜與朕決裂的人。你說,朕是該為單卿感到高興,還是為朕自己感到傷心?”
啊?穆楠一怔,捧着令牌的滑落在地上,她愣愣的道:“臣可以理解為聖上的意思是您相信将軍他?可……單府門前的羽林衛怎麽解釋?”
新帝嘴角抽了抽,心道以前倒是覺得這人還挺聰明,怎麽現在……他頗有些無奈,道:“你果真是睡得太久,身體是養回來了,可腦子卻丢了。”
穆楠眉眼跳了跳,但懶得反駁。
新帝見她面無表情也不頂嘴,頓時覺得好不容易找到的發洩方式遇上了難題反而越發的郁悶不已:“你睡着的這幾日,朝上發生了幾樁大事,但每一樁都是與單卿有關。”
于是他細細地将這幾日所發生的事情全數告知給穆楠,等他說完後,這天也暗了。
穆楠聽完之後,心裏清明的同時又覺得震驚,若她未曾知道單梓琰的為人,或許在如此衆多的“鐵證”面前還真的以為單梓琰是個通敵賣國的人。可她相信單梓琰的為人,心裏難免會覺得震驚。
布局的人,不光懂的詭兵之法,更擅于玩弄人心。
首先拿出所謂的證據擺在一向以證據為重的刑部尚書面前,那麽簫恒必定會因為這些證據而彈劾單梓琰。而後,當簫恒當庭彈劾單梓琰時,以簫恒的信譽和威信,也就在一開始時在衆人心裏奠定了一個單梓琰有罪的印象。
之後後大批官階小但嘴皮子利索的言官拿出些陳芝麻爛谷子的雞毛蒜皮的小事在謀逆的基礎上扣上各類不大不小的罪名,噼裏啪啦的砸向所有的人心裏。這時,再小的罪都會被放大至十惡不赦。
皇上若信了,目的便達成了,若不信以新帝的性子必定會大動幹戈輕則罰言官軍棍伺候重則當庭斬了那些言官。這樣來個數日,言官當中必定會有人死。一死輿論便又傾向于言官一方,死者家屬在天元門一鬧于世人眼裏新帝的形象便會一落千丈,甚至會因此被冠上“暴君”的惡名。
坊間再傳單小侯爺的小兒子是北漠血統,這一鐵證又是坐實了民衆心裏單梓琰通敵賣國的罪名。北疆監軍的傳信,真假不知,可以肯定的是故意傳入民衆,目的是加深民衆對單梓琰的罪名,使之根深蒂固。
到了這時,不論是朝堂還是民間都會對聖上施壓,面對如此強壓的唯一的選擇就是棄車保帥,皇帝也唯有下旨包圍囚禁将軍府,傳令單梓琰會京。
這一番計謀,主事者是料定了簫恒、皇帝、朝臣以及民衆的心理,并加以利用,其中關節換任何一人都未必會達到如今進退兩難的效果。心計只叵測,實屬罕見。
這局棋,能做到這份,穆楠相信也只有莫達能做的到。
如此穆楠看懂了,那麽新帝必定也看懂了,這單梓琰卻是絕對不可召回,莫達算計這麽多,一道一道的讓天下人都認為單梓琰是反賊,就是為了讓他離開北疆。
可問題就在于,單梓琰絕對不能離北疆半步,他一旦被召回,北漠勢必南攻入侵中原。到那時即便是朝堂穩定,北疆一破,這大晞便是名存實亡了。
誅心之計,狡詐而艱險。
“臣只問,陛下是否相信将軍?”穆楠沉默了半晌,問道。
新帝嘴角勾出一抹怪誕的笑:“說單卿殺人放火朕相信,但這謀逆叛國……”他頓了頓,眸光暗了暗,像是嘲諷,“哼,他北漠還沒這個本事!”語氣狂妄,但卻表明對他對單梓琰的信任。
穆楠松了口氣,伴君如伴虎,這老虎雖戾氣兇猛卻并不眼瞎,什麽人可信可用,什麽人不可信不可用他一清二楚:“既然如此,單将軍就絕對不可以回朝!”
新帝終于露出了一個還算正常的笑容:“果然還是異端和異端心意相通,朕也是這個意思,朕是與朝臣說下令讓單梓琰回來,只不過對單卿下的令卻是除了朕親谕便絕不回朝。至于這莫達,既然他已經來了朕的皇城,又豈能那麽容易就走?”
“陛下是想甕中捉鼈。”穆楠點了點頭,表示理解,但她心知以莫達的謹慎必定會等單梓琰起身回朝時才動手,若一旦莫達發現單梓琰有異就必定會心生疑惑,或許會另生事端。如此卻不是辦法,腦中靈光一閃,于是她道:“以莫達的性子,若發現單将軍不曾動身,那麽他勢必會猜測到皇上您的意思,到那時他定會生出其他事端,或許也就不好擒拿莫達。陛下何不如下令讓單将軍回朝,只不過回朝的是‘假單将軍’罷了。而真的單将軍隐藏與軍營中,力阻北漠将兵,如何?”
新帝大笑,“果然只有你懂朕,這些在你昏睡時朕已下令準備,這朝中朕相信的人除你之外為數不多,你不妨猜猜朕派何人去北疆了?”
穆楠看着新帝臉上一副“你快猜”的表情,頓時有種眼前站着的是假的吧的即視感,內心一陣無語,但不能拂了陛下的面子,只好道:“臣不知。”
新帝立馬換成了一副“你真笨”的表情,眼裏還帶着嫌棄:“你果然是睡傻了,這麽簡單的問題就猜不準。哈哈……念在你為朕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份上,朕就大發慈悲的告訴你這次朕派的可是你師傅奉正!”
穆楠感覺若是可以自己的下巴或許真的就掉了,奉正這麽放蕩不羁的人還聽皇上的命令?看來她是低估了這皇帝調兵遣将的能力了。不過誠然,奉正除去有些耽于游樂以外倒确實是一個很好人選。
單府的事情既然已經解決了,那麽接下來就是簫昇的事情。
“臣敢問,這幾日簫昇可有上朝?”
新帝皺了皺眉,臉色有些陰沉,顯然是有些惱怒不已:“朕已經有八日未曾在早朝上見他,就連他父親簫恒都不清楚他去哪兒。前幾日他查出了那些蠻族人的身份,朕一直懷疑他或許會在莫達的手裏,但派人去探卻并未發現莫達有任何異常。子清雖勤于秘查,但也會給朕捎個口訊,如今幾日都未曾見他。這事……到底是有些蹊跷。”
穆楠心一驚,意識到或許簫昇是兇多吉少,有了這個意識頓時覺得渾身難受,可她不能表現出來以免新帝擔心,于是對新帝道:“聖上且放心,簫昇他或許是去了比較遠的地方查證,近日寒冬路凍,行路不變,一來一回還是需些時日。再者,臣也與師傅說過,讓他差些人一路保護着簫昇的安全,以師傅所差之人的本事,聖上就不必擔心。”
新帝擡眼看了看穆楠,似是懷疑,穆楠顯得大方,新帝最近也忙于單府之事不疑有他随即點頭。
可騙得了別人,卻騙不了自己,穆楠心裏一陣一陣慌亂,她垂首掩飾了眼底的焦灼與慌張。
簫昇,你在哪?可還好嗎?一定要堅持住……
☆、查探
暗室幽冷,前幾日下的積雪此刻也融化,然而卻依舊會覺得陰冷蝕骨。
自那日咬了莫達之後,除了每日送來飯菜的人,便極少有人過來。簫昇甚至不清楚,自己在這裏有多久,此刻更是,腦海裏的影像飄忽旋轉,昏昏沉沉,嗡嗡做響,頭顱更是像被灌了炭火一樣燒的整個人都不知身在何處。
他躺在半幹的稻草上,渾身發顫,雙手攀在濕冷的牆沿上想起來,但撐了片刻最終還是狠狠的砸向了地面。這短暫的沖撞,卻使得頭顱越發的昏沉,仿若整個天地都随之晃動……
前方似有暗霧飄渺,他瞪大着眼,卻什麽也分辨不清,心跳怦怦的比往日快了些許,潛意識裏并不是害怕,反而有些期待。期待着,能有人從迷霧當中走出來,或者期待着是她……
他已經好長時間沒有這麽熱切的想要看到她了,即便是在夢裏,也是極少會夢見她,他總覺得她應當是怨恨着自己,所以連入夢的機會也不給。
浮浮沉沉間,似乎當真看見了一個人從迷霧中走出來,他大張着眼分辨着:純白色盔甲宛若水面上的鱗片折射出幽冷的白光,盔甲厚重卻襯出她身形英姿飒爽,銀白的面具像是一面神秘的面紗一樣遮擋住那人絕麗的容顏,然而卻留出那雙帶着冷漠而冰寒的鳳眸,明明不寒而栗卻叫他覺得欣喜自在。
你終于來看我了……他無聲的說着,頭顱稍冷之後便又被火熱所席卷,他渾身發燙,手無力舉着又落下了,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笑,意識便随着頭顱的火海而去……
倏地暗室燃起了火焰,刺鼻的煤油味被禁锢在極小的暗室裏,随之而來的火光照亮了整個暗室。然而出口處簫昇看着的那處站着的并非是穆楠而是莫達,墨紫色的絨袍上繡着繁雜而精致的繡品,一貫帶着的笑意也斂去了,眸光犀利而陰冷。
莫達冷冷的看着躺在地上渾身沾着血狼狽不堪的簫昇,心底的執着竟莫名的少了一點,然而終究還是堅持着,眼底散了笑意卻顯得有些駭人和森然,眸色閃過一抹幽藍的冷光:“我說過要留着他的性命,你們是怎麽看守的?”
站在裏室的侍衛砰的一聲跪在地上,他垂着首求饒:“屬下失職,主子饒命。”尾音輕顫,幾近哭音,面色慘白,這麽冷的冬天,脊背生生的出了一身的冷汗。
莫達看也不看,只冷冷的道:“該怎麽做,需要我說嗎?”他一貫最厭惡陽奉陰違之人,卻也極少動怒,但一旦動起怒來,那必定是誰也阻擾不了。
跪在地上的侍衛臉色更白,瞳孔因恐懼而急劇收縮,連叩首的動作也頓住了,他想自己是活不下去了。可性子裏的忠誠卻讓他做出了讓人匪夷所思的事情,他沖着莫達深深一跪,便從懷裏掏出一把彎刀狠狠的紮進心髒,如此還不止,還硬着頭皮狠狠的絞上幾圈直到手中的動作不再滞塞
侍衛僵着身子沖着莫達的方向深深的叩首,猩紅色的血液從他慘白的嘴角溢出,那樣子似是命不久矣:“……屬下惟願主子得償所願,入主中原……”失了心髒的支持,說出的話語輕弱微不可查,但語中的忠誠卻足以讓人動容。随即便是長久的沉默孤寂,身體也漸漸的冰冷僵硬。
莫達皺了皺眉,褪去笑意的眼底似幽暗的深淵陰冷而犀利,他定定的看了眼那侍衛,沉重的道:“擡下去,厚待遺孀。”他頓了頓,又看了眼已然昏沉意識不清的簫昇,唇角彎出深不可測的弧度,道了一句:
“把人帶走,如此死了,豈不枉費我一番心血?”
穆楠折身回府,探察一圈,才知最後見簫昇一面的是李少府,她借由喝酒之際,從那人嘴裏得出簫昇最終去的地上是京城知名的苑子——春風苑。
那地方雖幽僻隐秘,但若有心自然是找的到,夜色下大紅燈籠發出暗昏的紅光,襯得淺紅色的幾個大字越發的柔軟纏綿,仿若邀請人進去一般,尤其是那春風二字更是讓穆楠心中生疑。怎麽看都不會覺得是正經場所,她相信簫昇自是不會想一般孟浪之人貪圖溫柔鄉,可怎麽會來這裏?
盡管心中生疑,但這宅樓始終還是需要探上一探,幸而出來是着着男裝,此刻以男子身份出入風月場所自是理所當然。
于是,穆楠上前輕輕的扣了扣鐵環,不多不少三下,輕緩有序,悠閑自得。她側耳聽得出裏面的腳步聲,一聲一聲像是敲在耳膜上一下被五識放大,透着那腳步聲似是可以瞧見裏頭的人,柔若無骨弱不禁風,翩翩然卻帶着一股獨屬于女子的媚态。
腳步聲近了,又停了,大門被人從裏頭開了一道縫兒,露出半張白皙嬌媚的臉來。那人從縫裏打量着穆楠,眸色從一開始的不在意到最後的發亮,似乎是被穆楠的面容所折服,連帶的連态度也打了一百八十度的彎兒,只将門開了半扇,細白無骨的手像是靈巧的蛇一樣從縫裏探出挽着穆楠的手,邊細細摩挲着衣服的料子邊瞅着穆楠略顯陰柔的面孔道:“哎呦,奴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俊逸的公子,實在是三生有幸三生有幸。瞧着公子面帶倦容,可是從遠方而來?公子瞧着面生,第一次來吧,不過沒關系,來了此處,定會叫公子感到賓至如歸樂不思蜀的。不知,如何稱呼?”
穆楠看着腕間細白的手指,略微的蹙了蹙眉,她想抽出被桎梏着的手,卻發覺女子的手勁極大,死死的摟着嘴角還帶着媚态的笑意,毛茸茸的狐裘被她刻意的拉開些露出宛如白雪般柔滑細膩的肩頸,如此膽大豪放實屬風月之人敢做。
她心中有幾分不耐,她從來不喜別人近身,這幾年更是如此,若按着平常的性子身邊這女子定是被仍的老遠,但此刻卻由不得她,只有将這不耐與厭惡深深的壓抑着,盡量的不看那女子面無表情的道:“江淮穆家,聽友人說你們這裏的姑娘非但貌若絕色,琴棋書畫也樣樣精通,不知是也不是?”
“江淮穆家?”女子眼裏閃過一絲疑慮和奇怪,她小聲的喃喃着,顯然是想起了前幾日來的那個人,但又立馬掩飾了,滿臉堆笑道,“定是真的,穆郎有所不知這苑中的姑娘未曾入奴籍之前哪一個千金大小姐,面容不美的又怎麽可能入的了我們春風苑的門兒?琴棋書畫與他們而言,那是家常便飯,定會叫穆郎滿意。這一路長途跋涉,想必穆郎也累了吧,何不如先進去,入了房便飲便說?”
穆楠本就與她貼的極近,自是聽得清楚,看女子這番作态,怎會不清楚她是在掩飾,頓時心裏跟明鏡似得,她刻意擠出幾分笑意,怎麽看都有些似笑非笑,幸而女子此刻也是低着頭沒看見,不然就不會這麽熱絡。
“姑娘之前說起在下的本家倒是有幾分熟悉,可是去過,或者聽過?”
“怎麽會……奴自幼便一直在京城從不曾踏出這京城半步,這江淮之地更是不可能去過。”女子拉着穆楠緩步走着,嘴角噙着笑意,越發笑得媚态叢生,話語熱切卻讓穆楠生疑。
“是嗎?”穆楠不置可否。
那女子聞言一怔,似乎不曾見到過這般執于答案之人,她目光熱切的看了看穆楠,見她面無表情,分不清喜怒,頓時有些意外,于是便讨好道:“奴想起來了,前幾日,卻是有個叫穆……穆延清的人自稱自己是江淮穆家,時日隔得有些久,一時記不太清,所以才有些模糊。”她暗自窺探着穆楠的神情,見她并不生氣,才放心了,“這,那人可是與穆郎有些關系?”
江淮穆家穆延清?可是簫昇?
“那是幾日前?”另一袖中的銀針倏地滑到手指上,她輕輕的撫摸着,心跳緩了緩問道。
“大約……有□□日。”
銀針猛地被她細白的手指掐斷,連心跳也停了下來,她腳下頓了頓,臉上的表情僵直了:“……七八日?你可曾見過,他長的是什麽模樣?”
“一派文雅,倒像是個書生秀才,大冬日裏外面還罩着一件月白色的外衫……”
月白色的外衫,是了,是他。穆楠手指微微發顫,折斷了的銀針不知怎地竟紮進了血肉裏,殷紅色血珠子從創口出冒了出來,血珠彙成一道細小的血痕順着手指一滴一滴的滴在地上,她卻毫不自知。
“那書生還點名要了我們苑裏的青兒姑娘,可不知怎的,那夜青兒姑娘在他走後了就也不見了,苑裏的人都猜測這書生肯定是将青兒姑娘給拐跑了,他二人指不定是青梅竹馬,不然怎麽那人一走青兒姑娘也不見了呢?”女人素來喜好別人的八卦,就連站在穆楠身邊的這個也絲毫不例外,嘴裏喋喋不休的說着不知從那處得到的消息,許久發覺穆楠動也不動面色沉默的樣子,頓時有些奇怪,便道,“穆郎?公子,可有在聽?”
“你是說,他在你們這裏待過了之後又走了?”穆楠手指緊了緊,唇角抿直,顯得有幾分涼薄。
“可不,他一走還帶走了青兒姑娘。”
“他往那處走的?”
“這個,我就不清楚了,只知道那書生從大院裏出去就沒了人影……哎,穆郎,公子,你怎麽走了啊?”女子稍微不在意,便被穆楠掙脫而出,再一轉身便瞧着穆楠一路疾行,打開關着的門便沒了蹤影。
片刻,那女人攏了攏肩上的狐裘,微微呼出口白氣,水汽氤氲遮擋住女子姣好的面容,她唇角彎出一道惡意的笑,似是不屑又是輕蔑,她嗤笑道:“大晞的皇帝,隔了這麽多日,竟派一個女人來妓、館探查消息,這往後被主子奪了皇位也是必然。”
從她身後走出了一個穿着淺色長衫的男人,面容隐若神情陰郁,他看着穆楠消失的方向,有幾分疑慮,像是覺得有些熟悉,但終究還是想不起來,随後也不想了,看着女子的眸裏幽藍一閃,唇角的惡意與那女人別無二樣:“這大晞已然是強弩之末,主子攻下它自是指日可待,倒是委屈你了,待着這個烏煙瘴氣的地方這麽多年。”
他走上前,雙手環抱着女子的細腰,眸色微亮,帶些熱切的情、欲,極薄的唇角貼着女子的面頰一路吻到脖頸,手指輕巧的解開了狐裘便想探進去……
“啪!”女子輕輕的拍掉那只企圖不軌的手,半仰着脖子看着目光幽深的男人,調笑道:“兵部侍郎秦大人也喜歡我們這等風塵女子嗎?”
秦義之幽幽一笑,卻是攏緊懷中柔軟的女子,半開玩笑半認真的道:“阿蘭若是風塵女子,那我蘇越便做一回孟浪公子也未嘗不可。”
“阿越說話,越來越得我心。”女子柔柔的笑了笑,竟是十分的開懷,她将秦義之拉低,捧着臉便吻了上去,一時竟惹得秦義之眸色深沉,一瞬卻是旁若無人的将人抱了起來朝深處走去……
兩人卻都不知,原本該是離去的人竟會出現在半開着的門口,目光冷漠似是冰雪般懾人。她手指屈起,指縫中的折斷的銀針被施力射出,破風而來,刺穿了府內道邊幽暗而暧昧的紅燈籠,霎時間那處燈火熄滅,帶來一陣黑暗。門口的紅燈籠印的穆楠目色發紅,像是血眸一般。
☆、獵殺
戌時三刻,暮色沉沉,整個京城都陷入了沉睡,四周黑暗而陰冷。
蘇越趁着夜色,步履急切的朝着莫達所在的潇、湘、館走去。
他步态矯健迅速,卻頻頻折身後望,仿佛身後有什麽東西跟着他一般。
但每每回頭看見的皆是大小不一方向不同的幽暗的街道,正逢宵禁時刻,行人寥寥,四處皆是幽暗不清,像是什麽也沒有,又像是暗藏着什麽。
他心裏總有幾分疑惑,本性謹慎,就更加多疑,可如此返身甚至還暗暗看向後方時,都沒有發現什麽,連個鬼影也沒有,更何況是什麽可疑人。
他頓了頓,搖了搖頭,随意暗忖着,應該是沒有什麽事情,于是躍身便飛到潇、湘、館的高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