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23)

下看了看,目光觸及到高位上的新帝時,才露出了與方才的冷漠不同的微笑:“外面厮殺滔天,好不慘烈,你身為一國之君不領衆退敵,卻藏身于此茍且偷安,這皇位不要也罷!”言語放肆至極,全然未将新帝放下眼裏。

群臣激憤,奈何都是些文臣,只能拂袖怒視,間或大聲斥責着,稍有些膽大年輕的文臣走上前去,提着袖子尚未開口說一句話,便被莫達一個揮手擊打飛身倒地不起。

面對如此情形,倒使得其餘衆臣皆不敢輕舉妄動,只将自己圍成肉牆,堵在莫達和新帝之間,團團圍着不讓莫達靠近一步,緊張而憤然又滿心期盼着外面的武将能及時救駕。

處于中心的新帝,因被迫圍住,他臉色鐵青,手指才觸及腰間的長劍便被他身側的老公公出手制止,老公公年事已高,額間的皺紋壘成溝壑,他微微的搖了搖頭,粗糙的手掌搭在新的手指之上:“陛下切勿着了奸人之計,他只身于此,想必是知道援兵會來,只要堅持下去,他就一定會退出去。”

他的聲音在群臣激憤之音中顯得格外的微弱而別扭,然每一個字新帝都聽得清楚,因為清楚所以知道這樣做的代價就是他身邊的朝臣,那些平日裏因為他的脾氣氣的臉紅脖子粗的老臣,那些平日裏一貫習慣明哲保身的朝臣。

“朕豈能讓你們代朕……”

“胡說什麽?你是皇上,是我們的皇上,做為朝臣,能為皇上出生入死是我們的榮幸。”新帝的話還未說完,他的身側的以為老臣開口便吼道,嘴上的胡須随着他的激憤而上下抖動,晃得新帝的心也随着抖動,他閉口不言,雙眼有些微紅,臉色依舊有些不好,那朝臣見狀也識相的止住不語,仍死死的貼着,警惕的注視着前方的莫達。

這般僵持也不過片刻,幾番掌風下來,大半數的文臣皆被莫達拉出圈外,拉出去的文臣都倒在地上,是生是死也不知曉。只餘下兩三個還圍着新帝的跟前,一步也不肯後退。

隐忍至此,新帝顯然是到了極限,他用力的推開了守衛在身邊的兩個文臣和老公公,拔起了腰間佩戴的長劍,劍鋒銳利,在地板上劃開了一道細長的白線,兩眼似有火光,怒視着莫達:“北漠蠻族,竟也敢觊觎我大晞的皇位!”

面對着新帝的突然發難,莫達神情有些莫測,他目光在新帝的身上看了又看,許久才道:“母親說,她最喜歡的孩子便是大晞的七皇子殿下,乖巧可愛,總時時在帳內縫制着孩童的衣物,卻沒有一件是給我的。如今,這麽近距離的看着你,我竟才發現你長得竟有幾分像極了她……”他擡起手,像是想要隔空撫摸着新帝的臉頰,可指尖卻停在了新帝的眼睛處,“尤其是這雙眼睛,像極了她,一樣的黑,像是父親賜給他的夜明珠一樣。”

新帝神情透着疑惑,半晌才明白過來,莫達說的是人應該就是早先炀帝(新帝的祖父)在位時賜給北漠君主的和寧長公主,那位才情容貌舉世無雙的長公主殿下,他的姑姑。

莫達似乎陷入了回憶之中,臉色緩和,不那麽盛氣淩人,然而下一瞬又忽然冷着臉,放下手,眼神犀利而極具壓迫的盯着新帝:“她那麽喜歡你,喜歡你們,臨到死也想着有朝一日會回到大晞,但是你們?你們又是怎麽對待她的,明明說好了議和,相安不到十年,便舉兵大肆侵占我北漠的領土,你們可曾想過她的處地,可曾記起她也是你們大晞的皇族?”

他說的是先皇在位的第十七個年頭的潭岳一戰,只是為了在史冊上添一筆豐功偉績,先帝受激進派的蠱惑同意進軍北漠,那場戰役領軍的便是單梓琰,得郾城以北十三個州郡。

那次戰役,大晞境內尚顯喜慶之音,北漠卻……新帝垂首不語,他能想象的出,身為大晞長公主的和寧公主是一個什麽樣的境地,北漠君主是那般兇殘粗魯的人,和寧姑姑所承受的痛苦和折磨只會更多。

“這就是你今夜闖入皇宮的理由嗎?”新帝擡着頭,那雙酷似和寧長公主殿下的眼睛微微發紅,暗沉龍袍的喜氣被他臉上陰沉的神情沖淡了許多。

“還不夠嗎?”面對着新帝這般一揭而過的态度,莫達有些怒極,但更多的是對自己母親所得遭遇的不平。這種不平日益蓬勃壯大,直至成長為取而代之的恨意,“你們無用到需要女人和親才能茍安,即使如此又何必再待在着皇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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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那麽喜歡你,你何不如下去陪她!”莫達輕聲說道,下一瞬整個身影便滑到了新帝的跟前,他手腳靈動,反之新帝躲閃的便有些狼狽,長劍本該是利器,然而近身搏鬥時便顯得多餘和累贅。

幾番打鬥之後,讓莫達失了耐心,他索性沒了之前的和善,整個人在一瞬間都變得淩厲,殿外的飛雪在他的身邊打着轉,掌風下來便帶來了一陣雪沫。

正逢此刻,新帝礙于長劍的束縛,收勢不穩,腳下颠簸,莫達瞅準時機,雙手成拳,一個蹲步,右拳便朝着新帝的心口揮去,厚重的壓迫随着風雪朝着新帝襲去,這一拳若是砸中了,必是不死也難受。

幾個躺在地上的朝臣俱是心驚膽戰,恨不得替他承受,但最後也只能伏在地上,垂手注視着。之前被新帝推開了的幾個朝臣,目眦盡裂,幾乎是百米沖刺的速度想沖到新帝身前,但豈能有莫達快。

只聽得一聲沉悶的響聲,新帝被莫達的拳風擊倒撞向了殿內的雕有金龍的柱子上,長劍脫離手心,哐當一聲伴随落在地上。

新帝捂着心口,狠狠的看着站着的莫達,氣血翻湧,低頭哇的一聲嘔出了大口的鮮血。

勝負已分,殿門之外的厮殺聲更甚,朝臣俱是心有戚戚,一時之間竟有些頹靡之态。

莫達步步緊逼,他走到新帝的跟前,看着面帶怒意的新帝,他神情有些恍惚疑惑,仿佛遇到了什麽難題一般,降低了聲音道:“我一直在想,母親為何會喜歡你這樣的孩子,脆弱不堪而又陰險狡詐。”

新帝啐了口血水,血沫子噴到了莫達的衣角,與他暗紅色的錦服相溶,倒看不出什麽分毫,他露出了堪比嘲諷的嗤笑:“呵,姑姑乃是大晞的公主,素來溫婉善良,自然喜愛大晞。至于你,你別忘了,你的身上流的是北漠的血液,如此兇悍之人的兒子,姑姑她厭惡還來不及呢,怎麽可能會喜歡!”

莫達皺了皺眉頭,顯然有些生氣,他擡着腳踩到新帝的心口,只踩的新帝忍也忍不住低聲□□他才覺得舒暢:“今夜之前我一直在想應該給你一個怎樣的死法才算妥當,現如今看到你這副模樣,我終于想到了。不如把你做成人彘,斬去四肢,這樣即便是你站在母親的面前,她也認不出,你說,好不好?”

新帝盛怒不已,全身發顫,兩袖間的雙手緊緊的捏成拳頭,他發火的雙眼緊緊的盯着莫達,耳邊風雪聲,嘶吼聲,兵甲聲聲聲入耳,然而沒有一種聲音比莫達的嗓音更令人心顫。

四周群臣聞之色變,匍匐在地的皆是大伸着手想要阻擾,而那邊幾個尚且完好的朝臣和公公也都齊齊的奔過來,但尚未觸碰到莫達的衣角便被打傷在地。

如此狀況,竟是誰也救駕不成。

千鈞一發之際,就連新帝也覺得絕望之時,卻忽的看見大敞開着的殿門處站着一個人,沾了血漬的銀色盔甲已然失了原先雪白的模樣而顯得血跡斑斑,清冷的面孔透出幾分空洞冷漠的氣息,那雙一貫冷厲的雙眼此刻顯得孤寂無物。

右手無力而扭曲的垂在身側,另一只完好的左手牢牢的執着一把沾着血色的銀劍,她長發披散着,每一根發梢都飄在半空中晃動,背後像是盛開了一朵巨大的黑色的花,活像是從地獄深處爬出來的惡鬼一樣。

這幅樣子,該是經歷多麽慘痛的苦戰費盡多少氣力才得以幸存……新帝微紅的雙眼有些澀,他張着雙手朝着殿門的方向伸去,近乎是聽不清的喃喃:“穆将軍……”

穆楠聽若未聞,兩眼直直的盯着莫達的背影,長劍在地上脫出了一道極深的血痕,臉色慘白着走了過來。

一步。

殿門邊的老臣吃力的撐着身子看着走近了的女将軍,蒼老而褶皺的雙手發顫的擡在半空中,他張了張嘴,瞧見穆楠那副模樣之後竟什麽也說不出。

兩步。

殿外的飛雪越來愈發,看似鵝毛的雪花在穆楠的身後飛舞着,霜白的雪沫粘在了她墨色的頭發上、額角邊、微微敞開着的衣領處,一滴融化了的雪水和着她臉頰上的已然凝固的血跡化作了血水從她慘白的臉頰上滑落,沒入了衣領內,留下一道猩紅的印記。

三步。

她緩緩的擡起手中的長劍,劍刃筆直指向了莫達的脊背處,接着便施着輕功拖着折斷了的右手直直的朝着莫達沖去。

“铿!”

銀劍被人借力彈開,發出刺耳的掙紮之音,像是刺入了每個人的耳膜裏尖嘯聲。

突如其來的劍鋒并未刺中莫達的脊背,反而被他一個轉身,徒手彈開,如此精準而又令人絕望。

莫達低頭看了看手中的長劍,又看了眼目光空洞的穆楠,顯然是在意料之內,他輕笑道:“憑你這副樣子,殺的了我嗎?”

“殺不了,也要殺。”

穆楠低低的道,目光沉痛而空洞,左手不是她慣用的手,自然會覺得別扭,可即便如此她也要殺了莫達。

簫昇死了……她不該在面對着朝局危難和簫昇的生死之前選擇了前者。

即便他從未愛過自己,即便他真的背叛了自己,她都不能讓他死了,那比讓她自己死還好難過百倍。

她怎麽可以讓他死了呢?

長劍在半空中飛舞,幾招都是貼着莫達的脖子邊滑下去,然而每一次都被莫達躲開。莫達顯然是不願跟穆楠再糾纏下去,他連半點留情的心思也沒有,幾招下來幾乎都是想要去穆楠的性命。

這般下去,到了最後穆楠竟真的被莫達一掌擊在心口上,朝着殿門處狠狠的撞了上去,直撞的另一扇完好的殿門也粉碎了。

穆楠倒在地上,幾番掙紮又爬了起來,她身上的盔甲衣物已然毀壞不堪,露出了半截青紫交加的手臂,右手扭曲的垂在一側,顯得十分的狼狽。

經由她這番打鬥得以喘息的一位老臣坐在地上半撐着身體搖頭不忍道:“你不要再過來,他真的會打死你的!”就連一貫陰沉的新帝也面露不忍,神情透着憐惜。

然而穆楠仍舊不管不顧,一瘸一拐的走進,搖搖晃晃的擡着左手朝着莫達打去,這般破綻百出的打法自然是被莫達毫不留情的一掌擊倒在地,他站在那處看着穆楠幾番掙紮都起不了才停住了手朝着新帝的方向走去。

殿外飛雪更盛,霜白的雪花紛紛落下,極快的便給躺在地上的穆楠鋪上了一層薄薄的霜白。

她斜躺在盛雪的空地上,擡着頭看着一片漆黑的天空,耳邊冀北軍狂野粗糙的軍號聲越來越近、越來越遠,一片碩大的雪花落在了她的眼睛上,視線也越來越暗,到最後竟什麽也看不見,只餘下一片鉛黑。

四周好像安靜了,什麽也聽不見,什麽也看不見,什麽也想不起,就連身上的疼痛也顯得不那麽明顯,一切都是混沌的,好像整個世界就該如此,好像她早就該這樣死去。

雙眼微微閉着時,她感覺自己好像被一個溫暖的懷抱抱在了懷裏,那只手裏傷的手被人溫柔小心翼翼的放在手心上,鼻尖依稀還嗅着一股幽然苦澀的中藥味,那般清晰而遙遠。

耳邊遠去的聲音此刻又入了耳,她聽見有人在叫她的名字,一聲接着一聲,帶着欣喜,帶着恐慌,帶着害怕。

那麽熟悉,是每個日夜相擁是在耳畔的親昵音色,那麽絕望,是橫條的斑馬線上血跡交融的嘶吼,那麽心動,是牽引着心跳旋律的怦怦聲。

她緩緩的睜開了眼,四周的一切又盡數收歸眼底。

她看見那個人笑着哭着鼻尖凍得發紅的樣子,溫潤的面孔有些消瘦蒼白,然而在看到她睜開眼的那一瞬間是竟發怔的說不出話,半晌才回過神來,仔仔細細的看了一圈才知道伸着手在半空中抓着什麽的大聲叫喚着:“她醒了,她真的醒了!”

穆楠怔怔的看着,伸出那只尚且完好的左手摸到了簫昇的臉頰上,青年消瘦的臉頰被風雪吹的冰涼,但于她而言卻也足夠。

“我以為……我以往你死了。”她半張着嘴,說着話,嗓音低啞而顫抖。

青年聽不清,風雪聲太大,他什麽也聽不清,只好彎着身子耳朵貼在穆楠的嘴邊,女子特有的低啞嗓音一聲一聲的在他的耳邊響着,他聽見她說:

“我以為……你死了。”

“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她怔怔的看着他眼也不眨,左手死也不肯放開,整個身子縮在青年的懷裏微微發抖。

她在害怕,深入軍營見慣生死的将軍在害怕,比什麽也害怕。

簫昇怔怔出神,他擡着頭緊緊的将穆楠摟在懷裏,笑着安慰着:“我沒有死,我沒有死……”

說了這話時,穆楠才稍微的放下心,但那雙眼卻一直盯着簫昇,即便過來來的禦醫準備拉開他們,她也固執的不肯放開,仿若放開了就再也見不到一樣,如此禦醫只好任由着他們抱在一起不分開。

北漠世子大刺刺侵宮一事莫名的興起又莫名的回去,皆只在一夜之間。世子大人莫達在欺負了大晞的皇上,欺負了大晞的朝臣,欺負了大臣的将軍之後拍拍屁股走人。留下來一堆爛攤子讓被他打得半殘的新帝來收。

那夜所有人都忙的雞飛狗跳,只有他們兩個躺在一起偷閑,那晚穆楠一直抱着簫昇,抱了整整一個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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