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7)
回到府中,傅承宣心中還有滿滿的感慨,卻不料,有貴客到訪。
自從上次發簪一案之後,大公主幾乎沒有再見過陸錦。而這一次,陸錦受傷,她竟親自上門探望。
補品擺滿了整個前廳,很符合大公主一向的行事作風,傅承宣回來的時候,大公主正在卧房與陸錦說話。在傅承宣進房間以前,阿寶神神秘秘的湊過來,報告軍情。
“少爺,大公主正在和少夫人說話呢!”
傅承宣點點頭,都不用他多問,阿寶已經知無不言了。
不過這大公主也真是性子高傲,咱們府裏一衆的下人,她都跟瞧不上眼似的,全都由自己帶來的下人伺候着,和少夫人說話的時候,除了銀心,還有她的婢女銀鈴,全都給趕出來了,還關着門兒,不知道說些什麽!”
阿寶的神色中流露出“這個樣子好讨厭的”得表情,傅承宣出奇的沒有跟他一般見識,深沉的俊臉上帶着一種深思的神情,他低低的“嗯”了一聲,邁着步子就朝着卧房走。
“哎……少爺!”阿寶覺得傅承宣的背影很是大無畏,心裏一顫,趕緊跟上去。
傅承宣的确是無懼無畏,他連招呼都不打直接推門而入,卻在見到房中坐在桌邊的兩個女人時,露出一副意外的神色:“喲,來客人了。”
他做出恍然的神色,一拍頭,行了一禮:“見過公主。公主恕罪,因有事外出,心裏牽挂阿錦,都沒留意公主正在和阿錦說話。”
他的話雖然是這麽說,可是舉止卻半點沒看出有什麽“歉意”在裏頭,長腿邁開走到陸錦身邊,扶着她的肩膀彎下腰,低聲輕語:“今天還疼不疼?”
這樣旁若無人的秀恩愛,讓陸錦警惕的看了大公主一眼。然而大公主已經借着喝茶的動作垂下了眼,仿佛并不在乎傅承宣的唐突。
陸錦收回目光,對着傅承宣淡淡一笑:“無礙了。”
傅承宣點點頭:“我今日出去買了好些小食,你這些日子饞嘴了吧?我悄悄買回來的,你只許吃少許,千萬別讓爹娘發現!”
陸錦一愣,沒接話。
傅承宣這才望向大公主,人更是拖了張椅子挨着陸錦坐下,一副主人模樣笑看着大公主:“公主來看阿錦,實在是讓綏國公府都蓬荜生輝,等到阿錦康複,承宣必然攜阿錦前去拜謝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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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公主儀态萬千的起身,垂眼看着兩人:“罷了,都是熟悉的人了,不必拘禮。本宮與阿錦好些日子都沒見過了。從前讓她為本宮制簪,尚且常常見面,原以為即便嫁了人,綏國公府也不會因為門第之間,不許阿錦做活兒,卻不料因着一個發簪事件,使得阿錦都難得做一回首飾。本宮是當真念上阿錦的手藝了,原本是來向你們興師問罪一番,問問為何這麽久都沒有新東西了,卻原來是糟了這番罪。罷了,好生歇着吧,也不要走來走去的了。本宮就先回去了。”
傅承宣立刻扶着陸錦起身恭送,但大公主叫住了他們,自己走了。
幾乎是大公主一走,傅承宣就将陸錦圈住,沉着臉捏着她的下巴問道:“她和你說什麽了?還要關着門說。”
陸錦看了他一眼,立馬垂下:“沒說什麽。”
傅承宣追問:“沒說什麽是說的什麽?”在陸錦發言之前,傅承宣放冷了語氣:“還說什麽夫妻一體,你什麽事情都瞞着我,究竟是覺得這個樣子有趣,還是你壓根就不信任我?”
陸錦一怔,卻對上了他深邃的目光。
良久,她眼中柔光一閃,輕笑一聲,溫聲道:“沒什麽,大公主只來告訴我,劉助教這個人,留不得。”
☆、第 56 章
? 劉助教……
國子監中,因為修俊館修建的十分倉促,所以相應的助教學正都不太夠用,更是臨時調派到修俊館幫忙。諾大的學管,六堂弟子,還有按照陸錦的要求設置的各種工具儀器的情節維護,要靠她一個人實在是不現實。
劉助教是從率性堂臨時調派過來給陸錦的幫手,一直以來,也算得上是做事妥帖認真負責,上一次銀心回去取木盒,還是劉助教開的門,之後更是為這件事情做了個見證,如果說劉助教有什麽問題,實在是令人有些匪夷所思。
可是傅承宣聽完這些話,有那麽一瞬間,他眉頭一簇,仿佛是聽到了什麽極其意外的消息。然而在陸錦望向他的那一刻,他立馬就表現的并沒有顯得多麽的吃驚,反倒是滿不在乎的樣子,剝了顆椒鹽花生抛到嘴裏,道:“既然劉助教不好,那便換了呗!不過話說回來,修俊館應當并沒有正經的幫手來幫你吧?你自己有沒有什麽好的人選?”
陸錦目光沉靜的看着傅承宣好一會,忽然道:“你是不是知道什麽?”
傅承宣将椒鹽花生嚼的嘎嘣脆,瞥了陸錦一眼,嘀嘀咕咕:“什麽知道什麽,都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傅承宣面上輕松,心裏自然并非如此。可他這個樣子,騙騙傅夫人尚且綽綽有餘,一旦放在陸錦這裏,未必那麽好過關。
就見陸錦微微垂眼,也不着急追問,施施然的坐在傅承宣身邊,輕嘆一聲,将他剛才說給她聽的話原原本本的奉還給他:“還說什麽夫妻一體,你這樣什麽事情都瞞着我,究竟是覺得有趣,還是壓根不信任我?”
傅承宣沒料到陸錦會來這麽一茬,一直以來,她都是嚴肅認真又溫順的模樣,現在這樣的調調,似乎還隐隐約約帶上了幾分別樣的感覺,似怒非怒,似怨非怨,全然不覺得怪異心煩,反倒有種反差的可愛,惹得他心裏癢癢的,恨不得抓過來狠狠在懷中揉一頓,看看她還敢不敢這樣說話!
傅承宣她必然是心有懷疑,索性拖着凳子更加靠近她,笑眯眯道:“我這不是怕說出來吓到你麽!左右這人要換,換了也就罷了,問那麽多做什麽。”
陸錦卻挑眉一笑:“吓到?那你盡管說出來,若是吓到我了,我買糖給你吃。”
傅承宣俊眉一挑。喲呵,這還卯上勁兒了是麽?
還有……誰要吃糖!(╯‵□′)╯︵┻━┻
按捺住心中沸騰的癢癢,傅承宣輕咳一聲,正色道:“那你聽好了。”
陸錦端正坐好,若非她的胳膊還吊着不能随意動作一面拉到傷口,那樣子當真和與國子監衆位博士談話時的嚴肅認真無二。
傅承宣沒有什麽确鑿的證據,但是他之所以同樣覺得劉助教有問題,正是因為陸錦失蹤的那天,他去修俊館找她,遇到劉助教之後,才生出疑惑。
“那一日我本想趁着空閑時間去找你說說話,奈何進來之後等了好一會兒都沒瞧見你,最後碰上了他。他跟我說他在收拾教舍,也沒有瞧見你在哪裏,當時我想你應當不在,但是覺得哪裏怪怪的,只能離開了。可我剛剛離開,就想到了哪裏不對!”
傅承宣分析着當天的情況,說到這裏,看着陸錦微微松懈的眉頭,他就知道陸錦也明白了——
劉助教說他在哪裏不好,要說他在收拾教舍?
那一天的前一天,正好是誠心堂和另外兩個堂的學生最後上課,上的還是室外課。上完課之後,傅承宣親自命令了所有的同學一起收拾了教舍。
他們走了之後,陸錦還留在那裏。且不說在傅承宣的英明領導下,當天下午已經将桌椅板凳都擺的整整齊齊,就說最後陸錦還留在那裏,以她的性格,怎麽可能不會最後确認是否收拾妥當了?
加上因為工學本身的特殊性質,不似四書五經,教舍中的布置擺設都是簡單雅致,連多餘的書架都沒有。傅承宣敢保證,讓劉助教進去走一趟,陸錦只會覺得他會将完美的教舍弄亂,而不是會收拾的更加整齊。
所以,從陸錦當天早晨進到修俊館,到傅承宣下了早課去找他,中間有那麽長的時間,劉助教卻表示并不知道陸博士在哪裏做什麽,還一直呆在一個根本不需要他收拾的教舍收拾東西。
這個推論,不絕對正确,退一萬步講,也許陸錦真的就請劉助教去收拾教舍了。但是等到傅承宣再回頭走了一圈兒的時候,就越發覺得不對勁了。
梧岚齋是修俊館中以供陸錦休憩辦公之地,桌子上還有攤開的學生卷宗,這裏面會記錄每個學生在國子監中的表現和每一季的成績,現在,卷宗還攤開着,人卻不見了。傅承宣當時就心裏一沉,直接走遍了整個修俊館。
沒有見到人。
不僅是修俊館,就連國子監中都沒有她的人。
她不是會随便離開不打招呼的人,就算最開始真的是陸錦吩咐了劉助教去收拾教舍,那劉助教收拾完了總該回來回禀,她無論如何也會在離開之時與劉助教囑咐一番,或是讓他照看好修俊館,或是告知一下去向,傅承宣條件反射的覺得陸錦應當走的很急,很突然,一種強烈的直覺讓他對這件事情有了一個不大好的判斷結果,心裏更是沒來由的覺得不安,這才去四處尋找陸錦。
最後,事情真相了,果真是她被虞意帶走,他越發的覺得這件事情可疑。
他按兵不動,沒有将這件事情告知皇上,卻也在暗地裏對當天的事情調查了一番,她更是詢問了婉蓮,婉蓮說,那天是虞意找了一個人冒充國子監的人進去請陸錦。
陸錦剛去國子監,學生都沒認完,自然是沒辦法把打雜的人全都認個遍。可是這個人是如何進去的,如何去到陸錦面前的,就變得有些可疑。如若不是有人放他進了修俊館,做了接應,他哪裏會這麽順利?
連在一起想,傅承宣認定了這個劉助教有問題。
“你這段日子在家中休養,我是準備等你要回國子監的時候再與你知會一聲的,你心中有數就好。”傅承宣囑咐了一番,倒也沒說多的。
陸錦平心靜氣的聽完,竟然也沒有恍然大悟的樣子,更沒有憤怒不滿的表現。傅承宣一看她,心裏就有點不舒服。
其實攤開了說,兩人自然是心知肚明,說來說去,多半是虞意買通了劉助教,讓他開了這個方便之門,事後,人不是他擄走的,他自然能撇的幹幹淨淨,若是能不因其任何懷疑繼續留在修俊館,只怕虞意更樂意也說不準。
“劉助教,應當是安……”猛然感覺到某人不滿的眼神,陸錦抿着唇角的笑意,改了口:“是世子的人。”
傅承宣沒有再聽到那句刺耳的“安宴哥哥”,眼神和煦了很多。
這個話題就算是揭過了,傅承宣撥弄着擺在桌上的那盤椒鹽花生,像是想到什麽似的:“說,其實虞意也不算全部做錯,至少在殺手出現的時候,他也不算完全的廢物,能護一護你們。”
陸錦看了他一眼,沒有接話。
傅承宣感覺到陸錦的沉默,又立刻道:“你別多想,只要他再不做那樣的事情,我也不會再揍他!”
陸錦笑了,伸手翻過一只茶杯放在自己面前,伸手去提茶壺:“說的像是你沒有挨揍一半。”
傅承宣臉色一沉,緩緩地移動目光,望向陸錦,手裏卻沒忘記率先拎着茶壺給她倒一杯水。
傅承宣:(¬_¬)這是你第幾次不信任我的身手!
似乎是挑逗了一根敏感的神經,傅承宣暴脾氣了,他撸着袖子,鄭重的拖着凳子一轉,面向陸錦:“不行,今天這個問題你必須跟我說清楚!別說我吹牛,就算當時是我對着那群殺手,也一定以一敵十!”
以一敵十幾個字,傅承宣咬的格外清晰。
陸錦笑容不減,低頭喝茶。傅承宣一挑眉:“怎麽,你還不信!?”他煞有其事的一撸袖子:“來來來,你跟我說說,那殺手用什麽武器,似的什麽招式?我文鬥一回拆拆招給你看看!讓你知道本少爺一身本事不是白練的!”
陸錦喝茶的動作微微一滞,不動聲色的看了一眼,說:“我一個女人,又怎麽知道什麽武功招式,不過總結起來,那些殺手是訓練有素的,出手快準狠,刀劍弓都有,應當是分批訓練。因為是白日,所以衣着反而是最為普通的百姓衣裳,這養,一旦他們去到人多的地方,便是最好的掩藏之法。想必當時,他們也是一路跟着我們去到那裏。”
說到最後,陸錦含笑看了傅承宣一眼,放下手中的茶杯:“想要問殺手就直接問,拐彎抹角的幹什麽?”
傅承宣愣了一下,心中一囧,複又道:“那、那這種可怕的回憶,少想一些總歸好些,我怕吓到你啊!”
陸錦看了他一眼,起身朝着床榻走。
傅承宣趕緊跟着:“幹什麽?”(⊙_⊙)
陸錦:“不慎勾起了可怕的回憶,我被吓到了,休息一下。”
傅承宣:……
扶着陸錦睡下,傅承宣沒有打擾她,退了出來。銀心見狀,過來候在外頭。傅承宣看了她一眼,忽然道:“少夫人的傷勢未愈,偶有行動還是不太方便,你一個人總是有些忙不過來,過些時候我再派個人來幫你。”
銀心一愣,旋即低下頭:“多、多謝少爺。”
傅承宣轉過頭,神情變得有些冷冽,他直接去了傅時旋那裏,兩父子關起門來說話,還拉上了阿寶。
将大公主過府和陸錦說的事情跟傅時旋說過之後,傅時旋放下了手中的兵法策,望向傅承宣,神色間帶着些深沉之意:“這件事情,你有什麽想法?”
當日,傅承宣選擇不将這件事情告訴虞衡,也就是選擇将這件事情壓下來。他要做的,就是按兵不動。因為有了這一次的意外,整個綏國公府都在傅時旋的暗中命令下邊的戒備森嚴,只不過是沒有讓這些女眷看到,
陸錦在府中養傷,連門都很少出,所以這段時間,外界必然是完全不會知道陸錦的情況如何。傅承宣料定幕後之人還會再有所行動,但敵不動,我不動,他要做的,就是在那幕後黑手再一次動手的時候,找到新的線索。
換句話說,當陸錦被他完完全全無死角的守護起來,按兵不動的時候,誰最先有異常的舉動,這種舉動就最有可疑是幕後黑手的新一輪計劃。當然,不一定誰行為古怪就一定有問題,但是寧枉勿縱,他總歸會更加謹慎。
“大公主與阿錦相識已久,但是以大公主的性子,若說會和誰挖心掏肺的做知心好友,實在是有些匪夷所思。但是她在阿錦忽然受傷之後,跑來告訴她劉助教不可信,這個舉動,實在是有些突然又有些古怪。”傅承宣将心中的疑惑說了出來,皺着眉頭,似乎還在不斷地思考什麽。
傅時旋想了想,沉聲道:“大公主雖居于公主府,從不過問朝政,但她絕非沒有眼線之人,又與阿錦認識多時,阿錦出了這樣的事情,她只要稍作調查,自然會發現其中端倪。”
傅承宣哼笑一聲:“她會是好人?她這個人锱铢必究,爹您覺得,她會是突發好心來告訴阿錦誰是壞人?”
傅時旋不做評述,低頭喝了一口茶:“那你如今準備如何”
傅承宣坐在椅子上,難得的沉穩冷峻:“既然第一個可疑的人出現了。查一查也無妨。”
傅承宣看着兒子,忽然笑着搖搖頭:“你多年來性情急躁,跳脫胡鬧,可這一次,竟沉穩的叫人意外。”
傅承宣有些赧然,并不辯嘴。只是目光掃到身邊的阿寶的時候,他想起了一件不得不囑咐的事情。
其實,聰明的阿寶又怎麽會想不到呢!?
從少爺對大公主産生懷疑的時候,他就想到少爺把他叫來是要幹什麽了!
“阿寶。”傅承宣低沉的喊了一聲。
阿寶一顫:“少、少爺。”
傅承宣凝視着他,一字一頓:“從今日開始,你務必監視好銀心。”
阿寶眼中閃過些難過的神色:“少爺……您……”
“需要我重複一次嗎?”傅承宣目光冷了冷,氣場也越發令人覺得有窒息之感。
阿寶皺着清秀的眉頭,重重的點點頭。
銀心是大公主送給少夫人的陪嫁丫頭,如果大公主真的心懷不軌,那……銀心必然也脫不了幹系……
就在這時候,傅承宣的目光忽然一緊。
剛才那一個小小的聲音,他聽見了。
“誰在外面!?”說出這話的時候,傅承宣飛快的起身出門,打開門的那一刻,銀心一臉蒼白的站在那裏,無所遁形。
“少、少爺……”
傅時旋和阿寶都出來了。
傅時旋沉着臉看着銀心,阿寶更是一臉的驚訝。
銀心很快鎮定下來,她暗暗舒了一口氣:“少爺……我……”
“阿寶!把她拖到柴房關起來!”傅承宣二話不說,冷冷的吩咐阿寶。
阿寶對傅承宣的命令第一次猶豫了:“少爺……”
“還是你想跟她一起被關起來!?”傅承宣忽然拔高了調子,不怒自威。
阿寶趕緊跪下:“少爺,這件事情根本沒查清楚,您這樣太武斷了!”
武斷!?
傅承宣冷笑一聲。難道要心大到幕後黑手再一次出手,殺了阿錦再來後悔才叫明智嗎!?
銀心定定的看了阿寶一眼,眼中閃過一絲淡淡的笑意,她挺直了背脊,整個人出奇的冷靜:“少爺,您別遷怒別人。銀心知道現在縱然渾身是嘴也說不清楚,銀心願意在柴房靜思。”
果然是大公主府出來的人,這個時候還能中氣十足的說出這番話,這讓傅承宣多看了她一眼,但是最後,銀心依舊被關到了柴房。
如果說方才只是懷疑,那麽現在銀心疑似偷聽的舉動,讓傅承宣幾乎立即将大公主列為了可疑之人,她不會處理掉銀心,倘若銀心真的和大公主有暗中聯系,處理了她,反倒叫大公主生疑心。
銀心被帶到了柴房,而這件事情自然會驚動到陸錦。
其實從一開始,傅承宣就不準備驚動陸錦。就連他準備按兵不動等着幕後黑手出手,等着他一次次留下痕跡,繼而找到蛛絲馬跡的想法也沒有告訴過她。
有關虞意和她之間的事情,他都已經清楚,除此之外,他不覺得她應當再擔心任何事情。
但是銀心是她的丫頭,現在關起來,自然要有所交代。
可傅承宣沒想到,陸錦一覺醒來,聽到這些事情,竟然毫不猶豫的說:“放了她。”
傅承宣一臉的不可思議:“放了她!?她那麽可疑,你竟然叫我放了她?你信她不相信我?”
陸錦沒有解釋:“放了她。”
傅承宣忽然有點生氣。
從她受傷以來,他無時無刻不再擔心懊悔,無時無刻不再為自己過去對她的疏忽和沖撞感到後悔,他喜歡她,想要照顧她對她好,恨不得将天上的月亮都摘下來。
為了查到幕後黑手的線索,他沒有一天是真正輕松過。現在大公主的行為怎麽樣都是古怪又可疑,銀心舉止更是奇怪,他既沒有叫人拷問銀心也沒有虐待她,只是将她關起來。陸錦什麽都不說就叫他放人,這讓傅承宣産生一種自己一直都在做傻事的感覺。
他的緊張,擔心,愧疚,努力到了她這裏,好像都像是投到了大海中的石子,連一個波瀾都翻不起來。
“我不會放,在我确定大公主沒有可疑之前,銀心只能呆在柴房!”傅承宣硬氣起來,扭過頭望向一旁。
陸錦轉頭望向他,這樣的傅承宣,又是不一樣的一個人。陸錦感覺到他的固執和堅持,不免放軟了語氣:“你當信我一次,好嗎?”
信?
這樣溫柔的語氣并沒有将傅承宣的怒氣撫平,反倒讓他将心中的話都說了出來。
他定定的望向陸錦:“信你……我還不夠信你嗎?你和虞意青梅竹馬,他對你心懷不軌,我信你,你在婉蓮的事情上迂回婉轉,就算姨母怎麽污蔑你,我也信你!可是阿錦……”他忽然沮喪起來,連語氣都低沉下去,讓人無端端心頭一酸。
“……你信我嗎?”傅承宣的凝視帶上了強硬的味道,在陸錦垂下眼的那一刻,他忽然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強行讓她望向自己:“你信我會是一個好丈夫,信我可以憑着自己的能力保護你嗎?”
“如果你真的信我,就不會不分青紅皂白的讓我放人。更不會連一個解釋也欠奉……”
傅承宣慢慢地松開握着陸錦下巴的手,無力的垂在身側。良久,他沉着臉轉身出門,背影看起來有些頹廢。
銀心被放出來了,平日裏潑辣聰明的小丫頭,眼睛竟然有些紅。她進了房間之後,三兩步走走到陸錦身邊跪下:“少夫人,我……”
“不必說了。”陸錦對她笑了笑,因為行動不便,只能單手扶起她。
仿佛是因為傅承宣的情緒影響,陸錦并沒有多說什麽,神情也有些陰郁。
銀心低着頭,默默地退到一旁。
綏國公府的大書房中,傅承宣盤膝坐在墊子上,一言不發的盯着面前漆亮的矮桌,沉默不語。
日近黃昏,明亮的大書房也蒙上了一層暗色。
吱呀——
門被推開了。
精致的繡鞋踩在冰涼的地板上,幾乎沒有聲響。
傅承宣知道是誰進來,他的目光動了動,越發沉了下去。
陸錦走到傅承宣身邊,挨着他坐下。
傅承宣沉默片刻,作勢起身離開。
一只手拉住了他的手。溫暖而柔軟。
“不是要解釋嗎,怎麽我來解釋了,你反倒不要聽了?”陸錦笑着仰望他,耐心至極。
傅承宣只覺得心頭一酸,他別過頭望向一旁:“人都放了,還需要解釋嗎?”
話雖入如此,他卻沒能狠下心甩開她的手。
陸錦依舊握着他的手,沉默片刻後,忽然道:“解釋可以不聽,但你是我的丈夫,就因為我惹你生氣了,所以我想依靠你的時候,你也不願意了嗎?”
傅承宣目光一動,倏地望向她。
陸錦唇角微翹,柔柔一笑,輕輕地扯了扯他的手:“坐。”
明明是可以忽略的力道,傅承宣卻偏偏被她扯回去了。
他挨着她坐下,認真的看着她:“什麽事?”
陸錦微微垂眼,想了想方才道:“其實大公主這一次來,并不只是為了告訴我,劉助教有問題。”
傅承宣蹙眉,聽着她繼續說。
的确,大公主來,并不只是為了向陸錦通風報信。
她的原話是——
“你初入修俊館,必然很多事情需要幫忙。本宮一直覺得,這人都是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劉助教既然生了二心,就留不得。所以,本宮向你推薦一個人,代替劉助教來幫你。”
大公主推薦的人,是唐亦清。
☆、第 57 章
? 唐亦清……
傅承宣蹙眉:“這是什麽意思?”
陸錦:“就是這個意思。”
傅承宣沒心思跟她玩文字游戲,他伸手握住陸錦的雙肩,嚴肅道:“她分明是在為難你!”
陸錦沒有說話,但是這個态度已經算的上是默認。
唐亦清是什麽身份?
放在幾年前,他自然是一個難得的大才子,本朝素有才子破格錄用的情況在內,就算陸錦進入國子監時間尚短,憑傅家的面子,難道還不能把一個有才之人弄進國子監當個差?
可問題就在于,唐亦清曾因為科舉作弊被抓,聲名狼藉。大公主喜歡出其不意,将他錄用為自己府中的小官,這無可厚非,但是如今要将這樣一個人引進國子監,還要陸錦來做這件事情,僅僅是憑這唐亦清的聲明,就足夠癡心妄想了。
陸錦現在傷勢未愈,原本應該好好的休息,可是大公主卻在這個時候讓她想辦法将唐亦清弄進國子監,做她修俊館的一個助教,這不是為難是什麽?
傅承宣想了想,猛地盯住陸錦:“你還答應她了!?”
陸錦看着傅承宣,依舊沒有說話。
傅承宣忽然覺得有些沉重,這種沉重并非是這件事情帶來,而是陸錦帶來的。
他慢慢的松開陸錦的肩膀,有些無力的坐在她身邊,不再是跪坐的姿勢,而是将手搭在屈起的長腿上,兩人一時間都沒有再說話,就在陸錦以為傅承宣為自己私下答應大公主這件事情而憋悶生氣的時候,傅承宣忽然再一次開口。
“阿錦,你……是不是知道大公主的什麽事情?”
陸錦一愣,旋即道:“你在懷疑大公主?”
傅承宣直言:“是。”
大公主為人情形古怪,陸錦更是與她相交已久,以陸錦的聰明,真的會發現什麽,也不足為奇。加之大公主此次前來給了她這樣一個任務,他不可能不懷疑是不是因為兩人之間有什麽樣的牽制。
陸錦抿着唇垂着眼,似乎沒有準備解釋。
這一次,傅承宣沒有像剛才那麽勃然大怒,他只是定定的看了她一眼,然後收回目光:“如果不想說就算了。”
他查也必然要查到!
可是陸錦開口了。
“我知道的并不多,如果說我真的知道什麽旁人不知道的秘密,大概也就那麽一個。”
傅承宣心中一動,看着陸錦等着她的下文。
陸錦輕嘆了一聲,緩緩道:“唐亦清是個難得的有才之人,卻因為科舉作弊一事令,出乎很多人的意料。但是與他相交之後,就會發現他其實是一個極其謙遜之人,我并不覺得他會是一個在考試中作弊之人。到了後來,我才曉得,當初指出唐亦清竊盜他人文章應試,被視作舞弊的那個人,就是大公主。”
聽到陸錦吐露出的真相,傅承宣整個人都驚呆了。
按照陸錦的描述,和上一次唐亦清被陸錦請去做一個鑒別,大公主還要親自跑過去為他鎮場,無論怎麽看都能看出大公主的愛才之意,可她這般看重唐亦清,又怎麽會是指出他作弊,讓他終生不得進入官場的始作俑者?
難道是因為當初的指認是一場誤會,如今她心生愧疚所以想要補償?
這個想法剛剛冒出來,就被傅承宣否定掉了。
就大公主那個德行,也不像是會“愧疚”的人,傅承宣更願意相信,以她的地位和身份,她更享受的是将人的命運捏在掌中的快感,要你榮則榮,要你損則損。
可現在的問題是,她要如何變态是她的事,拖上陸錦來為她鞍前馬後,就得問問他這個做夫君的答不答應!
“你與大公主是如何相識的?”傅承宣轉過身面對着她,認真的問道。
日頭西斜,空蕩蕩的大書房中,只有陸錦和傅承宣相對而坐,面對着傅承宣的發問,陸錦沒有什麽隐瞞,她目光移開,似乎是追溯到了許久以前:“我第一次見到大公主,是在城外的香山寺。香山寺速來以滿山紅葉聞名,算起來,也是差不多每年的這個時候,就陸陸續續有人上山觀賞……”
那一日,陸錦陪着陸姑姑去香山寺上香,卻不料那一日香山寺內外戒備森嚴,雖說沒有完全驅趕所有香客,但是最好的賞景位置被占了,第一炷香也被上了。
陸姑姑素來會在上香之後與香山寺的主持講一講經,陸錦這個時候則是自己四處閑逛一番,從那些無可比拟的景致之中想一想新的飾品樣式。
她也就是在閑逛的時候,遇上了大公主。
那是陸錦第一次見到大公主,那個時候,大公主正要将一個丫鬟五花大綁,從山上丢下去,一旁還牽了只不知哪裏來的野狗,大公主笑得狠厲:“拿東西都拿不穩,你這手不如喂了狗,也算是讓這畜生包餐一頓,功德無量啊。”
眼看着那丫鬟吓得面無血色,陸錦這樣從來不好管閑事的人,也沒辦法任由佛門清靜之地發生這樣的血腥之事。她三兩步沖上前去,為那個丫鬟求情。
彼時,她還不曉得大公主的身份,求情也求得十分的委婉,可那時候的陸錦根本不了解大公主,也不知道她這樣的求情無異于火上澆油。
大公主用一種詫異的眼神看着她,少頃,竟然勾唇一笑,笑得十分的邪魅。她伸手從一旁的漢白玉圓桌上拿起了一支斷成兩半的玉簪。
那玉簪簡直再普通不過,直直的一根,只是雕琢打磨的十分潤澤,似乎是用了多年,那玉質十分通透。只是如今斷成了兩段,實在是遺憾。
“你為她求情,可見是一個熱心之人。不過,本宮不曉得你有沒有聽過這樣一句話——是非只因多開口,煩惱皆因強出頭。你想要做這個出頭的英雄,沒些本事可不行。本宮也不為難你。你不是要讓本宮放了她麽,現在她摔了本宮的簪子,只要你能幫本宮将這簪子複原,看不出一絲一毫的痕跡,本宮就既往不咎,否則,你們就一起喂狗,一起……葬身山野!”
傅承宣聽到這裏,縱然沒有心驚肉跳,也不禁為她捏了一把汗,越發将大公主視作不可結交之對象:“所以,你幫她修好了,當真一絲一毫痕跡都沒有?緊接着一笑泯恩仇,反倒成了朋友?”
陸錦輕笑一聲:“哪有這麽容易抹去痕跡?”
的确,破境尚且難以重圓,這摔斷的玉簪,又何來沒有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