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35)
所以若是公主沒有要事,請恕阿錦先行離開,等到下一回,必然好生上門拜訪。”
噠。
茶杯被重重放在桌上。大公主的笑容收了起來,定定的看着陸錦:“誰說本宮找你沒事?既然沒來得及支會,本宮叫人替你支會一聲,你且坐下。”
陸錦目光微垂:“是。”
院子裏面很安靜,安靜到能聽到風氣之聲,還有落葉沙沙聲。
茶水十分清甜,還帶着暖意。可是陸錦不過剛剛喝了一口,就沒有再動過,老老實實的坐在那裏,等着大公主開口。
少頃,大公主緩緩道:“這一次本宮去香山寺,将簪子埋在了後山的一顆紅葉樹下。當年你為本宮修好簪子時,曾說過一番話。你還記不記得?”
陸錦微微擡起眼,看着面前的公主,點點頭。
“記得。”
大公主輕笑一聲:“那你又知不知道,本宮為何要将亦清送到國子監中?”
陸錦神色嚴肅:“知道。”
大公主似乎是來了興趣:“全都知道?”
這一次,陸錦沒有公式化的回答,反倒是坦然道:“公主行事光明磊落,從不遮掩什麽,想要知道,并不難。”
大公主的笑容又盛了一些,忽而話鋒一轉:“阿錦,我們相識也有些年頭了,有些事情,你那麽機靈,一定都很清楚了。今日,本公主只跟你說一句話——本宮這輩子珍惜的人才當真不多,能讓本宮一用的人才更是少之又少,你……千萬不要讓本宮失望,知道嗎?”
陸錦藏在袖中的雙手已經緊握的出了汗。
可就在這個時候,大公主朗聲一笑,好像将剛才的氣氛全都打破了。她笑着喝了一杯茶,心情很好地樣子:“你看看你,就是這麽嚴肅,回回與你開個玩笑都這麽無趣。咦,你怎麽不喝茶?不喜歡這種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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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雀躍少女般的姿态,與方才那個冷豔的人簡直判若兩人。
陸錦扯了扯嘴角笑了笑:“沒有,我只是想将茶放涼一些再喝。”
大公主點點頭,不再看她。片刻後,她又像是想起什麽似的,問了一句:“銀心如今伺候的可好?”
話題再次轉換,陸錦露出松了一口氣的樣子,從容道:“銀心前些天好像因為夜起,生了病。這些日子都在房中靜養。”
“生病了?”大公主皺起眉頭,轉過頭打量着陸錦。
可是陸錦神色淡然,并沒有什麽異常:“是,如今天氣轉涼,銀心向來能幹,可是對自己反倒不太在意,所以不慎着涼。我已經讓大夫為她看過了,大夫說休息一陣子就好了。”說着,她擡眼看了看銀鈴,笑了笑:“銀鈴,你與銀心是姊妹,若是你有空,大公主又恩準,大可随時去綏國公府探望。”
銀鈴看了看大公主。
大公主無所謂的擺擺手:“我曉得你們姐妹情深,去看看也好。省得你們幾個背後說我這個做主子的不近人情!”
銀鈴恭敬福身:“奴婢不敢!公主恩情,奴婢謹記于心!”
說到最後,氣氛完全變了。
大公主笑着看向陸錦:“自從皇帝賞了你萬年紅,你好像再沒有做過什麽新東西了。我可是欠着你的手藝了,什麽時候再施展施展?”
陸錦想了想,答道:“前些日子,做了一副珊瑚珠簾。自來也有将珊瑚做成首飾的。珊瑚可去翳明目,安神鎮驚,若是大公主喜歡,阿錦命人送來便是。”
大公主笑着搖搖頭:“別,誰要你送了。我這裏不差那點兒錢,省得說出去,別人還覺得本宮一個公主,訛你那點兒東西了!不過母後近些日子似乎都有些睡不好,不知道這個放在她的寝殿,會不會有什麽好處。這樣吧,明日本宮要進宮,就代母後買了你那珊瑚珠簾,你派人送到宮裏去,如何?”
陸錦微微颔首:“是。”
就這麽胡亂的說了一會兒話,大公主放人了。
銀鈴送陸錦出了大門,馬車也停在外面了。可是銀鈴還沒來及得請陸錦上車,一個低沉的男聲就傳了過來。
“阿錦。”
幾步之外,高大的駿馬被拴在公主府邊上的一顆大樹邊,駿馬身邊,有些消瘦的虞意立在那裏,隔着一段距離,望了過來。
銀鈴見狀,望向陸錦,請示她的意思。
陸錦對銀鈴笑了笑:“你回去伺候公主吧,我自己回去就好。”
銀鈴又看了虞意一眼,這才往回走。
公主府外來往的人并不多,陸錦對馬車上的小哥知會了一聲,轉身朝着虞意走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夜色暗沉的緣故,一身玄衣的虞意仿佛被隐進了夜色中,那模糊的輪廓,竟然消瘦的可以。
陸錦沖他淡淡一笑:“世子。”
她沒有再叫他“安宴哥哥”。
“後悔嗎?”
虞意開門見山,單刀直入,問的已經準備好措辭與他周旋的陸錦直直的愣在那裏。
男人身材修長,目光如炬,直直的看着她:“後悔沒有聽我的嗎?”
陸錦的呆愣只是那一瞬間,很快,她就恢複了往日的冷靜:“不後悔。”
這三個字,她說的果斷而又堅定。好像是心中堅持了千萬年的執着,無論什麽時候問起,都是這個答案。
虞意看着她的目光帶上了幾分溫柔,第二個問題接踵而至:“那……會害怕嗎?”
害怕……
陸錦的眼神不由得一慌。
哪怕天色昏暗,虞意好像都能敏感的捕捉到她所有的異常,在她慌亂的那一瞬間,虞意步步緊逼:“會夢見什麽可怕的事情嗎?一個你根本無法反抗的人,一個将你控制的死死的人,哪怕不後悔,可是會害怕……對嗎?”
陸錦倏地望向虞意:“你……”
“阿錦。”
又是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虞意目光一厲,看到了幾丈之外的傅承宣。
他像是一個人走來的,腳步無聲,手中還拿着一個披風,樣子應當是女子的。
在虞意的印象中,傅承宣從來都是一個做事不計後果,仿佛天塌下來了他都樂意跟着捅一棍子的二世子。可是此時此刻,這個站在涼風中模糊的身影,卻帶着一種強大的氣場,這種氣場,仿佛能撐起一片天。
而也是在這個時候,虞意發現陸錦原本略顯慌亂的神色忽然就鎮定下來。
好像方才那個慌亂的人從未出現過一樣。
她目光堅定的看着他,無聲的搖搖頭。
不害怕。
這個世上,總有有一個人,能讓你無所畏懼。哪怕前路難行,荊棘滿途。
陸錦轉過身,望向了來接她的傅承宣,坦然一笑:“承宣。”
這一聲,像是一個信號,讓自覺停在一段距離之外的傅承宣帶着笑邁開了步子,一步一步的朝她走來。
比起如今略顯消瘦的虞意,傅承宣明顯要更為高大。他雙手将披風抖開,為陸錦披上系好。長臂順勢攔住陸錦的腰身,大大方方的對着虞意一笑:“世子,這麽巧。”
從陸錦轉身望向傅承宣的時候,虞意眼中的某種情愫已經消失殆盡了。
“是很巧。”
傅承宣好像全然不在意他,将陸錦攬得更緊了一些,随口道:“若是世子沒別的事情,咱們改日再聚。今日家中都等着阿錦回家,實在是不好和世子多聊。不過如果世子不介意,大可與我們一同回去用飯,如何?”
虞意卻笑了:“不必,我還有些事情。”望向陸錦,語氣放柔了些:“阿錦,天氣轉涼,注意身子。”
話畢,人已經翻身上馬,策馬而去。
虞意已經走了,陸錦卻有些意外的看着傅承宣:“你怎麽來了?”說這話的時候,她撇過頭看了看他身後,果然是沒有他的馬也沒有看到綏國公府的車。這讓陸錦更加意外:“你……你是走來的?”
傅承宣抱着她,恨不得将她揉進身體裏,明明是一個高大的男人,說話的語氣全然沒有剛才的淡定從容,談笑風生,反倒像是個受了委屈的孩子:“我回去等了你半天,都吃飯了你還不回來,我就來找你了。”
男人的氣息充盈在鼻尖,寬大又有力道的懷抱讓人根本無法掙開。陸錦忍不住笑了笑:“那你也不用走來吧?傻不傻……”
傅承宣竟然“哼”了一聲:“我也想駕車來的,可是你走的時候是坐着那個怪公主的車走的,她脾氣那麽壞,要是使壞不用車送你怎麽辦?那你不是得走回來?我便一路走過來了。”
陸錦覺得他有點可笑,伸手在他的背上捶了一下:“可如今公主派車送我回去,你要是稍微來晚一些,我們不就錯過了嗎?”
傅承宣放開她,認真的盯着她看:“這有什麽,怪公主派車送你回去,你便不用走路,我自己再轉回去就是了,若是她不派車給你,我正好接到你!”說到這裏,傅承宣無端端的就嚴肅起來,他輕輕握住陸錦的雙肩,認真道:“但是事實上,我來的剛剛好,咱們沒錯過!”
那一刻,陸錦看着面前的這個男人時,眼中竟然有一種激動地情緒在湧動。她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傅承宣忽然大笑一聲,将她的身子一轉,轉為兩人并肩,單手摟住她,語氣很是歡快:“不說了,爹娘還在等着我們呢,回去吃飯!”
陸錦被他的手臂緊緊地摟着。嚴嚴實實裹着的披風在涼風中時不時的被撩起一個角。陸錦感受着他的力道,無聲的笑了笑。
兩人回來的時候,飯菜果然是噴香的正好,可是……
傅時旋和傅夫人之間的氛圍,有些古怪。
眼看着兩人早早離桌,傅承宣對一旁的宋叔道:“宋叔……我爹娘……是不是吵架了?”
宋叔板着一張臉,一臉的“我這個人不八卦我不亂說”。
陸錦看着兩人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吃完飯回房,傅承宣扶着陸錦,小聲的嘀咕:“我爹娘這麽多年來都沒有吵過什麽架,今日可真是新鮮。”他方才去找傅時旋,卻被傅夫人無情的趕了回來,只讓他多陪陪阿錦。
陸錦寬慰道:“爹娘一輩子夫妻,是夫妻總有拌嘴的時候,你別擔心。”
傅承宣舒了一口氣,爽朗一笑:“說的也是!”
兩人回房前,陸錦忽然問道:“銀心怎麽樣了?”
傅承宣二話沒說,直接帶着陸錦去看銀心了。
銀心是陸錦的陪嫁丫頭,又是大公主府的人,所以住的房間都是單人單間。他們進來的時候,阿寶正揣着個小板凳坐到床邊,他長結實了不少,坐在矮凳子上,剛好可以端着湯藥給銀心喂藥。
見到陸錦進來,兩人都是一愣,銀心撐着身子想要起來,陸錦卻快步過去扶住她:“不必多禮了。你好好休息。”
銀心的臉色有些蒼白,阿寶見陸錦來了,乖乖的退到後面。傅承宣看了看阿寶端着的藥,已經喝得差不多了。
“我今日去了公主府,銀鈴知道你身體不适,她得了空就會來看你。你早些将身子養好,也免得她擔心。”陸錦細聲安慰,聽得銀心眼圈一紅。
“是,少夫人。”
走的時候,陸錦看着同樣消沉的阿寶,也囑咐了幾句,讓他注意身體。阿寶連連點頭,送他們出來。
這段日子,這個格局有些奇怪。
銀心生病之後,傅承宣幹脆不在她身邊安排人伺候了,撸着袖子親自上場。在銀心生病的第二天,陸錦意外的覺得工房中好像有人翻動過她的東西。傅承宣懶洋洋的盤着腿靠在一邊沖她紮眼,大大方方的說:“你的感覺很敏銳嘛,不錯啊,我翻了。”
陸錦覺得奇怪,問他大晚上的不睡覺翻她東西做什麽。
傅承宣神秘的說:“你猜啊!”
陸錦皺着眉頭查看了一番,很快就發現他在賣什麽藥了。
他把誠心堂最先交上來的幾份作業全都批改了。
非但如此,因為她時常會翻看筆記,以至于原本嶄新的筆記,邊角都起了毛。他不知道哪裏來的功夫,竟然一字不漏的幫她把筆記謄抄了一份新的,還裝訂的十分整齊,事後神神秘秘的藏起來,像是要給她一個驚喜。
他的字跡和她不同,下筆有力,整齊幹淨。他還得意洋洋的說:“怎麽樣,你這樣不說話的樣子,是不是覺得本少爺的字十分的好看,所以很是羞愧!?”
陸錦看了他好一會兒,什麽都沒能說的出來,卻緊緊握着他抄寫的那些筆記。
似乎是因為有了這個開頭,傅承宣這個“傅助教”就堂而皇之的上崗了。這些日子銀心不在身邊,傅承宣就跟一狗皮膏藥似的,撕都撕不掉,後面六堂的作業,全都是他喜滋滋的批改的。那些原本舊了的筆記,他毫不客氣的拿走了,時不時的翻看,以至于到了現在,陸錦坐在這邊看他的筆記,他就在那邊看她的筆記。
安安靜靜,互不打擾。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從前看筆記也是這樣看,但是如今看,陸錦的精神怎麽也沒辦法集中。目光總是在那截然不同的自己上逡巡。好像這樣看着它們,腦子裏就能自動勾勒出傅承宣大晚上偷偷抄筆記的模樣……
從銀心房中出來,兩人回到自己的房間,下人把準備好的熱水弄進來,兩人各自沐浴。傅承宣昨天搬了些書到房中,吃飽了又洗了澡,他結合着筆記一點一點的翻找書籍仔細閱讀。
沒辦法,為了實至名歸專業對口,傅助教現在很是認真努力!
陸錦坐在床邊,以往這個時候,她也會靠着床看一會兒書,累了就睡下。可是這幾天,她越來越難以集中了。
從前最大的自擾分子,如今分明已經乖巧如斯,安安靜靜的一起看書。可是陸錦就是忍不住時時走神,目光看向傅承宣。
在房間中,她靠着床,他就坐在桌邊,穿着中衣,披着一件外衫,頭發還未散下,在燈下很是認真的讀書。俊眉微蹙,薄唇時不時的輕聲呢喃幾句,似乎是在鑽研捉摸。
陸錦的心,無端端的跳的很快。
他認真起來的樣子,的确讓人移不開目光。
忽然間,仿佛是感覺到了陸錦的目光,傅承宣倏地望了過來。陸錦的心跳漏了一拍,居然忘記将目光移開。
原本認真跟着媳婦的腳步走,老實看書的男人,忽然摸着下巴“嘶”了一聲。像是打量,又像是挑逗的眼神在她身上游走。
下一刻,傅承宣帥氣的丢了書,朝着她一個猛撲!
陸錦推他:“你……你幹什麽?”
傅承宣熟門熟路的開始寬衣解帶:“我方才感覺到了夫人強烈的邀請,這樣子我還能坐懷不亂,我就不是個男人!”
陸錦:“你……”
傅承宣已經利落的熄了燈。
第二日,傅承宣狗腿的伺候着陸錦梳洗,如今他已經身兼傅助教和銀心雙份工作,還做的不亦樂乎。
因為昨日上了課,今日的排課裏,沒有誠心堂的課。第二次作業也批改完成,算起來,陸錦下午是沒有事情的。
在傅承宣的堅持下,六堂訂了新的規矩——
為了提高學習效率,往後不建議大家一窩蜂的找陸夫子提問題。一旦誰有問題,請直接告訴給“傅助教”,傅助教會将問題分門別類,一次性向夫子請教清楚,然後抽時間給有疑難的同學統一講解。這樣,也可以避免有相同疑惑的同學分批詢問,浪費夫子的時間,降低效率……
這樣一來,陸錦更閑了。
下午的時候,陸錦收拾收拾,提前離開了國子監。
天氣越來越涼,陸錦叫了李小哥的馬車,回了一趟陸宅。
自她受傷以來,一直沒有見過姑姑。今日回來之前,她特地買了許多的日常用品給姑姑帶回去。
可是等到她回來的時候,開門的依舊是吳王。
不僅有吳王,還有虞意。
“王爺……”陸錦行了禮,也和虞意點頭致意。虞意沒說什麽,更沒有像從前那樣熱情說話,只是立在吳王身邊,神色淡淡。
因為吳王還在這裏,陸錦始知姑姑生病一直沒有好的事情。
陸錦有些慌張的沖進屋,看着床榻上日漸老去的女人,忽然就紅了眼睛。
“姑姑……”
看到陸錦回來,陸姑姑并沒有喜上眉梢的模樣。一如從前般點點頭,道:“回來了。”
陸錦的滿腔情緒,好像在那一瞬間被潑了一盆冷水。
接下來的時間,陸錦也沒有像別的姑娘回娘家那般,膩歪着家裏人說些心裏話。她只是将自己帶回來的東西一一安放好,也是這時候,她才發現姑姑這裏根本什麽都不缺。
房間裏,陸錦坐在床邊握着姑姑的手,對一旁的吳王恭敬道:“阿錦出嫁,這些日子來竟忽視了姑姑,實在不孝。多謝吳王代為照顧姑姑……”
吳王雖人到中年,卻也有一股沉澱下來的氣質。他笑着擺擺手:“阿錦,你誤會了。本王……并不常來。”
陸錦一愣。
陸姑姑輕嘆一聲,淡淡道:“東西,是承宣送來的。”
承宣……傅承宣?
陸錦倏地轉過頭望向靠在床上的陸姑姑:“姑姑是說……夫君承宣?”
陸姑姑點點頭,看起來十分的虛弱:“這些日子,承宣時常抽空來看我,多半是中午的時候。他那麽忙,還總是過來,雖然呆的時間不長,但又是送東西過來,又是幫着做些事情。”說到這裏,陸姑姑望向陸錦:“阿錦,你是不是忘記姑姑告訴過你什麽了?”
陸錦神色一凜,低下頭:“沒有。姑姑你放心,這些事情要做也是我來做。下回我不會讓夫君過來了。”
陸姑姑卻笑着搖搖頭:“你們年輕人有年輕人要做的事情,要我看,都不用來。我這裏什麽都不缺,我也不是喜歡熱鬧的人。”
陸錦垂着眼,忽然道:“就當我思念姑姑了,也不能來嗎?”
陸姑姑看了陸錦一眼,沒有說話。
陸錦走的時候,吳王父子還留在那裏。
她回過頭看了一眼空蕩蕩的陸宅,心中忽然有些難受。
傅承宣是一下課沖到修俊館接媳婦兒回家的時候,才知道陸博士一早就走了。唐亦清還在抄書,傅承宣和他打了個招呼,也跟着跑了。
回來的時候,傅承宣抓着宋叔問陸錦。卻看到笑呵呵的秦嫂路過。
“秦嫂!阿錦呢!?”
秦嫂:“和夫人在工房呢!”
工房?
傅承宣急吼吼的沖過去,果然就聽到母親的笑聲從房間裏傳出來,不僅僅是這個聲音,還有機器傳動的咕嚕咕嚕聲。
傅承宣進去的時候,剛好就聽到自己母親煥然一新的笑聲:“哈哈哈,這個臭小子!讓他挖!”
傅承宣湊了過去:“挖什麽!?”
見到正主回來,陸錦和傅夫人相視一笑。陸錦不說話,傅夫人很積極的提醒:“兒砸,你知道阿錦做了一副珊瑚珠簾吧?”
傅承宣沒反應過來,傻傻的點頭,知道啊。
傅夫人頓時更樂了:“方才宮裏送錢來了,阿錦的珊瑚珠簾啊,太後重金買了!”
傅承宣一愣,然後……慢慢地……想起了什麽……
他和陸錦打賭,要是她敗家做出來的珊瑚簾子有人喜歡,他就自挖雙目!
卧槽!
傅承宣跳了起來,望向媳婦兒:“不……不會吧……”
陸錦手裏都是黏糊糊泥巴一樣的東西,竟随手拿起一把刀丢給他,和藹道:“來,挖吧。”
☆、第 69 章
? 傅承宣硬生生的在原地呆了好一會兒,看着那把刀,一臉的“你在逗我嗎”。
傅夫人唯恐天下不亂的沖兒子眨眼睛:“快呀,挖呀!”
傅承宣轉眼瞪着自己的老娘——娘您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陸錦擡眼望向他,含笑且溫柔,好像是在無聲的詢問:真的不挖嗎?
傅承宣怎麽可能因為這件事情真的就挖眼睛呢!再說了他當時是太過震驚,一時口快,現在知道太後買了珠簾,他自然是意外不已,看着陸錦認真的眼神,傅承宣也不管什麽母親在場,當即長腿一邁走到陸錦面前,哼哼唧唧朝她身上膩歪:“阿錦,好阿錦,你怎麽連正經話和玩笑話都分不清楚呢,我那……那是逗你玩的!你的手藝我自然是十分相信的!”傅承宣目光一轉,頓時就将注意力放到了她們面前的新玩意兒上,疑似拉開注意力的笑道:“咦,這是什麽?”
陸錦睨了他一眼:“你說話是開玩笑,我就要跟你一起不正經嗎?”說着,還沖着他擡擡下巴,笑着鼓勵:“不要再猶豫了,我和娘看着你挖。”
傅承宣暴走了!
“你……你真要我挖了眼睛!?”俊朗的男人眨巴眨巴自己的眼睛,委屈的憋着嘴。
傅夫人:他、他什麽時候學會這招了……咦……好惡心!
就在這時候,外面傳來了阿寶哼哧哼哧搬東西的聲音!
“少夫人!拿來了!”
咚的一聲!
一只木桶被放在他們身邊。木桶中,赫然都是泥巴!
傅承宣原本是真的要拉開注意力,可是等他認認真真打量起眼前的這一桶東西和這個奇怪的工具時,便真的被吸引住了。
粗粗的圓木樁做了支撐,也許是因為在房中,所以圓木樁底端都有底座固定,上頭是兩個大圓盤,可是大圓盤的外面一圈兒居然是帶着齒輪的。邊上還銜着另一個齒輪,對在一起,另一個齒輪中間被一根圓棍子貫穿,圓棍子下面入了一個木匣子,木匣子又連着一個木架子,木架子中間墜這個籠子,而巴豆正帶着一群小土狗們在裏面歡快的奔跑!
随着小土狗們奔跑,似乎有齒輪轉動的聲音,繼而大圓棍子轉動,帶動大齒輪轉動,大齒輪又帶動了大木柱子上的圓盤轉動!
圓盤上面赫然放着幾塊泥!傅承宣看着自己媳婦兒和親娘的手,所以說……
她早早的抛棄了他先行回家,就是為了和娘玩泥巴!?
似乎是見到他遲遲不動手,陸錦索性直接握住那把刀放到了他的手上,而她手上的瓷泥也沾到了傅承宣手上。陸錦順勢指了指那一桶瓷泥,耐心道:“将瓷泥挖出來,分成大小相同的等分,差不多……這麽多!”說着,還給他比了個大小。
傅承宣傻愣愣的:“挖……挖泥巴啊?”
噗嗤——
傅夫人不道德的抿唇一笑,意味深長的看着自己的傻兒子,只覺得原來逗兒子比打兒子有趣多了!
陸錦也笑了,她好整以暇的看着傅承宣,一本正經的問:“不然,你以為要挖什麽?”
傅承宣一囧,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可他這個樣子實在是和國子監中那個意氣風發的傅助教相差甚遠。傅夫人和兒媳婦對視一眼,忽然全都輕笑出聲。
傅承宣原本思考着自己不敢挖眼會不會顯得很沒有男子氣概,媳婦兒會不會覺得自己是一個很沒有擔當的男人!可如今看這親娘和媳婦兒都這麽開心,他也咧嘴一笑,大大方方把髒兮兮的手攬在陸錦腰上,稍一用力,陸錦正個人都滑到了他的懷裏。
讓娘親和媳婦兒開心,也不算白白“沒擔當”一回!
為了放置衣裳弄髒,陸錦還系了圍裙,可是傅承宣這一爪子,她好像也并不介意以上被弄髒,笑着繼續剛才的工作。
傅承宣終于能正正經經的問一回了:“你們在做什麽?”
這一問,陸錦沒回答,倒是傅夫人先興奮地回答了:“阿宣!這個東西可好玩了!這個叫陶車,你見過沒?你看這樣,轉啊轉啊轉,就能轉出個杯子來!”
傅夫人出身山野,還是孩童的時候,也沒少和鄰居家的小姐妹們活泥巴玩,可她還是第一次這樣玩泥巴!
不對不對!兒媳婦說這不是一般的泥巴,這是瓷泥。是瓷土,瓷石挖出來之後搗碎了,和水之後做出來的!
這個陶車居然能自己轉起來,兩只手放在那瓷泥上頭,嗞溜溜的一個模樣就出來了!
“你看咱們家的花瓶,青瓷碗,都是這麽做出來的!我瞧着新鮮的很,左右我現在家中也無聊的緊,卻沒想到阿錦給我弄出來個這麽有趣兒的東西!”傅夫人一邊說着一邊感嘆,兒媳婦兒就是不一樣,這同樣是玩泥巴,她從前是雨後蹲在村口的大樹下頭用棍子鏟泥巴,再瘋一點就直接打泥巴仗!可兒媳婦兒玩泥巴,愣是能玩出一套瓷器出來!
可不是厲害麽!
人總有那麽幾個盲區。好比有些東西明明是天天都出現在你眼前的,你一天都不能缺了,可是真正追根溯底的研究這東西究竟是怎麽出來的時候卻十分少有!
是以,現在看着這瓷泥在陸錦一雙巧手下,仿佛是有了生命一般,有了輪廓,粗細,那柔美的線條讓人賞心悅目,好像就這樣坐在一邊看她弄一整天都不會覺得無聊!
傅承宣來了興趣,盤腿坐在陸錦身邊,和傅夫人一起觀賞起來。阿寶給傅承宣拿來了圍裙,傅夫人也系上了,兩人看的都認真的很,那一圈一圈轉悠着的大盤子,好像能把人的注意力都吸進去似的!
傅夫人盯着陸錦手下成型的酒壺器坯,唇角翹着,眼中全是好奇和驚嘆。
陸錦将初步的模樣造出來之後,笑着對傅夫人道:“娘,您想要什麽樣子的杯子,碗碟,就按照自己的心意來,往後咱們家用飯,喝茶,用的都是自己做出來的東西,也是一種趣味!”
傅夫人十分贊同!
其實從情理上來說,她這麽多年來守着這個家,不敢出半分差錯,唯一的願望就是希望這個家安寧,一心。陸錦給出的這個建議,毫無疑問是大大有利于家庭建設的好建議!自己親手做出來的東西,自己來用,哪怕沒有那些珍貴瓷器來的貴重,卻重在心意!
傅夫人自從嫁進綏國公府,從前在鄉下的生活自然是不必想了,除了十年如一日的為自己找事情打掃神臺,她簡直都要閑出病來了!
是以,陸錦話音未落,傅夫人已經積極的挽起袖子,躍躍欲試了!
秦嫂在一旁看着,笑着搖搖頭。她跟了夫人這麽多年,還是第一次見到夫人雀躍如少女一般。從前高貴莊重,時而又做一些不太聰明的事情的一府主母,第一次讓人覺得真實。
“娘,您看,稍微裏的遠一些,否則邊上的齒輪會挂到衣裳。手上要蘸些水,然後用手捧着……”陸錦低着頭,聲音溫潤,漂亮的手握着傅夫人的手,教她怎樣擺出動作。
另一邊,巴豆大人哼哧哼哧的賣力,輪軸咕嚕咕嚕,齒輪咔噠咔噠,随着圓盤轉動起來的瓷泥就在傅夫人的手中開始有了不一樣的形狀!
“呀!動了!動了!”傅夫人仿佛發現了一個天大的秘密似的,激動不已。
說到底,在一旁看着,和自己親自動手,那是截然不同的感覺!
“把一根手指抵在下頭……”陸錦輕輕的捏着傅夫人的手指按在了瓷泥的底部,那一瞬間,底部一點一點的變細,陸錦掌着傅夫人的手慢慢地滑動,不一會兒,一只小碗底部的粗細輪廓就出來了!
哪怕全程都是陸錦親自掌握,在初步構造之後,傅夫人長長的舒了一口氣,仿佛完成了一個大工程一般,同時,所有的興趣都被激發,她好像都忘了自己還有個兒子在一邊巴巴的看着,趕緊又投入到了新的創作中!
傅承宣呢?
他的目光從大轉盤到瓷泥,又從瓷泥到陸錦那雙漂亮的手,再從她漂亮的手延伸到手臂,到下巴,到她微微低垂的眼眸。
從他這個角度看過去,對面正好是一扇窗戶。金色的夕陽仿佛将陸錦整個人都鍍上一層金色的光暈,連那長長的濃密睫毛都化作了金色的扇子,對着一下一下的紮眼,上下忽扇着。
就是這個樣子。
是他喜歡的樣子。
安安靜靜的做着有趣的事情,随随便便就将人的注意力吸引過去,再難移開。傅承宣看着陸錦的側臉,心裏覺得暖和和的。而當傅夫人完全沉浸在這種泥巴新玩法的樂趣當中時,傅承宣越發的感激陸錦。
昨天回來,他就覺得爹娘的感覺有些怪。娘好像有些不開心。可是現在看來,娘好像已經完全忘記了那些惱火的事情,玩的很是開心。這也是傅承宣第一次看到自己的母親這般雀躍認真。
他知道母親出身貧寒,更加知道她多年來将綏國公府的聲威,将傅家的顏面看的重要,重要到自己都喘不過氣來。旁人笑話她,看不起她,背後議論她,他只能在母親傷心之後去整那些嫌命長的人。
可是時至今日,傅承宣才覺得自己幼稚的離譜。他上蹿下跳的整人,非但沒能讓娘輕松片刻,還讓她和爹對自己時時刻刻不放心,時時刻刻擔憂。可是陸錦用一塊泥巴,就能讓娘忘記不開心的事情,全身心的投入到另外一件有趣的事情當中。
她嫁進綏國公府,幫娘撐起了艱難而又苦澀的重擔。再沒有人敢拿次貨來忽悠傅夫人,再沒有人敢随随意意的造謠生事,讓娘受委屈。
傅承宣暖和和的一顆心,又有點酸酸的。
她已經做了那麽多了,可是他能做什麽呢?銀心至今什麽都不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