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一節課過後,六堂炸開了

是與她明争暗鬥,各自想盡辦法讓公主信任自己。這對镯子,是我們進來的時候一個老嬷嬷送給我們的。可是後來她的那個丢了……”

銀鈴沒有說完整,是因為銀心之所以丢了那個镯子,是因為銀鈴之前犯了個錯誤,她怕大公主,所以偷了銀心的镯子丢在那裏,讓旁人以為是銀心做的。銀心白白的背了黑鍋,自此兩姐妹多多少少有了些罅隙。

“傅少夫人……如果銀心真的要嫁人了……您……您能不能幫我把這個镯子轉交給她?就、就當做是我這個做姐姐的一點心意……”

陸錦盯着銀鈴手中的镯子,并沒有急着接過。

銀鈴有些急了,她不好出來太久。然而,就在她忍不住要開口的時候,陸錦把镯子接過去了:“你放心,我會在合适的時候交給她。”

銀鈴感激的看了陸錦一眼,轉身回去了。

外面的風好像要更加寒冷,陸錦只覺得喉頭一癢,忍不住咳了幾聲。這個時候,她不由得想起了在家裏,每次自己有個頭疼腦熱小咳嗽,傅承宣都會看她一眼,然後轉身就出去,沒多久,要麽是帶着剛燒好的茶水回來,要麽是炖好的甜品回來。小心翼翼的吹一吹,喂給她。

此時此刻,傅承宣不在身邊,可是陸錦卻很想他。

另外一邊,剛剛上完一節課的傅承宣,十分有效率的将自己陣營的人組織起來。經過連日來的争分奪秒,傅承宣已經帶領着大部隊确定了戰車的組建初步方針,如今他們已經開始分析其他四方的陣營組成,以及人員素質和特長。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一群人聚在一起,沒多久,另一邊也聚集了一圈人。不得不說,傅承宣這樣拼命三郎的模樣,當真帶動了大家的積極性,或者說,是激發了大家的危機感。

一群人席地而坐,虞意竟坐在了傅承宣身邊的位置。傅承宣看了他一眼,沒有搭理。

各方的陣營都清楚了,接下來就是要從這些陣營人員的性格分析他們會做出什麽樣的戰車,如果他們能套取消息,并且在組建自己的戰車之時專門針對他們的薄弱之處下狠手,必然是勝券在握。

一行人讨論的熱火朝天,再也不像是最初之時來幾個渾水摸魚的人。傅承宣一直認真的聽着大家的發言,許多有價值的讨論,他都默默地記了下來。

就在這時候,他身旁的虞意忽然說道:“稍後有沒有時間去後山坐一坐?”

傅承宣起先以為自己聽錯了,可是轉過頭來,當真是虞意說話。

傅承宣對他真的沒什麽好說的,可是想了想,還是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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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的讨論,傅承宣莫名的結束很早。

片刻後,他和虞意出現在後山。

兩個男子都是血氣方鋼的年紀,可是比起越發滋潤的傅承宣,虞意卻顯得消瘦很多。

“有什麽要說的,快說吧。”

虞意看了他一眼,忽然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你和阿錦,如今怎麽樣了?”

傅承宣對這個問句就十分的厭惡:“不錯,你要如何?”

接下來,虞意的一句話,讓傅承宣一整天都沒辦法集中了。

他說:“很好便好。從前我以為,我能讓她忘記那個男人。可是如今你能給她幸福,我想,她應當是忘記了那個男人了。”

☆、第 78 章

? 傅承宣完全沒有想到,虞意會和他說這樣一番話。他的第一個反應是虞意故意說這些話來挑撥離間,可是當虞意沖着他意味深長的一笑,再沒有多說什麽,轉身離開的時候,傅承宣就撐不住了。

什麽叫她心中的那個人?

陸錦在遇到他以前,心中還有誰?

虞意似乎完全不擔心傅承宣會抓着他質問什麽,走的很是潇灑。而後的工學課上,更是坦然無比。反倒是傅承宣,從最先聽到這些話的意外,到震驚,到糾結,到心塞。那些話就像是沁染在雪白布料上的顏料一般,從第一層,滲透到第二層,一直到他的心頭,讓他整個人,整個心思都沉浸在這裏這句話上,不斷不斷的琢磨和思考。

虞意為什麽要和他說這些?縱然陸錦心中有別人,他提出來有什麽好處?難道只是為了讓他不爽快一番,亦或是想要憑借這樣可笑的洩露來讓他質問陸錦什麽?

這不像是虞意的作風。如果他真的是要拆散亦或是打攪他和阿錦,自然該像上次那樣,單刀直入的下手。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心理原因,傅承宣忽然覺得,下午看到的陸錦的時候,好像怎麽看她都覺得她的神色有些不對。尤其是當她看着他的時候,眼神中幾次流露出的複雜神色,都十分的耐人尋味。

不對!這一定是虞意卑鄙的心理戰術!傅承宣努力的讓自己平靜下來,冷靜的去思考這件事情。

“宣哥!宣哥!”李元然的聲音從一旁傳來,釜沉西瓜回過神來,就見李元然正瞅着他的手臂,下巴朝着陸錦那邊擡:“夫子在問你們這邊準備的如何了。”

傅承宣望向陸錦,才發現不少人都看着他。此刻,陸錦正問到四方陣營中的準備狀況,戰車馬上就要開始構造,四陣營的對抗也要随之而來。

傅承宣愣了一下,然後才說道:“已經差不多了。”他說這話的時候,無意識的看了虞意一眼。可是虞意正在低頭寫着什麽,好像全然不在意他這一邊,連看都不曾看一眼。

在那一剎那,傅承宣覺得心裏有股火,噌的一聲沖了上來,直擊天靈。但是片刻後,又莫名的冷卻下來。仿佛是一塊被敲擊炙烤的火熱的紅鐵忽然被丢到水中的那瞬間。

漸漸地,傅承宣真的完全冷靜下來了。如果方才虞意是在一旁像看笑話一般看着他的話,也許他就真的被激到了。但是虞意越是冷靜,他就越是覺得他的冷靜不同尋常。

他這樣冷靜,而非看笑話的嘴臉,無疑是在告訴他,他說的都是真話,而非為了挑撥他們編造的謠言。

但是此刻,對傅承宣來說,如果這是假話,他會因為虞意的卑鄙行為而憤怒,可如果他說的是真話,他反倒會當做自己完全沒有聽說過。

想到這裏,傅承宣端正了坐姿,沉穩道:“準備的差不多了,随時可以開始。”

陸錦點點頭,沒有一絲多餘情愫的目光收了回去,轉而望向六堂學子,縱然是在室外,她的聲音依舊清晰可聞。

“既然是這樣,不日我便會安排大家前往兵部,開始進行下一階段的準備,這件事情已經向聖上請明過。而你們造出的戰車,将會是大陳真正意義上用以戰鬥殺敵的戰車雛形。如今梁國已經擁有,往後,大家只會各自變得越來越強,所以,陳國的戰車建造,也許就要落在各位的肩頭上,還希望大家各自努力,不要令聖上失望,也不要令我失望。”

聽着陸錦語重心長的鼓舞,大家的心裏都滿滿當當,沉甸甸的。許多人甚至都有了同樣的感覺。

從一開始得知自己要學習工學。大家都很直觀的将工學與四書五經有了一個明顯的界限,一個是動腦子,一個是動手。可是如今,學習了這麽久,大家忽然覺得,工學根本不是簡單地動手。尤其是這一次的實戰演練的準備,陸錦紮實深厚的理論基礎,和對任何問題疑問都信手拈來的解答,讓大家漸漸明白,工學也是由理論學問奠基而來。

僅僅說戰車的構造,材質的特性,功效;結構的計算,衡量,甚至是力學的道理學問,倘若一竅不通,必然是一個極大的阻礙。在準備中,陸錦神衛夫子,已經解決了大部分的問題。換句話說,他們給出的,都是腦子中最直觀的想法,有些想法固然是十分新穎,但也缺乏實踐的真實性和可靠性,如果沒有陸錦的指點和解答,他們可能要多花上好幾倍的實踐去試一試自己的想法行不行的通。知道這個時候,大家才發現這門學一點都不簡單,可是它困難的同時,每每多知道一些,都讓人覺得心中多一分的踏實。

也是到了這個時候,大家再看陸錦的時候,好像已經能抛開性別上的差異和各種偏見不理解。她就是他們的夫子,有真才實學的老師。

楚嘉是兵部尚書之子,這件事情他在家中都聽自己的父親膽戰心驚了不少時候,無非是怕這次讓學生自己動手來造戰車會不會出什麽岔子。可是當楚嘉聽到陸錦這番話的時候,心中忽然出現一種豪情萬丈的感覺。

楚嘉:“夫子,聖上真的有意要造出屬于陳國的戰車?”

楚嘉的這個問題,也是許多學子心中的問題。

進入修俊館,從前來說是一件苦逼的事情,可是如果聖上真的有意要建造屬于陳國的戰車,那就意味着他們是第一批接觸學習這一類學問的學生!往後必然是前途無量!戰争的勝利對一個國家,一個君主來說有多重要,他們的前路就有多光明!男兒心中都有成家立業光耀門楣的豪情,這一次的四陣營對陣,贏的那一方,所造的戰車必然是最厲害的!那麽這輛戰車當真很有可能成為陳國正式戰車的雛形!

參與建造,這是多麽大的榮譽!

一瞬間,大家都開始血液沸騰!

除了,傅承宣和虞意。

剩下的時間,六堂學子就最後的材料确定和陸錦進行了商榷。既然是戰車,還要用來作戰,材料必然是要選擇輕盈和耐抗兩種特性兼顧的珍貴材料,這個也是取勝的關鍵之一,不能馬虎。

陸錦一一的解答,對木材,金屬的屬性都做了介紹,由學生自行選擇确定最終需要的材料。而原本一直積極準備的傅承宣這一邊,卻因為兩大精英都莫名的沉默,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句話也不說,使得其他三個陣營有機會多問了許多問題。

可是這邊兒也不怕!

小兵小将們期待的看着傅承宣——他們宣哥可是抱着夫子睡覺噠!若真想問,能問一個晚上!

下午的工學課上完,大家自動自發的收拾坐墊和桌子。如今大家的收拾技能已經直蹭蹭上漲刷新!

桌子不對齊桌沿不是一條線——不合格!

每個坐墊之間不是等距相隔——不合格!

從前大家都不覺得這是什麽事兒,可是不知道怎麽的,随着上課次數增多,被迫收拾次數增多,大家越來越覺得,看着整齊劃一的桌椅坐墊兒,那心裏就是直爽爽的舒服!好像稍微歪一點兒,桌椅坐墊兒染一點灰塵,破一個小洞,掉一點漆,不僅僅影響了夫子的教學情緒,還影響了他們的學習情緒……

傅承宣是看着他們收拾好的。看着看着,他忽然想起了之前和陸錦說過的一番話。

他問陸錦,為什麽她會有這樣的毛病。

陸錦說,從前被逼着做,可是做着做着,反倒生出了自己的一個套路,還笑稱自己矯枉過正。如今,矯枉過正的又何止是她一個人?

回去的路上,傅承宣在馬車中抱着陸錦,大手捂着她的手。不知道為什麽,自從天氣涼下來之後,陸錦的手就總是冰涼涼的,怎麽都捂不熱乎,亦或者是好不容易捂熱乎了,剛松開一會兒,就又冷冰冰的。

為此,傅承宣總是愛抱着她的手。

陸錦自己做了膏藥,說她的手一到冬天就會凍着,現在他信了,所以十分留意她的保暖工作。

“天氣越來越冷了……”傅承宣從身後抱着陸錦,下巴擱在她的肩窩,大手還搓揉着她的手。

陸錦背靠着他,馬車雖然搖曳,可是她窩在他的懷中,卻安逸無比:“一場秋雨一場涼,是這樣的。”

傅承宣将陸錦的手放到唇邊,輕輕地哈了幾口氣,然後又親了一下,心疼的說:“以前你和姑姑住在陸宅,冬天是怎麽過的?”

陸錦忽然笑了:“我怎麽聽你的語氣像是在和叫花子說話似的。我和姑姑擡頭有瓦片遮頭,低頭有棉被取暖,怎麽話一從你嘴巴裏頭說出來,怎麽聽怎麽帶着一種可憐的味道。”

傅承宣蹭了蹭她,貪婪的聞着她身上淡淡的清香,唇不自然的印上她的脖子,含糊道:“那是自然,還有誰比我更疼你。”

說完這句話,傅承宣自己都愣住了。

他告訴過自己,不要再想予以說的那些話。可是不知道為什麽,腦子裏忽然就蹦出這句話,好像完全沒有經過大腦,脫口就說了出來。

陸錦并沒有想象中的任何異樣,身子依舊那樣柔軟,她微微側過頭,望向他的目光中帶着笑意:“是啊,還有誰比你更疼我。”

這句話帶着些調侃的味道,可是傅承宣覺得,她并不像是在說什麽違心的話。

回到家中,今日竟然吃火鍋!

火鍋爐子裏的湯汁已經咕嚕咕嚕的冒泡了,傅時旋夫婦等着二人回家,一桌子的美食整整齊齊的擺放着。

傅承宣從小到大最喜歡吃火鍋!當即就跑開了心中的那些雜念,拉着陸錦吃飯。

陸姑姑已經搬來了,比起上一次看到她,這一次的陸姑姑明顯起色好了很多。陸錦看到陸姑姑的那一刻,眼中仿佛蓄了千言萬語。但是随着傅承宣一聲痛快的高呼,她那些情緒有全都收了起來。

陸姑姑看着陸錦回來,淡淡一笑:“快些吃飯吧,傅老爺和傅夫人都等着呢。”

陸錦看了姑姑好一會兒,方才問道:“姑姑,身體如何了?”

陸姑姑笑着搖搖頭:“沒事了。這些日子,承宣往我那裏送了那麽多的東西,又有吳王照應着,風寒早已經好了。”

陸錦扯扯嘴角,露出一個笑容來:“那就好。”

寒暄的話并沒有說很多,很快一家人落座。為了迎接陸姑姑,傅時旋敬了三杯酒,連傅夫人都親切的招待着陸姑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兩人年紀差不多,所以傅夫人今日格外的開心,像是招待自家的姐妹一般。

吃火鍋時最是熱鬧暢快,傅承宣和傅時旋喝酒,兩人都喝了不少,要不是最後陸錦和傅夫人聯手将兩人手中的酒杯給奪了,傅承宣就真的該發酒瘋了。

一頓飯吃的身子都是熱乎乎的。陸錦在和公婆和姑姑招了招呼之後,找了幾個下人搭把手,扶着傅承宣回房間了。

傅承宣喝的有點多,這是從沒有過的。至少,陸錦就從來沒見過傅承宣和醉的樣子。

他俊朗的臉上帶着不自然的潮紅,渾身就像是火燒,因為扶着他靠的近,陸錦險些被他呼吸間的酒氣給熏住。回到房間,陸錦将下人屏退,親自短了熱水給他擦身子。

傅承宣忽然發起酒瘋,抱着床架子喊着要泡澡!

陸錦哭笑不得,他這個樣子泡澡,那還不拆了房子才怪,天氣本就冷,要是他鬧起來,光着身子又容易生病。

陸錦坐在他身邊,輕輕拍他的臉,柔聲道:“乖,今天擦擦身子,明天再泡澡。”

傅承宣忽然嘴巴一癟,做事要哭出來:“我不!我就要泡澡!你跟我一起泡!”說着,一把拉着陸錦抱到懷裏。

發酒瘋的男人,力氣大無窮。陸錦掙紮了好幾次都沒有用,最終只能順應着他的話說:“好好好,我去準備熱水,你在這乖乖的等着我,好不好?”

傅承宣抱着她,像個耍無賴的孩子,哭兮兮道:“我不!你不許去!讓別人去!”

傅承宣刷新了陸錦對他的認知。

“傅承宣。”關鍵時刻,陸錦忽然放冷了語調,那語氣,俨然和修俊館中上課時候一樣。

出奇的,傅承宣忽然身子一震,倏地放開陸錦,潮紅的俊臉上,一雙眼睛迷迷糊糊的眯着,然後直接甩了鞋子跪坐在床上,瞪大了眼睛看着陸錦:“夫子!”

陸錦簡直想要扶額。

可是傅承宣仿佛被人點了穴一般,直愣愣的跪坐在那裏。陸錦看着他這個樣子,忽然就想起了今天上課時候他走神的樣子,如果不是此刻他臉上通通紅,兩個樣子簡直就是如出一轍。

所以……白天他真的在出神?

“承宣?”陸錦試着叫他。

可是傅承宣完全沒有搭理她。他跪坐在那裏,目光望向一旁,原本眯着的眼睛轉為瞪着,很認真的出神。

陸錦松了一口氣,趁此機會出去準備熱水。就算不泡澡,也要清理一下。還得防着他晚上會吐出來。

銀心和阿寶都不在,傅承宣更是一直以來都包辦了陸錦所有的雜活兒,把她照顧的無微不至。現在忽然要找個守在身邊的丫頭家丁,陸錦還真不知道叫誰。

可是剛剛出門兩步,陸錦的步子就頓住了。

陸姑姑手中拿着一瓶藥,站在他們的房門之外。

“姑姑……”陸錦低聲的喊了一聲。

陸姑姑淡淡一笑,走到陸錦面前,将手中的醒酒藥遞給了陸錦:“給他醒醒神再睡,否則夜裏有的折騰。不要忘記在床邊放木盆。天氣冷,要是跑出來吐,涼了身子就不好了。”

陸錦接過,又望向陸姑姑:“姑姑……你……”

“你先去把承宣服侍妥當,我有些話要跟你說。”

陸錦拽着醒酒藥,點點頭。

可是讓陸錦想不到的是,當她回到房間的時候,剛才還跪坐在床上瞪眼睛走神的男人,已經軟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陸錦真的快被傅承宣折服了。

他人已經睡了,陸錦只能将醒酒藥先放在一旁,給他扯了棉被改好,又拿了木盆放在床邊,這才轉身出來。

陸姑姑似乎是因為病了很久,以至于身體都消瘦了不少。她原本生的很好,這麽多年來,雖然漲了年紀,可是容顏中依舊有着風韻。此番,她穿着最簡單樸素的鴉青衣裳,暗色裙子,背影看起來就如同那大戶人家的仆人一般,十分的不起眼。

陸錦把手上的披風披在了陸姑姑的身上:“姑姑,夜裏涼,你也該多穿一些了。”

陸姑姑沖她笑了笑,又将披風取下來,披回給陸錦身上。

這是陸姑姑鮮少有的溫柔。陸錦不由得愣了一下。陸姑姑為她披上披風,一雙已經有些粗糙的手撫上了陸錦的額頭:“這麽多年了,已經是大姑娘了。”

陸錦感受着這只手,心裏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外面有些風,陸錦扶着陸姑姑:“姑姑,我們去屋裏說話吧。”

陸姑姑笑了笑:“承宣在休息,去你的工房吧,聽說是他為你修建的,也不曉得是個什麽模樣,我想看看。”

如果說陸錦的功力深厚,那麽将她一手教出來的陸姑姑更是本事非凡,陸錦喜歡這樣漂亮的工房,陸姑姑自然也十分的喜歡。

三連間的工房被點亮燈的時候,陸姑姑眼中竟然閃過了驚訝的神色。

不得不說,這工房當真不值得十分的精致。完全可以看出布置之人的用心。從前被傅承宣從陸宅扛回來的東西,無論美醜,都放在這裏。別說陸錦,就是陸姑姑都覺得,好像是回到了陸宅一般,看着十分的熟悉自然。

“這些,是承宣為你準備的?”

陸錦扶着陸姑姑坐下,點點頭:“他很用心。”

陸姑姑笑了笑:“看的出來。”

從小到大,陸姑姑都不是一個會拉着小輩的手家長裏短說閑話的人,所以和陸姑姑相處,陸錦已經習慣了直來直往。

“姑姑,您找我,是要說什麽?”

陸錦說這話的時候,身姿端正的跪坐着,整個人都十分的嚴肅,一如從前在陸宅裏,陸姑姑每次訓話之時她認真地姿态。

陸姑姑将這些看在眼裏,忽然帶着些苦笑的嘆了一口氣:“阿錦,是不是姑姑一直以來都對你太嚴厲了,所以在你眼裏,姑姑就和那吃人的老妖婆一般,冷漠無情?”

陸錦心中一動,搖了搖頭。

陸姑姑輕笑一聲:“我記得你剛剛懂事的時候,什麽情緒都挂在臉上,就是在地上摔一跤,還要拿着個鏟子将地皮給鏟一鏟。可是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連姑姑都看不清楚你心裏在想些什麽了。自從你成親之後,姑姑忽然覺得身邊冷清了不少。但是仔細想一想,明明你從前陪在身邊,也是個安靜的姑娘,咱們從前的日子,也不見得吵鬧,你說,是不是很奇怪?”

陸錦的眼眶無聲的紅了。

她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道:“是阿錦不孝,應當早些将姑姑接過來,這樣,阿錦還能像從前一樣陪着姑姑。”

陸姑姑的眼中竟然有了難得的動容,她搖搖頭:“阿錦。不一樣了。”

陸錦一怔,下一刻,她只覺得自己并涼涼的手被陸姑姑握住。那粗糙的感覺并不讓人覺得反感,反倒是溫暖的很。

“你如今有了自己的家,有自己的夫君。再過不久,你也會有自己的孩子。你的心,該轉一轉了。”

☆、第 79 章

? 夜色暗沉的綏國公府,伴着臨近初冬的寒意,讓人有些手腳冰涼。陸錦跪坐在坐墊上,聽着陸姑姑的話,一時之間竟然沒能回話。

“阿錦,你是不是……記恨姑姑?”

陸錦倏地擡起頭看着陸姑姑,眼神中有差異的神色,可是很快,她又恢複如常,搖搖頭:“姑姑你這是什麽話,我……我怎麽會記恨你?”

陸姑姑卻笑得十分坦然:“你別騙我。”

“若非你出嫁,姑姑不會知道,原來阿錦陪了姑姑這麽多年,為姑姑做了這麽多的事情。可是這些年,我對你太嚴厲了。換個角度想一想,你出嫁至今,傅家一家應當都對你不錯,尤其是承宣,他沒回來看我的時候,總是說你有多麽多麽的忙。他一個大小夥子,卻對我這個老婦人照顧的無微不至。他說,阿錦的姑姑,就是他的姑姑。你說,這樣懂事的孩子,又怎麽會不疼愛自己的妻子?你被這樣的疼愛着,不是很容易就能感知到,從前姑姑對你有多麽不好嗎?”

“姑姑。”陸錦忽然打斷陸姑姑的話,用一種奇怪的神色看着她:“您是不是還有什麽別的想要跟我說?您不是喜歡拐彎抹角的人,為何如今跟阿錦說話,不似從前那般直接?”

陸姑姑不是一個煽情之人。只因為她出嫁便有這番感慨,陸錦卻是不信的。

也許,陸錦當真算的上是十分了解陸姑姑。陸姑姑臉上感慨的神色一點一點的消失。

她的目光沉了下來,這讓陸錦好像在一瞬間又找到了從前的感覺,那種姑姑帶來的沉重壓抑的感覺。

陸姑姑定定的看着陸錦,說:“好,姑姑與你直接說了。阿錦,還記得姑姑跟你說過,讓你去取回《天工秘錄》的事情嗎?”

陸錦背脊一僵,交疊放于身前的手不自然的緊握成拳。她的這些小動作,又怎麽可能瞞得住陸姑姑的眼睛?

陸姑姑不動聲色的将目光從她的手上移開,淡然道:“阿錦。也許是從前姑姑把你逼得太緊,讓你有些喘不過氣來。其實,我今日只是想和你說,《天工秘錄》的事情,你只當做姑姑從來沒有告訴過你。你不用再想盡辦法去取回,與其取回之後成為一個永遠的威脅,不如就讓它留在那個屬于它的地方,永遠也不要的見天日。”

陸錦的唇顫了顫:“姑姑……你……”

“我心意已決,你不必再說。”陸姑姑果斷的打斷了她。再望向陸錦的目光中,終究帶上了一些疼惜。她伸手握住陸錦的手,微妙的力道,似乎是視圖讓她緊握着的手松開一些。

“阿錦。當作姑姑對不起你。逼着你努力了這麽多年,卻要在最後的時候放棄……”

“可是……可是為了什麽?”陸錦不懂,真的不懂。

她已經不記得自己是從幾歲開始被姑姑嚴格的訓練,整日整日的練習基本功,學習那些對她來說尚且很有難度的東西。她至今記得,還在甘州的時候,為了真正讓她認識到每一樣材質的最佳用途,姑姑不惜将她關在山間的小屋裏,外面天羅地網的都是暗器機關。那時候,姑姑對她說,除非她死了,否則就要永不放棄的想辦法拆掉那些機關,想辦法為自己找尋一條活路。

她從小就沒有玩伴,沒有別的家人。所有的一切,都是姑姑往她能成為最後的希望。取回失傳的珍本。

以機關圖解博得目光,以進入國子監為奠基,一步一步,都是陸錦用年複一年的練習和努力換回來的。可是現在,姑姑卻告訴她,不用再繼續下去了……

這麽多年來所有的努力向着的那個目的已經不重要了。

陸錦沒有想到自己會聽到這樣一番話。

可是她并不難想到姑姑為什麽要說出這番話。

天工秘錄是集無數前輩的智慧結成的工學寶典,當中有所有讓人嘆為觀止的奇思妙想。而那所謂的戰車,不過是冰山一角。一百多年前,它被藏在了陳國。而真正知道它在哪裏的,這個世上只有陸姑姑和陸錦兩個人知道。

姑姑曾告訴她,這樣東西如果不取回來,她就是死都不能瞑目。

但是陸錦也很清楚,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皇帝皆盡心思想要找到的天宮秘錄,其實與他近在咫尺。不去尋找,也許天工秘錄永生永世都只會是大家茶餘飯後的一個傳說談資,可是一旦她冒險取出,這就成了一個永遠的威脅。

沒有人會不對大好山河動心。戰車的威力強大,雖然不知梁國如何造出這戰車,且這一次還不甚戰敗,但是他們俨然已經在武器上嘗到了甜頭,也許在這之後,梁國也會開始尋找。留在大陳皇宮,也許更安全。而另一邊,蔡澤為人精明,多年來同樣幫着皇帝尋找天宮秘錄,一旦因為她的舉動,讓皇帝找到了蛛絲馬跡,後果……

也許是大陳會拉開無休無止的征戰撻伐歷史。

這是貪,是欲。

傅家是陳國的将帥之首,傅時旋更是不敗神話。傅家一門忠烈,一旦皇帝得到了天宮秘錄,按照其中的精妙,造出更多的機關武器,也許第一個踏上戰場的,就是傅家。

無休無止的戰争,僅僅是猜想,就足夠讓人膽寒。

如果換在從前,陸錦未必會有這麽多的考慮。可是如今她不過是在國子監中小試身手的試探,就引來了皇帝的極大興趣,甚至是對她的猜疑。她不想打仗,更不想傅家步入永遠走不到頭的戰場。她的眼界已經改變了。

成為傅家的兒媳,她就只想安安穩穩的過好每一日。每當在傅家感受到更多一些的關懷和傅承宣更深沉一些的愛護,她就覺得自己快要窒息。她不敢賭,更不敢冒險。可是她更清楚的,是姑姑的執念有多深。

幾次探望姑姑,兩人在房間私下說話的時候,姑姑沒有那一次不會問道有關天宮秘裏的事情。當陸錦告訴姑姑,國子監的祭酒蔡澤奉皇上之命,多年來外出探訪各類珍本,極有可能就是在尋找天工秘錄的時候,陸姑姑的臉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嚴肅神情。所以,縱然陸錦有多麽的重視姑姑,終究有些兩難的窒息之感。

而今,姑姑放棄了。

這麽多年來,她對陸錦絕對算不上關懷備至,但是她此刻的放棄,已經比過了太多太多的關懷和呵護。

只要讓天工秘錄成為傳說,就不再有強國一說。天下會太平,陳國會安穩,傅家,也會平平安安。

陸姑姑一直打量着陸錦的神色。慢慢地,她發現陸錦有些奇怪。

按理來說,讓她放棄這件事情,對她來說應當是一種解脫。可是陸姑姑已經表明了态度,她卻還是心不在焉,仿佛是走神被抽空了一般。

“阿錦?阿錦?”陸姑姑眼中露出了關切的神色,不再如以往的強勢和冷漠。

陸錦回過神來,眼神有片刻的閃爍,但是很快又平靜下來:“我……我沒事……我、我只是忽然聽到姑姑這樣說,有些……有些沒反應過來。姑姑……你……你真的不要……”

“不要了。往後,你連提都不要再提!阿錦,我聽傅夫人說,你在國子監中教大家造戰車,這是真的還是假的?你聽好,無論這一次的結果如何,往後,這種事情不要再有第二次。你是女子,你應當好好的做你的傅家少夫人,努力的和承宣傳宗接代,開始新的人生。過去一切,姑姑後悔了。從現在開始,你什麽都不要做了,知道嗎?”

什麽都不要做了……

這是一句多麽簡單的話。

可是現在想要停下來,真的是這樣一句話就夠了嗎?

陸錦垂眼看着姑姑握着自己的那雙手,再擡起頭來時,倏地展顏。她的笑容帶着釋然,眼中蓄着的眼淚流了出來,她慢慢的靠向了姑姑的肩膀,抱住了這個從未給過她一絲一毫溫情的長輩。

“姑姑……”

陸錦很少哭,練雕工練手勁,再苦再累的時候也只是悶聲跟自己較勁兒,但是此刻,她卻沒有忍住。仿佛要将多年來積蓄的一切都發洩出來,陸姑姑抿着唇,紅着眼睛望向另一邊,伸手拍拍她的肩膀:“多大的人了……”

陸錦好像已經不知道要說什麽,一雙手,緊緊地拽着姑姑的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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