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一節課過後,六堂炸開了
也許會危及到她最重要的親人,和這片她也曾奮力保護過的江山。
殺了周哲,是她一生中做的最為肝腸寸斷的決定。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可以這樣狠心。原本,她是準備一同去的,可是到了最後,她只是讓周哲的死歸于平靜,繼續活了下來,成為了一個讓人人聞名變色的寡居長公主。
直到她遇到陸錦,得知了陸錦的秘密。
人有時候會在自己的小圈子裏,将一件事情扭曲成自己所認為的那樣。在她看來,陸錦和她是多麽的相似?當陸錦被賜婚,嫁給傅承宣,富貴榮華皆在手,功名利祿全都有,這是多好的人生,多麽令人向往,多麽令人難以割舍!可是偏偏有一個陸姑姑存在,使得陸錦不得不割舍!
不,原本她的确可以憑自己的本事阻止陸清。但是長公主沒有給她這個機會。她将局勢變得緊張,将陸錦逼上絕路,在她看來,陸錦和自己是多麽的相似!?
殺啊!殺了你姑姑!你姑姑本就生出了不該有的心思,企圖犯下滔天大罪,縱然是手刃至親之人,可是你并未違背自己的良心,相反,你是在拯救整個陳國,是在維護陳國江山穩定!抛開小家的情誼,她給了陸錦一個最好的,最正直的理由。
也許在那一刻,她只是想要證明,當一個人遇到這樣的境況時,會痛下殺手的,不是她一個人。她想用陸錦的行動來證明自己是對的,換了旁人,他們也會這樣做。她不允許自己有任何悔恨的情緒,也不想有任何的悔恨之意。
潛意識中,她早已将陸錦看做了當時的自己。只要陸錦殺了陸姑姑,她就是忠心與大陳的,她和自己就是一路人!她非但不會處置她,還會護着她往後都安枕無憂,再不會有人知道陸氏姑侄真正的身份,也不會知道陸清讓陸錦嶄露頭角的真是目的是什麽!
所以,就算到了這個時候,長公主也未曾想過殺陸錦。
房間中安靜了好一陣子,兩個女人都沒有說話。長公主在沉默片刻後,忽然站起身:“陸錦,如今本宮已經給足了你機會!是你自己不珍惜,你真的以為,就算你不說,本宮就沒辦法重新将陸清抓回來嗎!?”
陸錦的目光沉了沉,忽然道:“公主執意要對姑姑趕盡殺絕,陸錦無力阻止。可是在公主做出決定之前,能否先聽我說一個故事?”
長公主冷笑搖頭:“陸錦,都到了這個時候了,你還有什麽小算盤?你的話,本宮一個字都不願意信!”
“我的話究竟可不可信,公主聽後自有辦法查證!就算此刻去追殺姑姑,也不是立刻就能抓抓到,公主已經給了阿錦這麽多次機會,再給最後一次又何妨?”
……
陸錦被帶進長公主府之後,并不代表就沒事了。弑君的罪名是板上釘釘,沒辦法抹掉的,所以就算這件事情是要交給長公主來處理,也必須給皇帝一個說法。
傅承宣一夜沒睡,天色剛剛蒙蒙亮,他就拿着一副畫準備去長公主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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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才剛剛走到門口,竟然碰上了匆匆趕來的唐亦清。唐亦清同樣是眼圈泛黑,沒有睡好的狀态,兩方碰見,傅承宣還沒來及開口,就被唐亦清先堵了回來。
半個時辰之後,傅時旋和傅承宣以及唐亦清三人,一同入了宮。
今日沒有早朝,明面上是公主大婚,皇上大喜,給文武百官放假三天。這個消息傳出去,大家只會覺得皇上和太後對長公主簡直寵到了人神共憤的地步。唯有幾個門兒清的,才會清楚不過是因為皇上遇刺,太後受驚,他需要一些時間将這件事情先處理完。
對于陸氏姑侄的身份,虞衡從來都是抱有懷疑的,可是當他清清楚楚的從蔡澤口中聽到兩人的身份時,還是不由得一愣。
“魯、魯國人?你說……陸夫人是魯國的皇妃?她……她是……”
蔡澤面不改色,淡定道:“陸夫人,便是前驸馬周哲的母親,陸夫人之所以會改頭換面來到陳國潛伏多年,只是為了給愛子報仇。”
的确,周哲是魯國的皇子,當時也只是查出了這個身份,可是周哲的母親……不是已死嗎?他不是不受寵的皇子,才想要铤而走險來到陳國盜取天工秘錄,刺殺國君的嗎?這沒有道理……
蔡澤又道:“若是一國之中忽然少了皇妃皇子,皇上以為,給出一個什麽樣的說法最為妥當呢?”
自然是病逝了。
“那……陸錦是……”虞衡終究不是沒腦子的,他眉頭一皺:“不對,還有皇叔!皇叔為何也參與其中!?”
蔡澤的神色忽然鄭重起來:“皇上,這才是微臣今日要向皇上禀明的地方。皇上有所不知,陸博士……實屬無辜……”
……
在禦書房中幾乎呆了一個時辰,幾人才在虞衡略顯疲憊的神色中走出來。
傅時旋一直都認為自己忠于大陳,對皇上也應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可是這一次,當蔡澤開口之時,他卻沉默不語。直到一行人都出來了,他才忽然問道:“蔡祭酒,你的這番說辭是從何而來?皇上當真會信嗎?”
蔡澤也終于卸掉了那淡定之色,有些疲憊。他與周哲曾近是同窗。真正發現周哲不對的人,其實是他。若非有他暗中示意長公主,也許周哲真的能做的滴水不漏,瞞天過海。這也是為什麽多年以來,他與長公主多少有些往來。所以現在,由他來開口,最為合适,也最為可信。
蔡澤嘆了一口氣,警惕的回望了一眼,确定已經走遠了,方才說道:“所以如今,最為重要的是找到吳王與陸夫人。否則神仙都圓不了這個謊……”
聽到這話,傅承宣忽然想起了自己要做的事情,他一把拉住唐亦清,将手中的畫遞了出去:“唐先生,承宣聽聞先生詩書畫三絕,不知唐先生能否為承宣鑒別一幅畫!?”
說着,傅承宣将手中的畫展了出來。
唐亦清望向那幅畫,隐隐有些吃驚。下一刻,兩個聲音同時響起——
唐亦清:“我看到過這幅畫!”
蔡澤:“我看到過這個地方!”?
☆、第 94 章 結局進行中
? 幾匹精疲力盡的快馬在綏國公府門口停下,風塵仆仆的傅承宣和李元然翻身下馬,急匆匆的入了府。
李副将正在和傅時旋禀報城中巡查的結果。
已經過去整整兩天了,長公主府那邊沒有任何有關于處決陸錦的消息,卻給出了一個指令——嚴查城中的每一個角落,另外,再派人盡早将陸氏和吳王父子找到。只怕在皇上那邊,長公主也是表示陸氏和吳王父子至今下落不明,就算要審判,也需要将人給抓齊了,所以才能将陸錦的處置延後。
得知吳王對這件事情也有參與的時候,虞衡依舊還是震驚和失望。雖說虞衡對吳王父子有些戒心,可是皇帝本就是疑心病最重的人,就好比他對朝中許多的臣子也非絕對的信任和依賴,道理是一樣的,疑心,和真正的得知他們參與了這件事情的感覺,是完全不一樣的。這為皇叔,是正正經經幫他掙過江山的親叔叔,為此,大太監放出話,皇上休朝三日。這三日,皇上都不上朝。皇上的這個态度,更加明白的表明了态度——他如今,只想要這件事情的結果。
李副将已經帶人将城中的一圈全都搜查過,大大小小可以藏身的地方一個都沒有漏掉。可是完全沒有任何消息。由此,李副将推測人可能已經不在城中,所以如今已經派人朝着城外的方向追蹤,另外一方面。這邊剛剛回報的差不多,外面傅承宣和李元然就回來了。
根據傅承宣所拿的那幅畫,唐亦清和蔡澤竟然給出了不同的線索。唐亦清對書畫的研究造詣高深,而在這之前,陸錦曾經拿着這幅畫找他鑒別過,那一次,唐亦清告訴她這樣的紙張在當今世上已經不會再有第二張,加上從這幅畫的裝裱手法以及題詞,甚至是題詞的筆跡,畫筆畫韻,唐亦清只覺得極為熟悉,但是又一時間沒有想起來到底在哪裏看到過。
蔡澤與唐亦清不同,他與周哲相識,多年來更是幫着虞衡去到各種地方尋找所謂的天工秘錄,加之他天生聰穎,有過目不忘之能,所以一眼就認出了這個地方在甘州。
又是甘州。
曾經傅承宣也讓阿寶和銀心拿着這幅畫去查找過,回來之後,兩人也的确是查到了蔡澤的确是出現在甘州,還在那裏鬧出了一個寶藏烏龍事件。之前得知這件事情,傅承宣未能深究,但是這一次,他和傅時旋這邊兵分兩路,帶着李元然直接朝着甘州的方向,快馬加鞭的追查。
與其大海撈針的去尋找幾個人,不如去那些有特殊意義的地方碰碰運氣。
但是李元然和傅承宣是空手而歸。他們并沒有發現任何的異常。
大家都以為傅承宣會氣餒,會暴躁。但是并非如此。他比以往要更加沉着,更加冷靜,更加珍惜每一刻來尋找更多的線索。也是在這個時候,他那種驚人負荷能力,讓傅時旋都不免為他擔心起來。
他太過拼命,就算再想就阿錦,也不能連休息的時間省掉。看着傅承宣布滿血絲的眼睛,傅時旋拿出了一個父親的威嚴,命令他先去房中休息兩個時辰,否則就不要出來!
傅承宣這一次竟然妥協了,也許他是真的累到了,渾身上下髒兮兮的不說,連頭發也亂糟糟的,仔細算一算,也是大婚那一日,陸錦親手為他束發之後到現在,或許是因為他廢寝忘食的,無暇顧及這些,或許是因為什麽別的,總之,旁人無從考究。
傅承宣回到自己的院子,阿寶寸步不離的跟着,還叫了一些人提前準備熱水給少爺沐浴。可是還沒到房門口,傅承宣忽然步子一滞,帶着寒意的目光望向陸錦工房的方向,那邊隐隐有些響動傳來。
“誰在那邊?”傅承宣的聲音不大,但是語氣當中的怒意卻是清清楚楚的。自從事情發生後,沒人敢在傅承宣面前多提陸錦的事情,陸錦的工房緊緊地鎖着,更別提有人敢碰裏面的東西。
阿寶小聲的回答:“是……老夫人……還有表小姐。”
傅承宣的臉色并沒有因此好看一些,他直接一轉方向,朝着功放的方向去了。
“慢些!慢些!”秦嫂正在囑咐着下人搬動大木櫃的時候要小心,完全沒有防備身後忽然傳來的怒吼聲。
“你們在幹什麽!?誰讓你們動這些的!?”
傅承宣仿佛一個冷面煞神一般,高大的身影擋在了門口,在光亮的木質地板上投下一個長長的黑色身影。
這一聲吼果然吓到了家丁,只聽到砰地一聲,那剛剛被搬起來的矮櫃砸出了一聲重響!
傅承宣的臉色更黑了:“滾出去!”
“宣兒。”在傅承宣的怒吼之後,兩個人從裏面走了出來。這間工房是傅承宣拆了三間房打造出來的,十分的大,并不能一眼就看盡。
傅夫人出來的時候,傅承宣愣了一下,一會兒看看自己的母親,一會兒看看婉蓮:“娘……你們這……是在幹什麽?”
天氣已經有些冷了,可是向來雍容華貴的傅夫人,今日竟然穿的樸素無比,非但如此,她和婉蓮皆是挽着袖子,渾身上下一副打掃房間的打扮,手裏還拿着一個已經擦黑了的帕子。
見到傅承宣,傅夫人想起兒子之前是出門去尋找陸姑姑等人,張口就問道:“找到人了嗎?有線索了嗎?”
仿佛被問到了最不願意提起的事情,傅承宣目光一暗,搖搖頭:“沒有……沒有任何線索。”
随着傅承宣的這一句話,傅夫人和婉蓮都跟着神色一黯。傅夫人望向那幾個被吓到的奴才,輕嘆一聲:“不是都說了要輕一些麽。罷了罷了,你們先下去吧。”
秦嫂知道夫人是有話要說,趕緊帶着下人走開了。婉蓮扶着傅夫人坐下,又把一旁早就備好了卻一直沒喝的熱茶倒了兩杯,轉而望向傅承宣:“表哥,你也累了,過來坐一坐歇一歇吧。”
傅承宣看了一眼以往陸錦坐着的那個空位置,長長的三連間,對面就放着他的書桌,那時候,陸錦還為他這個設計無語了很久,可是他十分開心的表示,這樣一來,他們隔得這麽遠,不會相互打擾,卻又在一個房間中,他看書時候若是有什麽不懂得,可以方便請教,簡直是一舉兩得。
他從不是一個能耐得住性子的人,可是每一個與陸錦一同呆在工房的日子,他都莫名的能沉下心來。也許偶爾會走神,會望向窗外,但是望着望着,目光就不自覺得轉移到坐在自己正對面那一頭的陸錦。
陸錦的自律讓他覺得十分的汗顏,因為她真的可以一整天認認真真一言不發的坐在那裏看書亦或是做東西,慢慢地,結果就演變為他走神的時候就看陸錦,但是一看陸錦就汗顏,然後繼續認真做自己的事情。
可是現在,對面的那個位置空空蕩蕩,好像連帶着心頭都空空蕩蕩了。
傅夫人知道剛才兒子發脾氣了,坐下之後,耐心的解釋起來:“我……我和婉蓮做不了什麽,去也不想閑在府裏。阿錦這兩天……不在府裏,我聽阿寶說,你這邊的庫房放了不少阿錦的東西,特令兩天打掃一次,阿錦的工房也需得一塵不染,我……我就過來看看,婉蓮不用去學裏,就來幫我……我聽說這裏有阿錦做的東西,最近氣候不好,我怕……”
“有什麽好怕的,她那麽聰明的人,凡事都做足了準備。”傅承宣忽然冷冷的開口,微垂的目光中沒有一絲溫度。片刻後,他又擡眼掃了掃這工房,唇角勾起一個嘲諷的冷笑:“她置放每一樣東西的時候,什麽問題都想到過。您不必擔心木頭會不會被蟲蛀,更不用擔心哪裏會不會潮濕……呵,她就是這樣,什麽都想在前頭……我們這些多餘的擔心,對她來說毫無價值。”
傅夫人聽到傅承宣這個語氣,臉色微微的沉了下來,婉蓮也皺起眉頭。少頃,傅夫人沉聲道:“是,阿錦是想的多,娘知道你氣阿錦,因為她為那麽多人都想到了後路,為傅家想到了後路,唯獨沒有想到你,是不是?”
傅承宣冷笑出聲:“受不起,也許我從未在她心裏有半分位置,她又何必考慮我的感受?”也許從事發到現在,傅承宣一直都在壓抑,都在努力的讓自己沉靜下來,他将自己的本性一點點的強制約束。
是的,在震驚,無措,慌張,難過之後,他不是沒有憤怒的。只是連日來,他将自己壓抑的冷靜沉穩,讓人看起來好像是一個再離只不過的人,但是凡事總有一個極端,此時此刻,傅夫人的言行,無疑就是點燃炸藥的火苗。
傅承宣掃視了一眼工房,忽然就有些激動:“娘您還收拾這裏做什麽?她做出這個決定,将自己和綏國公府劃清界限,就根本沒有想過能回來!收拾這裏做什麽!?做什麽!?”
婉蓮被傅承宣的樣子吓得臉色一白,傅夫人沉穩的看着自己的兒子,平靜的回應。
“這兩天婉蓮陪着我,也不說什麽安慰的話,卻拿出一些好玩的玩意兒給我,我看着覺得奇怪,追問了兩句,她才跟我說了實話。”
傅承宣目光一動,望向婉蓮。
婉蓮低着頭,看不清她的神情,卻能清楚的聽到她的每一句話:“前兩日,表嫂忽然告訴我,若是我能好好努力,成績拔尖,修俊館便可破格,錄用寒門女學學生。因為想着這兩日要陪一陪姨母,所以我回國子監取了些衣物,卻碰上了那位驸馬爺。驸馬爺給了我一封信,說是表嫂給我的……”
傅承宣轉而又緊張起來:“什、什麽信?她說什麽了沒有?”
婉蓮看了傅承宣一眼,将信中的內容告訴了傅承宣。
原來,陸錦為婉蓮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是在傅承宣告訴了她,自己準備和父親一起出征,做一個保家衛國的男人之後。信裏面,陸錦告訴婉蓮,倘若傅承宣真的離開家,傅夫人就真的無人陪伴了,可是這個婆婆,其實是一個極其耐不住寂寞的人,這麽多年,她為了做好一個将門媳婦,時時刻刻不再約束着自己,捆綁着自己。如今她的人生已經去了大半,不應當再端着那些沉重的枷鎖過完一生。
陸錦給婉蓮留了許多的書,有些甚至是她自己寫的筆記,尤其是在燒制器皿之上,更有許多自己的心得,寫的比書中的要簡單易懂許多。婉蓮現在才知道,當初陸錦得知她想要嫁給傅承宣,原本是準備留住她,因為她很清楚自己沒辦法長久的做傅家的兒媳婦,婉蓮雖說有自己的目的,但對傅承宣不是完全沒有真心。
只是沒有想到,經歷了那件事情,婉蓮反而對傅承宣放下了心中執念,如今更是找到了自己真心相愛之人。
她一早知道自己的結果會是怎樣,所以,在得知傅承宣也即将離家之後,她為婉蓮在國子監往後的後路找了一個方向。只要婉蓮還留在這裏,哪怕她嫁了別人,綏國公府也永遠算是她的娘家,為她尋謀一個職位,等同于為她往後的生活給了一個保障。因為李家貧寒,李成雖然努力上進,但是未來能否出人頭地誰也不知道。
陸錦唯一要婉蓮做的,就是常回來陪陪傅夫人,和她一起做做小手工,若是她遇到什麽不懂得,就從筆記上和書上查出來告訴她。
當婉蓮複述到這裏的時候,傅夫人已經紅了眼,連聲音都有些哽咽:“宣兒,你說的很對,阿錦這個孩子總是自己悶不吭聲的把許多事情都想的周到,這個孩子……讓人一點辦法都沒有……娘知道你生氣,可是你真的沒有話想跟她說嗎?如果她真的對傅家無意,她用得着想那麽多嗎?但若她當真是用了情意在裏頭,你就不想問問她,是如何考慮你的嗎?”
傅承宣緊緊地抿着唇,臉色很是難看。
“我不想見她。”丢出這樣冷冷的一句後,傅承宣猛地起身離開。
看着傅承宣離開,婉蓮趕緊對傅夫人說:“姨母,您不用太過擔心,表哥只是一時之氣,否則他也不會這樣日以繼夜的想着如何救表嫂了。”
傅夫人苦笑了一下,沒有說話。
長公主府。
銀心将剛剛做好的新錦被鋪在床上,轉過頭看了一眼陸錦。
諾大的廂房裏,角落已經準備好了上好的金絲碳,雖說談不上冰天雪地,可是衣裳被褥,全都準備的十分齊全。可這看似上賓的待遇,卻因為一條鐵鏈煞了風景。這鐵鏈一頭拷在陸錦的手腕上,另一頭,拷在床邊的木柱上。這些日子,陸錦需要什麽都可以要,除了自由。
陸錦讓人把向着園子那邊的窗戶打開,搬了桌椅坐在窗邊,面前放着一本攤開的話本,一邊還有一杯涼掉的茶水,目光卻是看着外頭的。
銀心看着那鐵鏈,只覺得心中難受,走到陸錦身邊小聲道:“少夫人,您看看這邊兒還缺什麽?”
陸錦這才望了回來,随意的掃了一眼床鋪,笑着搖搖頭:“可以了,你歇着吧。”然後像是想起什麽似的:“對了,你和阿寶,什麽時候成親?”
銀心的臉色一紅,趕緊道:“少夫人,您別亂說!誰要嫁給那個榆木腦袋!”
陸錦仿佛來了興趣:“他竟還沒有對你表明心意?”
銀心當真有點急了:“少夫人!您……您別說了!說的像是奴婢急着嫁似的!有些人,跟着少爺那麽多年,卻全然不似少爺那般敢愛敢恨……”
銀心覺得自己好像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音戛然而止,有些不安的看着陸錦。果不其然,說到傅承宣的那一刻,陸錦的臉色果然一白,似乎……不大好。
銀心咬咬牙,忽然又說道:“少夫人,先不說銀心。這些日子,銀心雖然不在府上,卻也聽說少爺為了夫人,馬不停蹄的四處奔波,少爺是真的緊張您,您……想不想見一見……”
“他現在……應該不想見我。”陸錦打斷了銀心的話,望向窗外:“承宣也是一個十分固執之人,他很像爹,有男兒血性,少年意氣,這一次,的确是我騙了他,他氣我也是應當的。如今我并不希望誰再為這件事情奔波深究下去,我只希望這件事情能早早的平息……”
陸錦忽而望向銀心:“長公主……還沒有回府嗎?”
銀心搖搖頭。自從昨日長公主從陸錦的房中出來之後,二話不說進宮了,只吩咐将陸錦禁锢住,其他的需得好好對待。這一走,到現在都還沒回來,也不曉得是進宮做什麽了。
陸錦微微垂下眼:“不要緊,以公主的本事,定然能查出一些證據。”她擡手揉了揉眉心:“看書看得有些累了,我去休息休息。”
銀心聞言,趕緊扶着陸錦起身去休息。
不得不說,雖然傷到的是肩胛,但是新傷舊傷重合,是萬萬不應該這樣随意走動的,但是她如今自由被禁锢,能活動的就這方寸之地,銀心也不忍看着她,只要不牽扯道傷口也就好了。
陸錦回到床上自然也是趴着的,她的頭朝着裏面那一側,似乎很快就睡過去了。
銀心沒有打擾陸錦,默默地退下了。
咔噠。
一個極其細微的聲音傳了過來,似是瓦片碰到的聲音,清清脆脆,就那麽一小聲。陸錦的眼睛倏地睜開,但是并沒有起身望向外頭,而是重新緩緩合上。
從前的高大身影,在此刻看着有些邋遢,甚至有些佝偻,從窗外翻進來的時候,無聲無息。
房間中很安靜,安靜到鐵鏈發出一些小小的脆響聲都能聽的清清楚楚,似乎是被誰拿在了手中,緊緊握着,複又放下。
傅承宣看着床上的人,目光很是平靜。他好像根本沒想瞞着誰,走到床邊時直直的坐下,就這麽直勾勾的盯着床上的人,可是哪怕他這樣大動作,都沒有将陸錦吵醒。
“你別醒過來,就這樣一直躺好了,聽我把話說完。”男人低沉的聲音帶着沙啞,直白的開場,讓陸錦無聲的睜開了眼。
“若要問我此刻的感受,我當真沒有那個文采寥寥幾句概括。我只知道,若是有什麽事情讓我忍不住鳴鳴自得,那必然是因為你,可若是有什麽是讓我覺得自己愚蠢之極,同樣是因為你。你看,你就是這麽輕易地能将人玩弄于鼓掌之中,否則這一次,我也不會完完全全的相信你,又徹徹底底的被你騙了。”
“阿錦,我又沒有告訴過你我第一次看到你時候的感覺?那時候雖然我和李元然去找麻煩,可是當我第一眼看到你的那一刻,心裏第一個想法是——這個姑娘真好看。嬌小的好看,衣裳好看,雖然蒙了面紗,可是笑起來的時候,一雙眼睛更是好看。之後和你成親,就像是晴天霹靂,那時候我還混賬的很,總是想着,我爹是個英雄,總有一日,我會變得和爹一樣厲害,所以天不怕地不怕。對你,也不喜歡的很。”
“你這個人做事總是格外用心,考慮周全,無論是為娘出頭,還是洗清自己,總是做得漂漂亮亮,慢慢地,你讓我有些自愧不如,也一點點被你吸引了目光。有時候我總是在想,為何當初看到的那個小姑娘,明明那麽簡單純淨的模樣,卻能這樣滴水不漏。從那時候開始,我便覺得是自己錯了,我在用一種錯誤的方式過活。所以我想改變自己,讓自己成為一個能為你遮風擋雨的人。”
傅承宣的話語到這裏忽然一頓。他長長的舒了一口氣,那語氣竟然無端端的冷起來:“但是現在我才明白,這一場婚事,也許從你嫁進來開始,就已經是一個局。你這麽聰明,自然是會算計的。從前那些讓我驚訝的,不過是因為從一開始,你便不像旁人家的姑娘一樣長大。你從一開始就在算計,你走的每一步,每一個決定,無一不是在為最後的這個結果做準備。這個樣子的你,我如何追的上?”
“今日你騙了我,的确讓我很是意外。但是你記好了,也許我沒有能力阻止這件事情的發生。可是當他發生之後,這件事情,你說的就不算了。”
傅承宣看着背對自己的女人,肩膀上還纏着厚厚的繃帶,心裏已經抑制不住的疼了起來,接下來的最後一句話,也随之脫口而出:“虞意曾經告訴我,你心裏有一個人,那個人在你心裏活了很久,哪怕你已經是我的妻子,他依舊不是任何人可以比拟。從前我努力地讓自己不要去在乎這一切,但是現在,我才明白從一開始你就沒有想過要和我白頭到老。如果這一次你能平安無事,我可以還你自由,往後你想要去哪裏,想要和誰在一起都随你。”
“早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當初我就應當讓虞意帶你走……”
陸錦猛地一愣,呆了許久。可是等到她起身望向外面的時候,床邊早已經空無一人,好像方才那些話,那些動靜都是她的想象一樣。
【早知道事情會變變成這樣……當初我就該讓虞意帶你走……】
陸錦呆呆的坐在床上,許久沒有動靜……
皇宮。
虞衡已經在禦書房呆了整整三天了。他的确是沒有心思上朝,卻讓身邊的太監将朝臣要上奏的奏本取了一些來,可是心煩意亂的,看了許久都沒有走心。
據探子回報,這一路追查出去,全然追查不到吳王等人的蹤跡。他們當真是準備的十分妥當,似乎早已經想好如何應對他們所有的追蹤。
“啪!”虞衡将奏本狠狠一摔,冷笑道:“吳王的精明,尤其是這些蠢材能摸索到的!朕真是養了一群飯桶!”
整個禦書房中的奴才們大氣都不敢出。虞衡發洩了一句,忽然又想到什麽似的:“長公主還留在宮中?”
大太監趕緊道:“是!長公主把人帶回府,自己進了宮,這幾日……似乎是在查看什麽典籍,忙碌的很。”
“是誰又在背後說道本宮了?”當真是說什麽來什麽,大太監話音剛落,一個雍容華貴的女人已施施然走了進來。長公主如今在衆人眼中是極其受寵的,這書房,再厲害的寵妃也不能不通報就自己走進來,唯有長公主一人,能将那“我來看我弟弟關你屁事”的氣勢自然的施展開,讓人不敢武逆。
能親手殺了自己最愛的人,自此之後無限消沉的姐姐,是虞衡為數不多全然相信的人。所以當初長公主提議要考核一番修俊館學生的提議,虞衡沒有多想就允了。見到長公主進來,大太監吓得趕緊跪下:“奴才給公主請安。”
長公主冷笑幾聲:“本宮看看書,逛逛園子,你們就忍不住來給皇上彙報了麽?要不要本宮将府裏的丫頭給你,讓你事無巨細的問一問啊?”
大太監臉色煞白:“公主饒命……公主饒命。”
皇帝總歸還是要幾分面子的,當着自己的面訓斥自己的奴才,他終究還是輕咳幾聲:“皇姐,你就別怪他們了,是朕聽說皇姐這幾日都在宮中,又未曾與驸馬一起,擔心皇姐是不是與驸馬有什麽不愉快,這才讓人多關注了幾分。”說着,已經招來宮婢賜座。
長公主看起來有些疲憊,也沒有再多追究那些碎嘴子的下人,她看着虞衡的書桌,淡淡道:“皇上這幾日都沒有上朝,我這個做姐姐的自然是明白你的,你是不是在怪姐姐,不應當插手阿錦的事情?還是……你懷疑姐姐也參與其中?”
虞衡臉色一變:“皇姐,休的胡說!”
長公主勾唇一笑:“我沒有別的意思,親姊妹尚且要明算賬,你坐在這個位置上,不輕易的相信任何人,這樣很好,姐姐并未覺得有什麽不妥。這件事情,我的确是存了私心,陸錦是一個難能可貴的人才,做事也十分妥當,可如果是因為收到了什麽蒙騙,所以才做出這樣的傻事,當真一刀草草了結,未免可惜。”
虞衡皺起眉頭來:“皇姐……你也知道了?”
長公主擡眼望向虞衡:“阿衡,姐姐有一個問題想要問問你。”
虞衡:“姐姐請說。”
長公主的目光微微有些泛紅:“當年,若是我求你放過周哲,你會放過他嗎?”
虞衡被問得愣在那裏,一時間沒能給出答案。
當年,是蔡澤最先發現了周哲的古怪之處,蔡澤帶着一種複雜心情向長公主禀明這件事情之後,是希望長公主能出面将這件事情最好的解決。
最後,長公主的解決方法,是自己親手殺了周哲。
那時候,她其實是連這樣一個選擇考慮的機會都不曾給過虞衡的。
可是如今,她竟然抛出了這樣一個問題,一個看似已經毫無意義的問題。
就在這時候,門口的太監們忽然進來禀報——
“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