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拖油瓶
兩年後,程硯跟随大元戲班來到九江,個子長高了些,不過還是十分的瘦弱。
這天,天氣晴朗,程硯坐在街頭擺攤算命,一個少年風風火火的跑了過來,坐下:“喂,辛亥兄弟,算命呢。”
“不然呢?”程硯拿起木桌子上的鈴铛,晃了晃。
“哎,你怎麽取這麽怪的名字呢?”
“我與師父分別的那天,他教我看了最後一次風水,所以我取了這個名兒,以此銘記師父的恩情。”當年劉班主叫程硯取個藝名,想了半天不知道叫什麽,最讓他難忘的就是在蛇山的那一天,遇到了一個終生難忘的小姑娘,也是他與師父緣盡之時。
“哎哎,你怎麽了?”一只手在程辛亥眼前晃來晃去。
“幹嘛啊。”程辛亥皺了皺眉,沒好氣道,“去去去,好狗不擋道,你在我眼前坐着誰來看相算命啊?真是的。”
“嘿,你小子敢罵我是狗,我……”
“武一鳴,若不是我三個月前在河邊草叢發現了你,你早就死在荒郊野外了,哼。”程辛亥跟随戲班遷徙路途中,在一處河岸邊打水,突然聽見了微弱的呼救聲,這才發現卧在草叢裏喘息的武一鳴,見到他時渾身是血神志模糊。
“嗯,五官臉型還算周正,傷筋動骨一百天,休養好了氣色也好看了。我不來算命的話,誰給你錢買藥治傷呢?”
“是啊是啊,這得多虧了辛亥兄弟救了我的命啊,以後你有什麽難處盡管對兄弟開口,兄弟我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辭!”武一鳴拍拍胸脯,咳喘幾聲。
“我一直有難處,因為沒錢啊,遇到你之後更窮了。”程辛亥嘴角一撇,不屑道,“傷真的好了?瞧你這幅模樣,快回戲班躺着歇息去吧,唉。”
“我沒事,沒事,呵呵。”武一鳴挺起胸膛再拍拍,“瞧,真沒事。”
程辛亥搖了搖頭,說道:“你沒事就挪屁股啊,妨礙我做生意。”
“我來幫你吆喝。”武一鳴呵呵一笑,起身轉過桌子坐到他那條板凳上,搶過來鈴铛叫喊起來,“算命,算命,不準不要錢……”
“得得得,你還是把鈴铛給我吧,你別在這裏礙事,別人一看你就像個江湖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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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騙子?”武一鳴指着自己,放下鈴铛邀着他的肩膀,“辛亥兄弟,你才多大啊,別人能信你這個十四歲的小孩會算命?毛都沒長齊呢,呵呵。”
“去去!”程辛亥頂開他的胳膊,嗔道,“你之前的藥錢還不都是我算命賺來的,我有真本事,總會碰上幾個來算命的,挪開挪開。”程辛亥緊皺眉頭,偏頭看他一眼,“真後悔救了你,跟個話痨似的,話痨不說還特煩人。”
“不是,辛亥兄弟,你別誤會啊,我是找你有事,剛才跟你鬧着玩兒的。”武一鳴撓撓頭站在一邊,抱着胳膊左右亂看。
“你能有什麽事?”程辛亥面無表情,晃了一下鈴铛,“你現在身體快好了,有力氣的話就去幫戲班劈柴燒水,這裏不養閑人。”
“我知道,你為了救我把攢下的錢都花光了,實在是……”
程辛亥嘴角微動,臉上浮起一絲笑容:“知道就好,看你面相還行,不是個大奸大惡之人。”
武一鳴揉揉自己的臉,蹲下對着程辛亥,笑着說道:“哎,你幫我看看,我是不是富貴命。”
程辛亥搖頭嘆息,說道:“頂多是餓不死的命,富貴命還是別妄想了,哼哼。”
“你的相術行不行呀,我這麽英俊潇灑肯定命運不凡啊,再說我這一身的本事,一出手就能搞到價值連城的寶貝……”
程辛亥打斷道:“啊,你一身的本事咋就差點兒死在荒郊野外了?再說了,英俊與否并不注定就是富貴命,你吶,面相倒是有個優點。”
“什麽優點?”武一鳴兩眼放光。
“與十二生肖之一的神獸相似。”
武一鳴一聽更加興奮了,抓着程辛亥的胳膊:“快說快說,跟哪個神獸相似啊。”
“戌狗。”
“戌狗?什麽優點啊,別賣關子啊,快說快說,急死人了。”
“狗嘛,優點,忠誠。”
“忠誠?”武一鳴撓撓頭,站起來一巴掌打在程辛亥頭上,臉色一變,“臭小子,變着法兒罵我呢不是!”
程辛亥絲絲作痛,捂着腦袋吼道:“你下手這麽重,你就是這麽對待你的救命恩人的嗎?你還不配做狗呢,就是個白眼狼,你娘的!”
武一鳴聽着剛剛的響聲确實有點兒大,不好意思起來:“對不起了,兄弟。”
“你這人……”程辛亥揉揉頭發,看他比自己高一個頭又打不過,心裏不痛快,“你比我大三歲,就,就欺負我,等我長大了揍死你,哼!”
“我去給你買一碗豆腐腦,呵呵。”武一鳴摸摸口袋,眉尖兒一擠,“完了,沒錢啊。”
程辛亥呿了一聲,懶得看他了,繼續搖着鈴铛喊算命。不一會兒來了個老大娘,算完之後十分滿意,然後給了他兩角錢。
“到斜對面買兩碗豆腐腦,去吧。”程辛亥遞上錢。
“哎,錢雖然少點兒,終歸是有了,呵呵。”
“嘿!我說你……”
“兄弟,你本事大了,哥佩服,馬上去買,等着啊。”
程辛亥看着武一鳴跑開,唉聲嘆氣起來:“拖油瓶啊,我真是給自個找麻煩,唉。”
三分鐘後,武一鳴端着兩碗豆腐腦過來:“辛亥,豆腐腦來了,呵呵。”
二人對坐吃豆腐腦,武一鳴連連誇贊他的相術厲害,程辛亥說道:“剛才那位大娘不是說了嗎?前天她鄰居來算過,很準,所以才來的。唉,這年頭生意難做啊,尤其是我這算命攤。”
“主要是嘴上無毛,辦事不牢啊,人家看你就是個毛頭小孩,不信。”
“廢話。”程辛亥看着他狼吞虎咽的,說道,“慢點兒吃,餓死鬼投胎啊,小心噎死。”
“辛亥兄弟,你本事那麽大,不如跟我去搞寶貝,這樣來錢快啊。”
“怎麽搞寶貝?去偷,去搶嗎?”
武一鳴伸頭說道:“告訴你吧,其實我家祖上幹倒鬥的。”
“什麽倒鬥?很賺錢嗎?”
“廢話,随便從墓裏弄個物件出來不比你幹幾年算命強啊,倒鬥就是下墓,懂了吧?”
“這……”程辛亥回想救他那時的情形,八成是幹了什麽。
“哎,哎。”武一鳴在他眼前晃了晃手,程辛亥緩過神來,武一鳴繼續說道,“上次我倒在河邊你救了我,我們算是有過命的交情了,我告訴你吧,那次我跟我舅聯合一夥兒北方倒鬥的下一個大墓,撈了不少寶貝。”
程辛亥兩眼放光,雖說打心眼裏憎惡這種行為,但對寶貝還是很好奇的:“什麽寶貝呀?”
“他們太不講江湖道義,把我們差點兒活埋在裏面,我舅舅死在了他們手裏,我深受重傷跑了。”武一鳴憤恨不已,捶了一下桌子,“別讓我碰見他們,否則教他們不得好死,哼!”
“原來是這樣啊。”
“我早就跟老舅說了,不要跟他們一起幹,可他偏不聽,說我們兩個勢單力薄下不了那個大墓,尤其是對漢代的墓葬不熟悉,結果……”
“噓,光天化日之下別讓人聽見,讓官府知道了可了不得。”
武一鳴嘴角一撇,說道:“現在這年頭誰顧得上誰啊,能活着才是最要緊的,歷史上多少官盜啊,這盜墓還是曹操帶兵起頭的呢,專門組建了一支隊伍讓發丘中郎将去挖,設摸金校尉,沒那些墓裏的金銀財寶曹操能統一北方?”
“曹操果然是一大奸雄啊。”
武一鳴把兩個碗還了回去,然後扛起了木桌子,程辛亥奇怪道:“你幹嘛啊,現在時候還早呢,我再算一會兒。”
“算什麽算,你這樣幹到猴年馬月才能發財啊,跟大哥走,保準你吃香的喝辣的。”
“我不幹,不幹損人陰德的事情。”
“不是。”武一鳴提着一條小板凳,說道,“劉班主讓我叫你回去,有事找你。”
“是嗎?那快走吧。”程辛亥收拾行囊,提着板凳往回走。
回到房間擺好東西,劉班主提着竹籃子走了進來,後面跟着八歲的小孫女。
“老班主,叫我回來有什麽事嗎?”程辛亥問道。
“雪梅,你出去玩兒,爺爺跟他們說點兒事。”孫女撅着小嘴巴撒嬌不願意走,劉班主無奈,看了武一鳴一眼,武一鳴趕忙把門關上。
程辛亥:“老班主,您這是……”
“坐,都坐吧。”劉班主把竹籃子擱在木桌上。孫女伸手抓了一把花生,小眉頭皺了皺,說道:“爺爺說這是給辛亥哥哥吃的,不讓我吃。”程辛亥非常驚訝,這年頭能吃飽飯就不錯了,哪兒還有花生吃呢?
劉雪梅十分舍不得,緊緊的握着花生瞅着爺爺,劉班主說道:“辛亥,我們到九江有個把月了,現在已經入秋,呃……這一路上你們都看到了,今年幹旱莊家收成不好,我們戲班的日子也難捱啊。”
程辛亥不明白老班主到底要說什麽,瞅瞅一旁坐着的武一鳴,武一鳴伸着手指戳戳額頭:“我來到戲班快一百天了,多虧各位的照應才能活下來,可是我不會唱戲,你們也很不容易,所以……”
“你們怎麽不吃花生呢?”劉雪梅可憐巴巴的望着他們。
程辛亥眉頭一緊,說道:“老班主,雖然武大哥不會唱戲,可現在身體恢複了,可以幫我們打雜什麽的。我知道現在戲班生意不好,往年各財主家有喜事我們還能多賺些,現在這些地主老財都扣扣索索的。我會算命看相,武大哥的花費我暫時擔着,還請班主留下他。”
老班主捧了一捧花生放在程辛亥面前,說道:“我不是要趕武一鳴走,只是現在日子難過,算上他我們戲班已經有二十口子人了。不說別的,單說吃飯就是個問題,一個人一天吃一斤米的話,那一天至少也得二十斤啊。”
“老班主,我會努力賺錢的,武大哥人不錯,還請……”
劉雪梅急不可耐:“哎呀,辛亥哥哥,你到底吃不吃啊,不吃也不讓我吃,急死人啦!”
程辛亥推了推桌子上的花生,說道:“給,給,你吃吧,我不餓,剛才我們喝了一碗豆腐腦了。”
劉雪梅鼓着小嘴巴看着爺爺,劉班主微笑着點了點頭,劉雪梅把手裏的花生放在桌上,坐下開始剝殼。
武一鳴憋了半天終于忍不住了,說道:“辛亥兄弟,我跟老班主說了,我會下墓挖寶貝,我來了好一段時間,也不好意思白吃白住不是,呵呵。”
“怎麽,你還真想去盜墓啊?”程辛亥看着武一鳴,這才明白剛才在街上他說的一番話。
“噓,大白天的小聲點兒。”武一鳴說道。
“噓,小聲點兒,要是讓他們看見我在吃花生,他們肯定也想分着吃的。”劉雪梅說道,引來一片笑聲,劉雪梅咯咯的樂,“武大哥,盜墓好玩嗎?”
劉班主臉色一白,趕忙捂着孫女的小嘴巴,說道:“哎呦,我的小祖宗哦,剛才就不該讓你跟着,你要是亂講話肯定會惹來麻煩的呀。”
“不會,你們放心好了,只要分我一半花生我什麽也不說。”劉雪梅龇牙咧嘴的剝花生殼。
劉班主笑着搖頭:“這是給辛亥的,你這個貪嘴蟲,呵呵。”
“給,都給你,小嘴巴可不能亂說哦。”程辛亥樂道。
“爺爺,辛亥哥哥,花生殼好硬呀,你們幫我剝殼,我要吃花生米。”
三個人一起剝殼,程辛亥說道:“武一鳴,你要盜墓我也攔不住,你看我這小身板能做什麽呢?打洞挖土可不是我擅長的啊。”
“你不是會看風水嗎?不需要你出大力氣。”武一鳴對着他挑眉毛,嘆息一聲說道,“我老舅會看風水,我這還沒學會他的本事他人就去了,沒辦法啊,只能找你幫忙了。”
“這……”程辛亥看了看劉班主和武一鳴,明白怎麽回事,“老班主,我們戲班……”
“唉,不瞞你們說,我們戲班已經快揭不開鍋了,要是再這樣繼續下去的話,我們二十來口子的人就都要餓死了。”劉班主不住地搖頭嘆氣,把剝出來的花生米遞給孫女,“這事兒我也知道不能幹,可,可我不能眼睜睜的看着大家夥都餓死吧?他們跟着我走南闖北十幾年,我這心不忍啊。”
程辛亥眉頭緊鎖:“現在老百姓都吃不飽,冬季就更難熬了,唉。”
“可不是嘛,這飯都吃不飽看戲的就更少了,所以我武一鳴不得不重操舊業啊。”
“我沒盜過墓啊,再說師父以前教導我助人為善,這事兒要是讓師父他老人家知道了,他還不得打斷我的腿啊?不行不行。”程辛亥十分為難。
“哎,你就幫我分金定穴,下墓的活兒我們幹。”武一鳴試圖勸說程辛亥。
“小梅她娘懷孕八個月的時候發了熱病,幸虧遇到你師父施針救人,我們家這才有了後。”劉班主撫摸劉雪梅的小腦袋,滿眼蒼老,“雖然是個女娃娃,老天對我老劉家還是照顧的,啊,對,最應該感謝的是你的師父,所以你師父相信我能帶好你,這才把你托付給了我。”
“爺爺,你重男輕女。”劉雪梅嘴裏包着花生顯得不高興。
“哎呦,花生白汁都流出來了。”劉班主伸手幫孫女擦嘴角,轉頭向程辛亥,“我老了,活不了幾年了,可你們幾個還年輕啊,這天災人禍的你們也看到了,活着不容易。”
程辛亥:“老班主,你是想讓我跟他,跟他一起盜墓?”
武一鳴:“不是盜墓,叫倒鬥。”
程辛亥:“不都一個意思嗎?”
武一鳴:“說行話可以掩人耳目,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嘛。”
劉班主:“辛亥啊,你跟你師父學了大本事,一定會風水堪輿分金定穴,你就幫武一鳴找到墓穴入口就成,其他的事情有孩子他爹和武一鳴去做。等我們有了錢,我們就去上海開個場子,以後我們大元戲班就可以定居下來了,這樣就算我遭報應死了也安心啊。”
“爺爺,你不能死,我不要你死。”
程辛亥把花生米塞在劉雪梅手上,說道:“也是啊,這麽颠沛流離下去不是個事兒,雪梅這個年紀應該上學讀書了,不能一直這麽朝不保夕的。”
“是啊是啊,我們也是人,不能一直過下九流的日子,人往高處走,水……”武一鳴老不自在了,摸摸自己的臉,“哎,辛亥老弟,你看着我幹嘛,這不是為了大家夥有口飯吃麽?再說了,下墓倒鬥也是很危險的,弄不好小命就沒了,沒你們想的那麽容易伸手就是寶貝,都是拿命換錢呢。”
“說好了啊,我只給你們分金定穴,挖墳的事情我可不幹啊。”
武一鳴拍拍他的肩膀,樂呵道:“放心吧,你想下墓我也不會讓你下去的,太危險了。”
“如此甚好,待會兒吃了午飯我讓雪梅她爹跟你們一起去南城郊外,辛亥,辛苦你了。”劉班主拉着劉雪梅的小手站起來。
“爺爺,我還沒吃夠咧。”
“這事兒,唉,為了大家能吃飽飯,我只能破例一次了。”程辛亥無奈道。
武一鳴站了起來:“我去拿工具,辛亥,你先在屋裏歇一歇。”
程辛亥驚訝道:“什麽,你們都準備好東西了?”
武一鳴打開房門,回頭道:“那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我老舅說的,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