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十六、夢裏吳音隔玉簫
偏偏禍不單行,最後的混戰以安昙的高燒作為結尾。
原因是先前跳樹太過刺激而後又十分作死地在寒冬臘月裏被兜頭澆下差不多滿滿一桶的冷水。
用阿琉的話來說,就是做人做膩煩了想要換個另外的嶄新皮囊;言下之意便指安昙自找麻煩,作為孱弱的人類她撿回來這條命已經很不錯了。
而兩個始作俑者也被冷麗好好地教育了番,在冰牢裏凍了半晌作為懲罰。
但是說實話,沒來得及好好享受活蹦亂跳的時光卻連續着生病的滋味可太不好受了。
蜷在被子裏面,安昙腦袋上蓋着冰袋,赤翎守在門外的影子投射在紙門上面,鳥類的腦袋時不時地轉頭,機警地注視着一切。
把蓋到肩膀的棉被往上再提了提,安昙将整個人窩進去,只露出了一雙眼骨碌碌轉着。
“昙,吃藥了。”
木門被拉了開,陽光明媚地照射進來,安昙向裏縮了縮,被刺的眯起眼睛。
“好了,起來吧。這回藥裏阿琉可放足了甘草,不會苦了,快起來趁熱喝掉。”
冷麗把手裏的托盤放到安昙身旁的榻榻米上,濃郁的藥味讓安昙不得不拿去頭上的冰袋,翻身坐起,她嘴裏喃喃地提着意見:“其實……放甘草我覺得味道更加奇怪诶……”
“你說的哦,下次我就讓她不要放了。”
“嗯。”看着那碗黑不見底的藥汁,安昙雖然皺着眉但依舊捧着瓷碗咕嘟咕嘟地喝了下去,然後她看着冷麗收拾屋子卻不躺下。
“對了,阿琉讓我轉告你。”冷麗想起來什麽似的,抱着懷裏的被子準備拿出去曬,轉頭看了看只着了間單薄裏衣的安昙,叮囑,“你快躺回去,阿琉說山上的昙花昨天午夜開了,很漂亮。 ”
“但是,在你病好之前就不要想去後山看了。”
“诶——”想到那盆昙花的花期雖不比其他普通的來得那麽短,但憑借種植地豐饒的靈氣也最多估計也就三兩天,安昙突然感到十分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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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麗看着女孩露出的沮喪表情感到有些好笑,從懷裏掏出了一塊帕子包的東西,遞與她:“你也不用那麽失望啊,看看這是什麽。”
躺在手心裏的小東西冰冰涼涼的,安昙拉開帕子的一角,露出一塊晶瑩剔透的不規則物體。沒有融化的冰塊內裏包裹着潔白無瑕的昙花花朵,柔嫩的花瓣沒有受到一點損傷,是被細心地完美摘下的樣子。
她仰頭看冷麗:“這是?”
“也算是這株兒昙花有那個命,阿琉說把它培育成了那什麽月靈昙。”冷麗微笑着,解釋道,“據說還是她至今弄出的最少的一個品種。”
“诶,稀有植物啊。”感嘆着阿琉對于花花草草的關心,安昙掂了掂手裏的昙花冰,“阿琉還真是蠻盡心的啊。”
“她對哪棵植物沒上過心?不都是好好照料着的。”冷麗抱起安昙另外的被子,站起身把她按下去,“好了,花也看到了,你乖點繼續休息。”
“哦……”
把那朵冰封的昙花放到枕邊,安昙有氣無力地翻了個身,悶悶地回答着。
不知過了多久,冷麗的氣息早就遠去了,半夢半醒間,安昙聽見了兩個聲音交談,周身有極為淺淡的花香萦繞。
“當年那枚幹癟的種子,今日竟被你種出了這樣豔麗的花朵,真是奇跡啊。”溫柔的女聲,輕輕觸動着安昙心底最深處的角落,陌生又熟悉。
“不,大人。我什麽都沒做,只是盡力而為罷了。不管怎樣的花籽,只要精心照顧它依舊會開出嬌媚的花朵,有時甚至美過原本良好的。”
“所以大人所想之事,盡力而為定會成功的啊。小帝姬,也就是那個象征呢,人類和……我們的……”
似乎是笑了,那個聲音語調輕柔:“也……是呢。”
有什麽暖暖的東西覆上她的額頭。
安昙眨了眨眼睛,原本暈染開的視線逐漸變得清晰,左手邊躺着一縷紫色的長發上綴着點點櫻花花瓣,和着挽在臂上披帛的一角。
她動了動嘴唇,聲音有些啞:“阿……琉?”
“啊丫頭,吵醒你了?”阿琉收回放在她額上的手,思索了下,“好像還沒有完全退燒呢,再歇個一兩天吧。”
“沒,剛才阿琉一直是一個人在這裏嗎?”安昙搖搖頭,想着那個女聲她看了看自己空蕩蕩的右手邊。
——總覺得剛剛,有什麽人在這裏呢。
“诶是啊,你問這個做甚?”
安昙呼出一口氣,淡然地解釋道:“沒什麽,大概是我做夢了,聽到有人說話什麽的。”
“诶?那麽你聽到在說些什麽呢?”一反常态地,阿琉這次倒是一副追問到底不善罷甘休的樣子。
“啊……就是什麽好好照顧花籽就會開除很好的花……還有什麽所想的事情……仔細聽的話那個人的聲音和阿琉你很像呢。”安昙接過阿琉遞來的茶杯,抿了口,毫不在意地說着,“好像還說到什麽帝姬什麽的?說回來那是什麽啊……”
她渾然不覺阿琉瞬時間變了的臉色,連天花板架子上的赤翎聽到這句也愣了下,銀紅色的眼睛裏面劃過幾束光亮,它扇動着翅膀落了下來,不偏不倚地停在了失神的千年花妖身上,伸了伸脖頸,似乎在竊竊私語着什麽。
終于發現了身旁女子的失神,安昙蹙起了眉頭,口氣有些埋怨:“阿琉?我說阿琉!”
“……啊抱歉!我要先回去一趟。”赤翎落上肩膀的剎那阿琉回過神來,“丫頭你好生歇着,我改天再來看你。”
她匆匆叮囑了幾句就往外走出去,甚至着急得連門都忘了幫安昙關上。
院子裏的櫻花樹因為阿琉能力的影響反季節性的落下花瓣,光芒劃過,華服女子的身影倏然不見。
“真是的……突然間怎麽了啊……”
安昙見怪不怪地合上紙門重新鑽回窩裏躺下,溫暖的被窩很是具有催眠功效,再加上屋子裏剛才阿琉點燃的安眠的香,她很快就又成功地去會周公了。
而後山上的一妖一鳥已經完全因為什麽東西而坐立不安了。
“冷靜點櫻琉!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赤翎在半空中撲撲翅膀,看着在樹下團團轉的阿琉聲音裏似有些不滿,“如此慌亂像個什麽樣子。”
雖然急歸急,阿琉還是忍不住出言反擊:“赤翎你還說我,你看看你自己脖子上的羽毛都豎起來了。”
“……先不說這個,剛才主子說她聽到了談話的聲音。”赤翎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翎羽,一時語塞,它飛到樹杈上,居高臨下地俯視着阿琉,“莫非是……”
“應該是丫頭出生不久的時候我跟大人的談話沒錯,但是那東西不是應該被好好地……”阿琉略略思索了一會兒,擡頭看向樹上的火紅鳥兒。
對方發出一聲類似嘆息的聲音,口氣如同長者一般有股莫名的蒼涼意味:“你是懂醫術的,就像再霸道的藥,它的藥效也會有退減的一天。所以主子她現在出現這種情況,按理說早已經不足為奇了才是。換句話就是說能夠撐到現在已經也到極限了,畢竟……”
“不知不覺地,已經過去了那麽久了。”
阿琉眼色暗了下來,并不算細膩白皙的十指緊緊握住衣袖的邊緣,接上了赤翎的後半句話後又驀然松開。
對于妖怪來說幾乎是不過一瞬的時間,放到其他生物的身上,就是一世,甚至數十個輪回也不是沒有可能。
妖怪的一生,注定就是如此漫長而無望的歲月,不論途經過多少繁華,卻終究還是要孤身一人在無盡的黑暗中踽踽獨行,直至千百次花開花謝之後。
那一刻的象征着解脫的時刻的來臨。
這樣的無趣,也同樣莫名可笑。
銀色長發随着風兒上下翻飛,衣袂飄飄中唯有女子的一雙明眸,無比溫柔而又清晰。
冰砺般的藍色,此時此刻卻如同暖春破冰剎那的河水,攪碎了一池的□□滿園。
「吶,阿琉。下一世,我卻還是想當妖怪呢。诶?你問為什麽?」
「因為這樣啊,就一定不會忘記了呢。」
——即使歷史翻過百年的光陰荏苒,我都會一直記得那些,守在他的身邊。
——無論,他記得我與否。
“大人你,真是個不折不扣的傻瓜啊。”
「嗯,或許吧。」
赤翎歪了歪頭,看着明顯沉浸在回憶裏無法自拔的阿琉,留下句風輕雲淡的話:“現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我回去主子那裏了,你悠着點可別露餡。”
不等阿琉應答,它猛地騰空飛起,沖上半空,随即消失無蹤。
憤憤擡頭的阿琉眼中卻有依稀笑意點點,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揉揉眼睛,抱怨:“啊——赤翎也真是的,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昏昏沉沉地,安昙一直睡到晚上才醒。
抖着手把自己盡力裹得暖和一些,她有些艱難地從被窩裏爬出來,拖着虛浮的步伐一步一步地往外邁着。
動了動鼻子,一股随風飄來的香味勾起了安昙丢失了好幾天的食欲:“啊——好香的味道——”
以為冷麗又在廚房的搗騰菜式的安昙随即滿心歡喜地推開廚房的大門:“晚上好,冷——”
“啊咧?”剩下的一個字就在看到對方轉過來的臉色這麽硬生生地被咽了下去,她有些驚訝地拉過一旁的椅子熟門熟路地坐下,“咦鑄铎少年你來廚房湊熱鬧麽?冷麗人呢?”
鑄铎挑眉,看着差點沒把自己包成個粽子的女孩,一手攪和着竈臺上的東西:“被叫去主院幫忙了,讓我臨時代替一下。”
“诶——對了,你沒去主院吃飯麽?大家都去了吧?”安昙歪了下頭,頗為不解,肩上的赤翎滑了下去,不滿地拍着翅膀卻沒被理會,“你這樣真的沒問題嘛……其實他們還是蠻好相予的啦。”
“不會。”
轉過頭去的少年語氣中帶着或許是些許的倔強,安昙覺察到對方剛剛一瞬間有些僵硬的背脊,她眯着眼睛笑,像偷了腥的貓咪。
——明明還是很在意的嘛。
她像個老媽子一樣,在心裏默默地添上“下次去主院吃飯的時候一定要把鑄铎拖過去”的這一事項,他這樣的性子這麽下去也不是個辦法,總歸要讓他融入遠野比較好呢。
鬥志滿滿的少女卻猛然想起似乎自己不久前還剛剛和赤河童爺爺鬧了一場,而現在也正是最為尴尬的時期。
——嘛、嘛……總歸會有什麽辦法的啦。
“呵呵呵呵……”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