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在雲裏-8
不多幾步的距離,兩分鐘後,喬宇頌他們把水車推到第26排。眼看同事低頭轉向宋雨樵那一排,喬宇頌先一步問道:“您好,請問需要什麽飲料?”
宋雨樵把合上的書本放在身後,直了直身子,說:“水就好,謝謝。”
他說着,揭開機餐的錫紙,用濕巾擦過手後,拿起餐勺。
喬宇頌到了一杯飲用水,雙手遞過去,道:“您的水。”
“謝謝。”宋雨樵用修長的手指攏着杯底,将水接至手中。
哪怕是一只水杯的接觸面,他們的手指也沒有相碰。
“不客氣。”喬宇頌不能把注意力過多停留在他的身上,随即問他身邊的女乘客,“女士,請問想喝點兒什麽?”
這排中間的女士要了一杯可樂,而坐在靠窗位置的女士,則要了一杯熱咖啡。咖啡很燙,喬宇頌遞出時,叮囑她要小心。沒想到宋雨樵卻在中途伸手,接過咖啡,又将咖啡轉交給那位女士。
喬宇頌訝然,未來得及說感謝,宋雨樵已經低頭,再次拿起他的餐勺。
拿到咖啡的女士對宋雨樵說了一句謝謝,宋雨樵只是轉頭看了她一眼,沒說別的話。
像這樣在飛機上,靠過道的乘客幫忙往裏傳遞東西,十分常見。但或許因為有濾鏡的緣故,喬宇頌還是覺得宋雨樵冷漠的外表下有鮮為人知的體貼和溫柔——就像他少時也那麽覺得一樣。
喬宇頌為過道另一側的乘客提供飲品前,忍不住又看了宋雨樵一眼。
不知宋雨樵是有所察覺,還是純屬無意,他正巧擡頭,目光和喬宇頌撞個正着。
喬宇頌的心噔地跳了一下,連忙把臉轉開,微笑詢問身旁的乘客需要哪種飲品。那一刻,他覺得自己的微笑顯得太過熱忱,只是,他沒有辦法收斂。
第一輪客艙服務結束後,喬宇頌和同事們回到後廚房休息,順便整理餐車和水車。
劉欣梅和其他同事吃着工作餐,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喬宇頌只吃自帶的海苔飯團,靠在牆上,通過晃動的簾子,時不時看看在外面的宋雨樵。
宋雨樵選的這個位置剛剛好,喬宇頌正好可以在後廚房裏看到他,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的眷顧。
盯着宋雨樵的發旋,喬宇頌忽然忍俊不禁,心想:不是說搞科研的,總是用腦子,會禿頂嗎?宋雨樵這發量,還挺多的。
飛行的時間不長,機餐發放完畢後,過不了多久,機艙乘務員就得回收餐盒了。
飲料和水還要再次發放。
和先前一樣,喬宇頌他們的水車走在前面,到了客艙盡頭,再往後走。
再一次來到第26排附近,喬宇頌趁着微小的工作間隙偷看宋雨樵,好奇他從登機開始,看的是什麽書。
很快,宋雨樵再次發現他的偷窺。
和先前一樣,喬宇頌錯開他的目光,轉而微笑問其他乘客是否需要新的飲料。
坐在26A的乘客要求添新的咖啡,喬宇頌接過她的水杯,往裏重新倒滿飲品。
宋雨樵依舊在他遞回咖啡時,在中間幫忙傳遞。
這回,喬宇頌對他說:“謝謝。”
“沒事。”宋雨樵說完,又是低頭看書。
喬宇頌猶豫了一下,問:“先生,您需要加水?或者別的飲料。”
“不用,謝謝。”宋雨樵說着,把空水杯還給他。
26B的乘客睡着了,喬宇頌沒有打擾她。
宋雨樵遲遲沒有認出他,對此,喬宇頌居然已經很快接受和習慣。他一直非常輕易就能接受宋雨樵的那些漠然和不近人情,只要想着,宋雨樵就是這麽一個人,好像什麽都可以接受了。
為另一側的乘客提供服務完畢後,喬宇頌又低頭看宋雨樵。不料,這麽一不留神,竟在推車時不小心踢中了輪子。
哐當一聲,喬宇頌疼得皺眉,也引來周圍乘客的注意。
“小心點诶。”說這話的乘客,分明更在意水車的颠簸是否會打翻熱飲。
同事關切地問道:“還好嗎?”
喬宇頌搖搖頭,對責備的乘客讪笑致歉。
想到就這麽在宋雨樵的面前丢臉,哪怕宋雨樵根本不記得他,他還是忍不住在推着車往前走時,瞄向宋雨樵。他吃驚地發現宋雨樵居然正低頭看着輪子,沒有表情的臉上略有茫然,似乎是奇怪他怎麽會踢中。
就在喬宇頌發窘時,宋雨樵擡起頭,看向他。
見狀,喬宇頌尴尬地埋頭往前走,來到客艙的最後一排,問乘客需要些什麽。
之後的客艙服務,不再需要喬宇頌參加。
他坐着發呆,完全不在意同事們聊些什麽八卦。
過了一會兒,喬宇頌又聽見26C這個座位號,忽然發覺,原來劉欣梅她們在談論宋雨樵。
“沒有很帥吧?”和劉欣梅一起送餐的空乘扁了扁嘴巴,一臉不以為然。
劉欣梅辯解道:“可是有氣質呀!而且很高麽。我覺得是整個機艙裏最帥的,這個不反對吧?”
對方抿嘴一笑,朝喬宇頌擠了擠眼睛,道:“沒有小喬帥。”
劉欣梅這才發現喬宇頌正聽她們說話,讪讪地笑了,說:“那當然了。”
她們談論的對象沒有要求其他客艙服務,漸漸地,話題也就從宋雨樵的身上轉移了。
宋雨樵一直坐在座位上,中途沒有起身走動。
隔着簾子,喬宇頌在固定的位置望着他,兩人始終隔着固定的距離。
沒過多久,飛機開始降落,客艙服務也停止了。
落地後,飛機還在滑行,客艙的燈還沒有打開,但已經有乘客不聽勸告解開安全帶,着急着打開行李架拿行李。
劉欣梅從簾子裏沖出去阻止這些乘客。
在此起彼伏的手機聲中,乘務長通過客艙廣播提醒乘客們回到座位上,保持手機設置為飛行模式。但很明顯,乘客們除了放棄拿行李外,沒打算聽別的勸告。喬宇頌習以為常地聽見客艙中傳來打電話的聲音。他永遠不理解這些乘客是如何的日理萬機,連這短短的十幾分鐘時間,也不願意等待。
終于,客艙內的燈再次亮起,那些忙得不得了的乘客們終于能夠拿取他們的行李了。
喬宇頌站在客艙後部等候,随時準備着給需要的乘客提供幫助。
他時不時看一眼坐在原位上的宋雨樵,後者是客艙內極少數在艙門打開後依然那麽淡定的人。
但也是,宋雨樵向來那麽淡定,無論什麽時候,仿佛一切都了若指掌。喬宇頌從來沒有見過他亂了陣腳。
不過,喬宇頌發現宋雨樵盡管猶自不着急,坐在他身邊的乘客卻頻頻請他幫忙。大概,坐在宋雨樵附近的乘客都認準了這位旅途中的同伴雖然清癯斯文,但畢竟年輕高挑,完全能勝任搬幾個行李箱的工作。
這不,宋雨樵才幫26A和26B的女士拿完特産,又被27C的阿姨拜托拿行李了。
一來二去,喬宇頌還是請擋在面前的乘客讓出些空隙,走上前去。
可惜,宋雨樵的動作利落,沒等喬宇頌幫忙,他已經把行李箱放在地上。
面對直起身的宋雨樵,喬宇頌怔了一下,說:“謝謝。”
“沒事。”他說完,重新坐下。
喬宇頌低頭看他,發現他早已将登機箱放在腿邊。
為了能讓乘客們盡快有序地離開客艙,喬宇頌轉而幫助其他拿不了行李的人。
慢慢地,客艙空了。
喬宇頌和同事們一同忙了一陣,等回過神,他轉身發現客艙的後排只剩下宋雨樵一個人。
他确認乘客們都能離開,趁着其他人不注意,往回走。
宋雨樵很快發現有人朝自己走來,擡頭看向喬宇頌。
面對宋雨樵沒有情緒的目光,他的心中一梗。他微笑道:“您還不下飛機嗎?”
宋雨樵歪了歪頭,若有所思地望着他。俄頃,他哦了一聲,起身拎起登機箱,說:“正要走了。”
看來,他這箱子裏沒裝什麽東西。面對突如其來的道別,喬宇頌慌忙道:“請留意随身攜帶的行李和貴重物品。您慢走,再見。”
他的話音剛落,經過他身邊的宋雨樵忽然轉身。
喬宇頌的心猛地一跳,吃驚之餘,有些微酸。
“你确認要一直對我用敬語嗎?”宋雨樵問。
聞言,喬宇頌屏住呼吸。他難以置信地盯着宋雨樵的臉,卻無法在這張臉上讀出任何有跡可循的情緒。可是,他看得出來,他覺得自己看得出來,而且希望自己沒有看錯。他看出宋雨樵的眼神不是看着一個陌生人,他看出宋雨樵記得他。
喬宇頌心中的酸楚因而慢慢地蔓延,但面對宋雨樵的時候,他的窘促更多。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我以為你不記得我了。”
宋雨樵的驚訝用一次十分輕巧的眨眼诠釋,表情卻沒有絲毫變化。他說:“那你這一路,是頻繁想引起一個陌生人的注意?”
聽罷,喬宇頌語塞。他忍不住皺眉,心中既有憋屈,又存愠意。原來,宋雨樵早就發現了他的那些偷窺和心機,可還是和小時候那樣,喜歡看人出糗,讓人生氣。
兩人面對面站着,一時無人出聲。
沒多久,喬宇頌發現乘務長一臉疑惑地往裏走,這才意識到客艙裏只剩下宋雨樵一名乘客了。
看見喬宇頌的表情發僵,宋雨樵回過頭。
“怎麽了?”乘務長的關心裏帶着警惕。
“沒事。”宋雨樵說着,看了喬宇頌一眼,拎着登機箱頭也不回地走了。
“您慢走。”乘務長例行式地送別,很快又回頭,仍用眼神問喬宇頌是怎麽回事。
望着宋雨樵的背影消失在客艙的盡頭,喬宇頌懊喪地抿起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