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七號臺風-4

面對在這個時候出現的客人,正在擦馬克杯的店長讷讷地問候:“歡迎光臨……”

宋雨樵素淨的臉因為淋過雨,顯出一些異樣的蒼白。他的臉色不太好看,懊惱地晃了晃不斷淌水的頭發,看向喬宇頌時,氣仍喘得有些急。

喬宇頌不知所措地坐着,好在與宋雨樵對視後,很快反應過來。

他連忙起身走向宋雨樵,太多的話湧上喉嚨,反而堵住。

“你怎麽過來的?”喬宇頌好不容易問道。

“打車。”宋雨樵從口袋裏掏出手帕,但看見已經濕透,又揣回口袋,只用手抹掉臉上的雨水。

喬宇頌忙道:“不然到樓上我的房間去吧?我看看有沒有幹的衣服可以換,起碼,擦一擦,把頭發吹幹?”

宋雨樵正有此意,點了點頭。

喬宇頌匆匆地找水吧的店長結了賬,又快步往外走,推開門等宋雨樵。

宋雨樵出門後,不需喬宇頌的指引就直接往電梯間的方向走。

喬宇頌心中訝異,立刻跟上。

雨水被宋雨樵帶了一路,連大堂的工作人員也為此感到詫異萬分。

“先生!”前臺叫住宋雨樵,局促地微笑,“您的雨傘可以放在傘架上,我們可以代為保管。”

宋雨樵沉默着,轉身走到大堂的另一側,放好雨傘後又折回電梯間前。

喬宇頌看他的動作迅速果斷,走路不但帶雨,還帶風,心中不由得忐忑。

也是,誰淋成這樣,心情能好呢?待二人進了電梯轎廂,喬宇頌馬上刷了房卡。

轎廂裏格外安靜,靜得仿佛能夠聽見水滴在地毯上的聲音。

喬宇頌屏住呼吸時,能聽見宋雨樵的呼吸聲。那很輕,也很克制。

“是不是很冷?”喬宇頌關心道。

“還行。”頭發太濕,沒一會兒宋雨樵的臉再度沾滿雨水,他只得又用手抹了兩遍。不料,他的手才垂下來,便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喬宇頌吓了一跳,忍不住帶着歉意小聲道:“我該早點兒跟你說,別過來的。”說完,他小心翼翼地看向宋雨樵。

宋雨樵先是沒有說話,俄頃淡淡地說:“還成,你別讓我現在就走就行了。”他頓了頓,“現在絕對打不到車了。”

聞言,喬宇頌啞然失笑,過了一會兒,喃喃說:“也是……”

為了宋雨樵能盡快換上幹的衣服,走出電梯轎廂後,喬宇頌走得很快。

他的房間在電梯口附近,很快便打開房間的門,将宋雨樵讓進門內。

“我給你找衣服。”喬宇頌說着,關好門往裏走。

房間裏的冷氣開得很足,宋雨樵淋得濕透,甫一入內,便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但喬宇頌沒有看見,他只顧着找衣服。

宋雨樵趁他忙碌,把這個房間環視一番。看來,北航給空乘的待遇還不錯,他們在外地過夜還能住上商務大床房。在喬宇頌回來前,宋雨樵收回了好奇的目光。

“不好意思。”喬宇頌的手裏拿着一件雪白柔軟的浴袍,上面有酒店的印花,“除了制服,我就帶了一身衣服,已經穿身上了。浴袍是幹淨的,你将就着換吧。”

宋雨樵點頭,接過浴袍的同時,低頭脫鞋。

他這是不想将更多的水帶進房間內,喬宇頌看了,連忙把浴袍重新拿回手上,等他脫襪子。

“好了。”宋雨樵拿了浴袍,往裏走,把手機、駕照和錢包放在電視桌上。

喬宇頌道:“浴室在這裏。”

“謝謝。”随着喬宇頌的指引,他走進浴室,關上了門。

縱然宋雨樵已經脫了鞋襪才往裏走,可他整個人如同從水裏打撈起來一般,想要不留一點點水跡,不可能。

喬宇頌倚着電視桌坐,看着地上宋雨樵的腳印。

屋裏的冷氣很足,腳印很快變淺了。饒是如此,喬宇頌還是能通過這些腳印想起宋雨樵赤腳走在上面。想到他腳背上的骨架痕跡,他微微透着粉紅色的腳趾頭,還有蒼白的皮膚,喬宇頌的心一時跳亂了節奏。

浴室裏傳來吹風機的聲音。

喬宇頌估摸着他一時半會兒不會出來。

這麽想着,喬宇頌鬼使神差,做了一件非常愚蠢的事。

他走到未幹透的腳印旁,脫了鞋,腳跟并齊腳印上的腳跟,慢慢往下踩。

一樣長,宋雨樵和他穿一樣的鞋號。

正在這時,宋雨樵打開浴室的門。

喬宇頌大吃一驚,要馬上換上鞋肯定來不及,急急忙忙把另一只鞋也甩掉了。

宋雨樵站在浴室裏,看不明白喬宇頌突如其來的大動作,不由得驚訝。

“你換好了?”喬宇頌讪笑着,掩蓋自己的荒唐。

衣服雖然是濕的,但宋雨樵仍然疊得整齊,問:“嗯。酒店的洗衣時間是什麽時候?現在還能洗嗎?”

“哦,可以。你等等,我幫你打電話讓客房來收。”喬宇頌說着,立刻拿起一旁的電話,給客房打過去。

挂斷電話,喬宇頌見宋雨樵端着衣服杵着,忽然想起他需要一個洗衣袋,連忙給他找。

找到洗衣袋,喬宇頌在幫他裝好衣服和直接給他之間猶豫了兩秒,最後還是把袋子遞給了他。

“呃,你要吃點什麽嗎?或者喝點什麽。”喬宇頌唯恐氣氛太冷太僵,拿起酒店提供的菜單,問。

宋雨樵裝好衣服,說:“我随便。”

“那我讓他們送兩罐啤酒過來?”喬宇頌說完,聽見敲門聲,下意識地緊張。

“來拿衣服了?”宋雨樵反而平靜。

“哦,大概是。”為了掩飾心虛,他說,“衣服給我吧。”

門外果然是來收衣服的客房,衣服被收走後,喬宇頌籲了口氣。

他想表現得像宋雨樵那麽坦蕩,但這終究是一個難題。

回到房間裏,喬宇頌打電話要了兩罐冰啤酒和兩包薯片,挂斷電話後忽然想起宋雨樵來以前是應酬去了,驚道:“晚餐你喝了酒嗎?再喝啤酒,沒關系吧?”

“又不開車,有什麽關系?”宋雨樵不知何時已經重新回到浴室,站在鏡子前吹頭發。

喬宇頌想着的确如此,便不再多言。

宋雨樵在吹頭發,他無所事事。往房間裏環顧一輪,他突然發現自己傍晚起床以後沒鋪床!看着被子亂糟糟地丢在床上,想到早被宋雨樵看見,喬宇頌尴尬極了。

他連忙拎起被子的角,用力抖弄抖弄,鋪平在床面上。

不多時,客房把他訂的飲料和零食送來了。

他将東西拿回房間,放在茶幾上,沒有馬上吃,而是選擇等宋雨樵。

坐在電視桌前,喬宇頌望着宋雨樵的背影出神。

外面的雨還是很大,但風似乎變輕了。

雨打落在窗戶玻璃上,啪嗒啪嗒作響,宋雨樵手裏的吹風機呼呼地發出溫暖的聲音。

他們沒有交談,聽着這些聲音,忽然間,喬宇頌覺得這樣的情形似曾相識。他意識到以前和前任在外開房,常常也有這樣的情景——一個人在浴室裏吹頭發,另一個人在外面随便做點兒自己的事情。

在安靜的氛圍裏,空調的冷風是暧昧的,吹風機的熱風也是。

喬宇頌看着宋雨樵修長的脖子和烏黑的頭發,還有他的手指撩動發間的動作,不禁想起一些夢境的碎片。

他在碎片組合完整前,晃了晃腦袋,朝浴室裏說:“我放點兒音樂吧?”

“好。”宋雨樵說完,把用完的吹風機放回架子上,從浴室裏走了出來。

“坐。”喬宇頌打開手機裏的音樂軟件選歌,招呼道,“啤酒和薯片送過來了。”

“好。”宋雨樵拿了一罐啤酒,坐進茶幾旁的單人沙發裏。

喬宇頌選了一些舒緩的輕音樂,聽見啤酒拉環被拉開的聲音,咘的一聲。他回頭,看見宋雨樵在把拉環完全拉開前,用手指往易拉罐上彈了幾下。

這習慣,宋雨樵保留着。喬宇頌記得以前宋雨樵喝罐裝的可樂,也這麽做,先讓罐子裏的氣放出來一些。

思及此,喬宇頌突然意外地啊了一聲。

“怎麽了?”宋雨樵擡頭。

喬宇頌讪讪地笑,說:“後知後覺,你已經是可以喝酒的年齡了。”

“什麽鬼。”宋雨樵聽罷皺眉,随即淡淡地笑着,搖了搖頭。

喬宇頌想:這話說着不算錯,畢竟他們分別的時候,宋雨樵才十四歲。現在他二十七,他們久別的時間險些就比他們相遇前的時間更長了。

他在宋雨樵十四歲時認識他,過了十三年,是不是要重新認識一次?

喬宇頌打開另一罐啤酒,想了想,問:“你現在,常常有應酬嗎?”

“沒有,今晚是以前的老師想一起吃飯,所以答應了。”宋雨樵解釋道,“以前是析大的老師,現在在靜大的一所學院當院長。”

他不想讓宋雨樵知道,自己已經通過電視新聞,了解了一些他的近況,他想從頭問起。

“你……一直在析津?”喬宇頌有意套話。

“沒。在析大呆了兩年,後來拿到offer,就到美國去了。期間一直在那邊學習和工作,兩年前回國的。一回國就進了CASA,如果沒什麽大意外,應該會在那裏幹個至少十年。”宋雨樵說完,聳了聳肩。

他還是和以前一樣,說起自己的事,永遠輕描淡寫,好像都不值得一提。可是,那些卻不是尋常人能夠做到的。正在喬宇頌心生感慨時,忽然聽見宋雨樵問:“你呢?”

“我?”喬宇頌的心底下意識地抵觸。

宋雨樵點頭,問:“嗯,這些年。”

自己的經歷和宋雨樵比起來,根本不足道,但總要說的,否則還能說什麽?“我……當時不是沒考上本科嗎?”喬宇頌困窘地笑了笑,“後來去潭州職院讀工商管理。其實,我也不知道學那個幹什麽。不過,事實确實是什麽都沒學到,在那裏,沒什麽人真的讀書。畢業以後,在披薩店打了一年工。也算是個意外,有一次聽朋友說秣工的成教有一個空乘專業,只要是高中畢業都能報考,我就去報了。其實我算特別幸運,報了那次就考上了,而且那年北航有定向培養的指标。所以,我畢業以後就分配到北航來了。先前在析津的總部,最近才申請調到錦蓉去。”

宋雨樵沒想到這十幾年他經歷了那麽多,而這些,都是當初的自己完全沒有想象到的。忽然間,宋雨樵覺得當年的自己特別的愚蠢、幼稚和膚淺。

不知道宋雨樵想到了什麽,喬宇頌看見他的眉頭輕蹙,低頭沉默,想了想,說:“早知道不申請調崗了。”

聞言,宋雨樵擡頭。

他苦澀地笑了笑,見到宋雨樵的笑容裏同樣有遺憾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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