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七號臺風-5
手中的啤酒罐透着涼意,因喬宇頌掌心裏的溫度,化為清水,滴在地毯上。
他的頭微微低着,先是對着地毯發呆,很快,餘光又瞄見了宋雨樵的雙腳。
宋雨樵穿着酒店的拖鞋,腳踝清白,喬宇頌忍不住往上瞟,他的小腿看起來修長有力。
真是長大了——面對二十七歲的宋雨樵,喬宇頌頻頻地使用這樣滑稽的形容。這雙腿比起小時候,肌肉厚實了一些,雖看着還是瘦的,但起碼不像小時候那樣,細長得像竹竿了。
宋雨樵的大腿在浴袍下若隐若現,喬宇頌不敢将目光再往上搜尋,垂下眼簾,喝了一口冰涼的啤酒,冷卻浮動的心。
喬宇頌覺得自己不清純了——這是廢話,自己說出口甚至矯情。不過,當年他面對宋雨樵時,想的是如果能牽他的手會怎樣,如果能親他的臉頰會如何。
但現在不是。
難道是因為已經談過戀愛、經歷過情事的關系嗎?在噼裏啪啦的雨聲中,宋雨樵穿着雪白的浴袍坐在沙發裏,喬宇頌面對着他,心裏想的是那些夢,想的是他的後背是否瘦得能看清背脊,想的是他的乳尖是什麽顏色……
喬宇頌籲了一口氣,在心裏苦澀地笑了笑。
這時,宋雨樵的手機響了。
喬宇頌看了看手表,還有十分鐘零點,他驚訝地看向宋雨樵。
“是提醒睡覺的鬧鈴。”宋雨樵說着起身,拿了手機,關閉鬧鐘後重新坐回沙發裏。
喬宇頌愕然,局促地笑道:“是很晚了。”
“嗯。”宋雨樵打開手機裏的旅游app,在搜索框內搜索這家酒店的名稱。
不是只有鬧鐘嗎?喬宇頌看他一直面對手機,想知道他在做什麽,又不方便問。想了想,喬宇頌故作輕松地說:“這床挺大的,你要是不介意,今晚我們可以一起睡。”畢竟,這是目前的狀況下,唯一能做的選擇了。外面的雨很大,宋雨樵的衣服又送去洗了,怎麽還可能離開酒店呢?
不料,宋雨樵卻道:“沒關系,我在這裏開一間房,晚點兒去客房部辦入住就行。”
聞言,喬宇頌的心往下一沉,問:“你剛剛在訂房間?”
“嗯。”宋雨樵說着,把用完的手機放在沙發扶手上。
“這樣……”喬宇頌忍不住失落,但很快又笑說,“這樣也好。我怎麽沒想到呢?其實挺方便的。”
“嗯。”宋雨樵點頭。
喬宇頌舔了舔抿起的嘴巴,盯着啤酒罐黑洞洞的口子,仰頭一口氣喝了小半罐。
宋雨樵看着他脖子上揚的線條,喉結在上面竄動。等喬宇頌喝完,他也移開了目光。
“這幾年,你常回岳塘嗎?”宋雨樵問。
“不常回去。幹我們這行,其實還挺忙的。岳塘又沒有機場,要是有,可能回家的機會能多一些。對了,你吃薯片嗎?我買了薯片。”喬宇頌說完起身。
“不用。”宋雨樵看他的身影一頓,聲音放輕了些,“晚餐吃得多,現在沒胃口。”
喬宇頌給他拿了一瓶水,放在茶幾上,說:“口渴嗎?喝點兒水吧。我看啤酒你沒怎麽喝。”
宋雨樵看了看手中的啤酒罐,微微笑了一笑。
還聊些什麽呢?在過去和現在之間,喬宇頌選擇了現在。他問:“晚餐吃什麽了?”
“湘菜。”宋雨樵想了想,說,“其實也沒怎麽吃。”
剛剛不是說吃得多嗎?喬宇頌不解。
宋雨樵問:“你呢?晚餐。”
經他問起,喬宇頌回想一番,不由得愣了愣。在宋雨樵疑惑的目光中,他腼腆地笑道:“我沒吃,忘了。”
宋雨樵詫異道:“忘了?”
“嗯。”他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臉頰。真的,先是等宋雨樵聯系他,再是等着晚上的見面,喬宇頌從頭到尾都沒有想起還有晚飯這件事。
宋雨樵關心道:“沒關系嗎?不吃晚飯。”
“沒事,我不餓。其實,讓我吃,我也沒什麽胃口。”心思全在別的事情上,哪兒還有胃口吃東西?喬宇頌這麽想着,突然想起剛才宋雨樵說的話,心跳亂了幾拍。
可他不敢問一個究竟,只因與此同時,他自己得交代一個究竟。所以只能帶着讓他沾沾自喜的猜測,不了了之。
宋雨樵半信半疑地看了他幾秒鐘,低頭喝啤酒。
“不然你還是喝水吧。晚上應酬,不是喝了酒?”喬宇頌越想越覺得給他買啤酒是個錯誤,猶自心疼。
“沒關系,我沒那麽容易醉。”宋雨樵問,“聽宋雁說,那天在飛機上,你沒有馬上認出她?”
沒想到他換了這個話題,喬宇頌啞然片刻,赧然笑道:“對,因為她和以前比,變了很多。”哪裏像他?沒什麽大變化,還是那麽冷漠。
那天從宋雁那裏得到喬宇頌的電話號碼後,宋雨樵曾試圖通過通訊軟件添加他為好友,可惜喬宇頌和他一樣,把相關的搜索功能關閉了。宋雨樵也考慮過是不是給他發一條信息試試看,但終究因為不知道要說些什麽,所以一直沒做成。
“她現在在析津工作?”喬宇頌問,“你們一直聯系着,還和以前一樣是好朋友?”
“嗯。她在析津第三醫院的精神科上班。不過因為她有全科的資格,所以每年都和自己的一些醫生朋友回岳塘開義診。你們遇上那天,她剛義診結束,要回析津。”宋雨樵解釋說。
喬宇頌聽得有幾分神往,忍不住道:“真好。”他指的既是宋雁每年回老家義診的事,也是他們倆一直有聯系的事。
這是不是從一開始就決定了呢?當年他們在同一所補習機構上課,宋雨樵和宋雁讀的都是不但不需要學費,還能得到“獎學金”的學霸公益班,而喬宇頌卻要因為在尖子培優班,付高昂的學費。結果,高中畢業後,從前在一個班上的宋雨樵和宋雁一直聯系着,而他如果沒有那麽幸運,沒有那麽多偶然,就連宋雨樵在哪兒都不知道。
“我已經很多年沒回岳塘了。”宋雨樵努了努嘴巴,“聽宋雁說,啓行已經從原本的地方搬走了。”
喬宇頌聽罷吃驚道:“搬走了?搬到哪裏去了?”
宋雨樵同樣驚訝,問:“你不知道嗎?搬到高新區了,在高鐵站前路。規模擴大了很多,起碼有原先的三倍。大概在五年前搬的,宋雁回去時發現,告訴了我。”
五年前搬走了……喬宇頌這五年也曾回去過幾次,但都沒有機會去原本的啓行看一看。原來,早在他沒留意的時候,曾留下那麽多記憶的地方已經不複存在了。
“那原本啓行在的那個地方,現在做什麽用了呢?”他去年才回過一次岳塘,這問題問多年沒回去的宋雨樵,喬宇頌有些慚愧。
那次聽宋雁說啓行已經搬走後,還在國外的宋雨樵通過衛星地圖,搜索了原本啓行所在的那條街道。他回答說:“舊城改造,那一片都改作政府安居工程使用了。”
已經和當年完全不一樣了。喬宇頌失落地想。
半晌,喬宇頌提起精神,開玩笑道:“話說回來,宋雁和以前比,真的差太多了。我完全想不到她會變得那麽有女人味!”
宋雨樵聽罷眉尾動了動,問:“你确定?”
見狀,他撲哧一笑,說:“起碼,看起來是吧?外型上。”
宋雨樵不置可否地聳肩。
想到宋雁如今的模樣,喬宇頌唏噓道:“當年的自己,目光真是短淺。以前哪裏想得到她會成為醫生呢?她這個人,總是粗心大意的,醫生又是那麽需要細心和耐心的工作。反正,她從前是個‘假小子’,不是嗎?現在卻打扮得那麽妩媚,妝還化得特別好。”
他的話讓宋雨樵想起宋雁那句“我變美了很多麽”,忍俊不禁。
“對了,她結婚了嗎?”喬宇頌好奇地問。
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宋雨樵微笑道:“嗯,結過婚。現在孩子四歲了。”
喬宇頌簡直無法想象當年那個把頭發剃得比男生還短的宋雁居然成為了某個人的妻子,正如他想象不到,怎樣的人和宋雁在一起才合适呢?“真的嗎?”喬宇頌忍不住追問,“他老公是哪裏人?做什麽的?”
“是電視臺的記者。”宋雨樵說完,發現喬宇頌好像沒留意他的某個用詞,補充道,“但是,他們兩年前離婚了。現在孩子在岳塘和姥爺姥姥一起住,這也是為什麽宋雁每年都會回去。”
喬宇頌的興趣正濃,沒想到宋雨樵突然說這個,不禁愣住。他忽然想起剛才宋雨樵說的是宋雁“結過婚”,所以,現在是單身了。
“這樣……”突然間,喬宇頌不知道該不該追問下去。這是別人的八卦,如果是好事或趣事,當做談資或許無妨,可想到畢竟是坎坷的經歷,喬宇頌不得不遲疑。
“看來,大家都經歷了很多,也變了不少。”喬宇頌想着這些年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喃喃道。
宋雨樵看他神色黯然,問:“變了很多嗎?”
“嗯。”他點頭,忽然意識到自己表現得太多愁善感了,笑道,“就像你。你以前才到我這兒,但是上午在飛機上,我差點兒撞你的臉了。你高了不少。”
喬宇頌一邊說,一邊用手比劃着。
宋雨樵皺眉,道:“我以前哪兒有那麽矮?”
“是真的。”看他較真的模樣,喬宇頌忍不住笑。他起身重新比劃了兩下,說:“到我下巴這兒,連一米七都不到吧?”
“神經,你現在有多高?”宋雨樵說着站起來,走到他的面前。
不知道是故意還是偶然,宋雨樵的步子邁得大,才兩步就來到喬宇頌的面前,險些又撞着他的臉。
突如其來的接近讓喬宇頌感到一陣暈眩,他的心猛地向上提,險些從嗓子眼裏跳出來。
宋雨樵面無表情,所以他的五官和皮膚都顯得那麽完好,喬宇頌看不到他眼角笑紋的痕跡,也看不到鼻翼上的毛孔。
宋雨樵的唇紋很淺,喬宇頌垂眸看他的嘴唇,只覺得特別暈。
過了兩三秒鐘,喬宇頌想起自己應該呼吸,緊張地回答:“一米八五。”
“我一米八六,你輸了。”宋雨樵說着,轉身回到原處。
喬宇頌聽完愣了愣,緊張的情緒極速往下滑,滑到了底,他失笑道:“真幼稚。”
宋雨樵拿起手機,淡淡地笑了笑,說:“很晚了,我去開房,回去睡了。”
告別來得太突然,喬宇頌愣住,但又想不出這有什麽不對,只好說:“嗯,好。是挺晚了。”不知不覺,已經快淩晨一點了。
宋雨樵把錢包和駕照放進浴袍的口袋裏,說:“衣服,我會直接和客房說,浴袍也是。到時候他們可能會找你确認……”
“我會跟他們說清楚。”喬宇頌立即說。
“嗯,麻煩你了。”宋雨樵看了看他,微笑說,“晚安。”
“晚安。”喬宇頌也沖他笑。
如果說,之前宋雨樵穿着浴袍在浴室裏吹頭發的樣子,暧昧得像一場情事的開端或結尾,那麽中間究竟經歷了什麽,才會變成現在這樣,他只能看着宋雨樵穿着浴袍離開?
恐怕,是什麽都沒有經歷吧。暧昧只是喬宇頌自己想象的,和宋雨樵全無關聯。
可是,這中間又有太多的細節足以讓喬宇頌會錯了意。他不明白,也不确定,他和宋雨樵之間究竟該是算久別重逢,還是算重新開始。
看着宋雨樵拎起放在門邊的鞋襪,要開門往外走,喬宇頌忍不住喊道:“小樵!”
聞言,宋雨樵的身影頓了頓。
玄關的燈沒開,宋雨樵轉身時,喬宇頌看不清他的表情。
“怎麽了?”宋雨樵問。
他的平靜加劇了喬宇頌的激動,心一陣狂跳。不同的名字,相同的發音,喬宇頌幾乎每天都聽見有人對自己喊這個名。他的心,有時候對此排斥,有時候麻木不仁,還有很多時候,以為別人叫的是另一個人,這樣自己也能見到他。
“沒什麽。”喬宇頌否認後,立即道,“你是明天下午走?那明天上午,我們還能見嗎?”
宋雨樵笑道:“當然可以。明天見。”
聽罷,喬宇頌松了一口氣,他笑了,說:“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