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穿雲-5

經過一天的勞累,坐在出租車上的喬宇頌昏昏欲睡。車窗外沒有車水馬龍的街景,只有不斷晃過眼前的橙黃色燈光。

想到天亮後可以和宋雨樵約會,喬宇頌自然興奮不已,無奈他的身體已經無法維持大腦持續的興奮。尤其被最後一段航程的乘客折騰得頭疼後,好不容易安靜下來,喬宇頌的眼皮子直打架。

他看得出來,宋雨樵也很疲憊。喬宇頌看他對着窗外發呆,輕聲說:“很累吧?等會兒到家,洗個熱水澡,趕緊睡吧。”

“還成,我常熬夜。只不過機上有點兒無聊罷了。”宋雨樵在晦暗的光線中看他的臉,想了想,把他放在腿上的手拉過來,握在手裏,“你平時都這樣飛嗎?淩晨才回到家裏,第二天一大早又得出發。”

他的手很暖。喬宇頌看他們握在一起的手放在兩人之間的空位上,扣起手指,搖搖頭,說:“不一定每輪都這樣,看人品吧。”話畢,他笑了笑。

看着他的笑容,宋雨樵忽然産生好奇:他和他的前男友是因何分手的?聚少離多?話說回來,上回問他,他好像故意逃避了回答。

“明天我們去哪兒玩?”喬宇頌忍不住問。

宋雨樵難得見他這麽主動,笑問:“你想去哪裏?”

他苦惱地搖頭,說:“不知道。我不常出門,又是年初才調到錦蓉來的。”

宋雨樵思忖片刻,說:“先回去休息,沒準睡醒就有想法了。”

深夜确實不是做計劃的好時候,喬宇頌點頭,心中還是按捺不住期待。

在宋雨樵看來,喬宇頌的公寓還是和上回一樣,沒什麽區別。開門後那股淡淡的黴味仍在,宋雨樵依然要求開門通風。

上回打開的沙發床沒有歸位,喬宇頌催宋雨樵去洗澡,自己則找出幹淨的床單和枕套,重新鋪床。

這回他打算讓宋雨樵睡床,所以床上得弄幹淨些。

喬宇頌以前飛國際長途機,分批輪流休息的時間都不長,為了争分奪秒地睡覺,他練就一番在三分鐘內鋪好一張床的本領。這不?宋雨樵才進浴室洗澡沒多久,喬宇頌就把床和沙發床都鋪好了。

雖然剛從外面回來,不過喬宇頌還是出于習慣把登機箱裏的東西清出來,将制服裝進洗衣袋,丢進洗衣機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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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衣機還有一些空間,喬宇頌猶豫了一下,關門後沒有啓動。

宋雨樵洗了澡出來,看見喬宇頌蹲在洗衣機前一動不動,問:“發什麽呆?”

喬宇頌回過神,起身道:“你有要洗的衣服嗎?放進去一起洗?”

房間很小,燈光把喬宇頌臉上的遲疑照得格外敞亮。宋雨樵擦頭發的手頓了頓,說:“好,稍微等一下。”

他把毛巾搭在肩上,轉身進了浴室。

喬宇頌以為他會很快拿出衣物,沒想到卻先聽見浴室傳出水聲。他看門開着,好奇地走過去,見到宋雨樵正在洗襪子和內褲,心髒猛地跳了一下。

宋雨樵轉頭見他站在門外,抓着內褲的雙手在揉搓時沒将布料揉進去,指節摩擦,發出只有他自己才能聽見的刺耳聲音。他很快把內褲和襪子洗好、擰幹,握在手裏。

“這些我直接曬了?”宋雨樵說着,把其他衣物從挂鈎取下來。

喬宇頌讷讷點頭,跟着他走到陽臺。

宋雨樵把衣服塞進已經快裝滿的滾筒。

裏面除了喬宇頌的制服外,還有一套睡衣,大概是喬宇頌放時沒往裏推,宋雨樵的衣服才放進去,門沒來得及關上,一只袖子就掉了出來。

喬宇頌正要蹲下幫忙,便看見他将洗衣機的門大開,把他的衣服、他的衣服

全用力往裏塞,最後關門。

陽臺小得只能放洗衣機,燈光自然照不進滾筒裏。在洗衣機啓動以前,喬宇頌看着裏面黑乎乎的一片,只有自己的白色制服襯衫略為顯眼。

宋雨樵的襯衫是灰色的,滾筒注水以後,顏色變暗,最後喬宇頌只能依稀認出。等到滾筒開始運行,裏面所有的衣物很快滾做一團,喬宇頌見到白襯衫和灰襯衫纏在了一起。

他擡頭,看見宋雨樵把事先洗好的內褲和襪子夾在晾衣架上。晾衣架是不鏽鋼材質,風一吹,夾子發出叮鈴叮鈴的脆響。

喬宇頌做夢也不曾想過,有朝一日這個晾衣架上會晾着宋雨樵的內褲和襪子,而且,只晾着宋雨樵的。

這感覺像是他和宋雨樵的生活發生了重疊和置換,宋雨樵變成現在的他,住在這裏。宋雨樵能了解他生活中的瑣碎和繁雜,能感受那些無聊和空虛是如何在這間小小的公寓裏不斷充滿、膨脹,而他……

忽然,宋雨樵的聲音打斷他的胡思亂想:“吹風機可以借我用一下嗎?”

“哦,在這兒。”喬宇頌立即往浴室走,打開盥洗池下方的櫃門,拿出吹風機給他,“喏。”

排風扇呼呼地卷走浴室裏濕漉漉的水汽,地上的瓷磚留着些許積水,仿佛還有洗澡水的餘熱。

這些熱曾經從宋雨樵的身上淌過,現在積在喬宇頌的腳下。喬宇頌才在浴室裏站了一小會兒,便覺得還沒有被排風扇卷走的水蒸氣籠罩在他的身上,他的皮膚有些黏着,臉也犯潮。

宋雨樵接過吹風機,說:“謝謝。”

“嗯。”喬宇頌低頭,經過他的身側,走出了悶熱的浴室。

不料,喬宇頌才出來不久,便聽見宋雨樵喊他。

他疑惑地回頭。

“挺晚了,你先洗澡吧。我在外面吹就行。”宋雨樵一手拿着吹風機,一手拿着插頭。

喬宇頌微微一愣,答說:“好。”

宋雨樵很快在桌子附近找到一個插座,坐在椅子上吹頭發。

喬宇頌望着宋雨樵的背影,心中忽然五味雜全。

他猶記得自己第一次到宋雨樵家裏借宿的情形,那個時候,他虔誠得像個信徒,謹慎得像個小偷。雖然後來去第二次,變得随意了很多,不過那些随意有着許多刻意的成分,太過刻意,反而又顯得不從容了。

可是,宋雨樵呢?

無論是上回還是這次,甚至是那個被臺風天困住的夜晚,宋雨樵似乎從來不會拘謹。他表現得那麽心安理得,而喬宇頌弄不明白,他究竟心安理得些什麽。

從前的關系在他的預料之中嗎?現在的進展也沒有超出他的預想?喬宇頌再一次被對宋雨樵的不了解絆住了。

在宋雨樵發現以前,喬宇頌晃了晃因為太困而發沉的腦袋,找了換洗的衣服,走進浴室。

浴室裏的水蒸氣散去不少,連地上的瓷磚也幹了。

宋雨樵把頭發吹幹後,趁着喬宇頌洗澡,找出筆記本電腦。

需要加班的內容,他在航班上基本已經完成了,餘下的部分得等回到單位才能做。

這個季度的思想彙報還沒寫。他對着空白的文檔,回想這段時間以來,他和誰談過心,又服務了哪些對象。

想了好一會兒,無果,他索性打開另一個文檔,往培養考察表裏寫培養人意見。

洗衣機發出的聲響十分催眠,宋雨樵寫了幾段話就打起哈欠來。他最終決定把這些東西留到之後的某個下午完成,而不是在喬宇頌家。

他合上筆記本,餘光瞄見喬宇頌的收納盒。

收納盒沒

有蓋子,宋雨樵記得上回喬宇頌把一個安全套放在裏面。他拿到面前,找了找,果然找到了。

這個收納盒裏放了很多雜七雜八的東西,喬宇頌明顯沒有進行分類,除了安全套外,宋雨樵還找到了潤滑劑。素顏霜、口紅、指甲剪、止汗露、香水小樣……很小的一個盒子,真是裝了不少東西。

一般的保守派不會把性用品放在沒有遮掩的地方,會這麽做的人,要麽很開放,要麽就是把這個整體環境當作自己最私密的空間,認為除了自己誰都不會發現,所以哪怕随意丢在顯眼處也無妨。

宋雨樵拿出收納盒裏的口紅,回想在飛機上見到的喬宇頌的唇色。他打開蓋子,擰出一些膏體,畫在手臂上,是玫瑰的香味,和喬宇頌的嘴唇一樣。

把口紅放回收納盒的時候,宋雨樵發現收納盒的底部有一樣似曾相識的東西。他愣了愣,往下翻找,把被雜物壓在最底下的那支潤唇膏拿了出來。

唇膏底部印着生産日期,但時隔已久,字跡早已模糊不清。就連管子上原本印的黑色logo都殘缺不全,只有使用過的人才能記得這支唇膏的出身。

宋雨樵打開蓋子,要将膏體擰出來時發現這支唇膏早就用完了,殘留在固定座上的膏體已經幹透,再聞不到原本的花蜜香。

會是他從前用過的那支嗎?唇膏上沒有記號,宋雨樵不能肯定。他只記得那年他穿了喬宇頌借他的外套,後來又還給喬宇頌。

唇膏是在那天消失的。當時,宋雨樵找了很長時間,最後放棄。他認定它像所有一時之間找不到的東西一樣,會在某個時候突然出現,于是像忘了它落在哪裏那樣,忘了它曾經存在。他怎麽也沒想到,那個“某個時候”會經歷十三年。

“你睡沙發?”喬宇頌洗了澡出來,見宋雨樵躺下了,說,“床我重新鋪過了,你睡床吧。我睡沙發。”

“沒關系,你睡床吧,飛一天怪累的。”宋雨樵沒有起身。

聞言,喬宇頌不禁後悔沒在洗澡前和宋雨樵說好讓他睡床的事。現在看宋雨樵躺在沙發上不動,他謙讓也不是,不謙讓也不是,只好道:“好吧。我關燈了?”

“嗯。”宋雨樵看着他的背影,在燈熄滅的同時,坐了起來。

喬宇頌借着手機的燈光走到床邊,打開床頭燈後發現宋雨樵坐着,吓了一跳,說:“先睡吧。我等衣服洗好,晾了以後就睡。”

他說完,捧着手機倚着牆坐,分明打算靠着劃手機消磨洗衣服的時間。床頭燈在他的身邊,宋雨樵望着他,感覺全世界的光全聚攏在他的身上。宋雨樵看了他好一會兒,說:“你的嘴唇好漂亮。”

聞言,喬宇頌險些被自己的唾液嗆着。他驚愕地看向宋雨樵,又很快低頭看手機,偏偏他正在浏覽選購新的口紅,更是心虛地退出界面。

“什麽呀……”喬宇頌窘促地笑了笑。

“你的口紅快用完了嗎?”宋雨樵問,“要不要買一支新的送你?”

或許是宋雨樵此時沒戴眼鏡的緣故,喬宇頌看他的臉,覺得有幾分陌生。他本就不了解宋雨樵,面對一張有些陌生的臉,而這張臉上帶着若有所思的表情,更讓喬宇頌忐忑。

不知道為什麽,他很難相信宋雨樵這麽問只是出于好意。他想了想,笑道:“平時哪可能那麽容易就把一支口紅用完呢?有新的當然好了。我挑好了,發鏈接給你?”

宋雨樵失笑,道:“好。”

他對他笑笑,又低頭看向手機。

“一般的潤唇膏也不會用完麽?”宋雨樵問。

喬宇頌回想一番,搖搖頭,說:“用不完的。我這個人,喜新厭舊。”

宋雨樵托着腮看他,問:“對我也是?”

沒想到他把話題轉得那麽突然,喬宇頌一愣,嘟哝道:“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宋雨樵淡淡地笑了笑,躺了下來。

見他蓋好被子,喬宇頌錯愕,問:“要睡了麽?”

宋雨樵沒有回答。

看見洗衣時間還剩下二十分鐘,喬宇頌選擇暫時把剩下這盞床頭燈關掉,說:“晚安。”

燈熄滅沒多久,喬宇頌的眼前還留着燈泡的輪廓,像是大腦還沒有反應,光線消失的時間比燈滅的時間漫長一些。他在這漫長的時間裏,聽見宋雨樵叫道:“小頌哥哥。”

聞聲,喬宇頌的心咯噔了一聲。他疑心自己聽錯了,而如果沒聽錯,這個稱呼未免有些滑稽。滑稽得,讓他不知道該不該笑。

他難以置信地問:“怎麽了?”

漆黑的房間裏,宋雨樵的聲音從黑暗的深處傳來,那像是來自宇宙的另一端。宇是無限的空間,宙是無垠的時間,他在時間和空間的盡頭,對他說:“能再見到你,真是太好了。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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