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六
理所當然的,夜裏我又沒睡好。
我花了很長時間調整內心,來說服自己那景象只是個幻覺,以便讓自己靜下神來,不致現在就收拾行囊逃離這裏。
可此時,我忽然想起之前對房東先生所說的“一個寫書的,是不會對【有趣的事】避之不觸的。”我思量着,漸漸覺出自己的可笑來——活生生的題材就在眼前,我卻害怕的蜷在床上瑟瑟發抖。
是該上去才對。我這樣給自己鼓着勁,暗自攥緊了手中的牛皮本。
是該去直面那個鬼魅的幻象或事實,将它當作單純的題材和某一次幻夢之中的冒險,化身為童年之中的格蘭特船長,引導、救贖這些偏離征途的異族。引導...是的,引導他們!父女之間怎麽能夠保持這樣的關系呢?這是背德的,不正常的,是肮髒而令人發指的!即使自己身陷危難,也要破除這種關系!我莫名的燃起了熱血,它燒得我坐立不安。
最起碼,也要能拯救那個女孩。說不定她就像水箱中的人魚,被她稱之為父親的男人囚禁在馥郁之地。我要拯救她!
我不斷用各種理由向自己彰示這種行為的正義性,它支撐着我從床上下來,理好形容,懷揣着種使命感鄭重的上樓,去說服那個“受到囚禁與蠱惑”的女孩,将她拯救出來。
朋友,要知道,那時的我滿心都被這種懷揣正義的使命感而填塞,絲毫沒有注意這行為舉動背後不夠純粹的動機——我輕易被自己洗腦了。
我走上旋轉樓梯,站在他們的房門前鼓足勇氣,輕敲了幾下,雙手顫抖的不能自已。因為失眠,我知道那位男性很早便離開了,現在房間裏只有那姑娘一個人。
“無論是誰,請您稍等片刻。”
女孩的聲音傳出來,帶着些微的歉意和晨起的沙啞。
我站在門前靜待着,澎湃的心情在聽到她話語的瞬間寧寂下來。片刻後,緊掩的門扉被打開,女孩那張蒼白華麗的臉龐露了出來,挂着一派溫和的笑意,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我從那笑容中感受到了某種餍足。她禮貌的問候了我,将我讓進隔壁的客房。我們相對而坐,她則禮貌地向我致意,詢問我的來意。
不知為何,我在張口前感受到了一種古怪的寒意,好像被獸類盯住,從陰影中甚至傳出了磨牙絞爪的聲音。
我小心翼翼的措辭,找尋了一個不那麽沖突與無禮的開場白,謹慎的闡明想法,卻在得知這個不明種族的女孩只有十六歲時,出離憤怒了起來。她坐在我對面,雙手擱在衣裙上,認真聽我組織言語,臉上的笑容看不清意味。
“其實、其實你不必只讓自己被困于一隅,你面前有一條通往外面的路,很值得你活下去!那一路很美好,像詩歌、像舊體書,像高唱的卡爾諾維奇。”
我逐漸開始激動的訴說,向她靠過去。
“這個世界廣大而浩渺,除了書籍,還有數多優秀的表現形式,還有難以數清的美妙體驗。你還很小,很年輕,這樣山茶一樣豔美的年歲,不該只在這一個地方被陰暗的蹉跎,最終失了榮光!”
我攥緊拳頭,心髒砰砰直跳。
“謝謝您的勸說,也許外面如您所說有着萬世更疊的翻天覆地,我卻對于向前奔進的浮華并不感興趣。父親也同我說過,那個地方并不只是美麗。”
她微笑着,華美的辭藻和優雅的托詞從她蒼白的薄唇之間滑出,之前的禮遇與好奇俱數變成了警惕的疏離。我敏感的察覺到了她的态度,這變化令我焦躁起來。
“你難道不向往自由嗎?那份在天空下、高陽下肆意奔跑的自由?”
“可是...我在正午的光照中很容易脫水。”
她打了個趣掩嘴輕笑起來,頸上的藍寶石在晨曦中折射,斑斓的顏色映在我身上,我卻為這句話狠狠打了個冷顫。
異族。
我忘記了這件事。
我怔楞在當地,呆了幾秒才告訴自己當務之急是先将其帶出去,完成自己的拯救大任。我無奈的四處撿起差點七零八落的熱血,勉強繼續下去。
“你...咳,你為什麽不願出去看看呢?那裏有千千萬萬的人都像我一樣,那是另一個世界,好地方,好風光。你的年華閃着鑽石般的光輝,為什麽不選擇?只要你開口,我一定帶你出去!你想想,你站在一個雄壯的隊伍裏,邁着大步,高唱着戰歌,去改變整個國家;抑或輕裝簡行,在清澗溪流間吟詠啼笑,為每個瞬間銘記,目睹風景或成為他人的風景。這個古堡,刑囚你的父親,甚至于我!不過只是路邊的風景,我們相遇,擦肩而過,再往前就是更有意義的生活!沮喪悲傷,整日整日等待一人而歸的痛苦無非就是一個小布爾喬亞的無病呻/吟!你為什麽不願看得遠些?”
我竭力勸說着,絞盡腦汁江山和風光和行走過的世界化為舌尖的語言,匆忙的将那些好一股腦傾倒給她。新加坡的包容,紐約的繁盛,中國的壯美河山冰島安室的民衆;鏡湖鹽井的蒼美,稻荷神社的峥嵘,神農架的低啼迪拜帆廳的豪景。我将自己所見所值經歷的一切盡數傾倒,說得滿頭大汗,只希望能夠打動面前的姑娘。
我的朋友,我要向你保證一件事,當時的我完全憑着一股莫名的熱血和沖勁,全然沒有思考任何其他的東西。我不知道為什麽在那裏生活的短短幾天之中我會如此失控,以至于企圖魯莽的說服一個僅僅認識三天,甚至連種族都不清楚的人跟我走。
那時的我,徹頭徹尾的相信着,将她帶離那個“肮髒不堪的男人”,令她脫離這種關系的我,是正義的。
正在這時,我感受到外面傳來一陣劇烈的震動,天地之間好像忽然被什麽人用力碾壓,古堡咯吱的呻/吟着。我和她一起站起身,她緊緊抓住我的手将我帶離了坐位,跑到一幅畫面前,從袖子裏掏出魔杖開啓了一個時空通道。
“快,快下去!納美星人來襲了,您快離開這裏!”
“不我不走!你先告訴我你是什麽!”
“你不會想知道的!”
她在劇烈的震動中大吼,臉頰上顯出了一排漸變的魚鱗。
然後我就被甩進了黑洞,然後又被甩出了黑洞,然後就回到了自己的家。接着三個月我因為一直不知道她是什麽即便回到那個國家也再也找不到那棟房子和房東先生而輾轉反側心力交瘁,我現在留下了這封信的原因就是再過半分鐘我就要吞藥自殺了,以上。
祝你好運我的朋友。
最後,三體星人萬歲!!!】
劉默看完這封信,默默地站起身,默默地将它揣進懷裏,默默地出了大樓,默默地找了個地方将它燒了。
啊,真是和平的一天。
全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都說了用我喜歡的風格了。不然你以為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