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約而不見
後來幾天,他寫了信交到她手上,分享了他的生活點滴。兩人于是約好寫信交換,每天晚自習後在操場見面,将寫好的信交到對方手中,然後再散步聊天,直至宿舍安排就寝時間快到了才各自回去。
“聽衆朋友們,晚上好。我們又見面了,我是主持人葉紫,歡迎大家收聽我們的點歌音樂節目《夜色溫柔》。最近很多學生朋友打來電話,送出了他們的祝福。我常常被他們的祝福語中濃濃的青春氣息所感染,讓我不由得回憶起了那些動人的校園歲月,聽着你們的聲音,我仿佛看到了你們學習生活的畫面,那樣真實那樣接近。也有些學生朋友打電話給我,說想見我一面,他們确定我是一個溫柔漂亮的大姐姐,我當然樂意同你們見面,但我要實話實說。我是個長相平凡但确實溫柔的姐姐。對了還有哦,我其實也不像很多聽衆朋友們所說的多愁善感,我很開朗的,你們聽到的只是微波世界的我。好了,下面讓我們來聽一首張雨生的《大海》,這是一位叫玲玲的女孩送給自己宿舍姐妹的,她說希望宿舍的姐妹能在這次月考中沖入年級一百強。我也祝福你們夢想成真,你們的未來像大海一樣充滿了浩瀚和神秘。。。。。。”
熄燈後的宿舍黑暗下來,只有月色的銀輝如水般漫過窗臺,小朱的收音機緩緩流淌着催人入境的歌聲,沒有一個人說話,大家都躺在自己的床上,随着音樂,陷入沉思。林雁翻了個身,縮進被窩,用微型電筒照着楊嬌的信件,娟秀的筆跡在小而鮮明的光照環境中顯得異常親切,讓他聯想起她寫下這些字時候的情景。在林雁的世界,仿佛某個方向出現了晨曦的光照,他想,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吧,在日漸寒冷的秋日。
健飛的來信大約是兩周後,回信的內容很簡單,但該說的都說了,這符合他的風格。
“雁哥:
想兄弟了吧。月底前的星期日中午去你那邊。我專門請假的哦。你和蘭惠,楊嬌說一下,一個都不能少啊,我有好多話,一切見面聊。信紙還空了一大塊,有點浪費,那我把我的署名寫大一點。
健飛”
不難想象,健飛兩個字像患巨人症的人和一些小嬰兒擠在一張白床上,撐滿所有空隙。
星期天上午最後一節課是體育課,健飛中午過來,林雁感覺生活充滿了色彩,連嚴厲的體育老師看起來都比平時和藹可親。他有個規定,所有來上課的學生不可以穿皮鞋,一言以蔽之會造成運動傷害。但往往有粗心的家夥蹬着锃亮的皮鞋來參觀體育,這時候就會被揪出來供大衆參觀。老師目光犀利地掃視着面前的方隊,突然他視線凍結在某處,整個人保持靜止,失去表情,仿佛連體溫也同時失去,猛然間,他恢複活力,脫口而出:“一排左起第二位同學,請出列。”那位同學疑惑不解地往前走了兩步,也許還沒意識到自己的鞋子出了問題。他的神情仿若稀裏糊塗被人叫到舞臺上面去領獎的過路人。“踢腿。”老師再次發出號令。
他認真地擺出正步走的一個分解動作,筆直地擡起左腿。老師盯着他的皮鞋,像發現了枯木上栖息的青蛙,蹑手蹑腳地走過去,輕輕摘下那位同學左腳上的皮鞋,然後做了個标準的投擲壘球的姿勢,狠命地将皮鞋送往藍天,同學們集體扭頭注視着遠去的黑點,直至消失。
每次的一千五百米長跑總是體育課的前奏,寒來暑往,無一例外。一群人繞着跑道表情痛苦地擺動着上半身,幾個胖子額前的頭發猶如暴風雨後的莊稼一蹶不振地伏在那裏,不時地滴下晶瑩的水珠,口中“哈赤,哈赤”地出氣,讓人聯想起七月烈日下四處尋水的狗。有幾個偷奸耍滑的人在跑步的過程中偷偷躲到緊貼跑道內圈的器材房背面,歇上一圈,等隊伍過來再混入其中,這種事情老師居然一點沒發現,看來,人有多大膽,體育就有多大産。
中午十二點不到的樣子,一輛淺藍色的出租車氣定神閑地停在了英橋中學門口,車門微啓,一個小夥子收下司機找回的零錢,一身釋然地走下車來。他上身一件淺灰色帶帽棉質套頭衫,下身穿一條深藍色的牛仔褲,腳上一雙白色的網球鞋,整個人顯得輕松休閑,手腕上的運動手表在太陽光下一閃一閃的。
楊嬌和蘭惠立在校門口,看到健飛來了,向他揮揮手,叫着他的名字。健飛揮手呼應,小跑過來。
“好久不見,兩大美女,到你們學校還真不近,這車坐得我腰都酸起來了。”健飛閉上眼睛一副骨頭散架的樣子,雙手托着腰像果凍般軟軟立在它們面前。
“有那麽誇張嗎,這麽久不見還是老樣子。你就裝吧。”楊嬌笑着說道。
“看到你真好,感覺又回到了以前。”蘭惠也顯得很興奮。
“老同學嘛,不能上了省重點就忘了我們這些不思進取的人啊。”
“你這家夥,說話還變酸了,呆會兒吃飯罰三杯。”楊嬌開玩笑說道。
“行,認罰,光顧說話了,我雁哥呢,怎麽沒看到他,不會要給我什麽驚喜吧。”
“是啊,說好12點前在這邊碰頭的,怎麽還不來啊。”蘭惠轉頭望着校園主幹道的方向,而後回頭不解地看着楊嬌。
“別看我啊,我也不知道,沒準還真要制造什麽驚喜吧,反正吃飯的地方他也知道,我們先去占個位置吧,在那裏等他一樣。”楊嬌邊說邊攏起頭發用發圈紮了起來。
“好的,好的,我肚子還真有點空了。”
“你是故意沒吃早飯吧。”
“在你印象中,我就這點出息。”
“呵呵。”三人邊說邊笑,沿着校園外生長着整齊法國梧桐的水泥路走着。路面很寬闊,熟黃幹燥的梧桐葉鋪滿了路面,在來往行人的腳步下發出“沙沙”的聲響,幾只頑皮的花毛狗,在落葉上追逐着,叫嚷着,不時倒地打個滾兒,玩得忘乎所以。
在操場盡頭的楊樹林邊,體育課結束時,林雁被吳迫一行人叫住。等同學們都散去,吳迫不緊不慢地點了一支煙。他一身黑色的西服配一雙黑皮鞋,背靠着雙杠,用腳來回踢着腳下的草皮,然後深深吸一口煙,從鼻孔裏将其抛出。
“林雁,我想跟你談個交易。”吳迫沒看林雁一眼,從右手口袋掏出煙盒扔給後面的瘦高個,瘦高個抽出一支點上火,又遞給矮胖子。
林雁脫下白色的運動服,往臉上一蒙,挪動了幾下,擦去滿頭的汗水。
“有什麽盡快說,我一會兒有事情。再說我們也沒什麽好聊的。”
“好,爽快,楊嬌的事你別管,作為條件就是你以後可以在校園安全無事,甚至我可以罩着你。”
“你別打楊嬌的主意,我不需要你罩什麽的,我一般給人兩次機會,如果再不思悔改,我就讓他遭受致命的打擊。”林雁說這話并不是開玩笑,雖然就目前的形勢看起來他怎麽都像一個弱勢群體,但他這個人有種常人沒有的狠勁,但一般很少表露出來,大約是與生俱來的一種東西。
“呵呵,真好笑。你憑什麽。我就不懂了。”吳迫扔掉手中的煙頭,用鞋跟将其死死地在草地上碾滅。“你不要讓我越來越看不慣你。”
“說實話,我這人對人一般還沒什麽成見,但不知道怎麽回事,自打我第一次見到你,我就看你不順眼,你以為你叼根煙就能裝成熟,其實是不倫不類,不像學生,更不像黑社會,充其量就是一個敗類。”林雁譏笑着說道,仿佛在談論一個小醜時所呈現出來的表情。
吳迫怒火中燒,用上排牙齒咬着下嘴唇,眼睛瞪得凸出眼眶,一伸手死死揪出林雁的T恤衫領口,“媽的,不給你顏色看看,你以為我是帶你玩兒的啊。”
林雁一把握住對方的手,一發力猛地向後推去。吳迫一個踉跄,撞到後面的雙杠上,這下激發了他的野性。三個人一沖而上,将林雁打倒在地,猛踹一陣,最後吳迫朝他臉上吐出口水。“找死的東西,整不死你。你的苦難開始了。”吳迫抖抖西服的前襟,喘着粗氣罵罵咧咧地離開,後面兩人跟着,他們至始至終沒說一句話,簡直就是別人身體的一部分,與身體的主人保持着動作的高度一致性。
林雁仰面躺在草地上,身體的疼痛感還沒有平靜,陽光從雲端傾瀉下來,照得他眼睛有點睜不開,眼角青紫,絲絲跳躍的疼痛,他嘴角浮起一絲微笑,微笑裏是血跡的妖豔鮮紅。靜靜的樹林裏一直閃爍着鳥的叫聲,他知道自己不能去赴約了,也許健飛會失落。一定要結束這種生活,扭轉這種局面,林雁心裏這樣想着。
飯店裏,蘭惠一直詢問着健飛的學校生活,健飛始終耐心回答,他知道蘭惠很少說這麽多話,楊嬌則一遍遍地看表,自言自語地嘟哝着:“怎麽還不來啊,怎麽回事啊。”
“不要再問了,蘭惠。”健飛嘆口氣說道,然後低頭靜靜地看着玻璃杯裏的啤酒。金黃的酒水裏,幾線細細的汽泡連成一串不斷地往上爬升,到接近酒水水平面的位置倏地消失。蘭惠停止了說話将頭扭到另外一個方向,仿佛只有那邊才是她不覺得尴尬的位置。三人都陷入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