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白哥來訪
星期日的午後天空飄起了細雨,林雁倚在宿舍床頭,目光游離在緊閉的鋁合金窗戶上。許多水珠斑駁地吸附在玻璃上,一動不動地保持着固定的形狀。也就在突然間,較大的水珠貼着玻璃迅速向下伸長,滑至底部收縮不見。宛如流星拖着長長的尾巴倏地隕落。隔着玻璃看到灰色空朦的世界,無邊無際。舍友們睡覺的睡覺,看書的看書,都一言不發,只有小朱的收音機裏流淌着音樂節目男女主持人神經質的興奮調侃,一切都顯得百無聊賴。
林雁靜悄悄地下床,穿好鞋子,打算到圖書館看書。一路上,行人無幾,冷風撩動傘的邊緣,讓人頭腦無比清醒。圖書館裏人不多,學生們稀疏地分布在大廳各處,靜靜地伏在大桌旁閱讀,書寫。他徑直走到借閱處,随後消失在一排排的書櫃中。尋覓着一陣,随手翻看了幾本有興趣的書,有些地方會索性地讀下去幾頁。等到林雁擡頭時,他看到書櫃的盡頭閃過一個熟悉身影。于是,他不假思索地走了過去,在銀白的日光燈和窗外的灰白的微光交融處,一個女孩靜靜地立在那裏,蕭瑟的風雨中傳來的絲絲涼風順着窗戶微開的縫隙飄忽進來。她凝視林雁的雙眼神情,似乎擁有一顆早已凝固的冰冷的心。
“楊嬌,是你,真巧。”林雁顯得手足無措,雙手垂放在腿前。
楊嬌沒有說話,凝視他的雙眼充滿認真與失望并存的意味,停留了大約五六秒鐘,随後凄涼地一笑,轉身離開,走出圖書館大門,頭也不回。林雁俨然失去了一切的動力,失去抗争與辯解的的念頭,默默地站在原地,心裏五味雜陳。那天,他一個人留在圖書館遠離人群的角落,對着一本《青年文摘》發呆,什麽都想,什麽也都想不了,一個小時,一個下午,直至暮色沉沉。
晚自習,林雁照例坐在教室裏。晚飯似乎忘了吃,饑餓感也随着什麽東西一起消失了,整個身體變得麻木。黑暗中的雨水如同英勇赴死的士兵般浩浩蕩蕩地撲向大地。整個世界都潮濕冰冷,沉入湖底一般。
這場雨下得周而複始,前前後後持續了大概一個星期。這段時間裏,林雁風裏來,雨裏去,雨傘始終好好地躺在櫃子裏。雨過天晴後,冬天的氣息也越來越明顯。他換上羽絨服,漫步在陽光燦爛的校園中,風輕輕吹動他糾纏不清的頭發,帶走身體積攢起來的溫度。平靜的生活也沒有什麽不好,不用去想什麽,自己有計劃地做自己的事情。午休的時候,他獨自坐在食堂附近的水上長廊,曬着溫吞吞的太陽。初冬澄澈日光籠罩下的長廊也和夏天的時候有了巨大的差別,爬山虎的藤蘿幾近枯萎,夏日裏濃翠欲滴的藤葉早已不知去向,留下了稀疏的一片黃葉死心塌地般摟着瘦骨嶙峋的藤蔓,藤蔓則氣若游絲地盤繞在雪白的廊檐上一動也不動,輕風過處,幾片葉子落入下面的水池,水池承載着它們,映照着曲折的長廊。好久沒有來到這裏,注意這裏的風景,零星分布在長廊裏的長凳,只有幾處坐着看書的學生,林雁仰面躺在長凳上,欣賞着天光雲影,長空寂寥,飛機緩緩畫下筆直的白線越行越遠。生活本該如此,美好伴随簡單而生,他此刻清醒地認識到這一點。
幾天後,白頭翁的到訪又往平靜的生活中投入一枚石塊。也是一天中午,林雁正在宿舍午休。下床的武俠迷從外面洗過臉進來,走到他腳頭,輕輕戳動他的小腿。
“外面有人找你,林雁。”
林雁睡得眼睛紅紅的,迷糊地看着他。“誰啊,找我嗎?”
“不認識,有點少白頭”武俠迷用擰幹的濕毛巾重新抹了一把臉,單眼皮瞬間變成雙眼皮。“去看看吧,也許是你的朋友。”
“哦,冷水洗臉你不冷?”
“更加清醒。”
為了不影響其他人休息,林雁輕輕下床,穿上拖鞋,走出去。
白頭翁穿得很清涼,白色運動鞋,寬筒米色休閑褲,黑色防風夾克以及白色圓領T恤,夾克敞着懷,結實的身板在T恤下面騰起幾處硬朗的線條,給人以清爽幹練的印象。見到林雁頹然地走出來,幾處頭發倔強地立在頭上,睡眼朦胧的樣子,白頭翁不禁笑了起來。
“兄弟,好發型啊。”
“還行,就是不夠白。”林雁也笑起來,打趣對方。
“我沒有染啊,天生的。”
“天生就是做大哥的形象啊,哈哈......”
“哈哈,哪裏啊。兄弟自打上次見過你,就一見如故。”
“我也有同感,但今天你專程過來,應該不會就是為了說這句話吧。”
白頭翁慢慢走到窗口,林雁也跟了過去。
“前段時間,你好像又遇到了一些麻煩。”白頭翁望着窗外,宿舍區前面有一片空地,枯黃的草皮毛絨絨地覆蓋着地表,使人感到舒心,成群的麻雀在無人區域蹦跳追逐。
“你指的是吳迫那幫人?”林雁也走到窗口,擡起雙手伏在上面。
“不錯,他們确實有時候太過嚣張。”
“這些都是暫時的,他們是在挑戰別人的底線,一旦引爆了這根紅線就如同打開地獄之門一樣,什麽都變得無法控制,他們也會在這種情況下,喪失所有的信念。”
“我懂你的意思,也許有一天你會和他們拼命,我知道,那樣的話任何人都不是你的對手。”白頭翁轉頭看着身旁的林雁,随即回頭繼續看着窗外,深深吸了一口氣又徐徐吐出。“但你不覺得那樣做代價太大嗎,有些事情可以用更恰到好處的辦法去解決。”
“你的意思是讓我加入你們的幫派,這種集體的威懾力可以讓我免遭許多麻煩,是這樣嗎?”林雁雙手蒙着臉來回揉動。
“是的,我希望你能來,就當是一幫有共同理想的朋友。”
“上次記得你說你們有個社團,叫十三太保。”
“不錯。十三太保是我們的目标,目前我們只有六個成員。”
“所以你想發展我,但說句心裏話,我對社團沒什麽興趣,恕我直言,我這個人不喜歡拐彎抹角。”
“沒關系,你直說無妨。”
“十三太保聽起來有種不太光彩的感覺。”
“哈哈,也許有點,其實光彩不光彩關鍵要看你所做的事情。有些人整天仁義道德,為人師表,但到頭來卻是趨炎附勢,道貌岸然的人。”
“你說的也許沒錯,但我還是不想加入你們,還有你為什麽偏偏選中我。”
“說了你也許不信。”
“那就說來聽聽。”
“我外號叫白頭翁,很多人甚至忘了我的真實姓名叫什麽。我叫袁康,今年高二,就在一年前我以全校錄取分數第六名的成績來到這所全市數一數二的學校,當時我是班級級裏的佼佼者,也是老師眼中品學兼優的好班長。我本人也是滿懷着憧憬,希望将來以優異的成績考入理想的大學。以至于滿頭滿腦想得都是書本,練習題,然而有一天,一件事情徹底改變了我。校領導的侄子帶了一幫人與我們宿舍起了沖突,原因是為了我們宿舍一個人往陽臺外潑了一杯水,正好淋濕了他曬在外面的被子。誠然,首先不對的是我的舍友,他也道歉了,但那天怎麽說都沒用,校長侄子夥同一幫人将他拖到廁所裏面打,那家夥哭了,幾乎在嚎叫,後來我實在看不下去,就沖了進去,跟對方動起手來,其餘人也随後進去,後來簡直打得不可開交,每個人都像發瘋的野獸,紅了眼。最後,很多人被處分了,我也是,班長自然做不了,但這些都不算什麽,最讓我意想不到的是校長侄子僅僅得到口頭警告,什麽事情也沒有。官方解釋說他受了其餘人的蠱惑,自己本想就這麽算了,別人也不是有意的。最後硬是被拉了過去,由于哥們義氣只好去拉架,便被誤會了。你說,是不是滑稽之至。我們當然不服,結果上訴校方也毫無奏效。有一次,在食堂遇到他,他很輕蔑地說,即使他受了處分對于他的學業也絲毫無影響,換言之,即使高考不理想,他那個校長叔叔也能把他弄進一所還不錯的大學。還有,他将來到哪裏工作都被規劃安排好了,說我們跟他比什麽都不是。從那以後,我便暗暗下決心,要用自己的力量改變我所能看到而又覺得不公的世界。”話到這裏,袁康突然打住,接下去是一陣沉默。
“我能理解你,但我也不知道,你的想法對還是不對,不能置評。當然在這麽大的學校裏,受欺負的人又何止我一個,你不用一直關注我吧。”
“我的話還沒有說完,就像你剛才問的,我為什麽會選擇你加入我們社團,是因為我們并非打家劫舍的那類人,我們六個人中,都是成績優異的學生,不同于一般校園混混,而你正符合這一點,我查過了,你也是頭腦聰明的學生,成績不錯,而且有膽識和傲氣,這也就是我們社團所需要的正面形象。但也不否認我們有強勢的一面,遇到不公的現象,我們會先去調解,調解不成,只能強制實施,有時候會有些肢體沖突也再所難免。”袁康淡然一笑,轉頭看着林雁。
林雁從窗口直起身,走到水池邊,打開水龍頭,掬起利刃般冰涼的自來水洗了一把臉。
“我的事情你也沒想過去調節?”
“你的事情有點特殊,但我會去周旋的,請相信我。”
“開個玩笑,袁康,我知道你本意不壞,但盡管這樣,我還是不能接受你的邀請,因為我這個人獨來獨往慣了,不喜歡被什麽東西束縛着,尤其跟一個組織發生這樣的聯系。就好像一只雄鷹翺翔在藍天雲影中,自由自在,也無所畏懼,但這時來了一群雄鷹,非要它加入自己的飛行隊伍,飛向一個陌生的方向,還要高喊着口號:我們是雄鷹太保,你說原先那家夥會開心嗎?”
“哈哈,想不到你還有幽默的一面,雖然比喻并不恰當,但卻挺有意思,行,今天話我們也說到點子上了,你如果真的不願意,那也沒關系,希望你日後再考慮。”袁康轉過身去,背對着林雁伸出右手,林雁為了方便,伸出順勢的手和他握在一起。
“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白頭翁走後,他們握手的情景在林雁腦海裏揮之不去,那種特殊握手姿勢仿佛暗示着什麽東西已經發生了背離原本方向的改變,林雁一時想不起來是在哪裏看到過那樣的握手姿勢,也許是黑幫影片,也許是江湖生意人的故事。什麽東西正發生着改變,這種潛移默化的改變将當事人送往一個危險的境地,猶如午夜的大海裏一股來路不明的洋流湍湍流去,所有陷入洋流的船只都身不由己地彙入廣袤的黑暗,并且自身毫無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