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加入社團

冬天的深入,是伴随着學習任務的加重一起的。每個學期的期末考都是學生的學習盛宴,每個人都必須盡自己的最大努力做那幾道規定了內容的菜式,呈上去以供點評。林雁也逐漸地和書本親熱起來,一天總要翻上好幾回。其餘的時間他仍舊去圖書館看喜歡的書,去操場漫無目的地行走。生活過得簡單而規律,站在林雁的角度,他有時候會用海子的詩概括這種生活,得到的尚未得到,失去的卻早已失去。但心情不壞的時候,他又很快否定這種說法,平平淡淡才是真。後來,天氣冷到一定程度迎來了那年的第一場雪,校園到處銀妝素裹,等到天晴,陽光盡情流淌在澄澈的世界,将瑩白的雪映照得分外妖嬈。青松就像正在休息的小夥子,仿佛是彈棉花太過瘋狂,疲倦後立在那裏一動不動,滿頭盡是雪白的棉絮。不時幾只麻雀飛過來,一蹦落到個理想的位置,虎頭虎腦地興奮叫嚷,呼喊着同伴,随即又“撲棱棱——”飛走,沖向雪白得如同海灘般的世界,枝頭被其反蹬一腳,在清新的空氣裏微微搖晃,蓬蓬松松地落下幾團白霧狀的粉末。平整的草坪區整個被厚厚的白雪覆蓋着,猶如浴缸的水面漲滿雪白的泡沫,又仿佛澆上濃濃一層雪白的奶油。幾日後雪消散掉一部分,露出腌制楊梅般毛茸茸的草皮。林雁往來穿梭在校園裏,心境逐漸開闊。考試結束後,那一年就這麽輕輕地過去。

冬去春來,一切周而複始。學校再度迎來莘莘學子的匆匆身影。天晴的日子,春風漸趨和暖,吹到臉上越發溫潤。一天的課堂結束後,夕陽西斜的時間越來越遲。當暮色不知不覺籠罩而來的時候,校園如同少女般娴靜。在燈光明亮交錯間蓄葉待發的樹木安安靜靜地藏身于樓宇裏。随着晚自習下來浩浩蕩蕩的人群各歸其所後,便是入睡前那黑暗中的各有所思,各有所談。收音機的電波在春風沉醉的夜晚帶來青春所獨有的躁動,你聽到心裏去也罷,權當消遣也罷,它就在那邊,潤物細無聲般将那段歲月的人們所感所想注入你的心田,讓你的思緒飄到一片未曾到過的天空。

《夜色溫柔》裏燕子的聲音溫暖而深情,如近在耳旁的私語。

“一天一萬年,這首來自游鴻明的歌曲,很适合春日裏冥冥夜色與那略感憂傷的暖風,一位叫小嬌的女生想借這首歌對自己的好朋友說句心裏話,她說,自從不再見面以來每天過得一點兒都不開心,心頭仿佛挂着一個鉛球,不,胸口還堵着鐵餅,沉沉的,悶悶的。當初因為一些小誤會,到後來就像絕交了一樣,一下子變成了陌生人,真希望他能主動走過來,把橫在兩人面前的冰牆敲碎。不想再那樣過日子。呵呵,她的話到這裏結束了,我大約可以猜到她說的那個人,應該是一個男生吧,那麽,希望他們能和好如初。下面就讓我們來聆聽這首歌,也許這裏面有她或着他想說的一切吧......”

此時的林雁,渾身像被人電擊了一般一陣躁熱,節目裏叫小嬌的女生也許就是楊嬌吧,但也不一定,遇到這種心結的人不在少數,無論是誰,仿佛是到了要做點事情的時候,不為別的,只為人的心理感受,一人的存在不應該是另一人的負擔。

林雁想到一個算是比較自然的方式和楊嬌和好,那就是請蘭惠出面調解。聽到這番話的蘭惠拒絕了,拒絕的理由是:不說出真相,沒有辦法幫忙,她生來就不善于撒謊。林雁當時無奈得像順着湖水漂走的木盆裏的嬰兒,對着如此認真美麗的姑娘起不了任何火氣。後來,林雁決定當面編個謊話把原委說通,化除心裏的芥蒂。那幾天楊嬌與其他男生走得很近,一時間不知道什麽原因,使他失去了找她談話的動力,他始終想象着對着楊嬌的面,支吾半天後,對方什麽話也不說,一走了之的情景。這雖然不是什麽大飒顏面的事情,然而在林雁看來這比死都要難受。

學生和學生在一起,一旦有規律的生活過得太長久,便覺得索然無味,一撥體格健壯的人出于動物的競争好勝性便不安分起來。如何将這種競争優勢以文明的方式炫耀出來,沒有比體育運動更為合适的了。在校方的支持下,健兒的騷動下,一場如火如荼的年級籃球賽拉開了帷幕。林雁為了派遣胸中的郁悶,憑着力氣彌補球技的決心參與了這次運動。

經過一番激烈的角逐,最後林雁他們班級成功殺入總決賽,而對手則是吳迫所在的班級,真是冤家路窄,同樣毫無球技可言的吳迫憑着一慣的狠勁也出現在首發陣容。星期天的下午,春光明媚,連風都沒有,暖融融的日光持續籠罩着大地,宛如在孵化着萬物。操場邊的楊樹林也抽出了嫩綠的葉子,樹下隙地裏綠草如茵,空氣中散發着草木的清香,羽毛蓬松的鳥兒在林間引吭高歌,“唧啾,唧啾,唧唧啾;啾唧,啾唧,啾啾唧......”;操場中間的足球場地裏,幾個身穿鮮豔球衣的少年來回飛馳,時而迸發出腳接觸足球時令人歡快的“嘭,嘭”聲,晶瑩的汗水從他們紅撲撲的臉上揮灑而出。操場頂端綠色鐵栅欄外的廣闊場地則是籃球場。

比賽在籃球場正中間的一片場地舉行。長方形的場地被前來觀戰的學生裏三層外三層地圍了幾圈。觀衆裏不乏高年級的學生,有些文科班的學姐,打扮入時,白皙的皮膚在陽光下顯得嬌媚無比,不時撩撥着長發和同來的姐妹侃侃而談,看到興奮之處舉起纖細的小手鼓掌不停,或者捉住旁邊女孩的手臂蹦蹦跳跳,一年級的女球迷則腼腆得多,眨巴着美麗的眼睛羞澀地笑着,一些男球迷超她們吹起口哨,惹得她們漲紅了臉憤怒地瞪視一眼,嬌憨可愛。

大部分的人還是緊跟着比賽的節奏,各自為自己喜歡的隊伍吶喊助威,人聲鼎沸。分布在球場兩端的籃球架後拉起了寬大的紅色橫幅:一年級籃球總決賽冠軍争奪戰;某某班必勝......

随着比賽的推進,火藥味也越來越濃。雙方球員如同在沼澤地裏游泳,每進一個球都異常艱難,肢體接觸也逐漸激烈,簡直像在打橄榄球的兩隊人馬走錯了場地。也許雙方誰都不想輕易輸掉比賽,關乎面子事體重大。林雁隊裏的後衛成功突破後,緊接着急速上籃就在最後躍離地面時,吳迫突然撲上前去,一個大蓋帽結結實實地掄在他臉上,結果小個後衛應聲倒底。雖然後來判了吳迫犯規,但小個後衛的英勇狀态再也沒有找回來,就像剛長出犄角就被人連根拔掉的小牛犢一樣。林雁和隊友心裏都窩着火,比賽仿佛絞肉機裏的牛肉艱難地向前行進着。

這次吳迫在接近三分線的位置接到一個傳球,林雁移位上前防守,只見吳迫陰險地暗笑後迅速板起面孔,在運球調整幾步後,吳迫猛然一個變向,操球殺向底線,林雁調動全身注意力緊緊跟随,就在吳迫三步上籃騰空到最高點将球挑向籃框的一剎那,林雁“啪”的一個蓋帽摧枯拉朽般地将其球扇到場外,所有觀衆齊聲歡呼如此漂亮的防守。這時,吳迫默默地立在那裏,臉部肌肉極度扭曲,額頭青筋暴露讓人聯想到淺游于地表的蚯蚓,整張臉火燒雲樣通紅,羞憤難當。

底線發球再進攻不進,輪到林雁他們返攻。吳迫貓着手腳跟在林雁後面,處于快攻隊形另一側的隊友一個妙傳,林雁輕松接球,準備在空檔突破上籃,就在他運球刺破對方防守時,尾随其後的吳迫一個箭步沖上去,雙臂一提兩腿“噌”的一聲離地,在空中伸出右腳對着林雁後背猛蹬過去。林雁被冷不防襲擊後,踉跄趔趄幾步,右手掌撐地跌倒。林雁慢慢站了起來,手掌的皮膚磨破出血後滲進一些細沙,火辣辣的,一時間竟然感覺不到疼痛。林雁随即猛地沖向吳迫卻被隊友團團抱住,“以大局為重......”。

為了慶祝比賽勝利,林雁一群人被邀請到校外飯店聚餐。發起邀請的是本班的一位女同學,她一向行事高調,出手闊綽,熱衷于班級大小事務。據同學間傳言,她家境富裕,住在市中心的富人區。她父親有一輛奧迪,從事建材生意。雖說是傳聞,但也找不到絲毫與之不相稱的地方,如果把財富換算成體重可以成立的話,她應該是腰纏萬貫。她個子不矮,體胖如熊,時常穿一身棉質運動裝,以耐克,阿迪達斯品牌為主,腳踩網球鞋,運動服飾的好處現在看來除了方便穿者運動原來更方便多餘脂肪的運動。她長得眼大,臉大,齊耳短發,頭發染成不易察覺的黃色,臉上青春痘愈合後留下的斑痕尚未完全複原,新的勢力又卷土重來,不斷考驗着她油亮的臉。和林雁一宿舍的籃球愛好者即他們班的籃球隊長,在背後送給她一句成語:豬(珠)光寶氣。雖說相貌欠缺,但她為人豪爽,交友廣闊,活動能力強,班上不論誰都賣她幾分面子。

飯店離學校不遠,座落在一片蒼翠的竹林中。在小竹林旁邊有一家兩層的大型網吧,門口停滿了自行車,只在正對門的方向留出一條不大的通路。一片明亮的車身返射着夕陽。緊靠網吧的是一家頗有年代的溜冰場,生意冷清,只有在節假日時才有些人氣,平時往來于此的都是一些奇裝異服的少年。林雁一行人來到飯店門口,“翠竹園”幾個镏金大字在黑底匾額上熠熠生輝。飯店側面一律玻璃牆身,每個包間的落地窗前都附有格調高雅的綢織窗簾,可拉合沉浸在自己的幽靜空間,也可開啓在享用美食的閑暇與朋友共賞窗外的翠竹滴綠。

“真是個好地方,葉如常來吧,我一直都沒注意到有這麽個地方。”籃球隊長禁不住對請客的富婆贊嘆道。葉如是她的名字,卻怎麽也無法同眼前的豬(珠)光寶氣聯系起來。

“也不常來,就是覺得這邊離學校近嘛,走吧,上二樓。”富婆輕車熟路地随着服務員走向樓梯的位置。小個後衛一度低迷的情緒仿佛漸漸恢複過來,一趟人球衣也沒換下随意披着外套,各個精神抖擻地穿過大廳,走道旁陳列的海鮮櫥窗裏奇形怪狀的魚在水中若有所思地游蕩,一個單獨的玻璃隔段裏幾只澳洲龍蝦猶如被活捉的大将軍披着華麗的铠甲一動不動地伏在那裏,增氧泵無聊地吐着明亮的泡泡。

來到二樓,走過狹長的過道,尋到一處緊貼竹林的包間,這個位置位于酒樓後邊緣,異常幽靜又十分寬敞。大得出奇的大理石圓桌足可以容下十多人,一塵不染的桌面潔淨光滑裏透出涼絲絲的寒意。與圓桌同心的玻璃圓轉盤可電力驅動,比桌面略小,一碟熱菜倘使在此桌上轉上360度,等再來到原先的位置時,也許就是涼菜了。與桌子相配的是極富貴氣的實木大椅,漆得棕紅,質地油滑光亮,造型古雅穩重,流線雕花,意趣盎然。在靠背和椅面鑲嵌絨面軟墊,入座者甚感舒适。離開餐桌一段距離,沿牆排放着奶白色真皮沙發,沙發與沙發之間布置一張小櫃桌,上面的臺燈灑下橙黃的光。

一衆人就座,富婆背對明窗坐在上首,其餘按次落座。衣着整潔的男服務員恭恭敬敬地走上前來。

“請問您們是點菜還是統一安排。”

富婆聞聲擡頭看着服務員,微笑着伸出右手,“菜譜給我看看。”

服務員連忙打開折疊的菜譜遞上前去。富婆接過裝訂精美的菜譜,皺着眉頭翻看着,天花板上晶瑩的水晶燈以溫暖的光線照亮她臉上金黃的汗毛。窗外暮色已漸漸襲來,幾粒銀星在竹葉的間隙裏眨巴着眼睛。

“算了,幫我安排一下,精致一點,價格不必計較。”富婆迅速合上菜譜,泛起了疲倦的神色。

“好的。酒水請問需要什麽。”服務員依舊履行職責。

“我們六個人,先來四箱啤酒,不夠再加。”

“好的。我們先安排一些涼菜,熱菜很快就上,您稍等。”

富婆微微點了點頭,服務員退下。

籃球運動員們都驚得睜圓了眼睛,當聽到三箱啤酒的話語後。

“葉,葉如,四,四箱我怕咱們喝不掉吧。”籃球隊長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喝醉了,被校方知道,那麻煩就大了。”

富婆直起上身,肥手往桌上“啪”地一拍,哈哈大笑起來。“我的隊長同學,你們也太小看自己了。你們誰不能喝,你,林雁,還有今天受傷的後衛,三分射手眼鏡哥,籃板王,你們五個人誰不能喝,少來。除非你們看不起我,我一個女流之輩。”

“葉如啊,你是女中豪傑啊,班裏女生有誰有你人緣好啊,在女生堆裏,你是好姐妹,在男生群裏,你是好兄弟。”一直不響的眼睛哥突然興致高昂地說起來,豐富的面部表情和手勢搭配得相得益彰。

“去去去,我可是十足的女生啊,什麽好兄弟,說得我跟爺們似的。我哪點像男人啊,哈哈哈哈......”

“是啊,是啊,葉如是真的女人味十足,瞧我這嘴裏說的什麽啊,你是我們的好大姐。”眼鏡話鋒一轉,嬉笑自如,林雁在旁聽得一身雞皮疙瘩。

富婆再次發出爽朗的笑聲,“其實你們還別說,我是有點像男人。就我這體型,也溫柔不起來,在初中的時候,誰惹我不高興,我就扁死他,男人都怕我,哈哈哈......”

大家都笑了起來,籃球隊長向富婆豎起了大拇指,“葉如,你說的我都信,絕對有可能。不過今天确實很感謝裏,請我們隊吃飯,也讓你破費不少。”

“唉,小事,我經常請同學吃飯的,上次咱們班那幾個文學社的人,不是獲得校園詩歌大賽的獎項了嗎,我們也在這邊吃過飯的,關系都特別好。我什麽都不會,就喜歡結交你們這些有才能的同學,別嫌我煩就行了。”富婆侃侃而談,從她身上真的看不出女人氣質。

“不會的,大家都是好朋友啊,來,今天這個交情就算結下來了。”籃球隊長舉起服務員倒滿的酒杯,“幹杯!”

“幹。”“幹,慶祝球賽勝利。”

這場聚餐,酒真沒少喝,富婆确實海量,喝完三箱還喊着要加一箱,被籃球隊長及時勸阻方才作罷。勸完後,他自己一頭載在沙發上,死一般地睡過去。小個後衛喝完最後一杯後,表情僵硬地起身上洗手間,剛走出的兩步還有模有樣,後來彎彎曲曲地蛇行而去,一進洗手間便“嗷嗷”直吐,化為糊狀的酒菜從他口中飛流之下,活象瀑布一般,他的雙肩不由自主地扭動着,痛苦不堪。吐了幾陣後,幾股粘稠的液體挂在嘴角扯出粘絲往下墜,後背不時聳動着,他雙手按在膝蓋上,俯下上身,站也站不穩。籃板王本打算喝湯卻錯拿了骨盤去盛湯,舀了一勺後,緩慢地放到嘴邊,突然他背部一緊,嘔吐物仿佛褐色棉花糖一般悠悠漲滿骨盤,一陣眼淚流了出來。随後他走到沙發旁頭枕隊長的小腿昏睡過去。可見,酒店包間設置沙發是何等的地道。眼鏡哥在喝完第一杯後便不再碰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趁着間隙不斷給旁人斟酒。林雁本身就不愛喝酒,就連聚餐原也不打算來,只是怕掃身邊人的興致,所以才無可奈何地陪同,他喝完一瓶後也未再喝。富婆真是千錘百煉的身體,此時還勁頭十足地跟經理商量優惠打折的事情。

等醉酒的人睡過一個鐘頭的樣子,才逐漸恢複了意識,好歹喊醒了他們,林雁,眼鏡哥,富婆架着他們走出了飯店。一番周折騙過了門衛,到了男生宿舍樓前,富婆說:接下去就交給你們了,有機會再去喝,下次要喝白酒。林雁只有笑着向她致謝說:下次一定。籃球隊長則趴在林雁肩頭說着人類無法聽懂的語言。等到把他們全部安頓好,時間已過十點。就在林雁正要轉身回宿舍的時候,眼鏡哥一把拉住他。

“林雁,你等下,能麻煩你個事情嗎?”眼鏡哥面露難色。

“什麽事,你說吧。”

“你幫我到食堂後面的洗臉池邊看看,我的錢包不知道什麽時候掉了,我在想會不會是打完球洗臉的時候丢的。”

“你打完球不是說回宿舍換衣服洗臉的嗎?”

“本來是要回宿舍的,後來不高興爬樓,就在食堂後面水池邊洗了一下,又去找你們了,早知道就不跑那麽遠了,球場邊就有水池的。”

“哦,這樣啊,那我們一起去找找看吧。”

“我就不去了,我順着剛才飯店回來的路再找找看,說不定也有可能在路上。那個食堂後面的洗臉池去的人也不多,很有可能會在那邊。”

“好的,沒問題,我替你走一趟吧,但我不能保證有收獲啊。”林雁一臉認真地說。

“我知道,那麻煩你快去吧,我這就走,有點急。”

“好的。”

林雁和他一起下樓,出了宿舍區大門便各奔東西。走過燈火惺忪的宿舍樓群,夜色逐漸變得深沉,月亮也躲到了雲層後面。原本和暖的晚風不知何時也變得涼意十足,毫不費力地穿透薄外套一點點剝去身體的溫暖,宛如潛入了深海。幾只夜鳥在食堂後面的雜木林裏發出斷斷續續的哀嘆般的鳴叫,草木涼冷的清香彌漫在空氣中。雜木林與食堂間有一條鵝卵石小徑,在小徑的盡頭通往操場的地方有個不起眼的洗水池,眼鏡說的莫非就是那個地方。他說的不錯,這裏平時很少有人經過,東西丢在這裏很有可能就沒人發現。這麽黑,确實有點陰森可怖,但應了別人的事情就要做到,要麽就不要答應,林雁這樣尋思着沿着鵝卵石小徑走了進去。

當他來到水池旁,月色朗潤起來,在沒有樹木遮擋的空地上,借助月光勉強可以看清周圍的一切。因為走得急忘了帶個電筒,真冒失,幸好自己視力夠好,林雁心想。陣陣濕氣從水池周圍擴散開去,沒有關緊的水龍頭“滴答,滴答”地往池中落水。

這時,從樹林裏面傳來一陣悉悉嗦嗦的響聲,一個男子壓低了聲調說着:“來了,來了......”,随後,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林雁擡頭細看過去,三個男子已站到他前面不遠的空地上。白森森的月色将他們的影子拖得狹長,一部分折疊到食堂的牆壁上,形如鬼魅。

“小子,等得哥幾個好辛苦啊,以為你不來了,看來我們誤會眼鏡那家夥了。”中間一個男子一搖一擺地走上前來。

林雁瞟了一眼水池旁斜靠着的禿掃帚,正巧位于伸手可以拿到的地方。

“呵呵,吳迫,我覺得叫你巫婆更合适一些,你怎麽總是陰魂不散啊,為了那點小事,你又費盡心機,有必要嗎?”

“有啊,而且相當有,你小子今天出盡了風頭啊。我的球您都敢蓋帽,後來你被我踹倒了很不服氣吧,看那樣子好像還要打我。”吳迫一招手,後面兩個人如同陰沉的狗慢步走來,随時準備聽命攻擊。

“我已經說過,不會再給你機會了,我的忍耐不是懦弱,而是給你機會,但很遺憾,你已經用完了。”林雁毫不示弱。

“好大的口氣,今天可是三對一啊,就算把你埋了,也不會有人知道。”

“我看埋不了,不管幾對一,在我眼裏只有一對一,我的目标就是你。”

“媽的,你以為在拉家常啊,給我打。”吳迫嗓門一扯,便首先沖了過來。

此時,林雁的手已按在掃帚上面,一發力對着迎頭而來的吳迫就是一記重擊,吳迫已察覺到哪裏不對,想拼命躲開,還是沒有閃過去,嘴裏“呀”的一聲斜斜地倒向水池邊。林雁沒有絲毫猶豫趁勢跳起來一腳蹬過去,徹徹底底将吳迫放倒在地,對方兩人終于反應過來,都撲上來扭打林雁,而林雁根本不理會他們,仍舊一頭紮到吳迫身上,以膝蓋死死抵住對方小腹,掄起拳頭失去理智一般猛地砸向他的臉部。到底體力不支,林雁被拖到一邊,對方占據了上風,吳迫從喉嚨深處發出歇斯底裏的聲音,帶着哭腔和瘋狂撲向林雁。就在這時,又來了一撥人,尚未等林雁看清吳迫一幫人已被亂棍打到牆邊,随後是一聲聲尖叫和猝不及防地追打,一群人像野狼捕獵般沖向操場的方向,只留下林雁和另外一個人在樹林邊。整個過程僅僅只有十幾秒。

一只如同帶上手套般肥厚的手掌伸向林雁,林雁一借力從地上站了起來。

“袁康,是你......”林雁面帶意外的表情看着對方,盡管這朦胧的月光下,并不能看出任何表情,但這神情仿佛通過空氣在傳輸。

“兄弟,沒想到我會來吧,我留意他們好久了。下午球賽結束後,我無意中看到他們幾個人鬼鬼祟祟地往這邊走,關鍵裏面還有個戴眼鏡的是你們球隊的人,我就感覺此事必有蹊跷。”袁康幫林雁拍掉後背的灰塵,嘆了一口氣。“所以,兄弟。一味地忍耐并不能帶來和平,今天雖然你也一度爆發了,但這些還遠遠不夠,真正的和平是由強者來定的。”

林雁苦笑一聲,走到袁康前面兩米的地方。

“走吧,白哥,這兒又濕又冷的。”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了雜木林,朝着操場的方向。追趕吳迫的四個人也原路折回,在操場邊與林雁他們會合。

“白哥,那小子最後跪在地上求饒了,哈哈。這次給他個教訓就放他走了。”一個留着板寸頭的男生,與袁康迎面一擊掌,爽朗地笑了起來。

“來來,兄弟們,都過來吧,我來替你們介紹一下。”袁康一擺手幾個人都湊了上來。

“這位兄弟就是林雁,相必大家也都有所耳聞。頭腦聰明,學霸型。”

其餘四個人一聽,都上前拍他一下肩,以示友好。

“白哥,你就少拿我開心了,你們幾個學習都不比我差,別以為我不知道啊。”林雁無奈一笑。

“好了,哈哈,就不要互相吹捧了。這個板寸頭叫郭青,唯一的優點就是窮,唯一的缺點就是講義氣。”

“白哥,你語無倫次了。”郭青假裝偷襲袁康的下巴,袁康輕松一躲。

“另外三兄弟分別是高俊,李民,孫才。高俊又高又俊,人如其名,而且是個富二代。李民我們都喊他泰妖,即泰國人妖,因為長相秀氣嘛,但打起人來就不那麽女性化了,手黑。孫才,還真有才,物理化學考試如探囊取物,沒有誰比他更容易,就是有個缺點,看見漂亮女同學,連話都說不出,等等,我還沒說完……”

被袁康評價的三個人還沒等他把話說完,就七手八腳地把他擡起來,放到操場上的枯萎草坪上。

“救命啊,林雁,郭青,他們幾個篡權奪位,想自己當老大啦,啊,啊,啊救命……”

大家都已經笑得不行,林雁也笑出了聲。看到幾個人其樂融融,他有種久違的幸福感。

等大家都鬧騰累了,一個個坐到草地上閑談起來。

“林雁,今兒你就加入我們團體吧。白哥對你一直比較欣賞的。”李民甩了一下他額前秀氣的劉海。“我們都推舉老白當大哥,是因為我們打心眼裏佩服他,時間長了你就知道了,這個人真的是有情有義的兄弟。兩肋插刀,就是說他的。”

“少來,你要把我插死啊。”袁康嘻嘻笑道,忽而表情又鄭重起來,“林雁,李民的話也就是我想說的。你過來吧,和我們一起吧。”

“來吧,我高俊從小就沒把誰放在眼裏過,也許是家庭原因,我覺得我從來不需要搭理任何人,差不多的事情父母都擺得平,但白哥不一樣,他讓我刮目相看,因為他對兄弟從來不玩虛的,寧願自己吃泡面,湊錢給郭青買他最需要的高考資料。郭青我這樣說,你不介意吧。”高俊看着郭青。

“你說的對,所以我把義氣看得比什麽都重要。這點都是受白哥影響。”郭青随即又轉頭看着林雁。

一陣沉默,所有人都看着林雁,仿佛在觀察幽暗山洞裏一只無家可歸的毛毛熊。

“哈哈……”林雁終于忍不住笑了出來。“你們這樣子,真滑稽。”

大家都跟着笑出了聲。

“那我衆兄弟中間排老幾呢?”林雁雙手托着下巴看着一衆人。

“這麽說你是答應了。”孫才開心地拍了袁康一下肩膀,眼瞅着林雁。

林雁不說話,默默地點了點頭。

“好兄弟,我們按年紀排行,你呢,哪一年的?”袁康興奮之情溢于言表。

就這麽一說,林雁變成了他們五人團體的“老三”。

某些東西仿佛早就已經注定,所有人的人生俨然一盤拍攝好的電影膠卷,在特定時間來臨的時候就會呈現它該有的影像。

“郭青,你說說當時和白哥組建團體的想法,我覺得一定有意思。”林雁從某些方面來說還是想了解一些東西。

“這,其實也沒有什麽特別的出發點,也是一種沖動吧,從我個人的角度來說,是修複我身上的一種自尊。”

“一種自尊?”林雁感覺有些無法理解。

“是的,就是自尊,我不怕大家笑話,我是單親家庭,家境自然是不一般的貧寒。在上高中以前我從來沒有為這種事情自卑過。因為我學業優異,無論老師還是同學都對我高看一眼。但随着我升入高中,某些事情就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來到外面這個更大的環境裏。我發現我原本沾沾自喜的東西根本就壓根不值一提。高一時,有個借讀生家裏很有錢,偏偏又是我的同桌,他老是對我說一些拐彎抹角的話,什麽你的皮鞋是爺爺給你的吧,身上怎麽老有種奇怪的味道啊,等等。這些我都不當回事,也是一笑置之。但有一次,當着很多女生的面在教室裏向我發難,他問我猜他身上穿的夾克值多少錢,我當時只是略微一瞅,樣式和布料也相當一般,但感覺上身後的效果還不錯,我就參照自己平時買衣服的價格,說了個雙倍價格,記得當時我這樣說的,估計要60元左右的。誰知道所有人都笑了起來,包括平時我一直認為很優雅的女孩也都難以理解地笑個不停。那個借讀生佯裝被我吓倒的樣子,做起了鬼臉陰陽怪氣地說道,班尼路沒聽過嗎,你也太落伍了,波安班,呢咦尼,呢烏路,班尼路。380一件的兄兄。”郭青一口氣說了很多,仿佛傾吐出胸中的淤積物一般。

“這家夥也真惡心,要是他像我一樣穿個夢特嬌的衣服,還不知道得瑟成什麽樣子,人渣。”高俊現出很不屑的表情。

“我知道,所有在場的人都看不起我,我後來打了他,找了一個不是理由的理由,從此以後他對我畢恭畢敬,連那次嘲笑我的優雅女神們也都對我改變了說話口氣。”郭青無奈地搖了搖頭,就此沉默。

“林雁,這就是第一次認識你時,我說的話,我們不是為了證明自己有多了不起,有時候只是為了捍衛尊嚴。”袁康摟着郭青的肩,拍了拍以示安慰,神情肅穆地咬着嘴唇。

林雁沉默不語,夜色漸深,悠悠的晚風拂過鼻翼讓人不自覺地吸入一陣清冷的空氣。操場盡頭的天空,薄雲逶迤在淡淡的月光中,猶如通透欲融的銀耳浸潤在水晶容器所盛的清湯中。

“林雁,這件事不能就這麽算了,你不覺得眼鏡同學應該得到些教訓嗎?”郭青打破沉默,交叉于膝前的雙手在相互按壓下,指關節“啪啪”作響。

“算了,郭青,念在同學一場,又是一個球隊的,以後誰也不認識誰。”林雁釋然地嘆了一口氣。“一切都過去了,從今晚開始我要和從前劃清界限……”

“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哈哈……”袁康打斷話語,衆人爽朗笑起來。林雁也笑了起來,只是這笑,究竟是開懷多些,還是無奈多些,他自己也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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