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血染藏刀

此後,林雁依然獨來獨往。寂寞固然寂寞了許多,然而也有了離開團體的自在,時間與活動可以任意支配。但人生中的事情往往不能盡如人意,甚至令你痛徹心扉,正所謂樹欲靜而風不止,那些始料未及的事情如同一頭蠻橫的野獸直闖進你的生活。當事人則像一個想要努力保持發型的人卻偏偏被別人拎着頭發硬往牆上撞。這個拎住林雁頭發的人便是吳迫。由于上次吃了虧後,吳迫一心想着報複林雁,但苦于袁康的勢力以及他們整天形影不離,一直不敢也沒有機會下手。近段時間,他發現林雁總是形單影只,猜想是不是袁康和其鬧翻,如果當真如此,那麽他施以報複的機會便來了。經過這幾天的跟蹤,吳迫更加确信這一點,袁康不知什麽時候也變成了書呆子,居然連黑框眼鏡都戴上了,樂得吳迫在背後笑彎了腰,但也只是悄悄樂在其中,不敢驚動袁康。

“熊嘉義。快看袁康那小子多滑稽,流氓變博士了,哈哈,哈哈哈……”吳迫招呼着他身後的矮胖跟班,躲在花圃中間的大松樹下笑得比卡通片裏的巫師還要誇張,原本就比較飄逸的大黃牙此刻盡顯燦爛,牙龈在笑開的上嘴唇下面遲遲不肯縮回,被冬天的冷風吹得紫紅幹澀,像死豬身上切下來的豬肝,尖得如同匕首的下巴一顫顫地抖落着興奮。突然,青松上滑下一撮白雪不偏不倚地鑽進他瘦長的脖頸。

“哎呀,媽的,冷。凍死大爺了。走吧。”吳迫一行三人老鼠偷食般地鑽出花圃。

“迫哥,我們什麽時候動手啊,拍死林雁那小子。”熊嘉義翻動着眼珠看着走在前面吳迫的下巴問道。

“沒看到下雪嗎?知道下雪意味着什麽嗎?”吳迫用手指梳理了一下中分頭說道。

“意味什麽,就是血債血償,對吧,迫哥。”

“笨,真笨。雪代表一年快到頭了,該算算總賬了,看不懂時節,平時請你吃的飯都不補腦子嗎?”

“迫哥罵的是,下次請小弟們多吃點補腦的吧。”

“等這次擺平那小子,翠竹園喝酒。”

“好的,迫哥一言為定。”熊嘉義嬉笑說道。跟在一旁的瘦高個,今天穿着一身老鼠皮顏色的牛仔面料冬衣,自言自語地說着什麽。

“姜少魁你有什麽想法?”吳迫回頭看着瘦高個問道,此刻他們來到操場邊。

“迫哥,林雁這小子星期日下午休息時喜歡外出逛街,不如我們就那天跟蹤他,伺機下手,再把你最近買的那把康巴藏刀帶着,吓吓他。不來真的。”

“行,就照你的辦法去做。”

三個人口吐噴泉般的熱氣,甩開小腿走向白雪皚皚的林間道路,逐漸消失在白茫茫的視覺裏。

幾日後積雪消融,太陽如同明亮奪目的舞臺燈懸挂在湛藍的天宇,将澄澈光線傾瀉下來,朝着遠離太陽的天空仰望,其藍色顯得深沉而高遠蘊藏着無盡寂寥,仿佛風平浪靜藍幽幽的大海。讓人不自覺地擔心天壁上會突然傾瀉下奔騰的海水。除了背陰的屋頂,樹冠,以及北牆下的幽徑,處處雪融作水和汽,滲入地表或升騰到空氣中。林雁在校園的中央大道上兀自走着,從他身邊熙來攘往的人群似乎是虛拟的存在,從他不時仰望天際的眼神看到的是漫不經心的游思。今天是不上課的日子,也許是個好日子吧,林雁心想,不知不覺走出了校門。

冬日的下午時光相當地短促,幾乎是轉瞬間太陽已西斜,林雁獨自行走在歸校的途中,黃昏安詳平和,空氣中漂浮着冬天特有的寂靜的氣息。他突然想去看看校園高牆外的那段梧桐夾道的水泥道路和那邊固而不化的雪。那條路筆直延伸下去,平日裏十分幹淨,幾乎沒有汽車通過,行人也很少,适合獨處散步,以及想想心裏的事情。林雁走上這條水泥路,雙手插在黑色棉外套的側袋裏。遠處傳來若有若無的犬吠,夕陽如血,讓人聯想起一處巨大的傷口鮮血正從這裏溢出不止。校園磚砌圍牆內隐隐約約閃爍着鋼琴彈奏的聲音,如同夢中回憶童年歌謠的感觸。有人說話,在對林雁搭話。

“又見面了。”身後傳來吳迫的聲音。

林雁以為是幻聽,但轉過身一看,确信這是現實的人聲,三個人如同尾随過路人而來的惡狼,目露兇光。

“有什麽指教?”林雁面無表情地說道,一陣冷風從身後吹來,頭發簌簌飄動。

“廢話就不要多說了吧,上次在食堂後的樹林讓你們占了上風,今天該是我翻本的時候了。”吳迫往前挪動着腳步,漸漸逼近,在相距五米的地方停了下來,将手伸進黑色長款皮衣的懷中摸出一把一尺不到的物件,借助将晚的天光基本可以看出那是一把配着棕色皮刀鞘的短刀。

“三個人對付一個人,還要靠一把刀。你未免太沒自信了吧。”林雁裝作索然無味的樣子,其實此刻他的內心又一次繃緊,知道今晚的情形十分不容樂觀。

“你如果肯跪下來求我,也許我會考慮放你一馬,哦,不,光給我跪沒用,還有我後面的兩個兄弟。給你十秒鐘考慮一下,就當做道單選題吧,這個你比我擅長。”吳迫抽出短刀在手中擺弄着說道,昏暗的光線裏刀身猶如一條冰凍過的白魚泛着冷淡的色澤。

林雁心裏盤算着接下去是硬拼還是跑路,顯然硬拼肯定吃大虧,即便他拿刀也是唬唬人而已,但這不免增加了他的士氣,一對三完全占不到便宜。

“如果我下跪你就放我一馬是嗎?”

“當然,迫哥我說話還是算數的,只要我開心了,你就可以逃過這次劫難。”吳迫說道,臉上浮現出輕蔑的笑意,這種輕蔑的意味仿佛可以通過空氣來傳播,有如肆虐的瘟疫。

“但我從出生到現在就沒給人下過跪,你能示範一下給我看看嗎?”林雁已想好退路,戲谑地說道。

“好,死不足惜,兄弟們,埋了他。”吳迫一揮手,三人沖上前去。林雁朝來人大喝一聲,三人均被震懾到放慢腳步,随即林雁拔腿就跑,後面三人窮追不舍,嘴裏呼喊着。林雁一鼓作氣沿着水泥路跑到盡頭上了路燈初明的大馬路上,三人緊跟其後,吳迫将刀收入皮衣追在最後一個。林雁暗自慶幸平時沒少跑步,連自己都佩服自己驚人的肺活量。落後十幾米的幾人都已氣喘如牛,但仍能堅持不懈,活像為了獎牌死拼的鐵人賽跑。林雁瞅到學校後面的一家網吧,直奔那裏而去,搶劫犯一樣,蹬上樓梯進入網吧大廳。很多戴着耳機游戲的網迷,被眼前一切所吸引,一把拉下耳機,睜大了眼睛張着嘴看着眼前的一切。林雁絲毫沒有放慢腳步,又從網吧後門直下樓梯而去。吳迫一衆人狂奔在身後,幾次伸出手臂仿佛要抓住什麽,然而一無所獲,活像被大人遺棄的幼兒一般一心想要抓住能帶自己回家的人,他們的臉上似乎也浮現出欲哭無淚的表情。此時,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正在上網的袁康見此情形,大呼一聲:“是老三,快跟上。”有四個人陸續扔掉手上的鍵盤,匆匆離去。

這時,追逐大戰又在大馬路上上演了,只是這時參與的人又多了四個,林雁好像聽到身後有人在喊,老三,我們來了之類的。不錯,是袁康的聲音。于是林雁用餘光瞥一眼左側馬路中央,突然一個急轉彎掉頭跑向馬路對面,吳迫緊追其後,一輛汽車“唧——”地踩響剎車,簡直像疾馳到懸崖邊上仰天長嘯的戰馬一般,尖利的聲音劃破長空。

“找死啊,他媽的。”司機氣憤地從窗戶探頭罵着,緩緩啓動車身。

吳迫兩同夥差點沒被車撞死,愣在馬路中間慌了神,此時,林雁已和袁康會合。大夥都喘着氣,相互交換了眼神便知道了怎麽回事。

接下去便是一場惡戰,袁康帶領自己的人追擊吳迫三人。終于在校園後的一條小路上将三人截住,一陣踢打後吳迫的兩兄弟帶着哭聲求饒,但他本人似乎咽不下這口氣雖被郭青和高俊死死按在地上仍舊嚎叫着、掙紮着,如同屠宰架上的生豬。突然,吳迫猛一掙紮滾到牆邊,這一剎那他從懷中抽出短刀。袁康發覺有點不對頭,立即放下手中的一人,快步跳上去,同時口中大喊:“當心……”。但一切都太晚了,随着高俊“啊”的一聲,一把短刀“咣當”掉落在鵝卵石路面上,與此同時,高俊捂着小腹痛苦地彎下腰去然後倒在地上,在穿過樹梢微弱的路燈光照下依稀看到一灘深色的液體流淌在路面以及一把刀旁,一把從吳迫發抖的手上掉落在地的短刀。吳迫驚恐地睜大着雙眼,一圈冷冷的淚水順着眼角挂落下來,他一直在發抖,大腦一片空白,像一堆爛泥一般癱軟在牆下。林雁也在聽到叫聲後瘋狂地奔跑過來,此時,世界失去了一切聲響,仿佛連風聲也被吸進了大地,如同一瞬間喪失了聽覺,接着林雁的大腦裏響起了微弱的“蜂鳴”聲,所有的場景都成了電影的慢鏡頭,所有的思緒都一片空白。

經過及時送醫搶救,高俊脫離了危險,傷情漸漸穩定下來。這起事件引起了校方的高度關注,事件參與者全部被開除了學籍,無一幸免,也包括林雁。這一連串的事情都如平地驚雷,在這些未經多少世事的高中生大腦裏轟鳴回蕩,腦內的意識劇烈膨脹形成了思維真空,一下子失去了方向感。

後來的日子,林雁不知何去何從,學校要求事件參與者都把家長找來,一一談話,這恰恰是他不能接受的現實。如果家裏人知道他的事情将會受到多大的打擊,産生多大的失望,這就好比樹立在父母信念中的一堵價值之牆在眼前轟然倒塌,塵煙彌漫,無法接受。這幾天他都吃住在網吧,袁康和郭青也在。幾個人輪流去看看高俊,其餘時光都悶在網吧沒日沒夜地上網。一向臉龐清秀的林雁不知不覺中面色焦黃暗黑,胡須也密密爬上了雙頰。袁康他們頭發亂糟糟的,從玻璃窗戶爬起來的冬日上午的陽光,清晰明亮地射在肮髒的電腦鍵盤上和鍵盤後面的冒着殘存熱氣的方便面紙桶上。座位上的物件顯得特別耀眼,熱氣在光線裏冉冉升起游走,若氣力全無的人心灰意冷地離去。

“林雁……”袁康仿佛确認鄰座的人是否活着似地從喉嚨深處浮起這句問話,但目光仍空洞地注視眼前虛空中的某一點,一動不動。

“額?”林雁機械地轉動了脖子的方向,朝着袁康望着什麽也不是的地方。

“這次我全扛,你們都不會有事,也不要讓家裏知道。”袁康擡起雙手覆蓋着臉部,肘部拄着桌面,承受着頭部的重量,雙手不停地,緩慢地摩挲着臉部,仿佛通過這種連續不斷的動作可以将雜亂無章的思緒揉成越來越小的固體。

“怎麽扛,都是為了我的事,我能裝作若無其事嗎!再說學校那幫管理者是這麽好蒙混過關的嗎?要扛也是我來扛。”林雁不停用拇指和食指揉捏着鼻梁,閉着着眼睛說道。

坐在一旁的郭青從紅色煙盒裏抽出一根煙叼在嘴上,然後将煙盒扔到袁康桌前的鍵盤上。

“大家都這樣了,還分你扛我扛,以後兄弟幾個果真上不了學淪為社會氓流那也無所謂,一起擡着混,有飯一起吃,白哥以後指望你了。”郭青“啪”一聲點燃煙,無奈地笑出聲來。

“你小子,好學生也抽煙耍黑腔。”袁康也點起煙,然後遞給林雁,林雁擺擺手。

“你們都不要說了,所有的事情,我動用社會關系解決,你們以後就好好地留在學校。”

“老白,道上的人情不好還。”林雁一臉愁容。

“這次不是道上,是我老爸……”袁康猛吸一口煙,陽光通亮地照着他花白的頭發。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