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将我遺忘
炎炎夏日,高考在即。英橋中學的考生需要到市一中的考場參加高考。臨行前一日中午,校長在食堂三樓宴會大廳設宴壯行。中午時分,驕陽炙烤大地,無一絲風,草木幾乎被蒸得喪失水份。宴會大廳空調全部啓動,風機低沉地運作着發出“嗡嗡”聲響。仿佛從冰窖裏蔓延出來的冷氣在廣場般廣闊的大廳裏湧動翻騰,讓人不禁打個寒顫。一張張圓桌上擺滿酒水和涼菜,錯落有致地安排滿整個大廳。近800名畢業班師生齊聚一堂為高考壯行。頓時,三樓宴會大廳人聲鼎沸,有人興奮異常,手舞足蹈叽叽喳喳,有人心事重重,壓抑深沉。
一位肥胖的中年男士,大步流星地走到大廳中央。他戴一副銀色框架眼鏡,頭發整齊地往後梳理貼合頭皮,白色襯衫順進肥大的西褲,柔軟富有光澤的黑色皮帶借助熠熠生輝的金屬鎖頭将圓潤的腰身完美地圍成一圈。
他沒有拿任何擴音設備,只是舉起雙手示意大家安靜,後面幾個校領導也配合地做着相應的動作。
“同學們,同學們。大考在即,人生轉折。今日設宴為你們壯行。”他微微一笑,等待下面學生的響應停息。“你們都是天之驕子,你們把知識壘進考卷,讓英橋的歷史為你改變。老師們如桑蠶吐絲織就你們這幅美麗長卷。高考過後,我們沒有師生之別,只有朋友之誼。今天你們以母校為榮,明天母校以你們為榮。三年,三年啊。現在到了最後關頭,大家一定要士氣高漲。來,所有的同學,所有的老師。來,我們一起舉杯,不管會不會喝酒,今天都倒上。來,一起來,為明日大考首戰,幹杯。幹!”
校長舉起滿滿一杯白酒,仰頭一氣喝下。而後,用手插去嘴角溢出的酒水,哈哈大笑。
“好,同學們,大家盡興。”
随後他帶領幾位校領導,挨桌敬酒,氣氛熱鬧非凡。林雁也喝起了白酒,但不敢多喝,生怕醉倒,明早也不會醒。
午宴結束後,衆人收拾行李,在校園內乘上一輛輛大巴,由校門魚貫而出駛向市區預定的考生酒店。一路上,林雁都覺得車廂裏氣氛壓抑,按說酒後大家會身心放松,沒想到每個人都一聲不吭,只有班主任和幾個任課老師和同學互動說點輕松的話題,以緩解緊張的氛圍。
高考第二日,結束了上午的考試,考生紛紛離場。由于酒店離考場較近,林雁幹脆步行回去,也不想那麽多人一起擠大巴。在路上行走時,他發現不止他一個人步行,不少人邊走邊讨論着考試的內容,也有人在旁阻止說,這樣會影響接下來考試的心情。無意間,林雁看到楊嬌和蘭惠也在前面走着,有說有笑的樣子。于是,加快腳步,趕了上去。
“楊嬌,蘭惠。”
兩個女生回過頭,一看是林雁,不約而同地笑起來,并停下了腳步。
“你也用走的,大熱天的,怎麽不跟車回去啊?”蘭惠将塑料文具袋抱在胸前笑道。
“步行自在,坐了一上午了也想活動一下。”
“林雁,感覺怎麽樣啊?”楊嬌邊走邊問道,用手将滑落額前的秀發置于左耳後面。
“你說考試嗎,感覺還好,就是思維好像沒有平時敏捷了,或許是緊張的緣故吧,你們應該不錯吧,笑容滿面的。”
蘭惠從連衣裙的斜插袋裏掏出手帕,抹了一下俊俏鼻梁上的香汗,可愛一笑道:“算了吧,我是感覺完全沒有感覺才傻笑的。”
“那說明你發揮正常啊,不受環境和心理因素影響,所以才沒感覺的。”林雁走在楊嬌左側笑道。
“哪有啊,你不懂呀,我如果覺得沒有感覺那就壞了,準是稀裏糊塗做錯了很多題目。哎,我這個人就是反應神經比較遲鈍,不像嬌嬌,人漂亮,頭腦又好,你看她一臉輕松的樣子,那才是發揮好的表情啊。是不是啊,嬌嬌大美女?”蘭惠開玩笑地捏了一把楊嬌□□的雪白胳膊,細膩潤滑的皮膚頓時形成一塊紅暈,又迅速恢複原樣。
楊嬌也調皮地撩撥了一下蘭惠的秀發,而後莞爾一笑道:“才不是你說的那樣呢,我昨天第一場考語文的時候,連握筆的手都在抖,好半天心才平靜下來,不過今天要好多了,起碼不那麽緊張了,但心裏壓力還是很大的,不時地看表。最開心的是有兩道大題目和我練習的有套模拟試卷上的題型有幾分相似,所以沒怎麽花力氣就解出來了。”
“就是那兩題,郁悶我都只做了一半,恨不得再多給我10分鐘才行呢。”蘭惠略顯失落地說道。
“別急,蘭惠,下午一場大綜合是你的強項,這一門占比很重的,好好發揮。”林雁一旁安慰道。
“我沒急,真的,我最期望的是早點考完,今天下午結束了,我就能松口氣了,不管考得好與不好都要好好放松一下。”蘭惠又開朗地笑起來。
“小惠,今晚考完了,我們不回去吧。我們去網吧通宵怎麽樣,好久沒上網了。”楊嬌眨巴着美麗的大眼睛,瞳仁裏露出喜悅的光,左看看林雁,右看看蘭惠說着。“怎麽樣,你們兩個有更好的主意嗎?”
“我也想去泡網吧,但我們兩個女孩子可能不太方便吧,除非……”蘭惠扭頭看着林雁像純情漫畫裏的少女一般笑着。
“除非,除非我也去是吧?”林雁以大哥哥的口吻開玩笑道。“行啊,舍命陪美女。但誰夜裏睡着了,我可不能防止色狼騷擾你們啊。”
“除了你還會有誰會騷擾啊。”楊嬌剛一說完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臉上飛起一片紅潮。低頭在樹蔭裏走着。
一旁的蘭惠吃吃地笑,林雁也假裝看着別的地方,吐吐舌頭。頓時,考試的緊張煙消雲散,只盼望着晚上的夜生活了。
到了酒店,離吃飯的時間還有一會兒,楊嬌和蘭惠向林雁打完招呼便進電梯上到女生的住處。林雁欲進另外一邊通往男生住處的電梯時,發現酒店門口停着一輛重型摩托車,車主人已離去,那車看起來和袁康上次來學校時所騎的車一模一樣,這種重型摩托在市區并不多見。林雁也沒多想,就想着自己的心事上樓去了。
下午,離出發的時間還有半小時的樣子,林雁提前下樓,仍舊打算步行去考場。他剛走出電梯,一個熟悉的身影閃現在他的眼前。
“林雁,可找到你了。”郭青一臉大汗,喘着粗氣,皮膚被烈日曬得通紅,脖頸裏的皮膚紅一塊白一塊,上身的襯衫幾乎全濕了,汗津津地貼在胸前和後背。
“郭青,你怎麽了,怎麽弄成這個樣子?”
“大事不好了,白哥有難啊。”郭青一臉焦急地拉着林雁的手走到酒店大堂的角落裏。
“白哥怎麽了?”
“今天下午,吳迫約了白哥在紅太陽溜冰場清算總賬。紅太陽是吳迫一朋友的場子,白哥過去肯定半條命都沒了。”
“這個事情,你怎麽知道的,白哥告訴你的嗎?”
“怎麽可能,白哥是那種人嗎,他知道我們在高考,不想連累我們,中午我在他店裏吃飯時,他在服務臺那邊接了個電話,立刻表情凝重。然後喊了那個年輕的網管到包廂裏面去了,他們剛鎖上包廂的門。電話又陰魂似的響了。我順手接了起來,只聽到電話那頭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是一個無恥之徒的笑聲,發出這特殊笑聲就是吳迫,他這樣說道,白頭翁,忘了跟你說了,如果以後你和你的朋友以後還想在這裏混下去,下午一點半請準時赴約,最好一個人來,證明你的有情有情義,不要找幾個白白送死的,我相信你會做到,如果你還是個男人的話……至始至終我沒有說一句話,氣憤但冷靜地把電話在機座上慢慢按死。我假裝漫步走到角落裏的包廂外面傾聽裏面的談話聲,白哥把一些事情交代了年輕網管,說今天出去辦點事有點棘手,如果天黑之前他沒有回來的話就趕緊打烊,把門都鎖好,跟客人打好招呼。另外,切記,天黑以後我還沒有回來就去報警。如果我回來了,不管是什麽情形,都當什麽事情沒有發生過。年輕網管知道事情不妙,說既然如此棘手的事情,不如陪他一起去,白哥一口拒絕,他想這次一個人去這樣才能把所有的事情做個了結。紅太陽溜冰場就是他人生的分水嶺。我聽到這裏就走開了,他們出來之後,我假意借白哥的摩托車用一下,然後飛速來酒店,我找過李民,找過孫才,找過高俊,他們都一聲不坑。現在也只有我和你了,只有我們才能救白哥。”郭青一時激動難忍,眼淚在眼眶裏幾乎要滾落下來,一身傲骨的男子竟然留下了淚水。
林雁此刻心情極其複雜,他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他一手放在郭青肩上,言不由衷地說道:“郭青,先不要急,準備一下下午的考試。”
“考,考什麽東西啊,白哥的事情你就不管了,有什麽比白哥的安危重要!”郭青激動起來,幾乎是咆哮着說道。這一喊,驚動了酒店的大堂和過往的師生,他們紛紛聞聲聚攏過來。林雁覺得此刻心都要碎了,想安撫一下郭青的情緒,誰知郭青狠命地甩開他的手,用力地擦去眼旁滾落的淚水,憤然地走出人群,在門口扭頭高喊一句:“白哥到了今天這個地步,是你林雁一手造成的。你不去,我去。”說完頭也不回地走出大門,發動摩托引擎。一位老師在人群裏大喝道:“郭青,你要毀了自己嗎,今天下午等待你的是高考,哪裏都不許去。”
而摩托車上的郭青,對一切都視而不見,充耳不聞,引擎的轟鳴聲響徹天宇,他瘋狂地沖上馬路疾馳而去,吓得出租車司機急急踩死剎車。
林雁呆呆地立在原地,比死還要難受。在衆人的安排下,他上了大巴。車上,他一聲不響地望着窗外,似乎一切炎熱與擁擠他都絲毫感受不到,心如死灰一般。突然,他發現一處路口的五金店門口停着那輛摩托車,店裏郭青和老板談論着什麽,當看到學校的大巴車經過時,他迅速閃入店內隐蔽處。
大巴到達一中門口,考生陸續下車,此時楊嬌和蘭惠已等在門口,他們想看看林雁,希望他能夠平靜地走近考場,在酒店的一幕她們也看在了眼裏。當楊嬌看到林雁時,終于露出笑容,心裏一塊石頭落了地。林雁略微點頭致意,一聲不響地跟着人流往中央過道走去。蘭惠拉起楊嬌的手,快步跟了上去。
“白哥到了今天這個地步,是你林雁一手造成的。”林雁覺得這句話像把匕首一樣剜着自己的心,他無論如何都不能平靜,為什麽偏偏是這個時候,我林雁也不至于忘恩負義到這種地步,為什麽偏偏是這種時候,我到底該怎麽做,白哥會不會真的有什麽危險,即使我考上了又能怎樣,我有什麽值得快樂的呢?
茫茫的考生人流中,林雁轉過頭去,跨出一步,沖出人群,在流火的烈日下,在這個異乎尋常炎熱的6月天空下,遠離熙熙攘攘的人群,奔向遠方,奔向一條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
楊嬌回頭看着他,無聲地流出了淚水,蹲下身體痛苦萬分,蘭惠心疼地攙扶着她的手臂,艱難地走向考場。
林雁出了校門,一路狂奔來到剛才那家五金店門口,郭青正手持鋼管準備離去,見林雁飛奔過來喜極而泣,又拿起一根扔給林雁。林雁接住,二話沒說跨上摩托将鋼管□□車身,發動引擎,郭青扔下足夠多的鈔票跳上摩托車。林雁一帶油門,重型機車猛虎一樣奔跑出去。他上半身伏在車身上,雙腿夾緊油箱,瞬間加速至100碼以上,柏油馬路旁的梧桐樹飛速地後退,一輛輛汽車被甩到後面,林雁專注着前方,頭發被迎面而來的風吹得豎起來,摩托車引擎發出大得吓人的轟鳴聲載着他們子彈一樣地射向前方。
紅太陽溜冰場,早已清場,進口處的木栅欄已上鎖。林雁掉頭開出幾十米,再扭轉方向朝着木栅欄說一聲:“坐穩了。”
郭青“嗯”了一生,幾乎是瞬間林雁駕駛着摩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沖向前方,木栅欄頃刻間閃成碎片飛向空中,發出與氣流摩擦的尖利聲音。林雁一直将車開到室內,這時吳迫一行人正在冰場上用溜冰鞋抽打着袁康的臉部,袁康背向林雁跪在地上,花白的頭發被發黑的血液凝結成塊狀,他絲毫未還手。
郭青和林雁眼淚奪眶而出,不顧一切地跳下車,失去理智般地喊叫着,咆哮着,抽出鋼管奔向吳迫。吳迫仿佛早有準備,笑眯眯地揮出手,十幾個持械的青年蜂擁而上……
天空毫無征兆地下起了傾盆大雨,沒有雷聲,只有雨聲。雨勢之疾,猶如水庫決堤般,公路,數木,樓房全部被籠罩在大雨中,升騰起水的煙霧。幾乎是眨眼間,路面積水成河,來自四面八方的水填滿了下水道,幾處低窪的下水道井蓋縫隙“呼哧呼哧”往外冒着水花。
林雁頭部被器械重擊後,不由自主地倒在血泊中,郭青和袁康都躺在冰場上不省人事。
吳迫一衆人早已離去。
雨仍在不停地下着,空氣變得寒意陣陣,如煙如霧的雨幕中,不知何處音響裏傳來了朦胧的歌聲,若有若無。側耳傾聽,那是張國榮充滿幽怨的聲音。
“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風雨,縱然記憶抹不去,愛與恨都還在心裏,真的要斷了過去,讓明天好好繼續,你就別再苦苦追問我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