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 一根紫竹直苗苗,送與阿哥做管簫~

阿哥與我泛舟去,簫中吹各采蓮調~

問呀阿哥哥呀,個蓮花是紅格強呀,個蓮花是白格好......”

軟糯悠揚的采蓮調,自岸邊一方荷塘裏被風輕輕吹送到河道中過往船只上,瞧不見蓮花塘裏的人影船只,只是一把俏麗嗓音歡快的哼唱着,勾得人不禁伸長了脖子,想看看那塘裏采蓮的女孩子們都是什麽模樣,這邊河道中撐船的艄公是個四十來歲的黑臉漢子,此時聽了這悠悠顫顫的小調,咧嘴一笑,雙臂下力将船身往前一送,兩岸白牆黛瓦,翠柳黃花遠去一大截,他直起身放開嗓子接着那小姑娘的調子吼唱道:

“白個郎不愛哩~紅個也弗強~

揉碎做胭脂嘞,抹上阿妹臉嬌嬌,

阿妹個标致嘞,比個蓮花俏~~~~”

他将那尾音拖得長長的,便帶了幾分豪氣,幾分調笑,驚的那荷塘裏唱曲兒的姑娘們一時沒了聲音,艄公得意的大笑起來,對着船頭上立着的一人道:“公子是頭回來咱們應天府吧,這采蓮唱曲兒的小娘,嗓門好,心靈手巧,個個标致的跟嬌花一般呀!”

李雲聰正迎風負手含笑聽他逗弄那些唱歌的采蓮女們,聽了他的話,轉過身來笑道:“既是連歌聲都被你驚了回去,想來是見不到采蓮人了。”

他發絲緊束,高冠素帶,交領窄袖鴉青色長衫,暗綠鑲邊,湛藍玉帶,雙眉英氣濃密,星眸湛然,腰間配了一把長劍,并未帶劍穗,顯然與一些公子哥兒們附庸風雅之舉不同,乃是真正習武之人,如此便平添幾分彪悍之氣,然而高鼻挺拔之下,卻又偏偏生就一副薄紅笑唇,此時更眼帶笑意,頓有春風化雨之妙處,那艄公心中暗贊了一聲,笑道:“公子如此人品,那些小丫頭卻是不堪匹配的,依我看,便是戲詞裏說的那些金枝玉葉,公子也配得!”

李雲聰連連笑着搖頭,未及開口,倒是船艙裏一個聲音冷淡道:“我三哥功名在身,志在家國天下,若娶了什麽金枝玉葉,同廢人有何區別!”

本朝祖制,為防外戚幹政,不但後妃自民間小戶遠來,驸馬更不可入朝問政,只領着富貴閑職了卻一生罷了,但凡有些打算的門戶,是斷然不願家中子弟被招為驸馬自廢前程的。

說話的少年聽嗓音不過十幾歲,聽語氣顯然心性甚高,此時言語透着刻薄,且他說到廢人二字更是帶了幾分咬牙切齒,那艄公被他搶白一頓,再也不做聲了,今日上船時他見到這小郎雙腿殘廢,一路只坐在船艙裏不出來,想他小小年紀失了自由,性情自然乖戾,何必去跟一個孩子置氣,況且如他這般日日在底層辛苦讨生活的,遇到這些事從來也是忍讓的時候多。

李雲聰皺了眉,肅然看了船艙裏那孩子一眼,上前命随行的李輝李良将他連人帶椅挪到了船艙外面,見他臉色陰郁,緩聲道:“七弟,你如今說話行事越發無禮,旁人不過随口玩笑,你怎可一味将旁人心意往陰暗裏猜,言語偏激,無端指責!”

李雲廷不敢回聲,垂着腦袋半晌不做聲,直直盯着自己雙腿,眼淚啪嗒啪嗒就掉下來了。

李雲聰見他如此,在他面前蹲身下去,拿了帕子将他眼淚擦了,溫聲道:“又哭什麽,咱都進了應天府了,很快見到了楊老先生,他定能治好你,便是他說不行,這不是還有三哥在嗎,三哥再帶你去尋訪別的名醫,可是你不能因着腿傷,如此任性妄為,連性情也移了!”

Advertisement

李雲廷眼淚掉的更兇,道:“三哥你別說了,我的腿根本治不好,我已然殘廢了,那麽多先生都說治不了,我們回淮安府吧,我不想治了,你讓我死了算了!”話沒說完已大哭起來。

他自傷了腿之後百般不聽勸解,心存死志也不是一日兩日,李雲聰聽了大怒,沉聲道:“胡言亂語!莫不是連腦子也一起摔壞了!你自可以死,卻叫四叔與嬸娘如何!他已年過半百,也只得你一個嫡子,你如何膽敢有此大不孝念想!”

李雲廷哽咽道:“我以後既不能習武,也不能科考,吳家那樣勢利,二話不說便将親事退了,母親為此病了多少天,可見将來只會給爹娘招來更多拖累!”

李雲聰見他仍是畏畏縮縮不明事理,正色斥責道:“你還敢怨天尤人!你自幼就是被寵壞了,在淮安交了那些浪蕩子弟,鬧市縱馬,如此輕狂!便是沒有傷了腿,你往日那些行徑,哪家父母能放心把閨女說給你?此事你怨不得吳家,咱家也是有女孩子的,若是換了六妹她們,你當如何想?自己做了禍事,如今卻不敢承擔了,往日聖賢書讀到哪裏去了?自你傷重,你那些狐朋狗黨何曾多問一句,如今出門在外,我自當代四叔管教與你,從今以後你這腿壞也罷,好也罷,都趁此斷了與他們的來往,該讀的書也給我好好撿起來,李家世代家風清正,你若再膽敢有那些放浪形骸,懦弱陰誨之舉,敢以鬼蜮伎倆胡亂揣測人心,心性不正,我定要家法行事,絕不饒你!聽清楚沒有!”

長幼有序,他提及孝道家法,李雲廷立即收了聲,挺直了腰背應諾,眼淚雖在,卻是再不敢做垂頭喪氣的小女兒态了。

那艄公見兩人都不做聲了,才揚聲對李雲廷嘆道:“後生啊,你這兄長說的沒錯,他訓你訓得厲害,那都是為你操心,這世上的人,只有遇到坎兒了才知道,只有親父母兄弟才會這般待你好,只有為你想的人才會教你為人之道啊,要聽父母兄長的話啊!”

李雲廷抹了眼淚,點頭道:“知道了。”轉而對李雲聰道:“三哥,若是這回楊老先生也治不好我,便算了吧,你為二伯守孝三年已滿,也該忙起複之事了,朝廷的事雜亂,伯娘擔心的很,若再帶着我到處尋訪,卻要奔波到什麽時候去,這一回,要是真治不了,我以後也死心了,留在淮安老家安心讀書,後半輩子只在家裏做個校書人罷了。”

李雲聰被他氣笑了,拍了拍他腦袋道:“你有十四了嗎,說什麽後半輩子,後頭的路長的很,哪裏能這麽輕易死心做決定,安心讀書倒是應該的,別的事不用你多操心,楊家世代行醫,先後出了幾位國手,楊老先生嘉靖年間在太醫院任職時,醫術便為世廟老爺贊譽,名滿天下,他家的大公子與我是同窗舊友,我自然更清楚他老人家的本事,是以一出孝便帶你來尋他,你現下休要再想這些有的沒的,這一跟頭摔得你可長了教訓了吧,好好反省自己的毛病去!”

那艄公聽了又接話道:“公子原是來尋楊老神仙治病啊,難怪進了金陵城便這樣急切,連兩岸風光也顧不上看了,楊府已距此不遠了,我常年在這秦淮河上撐船,一日裏頭倒要經過好幾趟呢!”

李雲聰道:“我經年不出門,往日也并無機緣來應天,怎麽老先生在此地倒是得了個神仙的名號?”

艄公笑道:“那自然是咱們市井之人胡亂叫的,服的就是楊家的醫術,傳說楊老神仙能起死人肉白骨,咱是沒見過,只是這應天府內藏龍卧虎,卻都對楊老神仙禮敬三分,可見是不敢得罪,人吃五谷,沒有不生病的,得罪了大夫,那可不就是跟自個兒性命過不去了嗎!”

李雲聰點頭道:“那倒是在理,大夫是不好得罪的,更何況是神仙大夫,我多年不見舊友,也不知老先生如今身體如何了。”

艄公呵呵笑道:“好的很好的很,去年有個潑皮無賴也不知為着什麽事,纏到楊府門前去,正趕上老先生出診回來,抄着棍棒把那潑皮打得滿頭包,最後跳了水才跑了,哈哈哈,過往船上的人都瞧見了,老先生中氣十足,身子硬朗的很,那罵聲都傳出二裏地去了!”

李雲聰和李雲廷想了想那情景,也是笑了,李雲廷問道:“怎麽老先生還經常要親自出診麽?以他這樣年紀地位,徒子徒孫都該有不少了吧?”

艄公道:“怕是哪個難纏的官老爺吧,恐是怕徒弟們不周到,惹着了,或是有些疑難病症,老先生得親自看也未可知,徒子徒孫啥的咱也不甚清楚,倒是應天城南晏家的女公子,如今已做了老先生的關門弟子,也是很有聲名了!”

李雲聰詫異道:“怎麽楊老先生的關門弟子竟是收了個姑娘麽?”

艄公點頭道:“是晏家的女公子沒錯,前年那女公子還治好了一個大官的病呢,也是本事的很,說起晏家啊,這晏郎君倒是個有本事的,掙了偌大的家業,可惜就是浪蕩不着家,當家娘子去了有十來年了,也不見他續娶,那些個婢妾倒是不少,只是這多年卻沒能生出一男半子來繼承家業,将來說不得都指望這女公子了,晏家上代就是單傳,這女公子無有近親兄弟撐腰,往後也是難啊,怕是也就只有楊家的師兄們能幫襯幫襯了。”

這艄公八卦起市井傳言來就有些收不住嘴,接着道:“這晏家大郎君可也是作孽,生就一副好皮相,又多金,據說是書也讀過,武也習過,慣會玩樂,岸上的風流債就說不完,更何況河上,公子今日進城趕上白日,若是趕上夜裏,這十裏秦淮河燈火通明,花船林立,船上大小花娘無人不知這晏郎君的大名,嘿嘿,他沿途坐船一走一過,花娘們可把嗓子都要喊破了!”

“竟是如此風流不羁之人……”李雲聰聽了直嘆道,這世道于女子來說本來就多束縛苛責,若是此人若當真如此放浪,實不知那晏家小娘心中如何艱難……

作者有話要說:

同類推薦